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网王]带走我的心 作者:Toru 文案 私は幽霊になった 我变成了幽灵 残酷な青春物語、今から始まる… 残酷的青春物语,自此开始 雪のように消えて、見果てぬ想いと、守りたい人…… (如雪般消逝、无法传达的思念、以及那个想要守护的人……) ─ 太陽と月に背いて、我らの愛が燃え果てるまで ─ 食用注意:《The Prince of Tennis ~立海篇~》 1.本文一纸血泪 2.全文使用第一人称,多视角描述手法 3.主角在封面里,其他CP配置参见搜索关键字 4.TE+番外多分支结局,我发誓不写BE(笑) 5.内容纯属虚构,切勿模仿 内容标签:网王 悬疑推理 边缘恋歌 花季雨季 搜索关键字:主角:秋山佳音,幸村精市 ┃ 配角:柳莲二,三宅怜花,真田弦一郎,柳生比吕士,仁王雅治,切原赤也,丸井文太,杰克桑原 ┃ 其它:网王,同人,BG,立海,悬疑 ==================   ☆、第一章 双子还没有生下来,善恶还没有作出来,只因要显明神拣选人的旨意,不在乎人的行为,乃在乎召人的主。 正如经上所记,雅各是我所爱的,以扫是我所恶的。这样,我们可说什么呢?难道神有什么不公平吗?断乎没有。 因他对摩西说,我要怜悯谁,就怜悯谁,要恩待谁,就恩待谁。据此看来,这不在乎那定意的,也不在乎那奔跑的,只在乎发怜悯的神。 ——《新约圣经 罗马书 9:11-16》 没有人带着出生那一刻的记忆。 当你离开母亲的腹中,第一声啼哭,第一次呼吸,第一次睁开眼睛,一切便已经成定局。 我和幸村精市是一对异卵双胞胎。 这由不得我们选择,只因为比我早降生一秒,精市就成了双胞胎中的哥哥。 不同的发色,不同的长相,不同的性别和不同的声音,仿佛是世界两端完全不存在任何关联的两人。 出生时,我用力的啼哭声回荡在整个产房,双子中的另一个却双目紧闭脸色发紫,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也许在一开始,双子是并不存在的。 医生和护士都匆忙赶去抢救双子中的另一个,而我则被放置在一边,只是哭,不停地哭,越哭越大声。 后来他们说,是我响亮的哭声弄醒了那个沉睡中的灵魂。 不该存在的双子最终还是成为了双子。 双子中的哥哥,幸村精市。双子中的妹妹,秋山佳音。 除了同样苍白如雪的肌肤外,找不出任何共同点的两人。 妹妹生来健康,哥哥生来病重。有人说双子本不该是双子,妹妹拥有完整的灵魂,却将灵魂分给了不该降世的哥哥,哥哥由此苟延残喘。 但在爸爸妈妈的眼里看来,哥哥或许才是那个应该健康的人,由于妹妹的掠夺才使得他的灵魂四分五裂,虚弱不已。 为了能让哥哥活下去,妹妹被送到了其他地方,出世没多久便与亲人分离。 很久很久以前,古老的传说中记载着有关双子诅咒的传闻。 双子本是一个完整的人,却被分为了两个部分。 一半是自己,另一半也是自己,*被分为两个,灵魂却只有一个。 一半苏醒了,一半被封印着。 明明都是自己,却永远不能迎来结合为一体的那天。 双子不能作为双子活着,双子中的一个死去,另一个才能吞噬其灵魂成为完整的存在。 这是破除诅咒获得幸福的唯一方法。 于是,妹妹被当作了不存在的孩子。 妹妹使用了和爸爸妈妈不同的姓氏,因为妹妹不能和哥哥用同样的姓氏。 妹妹从小就被送到离家很远的乡下,被乡下独居的奶奶抚养长大。 妹妹跟随了奶奶娘家的旧姓,妹妹不是爸爸妈妈的女儿,妹妹是奶奶的女儿。 只要妹妹不被当做双子中的一个,哥哥就能活下去了。 在哥哥和妹妹之间,爸爸妈妈选择了牺牲妹妹。   ☆、第二章 我于一片光明中醒来。 若是平时,最先映入眼帘的应当是我卧室的天花板。然而这一刻我却已经站在床边,穿戴整齐,仿佛一醒来就已准备好一切。 明确的目的,清晰的目标。 我应该去学校上课。 环顾了一下陌生的四周,仿佛一早就知道该去哪里一样,我的双腿轻轻迈开了步子。 我就那么离开了病房和医院。 立海大附中是父母把我接回神奈川后一直在就读的学校。 明明是清晨,校园里却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是我迟到了吗?尽管抱有疑问,我还是不紧不慢地走向自己的教室。 拉开教室门,浮现在眼前的是同往日一样的场景。 大嘴女正握着一卷书站在讲台上大声朗诵,所有人都安静地坐在下面,盯着自己课桌上的书本,或是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地望着正在讲课的大嘴女。 我的座位是空着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才刚刚拉上门,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很显然我迟到了,但大嘴女没对此发表任何意见。我和她关系不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但除了她在包庇我,剩下的同学们好像也完全对我的到来视而不见。 我坐在座位上环视周围。 柳莲二一如既往地坐在我右前方的位置,低头认真地在本子上记录着些什么。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他,他低头写笔记时的侧脸非常好看,就像他写出的那一手漂亮的字一样,既端正又秀气。 坐在另一侧的丸井文太弓着背趴在桌子上,他的授业态度一直被真田斥为“太过松懈”,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授业中禁止嚼口香糖,对于嗜口香糖如命的丸井来说,没有甜食和口香糖就如同没有能量来源一样,所以他只能无精打采地盯着桌上的糖纸发呆。 仁王雅治这会儿不在教室里,他的课桌上摆着文具,座位却是空的。这个人似乎总是莫名其妙地下落不明。 ——“好了,有谁能告诉我爱伦·坡的《帖木儿及其他诗》里还有哪些作品?” 大嘴女的问题问完,教室中一片寂静。 只有柳莲二一个人缓缓地举起了手。大嘴女朝他点点头。 “《金星》和《模仿》。” “完全正确。” 虽然肯定了莲二的答案,大嘴女的目光却仍旧注视着下面:“还有其他的吗?” “《亡灵》。”我说道。 也许是声音太小的缘故,大嘴女好像并没有听到我的答案。她的双眼仍在搜寻有可能答出这个问题的人。 “《亡灵》。”为了能让她看到,我举起手来又说了一次。 “没有了吗?”不知为何,大嘴女露出有些失望的神情,“难道只有柳同学一个人看过这本诗集?” 不,我也看过,我甚至看过更多。为什么大嘴女要无视我的答案? “《亡灵》!” 这一次,我提高到了能让全班都清晰听到的音量。我的手高高地举在空中,却没有一个人向我投来肯定或赞扬的眼神。 大嘴女叹了口气。 “还有《亡灵》。”她无奈地说,“你们简直是在谋杀我。平时就不能少看看漫画多读点正经东西吗?” ……我不明白。 我明明大声说出了正确答案,大嘴女却连看都没我一眼。 我收回自己的手,在眼前晃动了两下。我的手不是透明的。 “有人听得到我说话吗?” 我奇怪地问道。 没有任何回应。 我转过身去,朝坐在我后面的同学挥了两下手。 “你好?”我努力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喂!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把手机藏在课桌里,双手快速地回复着邮件。面对我的动作,他和其他人一样毫无反应。 我拿起他课桌上的书丢到了地上。没有一个人回头过来看我。 “……这是游戏吗?”我感到很不可思议,“这是整人游戏吗?你们都在玩我,是不是?” 我有些生气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双手按在桌子上。 低下头去的一瞬间,我发现我的桌子上并没有课本。课桌里面也没有我的书包。 ……为什么会这样? 我开始感到有些心慌。我离开座位走到莲二那里,用慌张的语气问道:“莲二?莲二?……这是怎么回事?你看得见我吗?” 我知道他不会和其他人一样对我做恶作剧的,莲二绝不会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回答我啊,莲二,拜托你……” 可他只是在那里写着笔记。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无视我的存在?只是因为我迟到了吗? 我一转身,大嘴女就站在我的面前。 “接下来把书翻到——” 我已经站在了讲台旁,大嘴女旁若无人地命令大家把书翻到下一页。教室里传来了哗哗的翻书声,我却由此陷入恐慌。 “停下!别这样!” 我大喊道,这一点也不好玩。 “老师……!” 我不相信大嘴女会和他们一样串联起来对付我,我企图向她求救,她却听不到我的呼喊,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一样,她就这么走到了我身后。 我独自站在讲台旁,被孤立的恐惧已经压迫心肺。 “不——!” 一定得有人注意到我,一定要让人注意到我!我搬起了第一排的课桌,使劲举起来砸向了讲台旁的玻璃窗。 随着巨大的响声,课桌倒在了地上,周围散落着一圈碎裂的玻璃渣。 这样一来就行了。发出如此巨大的响动,不光是这个教室,就算是隔壁教室应该也听得一清二楚。 我怀抱着一线希望转过头去,却吃惊地发现那张明明已经被我扔向窗户的课桌此时此刻正好好地呆在原位,像是从来不曾移动过。 这不可能。 为了确认我确实已经用它砸碎了玻璃,我再次回身看向讲台方向。 奇怪的是,那里完好如初。 没有倒在地上的课桌,没有被砸碎的玻璃,什么也没发生。 坐在我身后的同学依然躲在课桌里发邮件,被我扔在地上的那本书也好好地躺在他的课桌上。 所有人的脸色都一如往常。 不,不,这不是真的…… 这不可能是真的。 我逃出了这个诡异的教室。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刚来时不同,这一刻的我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我开始在走廊上狂奔起来,只是漫无目的地狂奔。 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追逐我一般,我急于逃离这个不真实的地方。 就在我闭眼猛冲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抱着一堆文件的男生,他跟我狠狠地撞到了一起。 因为跑得太快,冲撞力使得我和那个男生瞬间被弹开,我摔倒在走廊的一侧,他也被撞倒在了对面的地上。 男生手中的文件散落了一地。 疼痛。 我以为这会是持续很久的钝痛,然而所谓的疼痛感只不过短短一秒后就消失无踪了。 “对不起……” 仍处于混乱之中的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居然轻而易举地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以为我会看见摔倒在对面的那个男生,我甚至还打算走过去把他扶起来,帮他把洒了一地的文件收拾好。 可定睛一看,我的眼前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文件纸张。 “啊,好累——” 我的身后传来慵懒的脚步声。我猛一回头,刚才和我撞到一起的男生此刻正从我身后走远,他的手中仍抱着一叠整整齐齐的文件。 那个男生是仁王雅治。 我看见他的身影慢吞吞地进了教室,门被拉开,又被关上。 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我开始大口喘气。 电话,电话,我要找电话。我必须打电话才行。 我狂奔到教务室,发现老师办公桌上的电话正在响个不停。 有人打电话来,但老师不知去了哪里。 我走过去拿起听筒。 “喂?” “啊,这里是立海大附中吧?我是神奈川县警署的……” 下一秒,我手里的听筒忽然不见了。 老师走了进来,听筒像变戏法般的到了他手中。 “喂喂,请问是哪位……哎?警察署……?” 听到来电话的人是警察,老师的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什么……车祸?……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等等……三年级好像是有这么个孩子……对,对……名字是叫……” 老师用低沉的嗓音念出了那个名字。 ——秋山佳音。   ☆、第三章 你的灵魂将感到茕茕孑立 置身于阴沉的墓碑的愁绪 你在孤独之时请别作声 那孤独并非寂寞 因为活着时站在你前面的人 他们的灵魂现在将会再次围绕你 他们的心意将把你遮蔽 现在是永不消散的幻象 它们再不会从你心中消失 ——Edgar Allan Poe《亡灵》 我成了幽灵。 无论谁听了这话大概都会哈哈大笑上一会儿,然后再质疑你的脑子是不是有哪里不正常。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哈哈大笑一通,然后说没错,这就是个低俗无聊的玩笑。 然而这却是让人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现实。 星期一早上五点左右,被撞毁的汽车残骸在一处高速公路的山脚下被发现。 警察和救护车赶到,在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车子里找到了驾驶者的遗体,之后又在汽车残骸附近找到了一名重伤昏迷的少女。 少女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濒临死亡,虽然通过全力抢救挽回了生命机能,但意识却沉入长眠,不曾醒来。 少女成了医学上俗称的植物人。 而这名少女就是我——警察在电话中这样说道。 在警方将消息通知给学校后,校长和几名任课老师都迅速赶往了医院。我跟着他们一路来到医院,然后在那里见到了哭得不成样子的爸爸妈妈。 隔着重症监护病房的玻璃,我隐约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自己。 我全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一堆不知名的仪器停靠在病床边,透过闪烁的电子屏监控着我微弱的生命迹象。 那真的是我吗?我不确定。 惨白且毫无血色的脸,紧闭着的双眼,伤痕累累的身体。 这是我一辈子都不曾体验过的奇妙感觉。我跟着换药的护士走进那个冰冷的监护室,然后站在床前看着即将死去的自己。 自己看着自己。 不是透过镜子,而是用这双眼睛实实在在地看着。 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 早上我在这个病房醒来,然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去了学校上课。 “我”明明应该在学校里上课,“我”又为什么会躺在这个地方? 哪一个“我”才是我? 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实在太多,我放弃了思考,转而将视线投向站在病房外的那些人。 妈妈哭得几乎晕了过去,爸爸一边哭,一边还在接受警察的询问。有两个老师扶着妈妈坐到了一边,校长则协助爸爸一起和警察做笔录。 我看到大嘴女站在窗边,她的一只手触摸着玻璃,沉默地凝视着病床上的我。 你在想什么呢?你也知道我就快死了吗? 我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你说,可你却听不到我,看不到我。 所有人看见的只是那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我。 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 我就在这里啊。 “妈妈,别哭。” 我走到妈妈的身旁蹲下来,想要帮她擦掉眼泪。 “佳音……我的佳音啊……” 妈妈的眼泪多得怎么也擦不完,不管我怎么呼喊,不管我怎么摇晃,妈妈还是一个劲地哭。 我又走向了爸爸。 爸爸和校长正跟两个警察站在一起。一个警察正用笔记录下他们所说的话,一个警察则在一旁问了许多问题。 “为什么你女儿的姓氏和你们的不一样?” “我大儿子从小身体不好,我和妻子都有工作,光是照顾他一个人就心力交瘁了……所以女儿很小的时候就送到她奶奶那边去养……” “儿子现在在哪?” “也在医院里……他长期住院……” “你女儿逃过课吗?” “没有,她成绩不错,是个好孩子……” “以前离家出走过没?” “没有。” “留意过她最近有什么反常举动吗?周围有什么可疑的事发生吗?” “我、我不知道……应该……没有吧……” 爸爸太累了,他每回答一个问题都像是用尽了全力一样。泪痕布满了他憔悴的脸,然而警察还是不断地抛来一个又一个令人搞不清楚意图的问题。 “出事的前一周这个女孩有正常上课吗?” 校长先生回答说是的。 “她在学校的表现如何?人际交往有问题吗?” 被问到这里时,校长先生愣了一下。 “这、这个恐怕要问她的担任……那位老师应该比较清楚。” 他的手所指的方向正是大嘴女。 两个警察随即走向了那边。 爸爸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蹲了下来,校长先生拍着他的肩安慰他说:“幸村君和秋山君都是非常优秀的学生,出了这样的事实在叫人想不到……请您节哀,务必保重身体,学校会全力协助你们,我相信事情会有转机的……” 爸爸忽然抱着脑袋坐在墙角呜呜痛哭起来。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会这样……要是我那天在家就好了……要是我拦着不让她出门的话……” 爸爸,这不是你的错。 不要再自责了。 想说的话无法传达到爸爸那里,我觉得很难过。 爸爸妈妈为了哥哥的事已经非常疲惫了,如今我又变成了这样,对他们来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你们到底想问什么!?有话就直说!” 就在我看着爸爸感到伤心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了大嘴女愤怒的叫声。 “我已经和你们说过无数遍了,这个孩子什么问题都没有!她很聪明,很有天赋,是我所有教过的学生里最优秀的一个!你们凭什么怀疑她的品行有问题?要证明的话去学校翻她的档案不就行了吗!想问人也可以随便去问!我不相信有哪个老师会说她一句坏话!” 那两个警察不动声色地盯着她。我看到大嘴女的眼眶中隐隐有泪水晃动。 “太奇怪了……她已经变成这样了……你们居然还在怀疑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她转过头去,用手擦掉流下的眼泪。 “查清事故真相是我们的责任,并不是故意找茬,只是有必要给家属一个交代。”其中一个警察说道,“这不是单纯到可以一笔带过的交通事故,你们也知道,这个女孩虽然生还了,可驾驶那辆车的人死了。” 有人死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等等……为什么我会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事发的时候,车里有一个成年人,还有一个未成年人。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这两个人之间既不是亲属,也不是师生。他们俩之间本来应该没有任何关系才对。” 可他们却坐在同一辆车内,发生了车祸。 我的头脑好像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所以……你想说什么?”大嘴女的情绪又一次激动起来,“你们根本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少在那里颠倒黑白!她才15岁!你们以为她能做些什么!?” “女士,请你冷静。” “我怎么冷静!?你们有什么权利在这胡说八道——” “我们怀疑这个女孩不只是车祸致伤。” 一瞬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没错,车祸时她有可能被抛出车外导致受伤。但刚才我们和这里的医生讨论过她的伤势,除了身体各处的骨折和外伤,她最严重的脑部伤有人为造成的痕迹……并不只是单单摔出车外导致的。” “你说……人为……是什么意思……” 妈妈停止了哭声,用空洞的双眼盯着警察。 “这一点目前还不能确定,必须经过更仔细的鉴定才行。”警察叹了口气说,“但我们确实怀疑,你女儿变成植物人的直接原因不是事故导致,而是蓄意他杀。”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再开口说话,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有什么东西轰然一声在脑海里炸开。 我意识到自己完全不记得车祸那天所发生的事情。 我和一个人在车里,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我们发生了车祸,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我不知道。 我被抛出了车外吗?我是怎么昏迷的?我不知道。 有人想要杀我……或许已经杀了我。 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 “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希望你们不要把任何细节宣扬出去。” 离开医院前,警察对爸爸和校长他们严肃地叮嘱道。 “如果有人透露了这些内容,很可能会影响我们调查的进展。毕竟我们不能排除嫌疑人就在周围的可能。” 在那之后,爸爸妈妈没有再哭过。表情仿佛从他们的脸上消失了,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病房里的我,默默地发呆失神。 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那一天,那一天之前,之前的之前,我都做了些什么? 记不起来。 连一点点……也记不起来。 我感到无助彷徨。 惊慌失措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夜晚,爸爸妈妈离开了医院。我没有跟他们回去,我想现在的我无论在哪里都没有区别。 我坐在我的病床边,久久地凝视着我自己。 “……有人想杀你。” 我伸出手,抚摸了一下“那个我”额头上缠绕着的厚厚绷带。 真实的触感。 无论是绷带还是皮肤,无论是鼻子还是嘴唇,都是真实带有温度的触感。 而“我自己”呢? 当我触摸“我自己”,我没有任何的感觉。我似乎只是在触摸空气而已。 我的记忆去了哪里?现在的我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我不相信科幻小说,我也不相信鬼神之说,只有一点我很清楚。 “那个我”还活着,如果她醒来,也许就可以揭开一切真相和秘密。 “……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轻轻说道。 我需要知道真相,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那之前,我必须活下去。   ☆、第四章 在沉沉黑夜的幻影之中 我梦见欢乐已一去不回 对他四下张望的眼睛 望周围之物用一种视线 用一种回顾过去的眼神 那神圣之梦 当全世界都在发出吼声 像一道美丽的光使我振奋 引导一个孤寂的灵魂 ——Edgar Allan Poe《一个梦》 是梦还是现实。 是现实还是梦。 当我再一次从那个病房中醒来,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是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 “那个我”依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监视仪器的显示屏上,仿佛随时会消失的小点正有节奏地跳动着。 无法苏醒的噩梦还在继续。 我离开病床,脚尖触地的一刹那,我忽然没来由地感到疲倦。 我是幽灵,我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眠,我对真实世界产生不了任何影响,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会在下一个瞬间恢复原状。 没有人看得见我,没有人听得见我,没有人感受得到我的存在。 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下去。 我不应该感到疲倦,我已经离开了躯体,病痛对幽灵来说是不存在的。 真奇怪,别人感受不到我,我却可以感受得到别人。 床单的触感,空气中的药水味,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身上的温暖,我都可以感觉得到。 甚至是视线。 我望向走廊那扇厚厚的玻璃窗,在窗户的另一边已经站着许多探病的人。通过制服,我认出那些人都是学校里的同学。 人群中站着几个我分外熟悉的身影,莲二,丸井,桑原,赤也,真田。 所有人都带着沉痛的表情注视着我……不,注视着“那个我”。 “那个我”已经面目全非了。 可以的话,我真想告诉爸爸妈妈不要让任何人来探病。因为现在的我不仅不好看,还像全身插满管子的怪物一样吓人。 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我与他们擦身而过。 我来到病房外面,探病的人们正在陆续离去。因为“那个我”还处于随时可能死去的危险期,医院不让任何人进到里面去。 探病的人们走得差不多了,玻璃窗前却仍然留下几个伫立不动的身影。 我慢慢朝他们走去。 莲二定定地望着监护室,他很少有情绪波动,所以你很难透过他的脸看出他在想些什么。赤也站在他的身旁,和莲二不同,赤也的情绪总是写在脸上。他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肩膀和手都在不停地颤抖,仿佛是出于震惊,又仿佛是出于悲痛。 真田靠在他们身后的墙壁上,他的帽檐压得很低,脸几乎都被阴影遮住。 “呐,杰克,为什么柳生和仁王没来……?” 一旁的丸井带着疑惑小声问道。 桑原朝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走廊里安静了几秒,直到昨天询问爸爸和校长的两个警察再次出现。 “你们是秋山佳音的同学吗?” 一开口,他们似乎就直奔主题而去。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大家只是用警戒而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们。也难怪,没有哪个国中生能和警察轻松地打招呼吧。 “不用紧张,只是随便问问。”两人中那个年纪比较大的警察说,“我叫河合,是负责秋山同学这个案子的……” 说到“案子”两个字时,他稍微顿了顿。 “你们有谁是和她同班的吗?” “我是。”莲二用沉着的声音回答道。 “呃,我也是。”丸井也跟着回答,“还有仁王……不过他今天没来。” “嗯,麻烦你们把名字写在这里。”河合警官把本子和笔递过去,“啊,其他来探病的同学名字也可以写,越多越好,谢啦。” 犹豫了一下,莲二把本子接了过去。 “比起跟我们接触,不是应该直接和学校联络更好吗?”在写名字之前,莲二这样问道。 “学校那边当然也会联络,不过赶得巧,既然遇上了就正好问几句。” 河合警官露出了一种面对小孩子时才有的轻蔑笑意。 “对不起,无可奉告。” 真田忽然一把从莲二手中抢过了笔记本,就这么直接还到警官手中。 “我们不接受无缘无故的询问,如果您有问题,请通过学校和我们联络。” 河合警官意味深长地盯着真田,慢慢从他手里接过了笔记本。 “莲二,赤也,回去了。”说完,真田就迈开步子率先离去。 “等、等等啊真田……”丸井和桑原有些尴尬地追上了他。 莲二和河合警官对视了几秒,在这短短几秒内,我似乎觉得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我们也走吧,赤也。” 莲二说完,赤也却没有动。 可恶,为什么……! 我听到他从嘴巴里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最后看了一眼病房中的我,赤也才愤恨地转身离去。 走廊上只剩下了我和两个警察。 “河合前辈。”年纪较轻的那个警察开口道,“刚才明明可以再多问些的,为什么您……?”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河合淡然地说,“该问的早晚能问出来。” “您觉得刚才那几个孩子有嫌疑吗?” “哼,谁知道呢……当务之急是,最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却没出现在这里。” “确实。” “柳生比吕士……” 听到河合警官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我的背后窜过一股不知名的凉意。 为什么要在这里提到柳生? 他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联? 确实柳生没有和大家一起来探望我,但这也很正常,仁王也没有来。并不是每一个认识我的同学都来了,就算是同学也有关系一般或平时根本不怎么说话的,我想柳生和仁王顶多也只能算在关系一般的那一类里。 “这孩子还能不能醒来呢。” 河合警官站到玻璃窗前。 “如果她不能醒来,真相就只有靠我们揭开了。” “说的是啊……” 河合警官陷入了良久的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回过头来对那个年轻的警官说:“来,再把故事给我从头念一遍,我要整理一下。” “是,我知道了。” ——“秋山佳音,女,15岁。立海大附中三年B组的学生。” X月X日,星期日,有邻居目击到她于下午四点左右独自出门。当天父母均不在家,未发现她彻夜不归。 X月X日,星期一,早上五点左右,有人在高速公路山脚下发现坠毁的汽车残骸。车中有一成年男性遗体被发现,根据遗体所在位置是驾驶座推测,车祸发生时是由这名男子在驾驶。距离汽车残骸约五米处发现重伤昏迷的秋山佳音,导致昏迷的原因是头部伤势过重,除车祸导致的撞击以外,在她的头部一侧发现了人为砸伤的痕迹,推测使用的是石块一类的硬物。现场发现一些带有血迹的残骸和石块,但因被当做交通事故处理,现场已经清理完毕,证据无从找起。 X月X日,星期二,车内的成年男性遗体身份被确认。 ——“柳生鹰介,男,40岁。职业律师,已婚。育有一儿一女。” 柳生鹰介的妻子是全职主妇,儿子柳生比吕士15岁,在立海大附中就读。女儿柳生惠梨奈9岁,在神奈川第四小学就读。 据生前同事说,柳生鹰介是工作严谨生活作风一丝不苟的人,对儿女教育非常严格。 他与秋山佳音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仍不明了,两人唯一可以联系起来的地方只有一点,那就是柳生鹰介的儿子柳生比吕士与秋山佳音是同校同学。 秋山佳音的双亲已经表示完全没听说过这个人,也不知道他和女儿是怎么认识的,是什么关系。 目前正在与柳生鹰介的家属取得联系,有计划进一步听取情况。 年轻警官“啪”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档案。 “前辈,您已经在心里认定这是刑事案件了吗?” 河合紧锁着眉头,手伸进风衣口袋里似乎想掏什么东西。但是掏了两下才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他只好放弃。 我猜测他是想抽烟。 “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我能闻得出味道来。” 经验俩字仿佛深深地刻在这位警官的眉间。 “做这行久了,自然而然就能闻得出那股味来,潮潮的,阴森森的……发霉的臭味儿。” 河合警官所形容的那股味道,仿佛正环绕在我的周围。 被死亡阴影笼罩着的医院,和未曾浮现真相的谜团。 “走吧,去见见柳生鹰介的家人。” 说着,一老一少的两名警官离开了走廊。   ☆、第五章 对于那充满悲哀的心 那地方有一种安慰和宁静 对于走在阴影中的灵魂 那是个理想的仙境 但对于旅行者当穿行其间 不可——也不敢直眼相看 它的神秘永远也不会展露 给软弱的世人尚未闭的眼目 它的国王希望如此他已禁止 有睫毛的眼睑高高抬起 所以这悲伤的灵魂虽曾涉足 但所见到的都隔着一层浓雾 在一条阴暗孤寂的路旁 只有坏天使常去常住 那儿有个名叫夜晚的幽灵 在黑色的王位上发号施令 我已漂泊回家 但我刚刚去过一个最最混沌的地方 ——Edgar Allan Poe《梦境》 距离车祸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 爸爸妈妈每天都来医院看望我,但除了坐在玻璃窗外呆呆地看上几个小时之外,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精市还好吗?他知道我出事了吗?我知道他和我住在同一个医院,只不过身处不同的病栋。 来这家医院本来就是爸妈每天必行的事务,也许看过我之后他们就去看哥哥了,也许来看我之前他们就看望过哥哥了——不论如何,我和精市都已经快要把他们的精力榨干了。 我依旧记不起任何有关车祸的事情,那两个警察在那之后只来过医院一次,简单地向爸妈报告过情况后就走了。 柳生的爸爸死了……柳生一家想必也很不好过吧。 包括柳生在内,柳生家的任何人都不曾来过医院。来了又能怎样呢?如果撞见爸妈,说不定反而会演变成尴尬的场面。 我不记得车祸时为什么会和柳生的爸爸在一起,柳生家对此似乎也一无所知。 尽管警察再三嘱咐要大家尽量别宣扬这件事,但柳生爸爸和我的传闻好像还是渐渐扩散了出去。柳生的爸爸在车祸中去世了,这是肯定瞒不住的事实,而我又在同时变成了植物人,即使不清楚的状况的人大概也能猜到个一二。 车祸时我和柳生的爸爸在一起,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很奇怪,所以也就难免有些人开始怀疑事情的真相。 来探病的同学越来越少,唯一一个来了好几次的人只有莲二。大家对我的关注和同情似乎在慢慢转变成质疑。 我感到无力,我的记忆仿佛被挖空了一块,连我自己都无法为自己辩护什么。 我该怎么办?我思考了这个问题无数次。 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不仅是车祸那一天,甚至就连车祸之前发生的事我也记不太清了。 我是怎么认识柳生爸爸的?为什么车祸时我会和他在一起?这不仅是大家想知道的,也是我自己想知道的。 必须想办法回忆起来才行。 一连数日我都呆在医院里,我以为警察们会更有效率地查出事实,但如今看来进展并不理想。叫河合的警官似乎想从柳生的家人那里入手,但柳生家人的不知情断绝了这条线索。 “喂……为什么你会在那个地方?” 我问病床上的自己。 一个十五岁的未成年少女和一个四十岁的已婚律师一同出门,连我自己也感到难以理解。 我的记忆到底丧失到了一个什么地步?我最后一件能回想起来的事情是什么? 学校的老师说,车祸前的一周我都在正常上课,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我能回想起那一周的事情来吗?我按住太阳穴努力地回想了一番,发现那里还是一片空白。 “不行……完全想不起来啊。” 也许是用力过头了,我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理论上来说我不应该出现这种感觉……因为此刻的我只是个幽灵而已。 然而下一刻,忽然之间整个房间都警铃大作。我瞪大眼睛望向监视仪器,那个有节奏的小点此刻正变成上下浮动的曲线,躺在病床上的我脸色开始起了变化。 “怎、怎么会这样……!” 话音刚落,推着急救器材的医生和护士就闯入了病房。 “紧急情况!病人心律失常!” 一群人开始给病床上的我做急救,我感到脑袋越来越沉重,眼前一黑,我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地醒来。 前一刻还一片混乱的病房此刻已经安静了下来。监视仪器又发出了有节奏的响声,“那个我”仍然躺在病床上,沉沉地睡着。 爸爸妈妈已经赶了过来,我透过玻璃窗看到他们正和医生说些什么。说着说着,我看到妈妈的脸色越来越青。 我好奇地走了出去,听到了他们谈话的最后一段。 “……所以,我们不能肯定这种情况是不是还会发生……长此以往下去,睡上个十年八年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但考虑到你们的经济条件……以她的伤势来说恢复的可能性又极小……还是早做心理准备,早下决断的好……” 从爸妈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深深的绝望。 医生正在预言我的未来,或许没过多久我就会又一次发生像刚才一样的紧急情况,或许下一次就救不回来了……或许我可以侥幸撑上十年八年,但也许我永远都醒不来,只能不断消耗着爸妈辛苦赚来的钱,然后早晚有一天耗尽所有家产…… 让现在的我死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征得双亲的同意再向法院提交申请,医院就可以拔掉维持我生命机能的仪器,轻而易举地让一切结束。 然后……我就会彻底消失。 一种紧迫感压上我的心头。 不能就这样死去,必须要做点什么。我想要知道真相,我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去。 奶奶……就在这时我想起了奶奶。 奶奶还是一个人在乡下吗?爸妈把我的事告诉她了吗?如果奶奶知道我现在变成这样了的话,她一定会很伤心吧。 奶奶,我好想见你。 我想活下去,我想回到奶奶的身边。我和奶奶说过等我长大,我一定会赚很多钱回去给她,让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奶奶,我该怎么办?要怎样才能想起那些事来? 就在我一个劲地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一个身影忽然闪进了病房。 我吃了一惊,那个人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而是仁王雅治。 ——他怎么会来这里? 不,病房应该是除了医护人员之外谁都不可以进的。我望向房门,发现不知是哪个粗心的护士忘了上锁。 “仁王……” 我和仁王不能算很熟,也正是因为这样,在那天莲二他们都来探病的时候,他并没有出现。 仁王和柳生是很要好的朋友,我推测仁王一直不来的原因里也有这一部分存在。 尽管我开口叫了他,但显然仁王什么也听不到。 他站在我的病床前,一声不吭地凝视着沉睡中的我。仁王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他的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看起来并不像是来探望病人的摸样。 “你……” 仁王开口的一瞬间,我忽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的表情很奇怪,好像有些狰狞,好像充斥着一股恨意,这使得他的眼神中弥漫着黑暗。 ——“为什么不干脆死掉?” 我无法理解仁王在说什么。 他盯着“那个我”,他确确实实是在问我,为什么我没有死掉。 “明明死掉更轻松……” 仁王迈开脚步,一步步地接近我的病床。 我浑身都在拉起警报,这个人很危险,不能让他靠近我!——尽管如此,我却丝毫没有办法阻止他。 仁王走到了我的身边,他伸出手去,悬停在我的脸部上方。 他的手下方,是维持我呼吸的氧气面罩。 “不……不可以!快住手!” 我冲向他,将他的手从那里移开。但下一秒我就被推到了地上,然后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般,仁王依旧站在那里,他的手渐渐沉了下去。 他抓住了我的氧气面罩。 “不要!”我朝他大喊,“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伤害我!” 河合警官说过,让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并不是那场事故,而是人为造成的。 有人想杀我。 这个人难道就是仁王吗……? 可仁王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恨我吗?我做了什么才让他恨我恨到要杀死我的地步? 恐惧和惊慌蔓延着我的全身。 “住手!求你!仁王——!” 就在我使劲浑身力气大喊地一刹那,仁王的手停止了动作。 他缓缓松开了面罩,弥漫着深刻黑暗的神情忽然转为一种浓郁的悲痛。 “……去死吧。” 明明说着可怕的话语,他的嗓音中却透着无限悲哀。 为什么……?我完全不能理解此刻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仁王慢慢退后了几步,转身走出了我的病房。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他的离去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那一头鲜明的银发是如此耀眼,可他自身却像是飘忽不定的幽灵一般来去自如。 幽灵…… 如果病床上的“那个我”被杀,那么现在身为幽灵的我也会一同消失。 “你不能死。” 我下定决心握住她的双手。 “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我发誓,我一定会找出真相。”   ☆、第六章 没有现在或未来,只有过去在此刻一再地发生。——Eugene O'Neill X月11日 你好,日记。 这种开头好像有点古怪……不过也无所谓吧。反正是写给自己看的东西。 你知道《安妮日记》吗?里面的主人公给自己的日记本起了个名字,每天都像给朋友写信似的写日记。 我也想取个名字试试看……取什么好呢?……日记君怎么样? 对不起,我没有取名的才能。还是算了吧。 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叫秋山佳音,今年12岁。原本我和奶奶一起住在乡下,不过今年爸爸妈妈把我接来城里住了。 和老家不一样,神奈川果然又大又漂亮。爸爸开车经过一片海的时候,我都快看呆了。 “佳音喜欢海的话,下次爸爸就带你去海边玩。” 爸爸对我很温柔。但我还是很想念乡下的奶奶。 如果爸爸妈妈肯把奶奶也接来神奈川就好了,五个人住在一起不是更热闹吗? 啊,日记君还不认识我奶奶吧。 我的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奶奶。我已经和奶奶约好了,等我长大赚了钱,一定要给她买很多东西,然后把她也接来城里,让她住漂亮的大房子。 为此我必须好好努力才行。 一定不能给奶奶丢脸。 X月14日 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有点紧张……不,是相当紧张。 妈妈说精市会和我上同一个学校,虽然不在一个班,但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尽管去问他。 精市没问题吗?比起我自己来,我反而更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虽说爸爸妈妈是因为精市身体好转了才把我从乡下接回来的,但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安。 精市本人好像完全不紧张。也是……毕竟他是从小在城里长大的,该习惯的应该已经都习惯了吧。 日记君,我就要变成中学生了呢。 新学校的制服是深蓝色的,设计成了背带裙的款式,我觉得很好看。在乡下的时候学校里没有制服,我一直都穿奶奶买给我的衣服,制服对我们来说好像是很新鲜的东西,不过那时候大家都是这样的。 说起来,大家现在怎么样了呢?也都变成中学生了吧。 虽然说好了分别以后也要写信联络的,但我连邮局在哪里都还不知道。 新同学,新老师,新学校,什么都是新的,连家也是新的。 我能做好吗? 总而言之,加油吧。 X月20日 好累。 开学第一天就说这种丧气话不太好,不过真的很累。 新学校要比我想象中大得多,一年级新生也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这就是大城市的学校啊,忍不住想这么感叹。 精市好像在之前就来过这里见学了,他问我要不要先送我去我的班级,因为逞强要面子,我对他说不用了,我自己能找到。 结果,我顺利地迷路了。 因为走错班级,我被不认识的同学笑话了一通,我觉得很丢脸。 有一个红头发的男生出手帮了我,问过我的班级之后,他说他和我是一个班的。 “你好,我叫丸井文太,请多指教喽。” 自我介绍的时候,他那句“请多指教”的说法很奇怪。城里人都喜欢倒着说话吗?我不太清楚。 叫丸井文太的男生带着我找到了正确的班级。 因为个子长得高,排座位的时候我被分到了最后排的位置。跟我一样因为个子高而被打发到最后排的还有一个叫三宅怜花的女生。 三宅也是个很奇怪的人。 老师点名叫到她的名字时,她“嘭”得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所有人都回过头去看着她偷笑,大家窃窃私语地说,怜花这种可爱的名字一点都不适合她这种大块头。 第一堂课,每个人都要到讲台上去自我介绍。轮到我的时候,我发现大家都在下面议论我的口音。 “秋山同学,你是从关西来的吗?” 有个同学这么问道,我摇摇头说不是,结果下面哄堂大笑。 我说错了什么吗?我不禁望向丸井文太,难道城里人的口音应该是像他那样倒着说话? 丸井文太和大家一样笑了很久,不过后来他说,我们班其实还有个口音更奇怪的。 我这才注意到班里有个肤色黝黑,一看就不像日本人的男生。 这个男生自我介绍时说,他叫杰克桑原,来自巴西。 桑原的日语说得奇怪吗?我听不出来,但总之只要我和桑原一开口说话,班里的同学就会笑个不停。 “唉,你是乡下来的吧?” 坐在我旁边的三宅向我搭了话,我回答她说是的。 三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脸不屑地望着前面那些吵吵闹闹的同学。 “不用理那群家伙,自以为是城里人就看不起乡下来的,他们才是不折不扣的乡巴佬。” 说这话时,三宅并没有压低声音,我觉得她好像一点也不怕被人听到。 不过,我很感谢说了这话的三宅。 要是能和她成为朋友就好了……放眼望去,班里面的高个子女生好像就只有我和她。 X月26日 今天吃晚饭的时候,精市说他申请加入了学校的网球部。 爸爸妈妈看起来很开心,他们问我说“佳音有什么想参加的社团活动吗?”结果我没答上来。 班里的同学好像陆陆续续都在申请参加社团活动了,连丸井和桑原也加入了网球部。 “社团活动什么的麻烦死了,我宁愿当归宅部。”三宅说完就把社团介绍扔进了垃圾桶。 “反正像三宅和秋山这么土的女生,就算申请入部也没人肯收吧?” 有几个很喜欢嘲笑我口音的男生这么说道。 “滚开,臭虫。”三宅瞪了他们一眼,几个男生叽叽喳喳地散开了。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被人家说土了,所谓的“土”到底是什么感觉呢?明明大家都穿着一样的制服,为什么有些人看起来很耀眼,有些人看起来却毫不起眼? “土也是一种风格,我就愿意土,那些臭虫管不着。” 嘴上这么说着,三宅却偷偷看了丸井和桑原一眼。 丸井和桑原是我们班最早崛起的人气角色,丸井长得很可爱,性格开朗又乐于助人,很快就成为了男生女生都喜欢接近的对象。 桑原的口音虽然和我一样不怎么标准,但他为人老实做事勤恳,只要是老师吩咐下来的差事,别人不愿意去做的他都会主动揽下来。 丸井和桑原都跟精市一样加入了网球部,听说我们学校的网球部是全国知名的强队。凡是进了网球部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被另眼相待,因为这只队伍帮学校拿回很多奖杯,是学校颜面和荣耀一样的存在。 难怪爸爸妈妈听到精市入部的时候会那么开心啊。 那我又如何呢?我也很希望能进一个体面的社团,让爸爸妈妈露出那种开心的笑容来。 可就像那些男生说的一样,我没什么值得夸耀的特长,长得又土口音又不标准,大概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想收这种部员吧。 倒是三宅因为身高的关系,曾经有篮球队的老师来找过她,问她要不要入部。 “不去,运动最麻烦了。” 三宅连想也不想就回绝了。 我觉得她总是在不停地说麻烦,这个也麻烦那个也麻烦,好像对她来说什么都是麻烦的。 “我有想做的事情,不过绝不是那种傻兮兮地入部被前辈欺压上两三年才能出头的玩意儿,我想做的是比这个伟大得多的事情。” 有一次,三宅这么说道。 我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因为三宅总说些疯疯癫癫不着边际的话,可她的眼神分外认真。 “喂,你就没什么想干的大事吗?” 被三宅这么问了以后,我仔细思考了一番。 “我……不想被大家嘲笑。” “哈?你就这么点儿追求啊!” 在三宅眼里也许只是芝麻大的小事,但我由衷地希望能和大家一样说一口标准的关东口音。 也许我没有办法像精市和丸井他们那样闪闪发光,但至少我不想再被说土。 “你说的嘛,也有道理。”三宅想了想说道,“要叫那群臭虫闭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吓他们一大跳吧?” 三宅只花了一秒钟就定下了一个伟大的目标。 三个月后的第一回期中测试,我们要考进年级前五。 X月2日 日记君,人果然只要通过努力就可以取得成就吧?因为我比任何人都付出了更多努力,所以我达到了目标。 期中测试的成绩在今天上午公布了,我拿到了全年级第四。 三宅站在走廊里反复看了前十名单好几遍,然后她不顾周围人的存在发出了杀猪一样的嚎叫。 “为什么我会在第六名啊——!?为什么只有我刚好被踢到五名之外——!” 话虽如此,我觉得三宅也已经足够努力了。 精市拿到了全年级第一,当我们回家一起把成绩单拿给爸爸妈妈看的时候,他们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 只是我不知道他们更多的是在为第一名笑,还是在为第四名笑。 拿到第二名的是一个名叫真田弦一郎的男生,据说这个男生和精市是认识很久的好朋友。第三名的男生名叫柳莲二,有人告诉我这次拿到前三名的三个男生都是我们学校网球部的社员。 网球部的人为什么都这么厉害?我有一种反过来被吓到的感觉。 因为拿到年级第四,老师在课堂上公开表扬了我。那几个动不动就说我是土老帽的男生没再开口。 下课以后,丸井和桑原跑到我座位边来,丸井眨着他那双亮亮的大眼睛对我说:“秋山你好厉害啊!以后你的笔记能不能借我看看?” 三宅在背后默默朝他竖了个中指。 “秋山,你的口音好像标准了很多啊,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练的吗?”桑原问道。 其实,这都是多亏了三宅。三宅不爱理别人,却很喜欢找我说话。 我们一下课就在不停地说话,吃午饭的时候也说,放学回家的时候也说,渐渐的我就适应了她的标准口音。 “是三宅教我的。”我回答说。 桑原立刻转过身去盯着三宅,还保持着竖中指姿势的三宅一愣。 “三宅同学,以后就拜托你了!”桑原向她鞠了个躬。 “哈……哈……?我什么也没干啊?” 三宅一脸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滑稽摸样。 一旁的丸井一巴掌拍在了桑原光溜溜的脑袋上。 “笨蛋杰克!要学也应该跟我学啊!你拜托三宅是怎么回事啦!” “可是文太说话的时候总在嚼口香糖……根本听不清你的发音啊……” 桑原话音刚落,丸井嘴巴里吹出来的泡泡就“啪”一声破掉了。 “可恶,全部都是杰克的错——!” “咦!怎么是我——?” 两个人打闹着一路追出了教室。 丸井和桑原的关系很好,我想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么我和三宅又怎么样呢?我不禁看着她。 “喂,你名字叫什么来着。”三宅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秋山佳音。” “噗!……佳能!?” 三宅突然很夸张地笑喷了。 “不是……是佳音。音乐的那个音。” “我万分确信是佳能的能。”不顾我的纠正,三宅一脸坏笑地说,“决定了!以后就叫你佳能!” 日记君,这是我的第一个绰号。 奶奶以前对我说,被起绰号就说明别人在嘲笑你,可我不觉得三宅是在嘲笑我。 大家都说怜花这个名字用在三宅身上是浪费,但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所以从今以后,我也管三宅叫怜花好了。   ☆、第七章 X月10日 精市成为了网球部的部长。 很厉害吧,一年级就成为部长,简直就像传说一样。 学校里知道我和精市是双胞胎的人好像不多,也许是因为姓氏不同的关系吧。但这样也好,因为精市那么优秀,和他一比较的话,我就显得一无是处了。 怜花给我的起的绰号很快就在班里蔓延了开来,不仅怜花管我叫佳能,连丸井也开始叫我佳能了。 “喂——佳能!昨天英语课的笔记借我抄一下!” 丸井每次一开口就是问我借笔记,好像我是职业提供抄笔记服务的一样。 因为丸井这么做了,其他人也开始照葫芦画瓢跟着做,不知道从什么开始,班里的大家都来问我借笔记抄了。 “你是圣母玛利亚啊?免费服务无私奉献?” 因为这件事,怜花指着我的鼻子臭骂了我一通。 “凭什么便宜那些臭虫,不好好学习光想着占你的便宜,活该让他们考零鸭蛋!” 怜花把我的笔记本通通收走了。 结果当大家再来问我借笔记本的时候,我只能告诉他们我的笔记本都没有了。 “哎——?都被三宅拿走了?搞什么啊那家伙……没了佳能的笔记本我这个学期该怎么活下去啊!”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丸井哀嚎了很久。 但很快,丸井就开始向班里其他成绩好的女生借笔记本了。丸井在女生中间很受欢迎,只要他开口,一般没有人会拒绝他。 因为喜欢吃甜食,丸井的书包里总是塞满了糖果和饼干,我甚至还见到过他直接拿蛋糕当午餐吃。 知道了丸井喜欢甜食以后,班里的女生总是会带一些零食来学校,有事没事就走过去塞一点给丸井。收到零食的丸井会笑得很灿烂地对她们说“谢啦!”,那种耀眼的笑容就连我也有种看呆的感觉。 我和怜花从不带零食来学校。 “我没事干啊?干嘛要浪费钱给那种家伙投食,养胖了能吃吗。” 这是怜花的理由。 我不带零食的理由不是因为不想带,而是我觉得就算我送过去了,丸井也不会收下的。 自从我的笔记被怜花收走以后,丸井就不怎么来和我说话了。 他生气了吗?我一直很担心这点。 X月12日 今天数学老师进行了随堂测验。因为是突如其来的测验,大家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教室里有很多人发出了哀鸣。 “好啦好啦,别吵,平时有在认真学习的话这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说着,数学老师发下了卷子。 我很快答完了题,然后从头开始检查卷子。 数学老师在前面几排转来转去的时候,我突然被一个隔空飞来的小纸团砸到了脸。 怎么回事?是谁?我定睛一看,丸井正在前方不远处朝我拼命使眼色。 看——纸—— 他用口型比划着说。 我打开了小纸团,发现上面写着丸井的求救内容:佳能!拜托了!告诉我最后一题的答案! 这是要我配合他作弊的意思吗。 奶奶说过作弊是不好的行为,只有坏孩子才会做这种事。她说做人就要坦坦荡荡,以自己的实力去拼搏。 我该不该帮丸井呢? 趁着老师不注意的时候,丸井双手合十朝我做出“无论如何拜托你”的姿势,他看上去很着急。 如果换做是别的女生,大概不会多想就把答案告诉他吧。 在这个班里,没有人不想和丸井成为朋友。虽然丸井的成绩普通,但他是学校网球部的,就连精市也提到过他,精市说丸井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型选手,大概不出多久就能成为校队正选。 在这个学校里,丸井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第一个向我伸出援手的人。 怜花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就算是丸井也没资格白抄人家的笔记,但事实上,我并不介意这一点。 我一直对丸井心存感激,只是区区抄笔记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大家被丸井的笑容和活力感染着,我也是一样的。 丸井是一个令人憧憬的存在,和只知道埋头学习又土又不起眼的我们不同,他时刻都在散发着夺目的光亮。 我想和丸井成为朋友。 我把最后一题的答案迅速抄在了纸上,然后捏成一团朝丸井丢了回去。 3——Q—— 丸井笑着朝我敬了个礼,随即背过身去一阵猛抄。 完成这个行为的一刹那,我觉得心脏都跳到了嗓子口。这是我第一次帮别人作弊,尽管是自愿的,但罪恶感还是不由得浮上心头。 测验结束后,我在走廊里碰到了丸井。他举起手来朝我打了个招呼。 “谢啦佳能,你果然是个好家伙啊!” 听到他的感谢,看到他的笑容,我理应感到高兴才是。可我却一点也不。 放学回家的时候,怜花说她看到我和丸井作弊了。 “感谢我吧,我没去向老师打小报告。” 她说得一脸轻松,我却觉得很沉重。 “我们班上百分之99的女人都喜欢丸井,不就是脸长得可爱嘛,没什么稀奇。” 怜花把一只手臂搭在我肩膀上。 “你也中招了吧?百分之99之一。” 我好像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一丝轻蔑。 “我不会喜欢丸井的。”我把怜花的手臂从肩膀上移开了。 “啊啦,不愧我的战友,很有觉悟嘛!欢迎加入孤独的百分之一教!” 说着她又把手臂粘到了我的肩膀上。 X月15日 上午第三节国语课,我发现忘了带课本。一年级其他班的学生我只认识精市一个,于是我趁下课的空档冲到精市的班级找他借书。 这是我第一次来精市的班级,他的教室门口站着两个个头高大的男生,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一个眯着细长的眼睛。 “抱歉……我想找幸村精市。” 因为不好意思直接走进教室,我向门口的男生搭了话。 戴鸭舌帽的男生看了我一眼,用不算友好的语气说:“你,报上名来。” “哎?……啊,我叫秋山佳音。” 听到我的名字之后,男生转身走进了教室。刚才和他在一起说话的那个眯眯眼男生打量着我,被他看了一会儿,我觉得有点浑身不自在。 “佳音?你怎么来了。” 精市从教室里走了出来,用微微惊讶的眼光看着我。 一般如果没有急事,我是绝不会来找他的。今天实在不得已,因为我们班的国语老师是个相当可怕的人。 “我忘记带国语课本了,能借给我吗?用完我就拿来还你。” 精市理解般的点点头,随即拿来了国语课本给我。 “谢谢。” 道过谢之后,我匆忙准备离开。但精市却叫住了我。 “等等……佳音,有些事想问你。” “什么?” “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吗?如果有的话,一定要告诉哥哥,不可以瞒着我。” “没、没有啊……” 我不知道精市为什么要突然问起这个。 “我这个妹妹挺让人操心的,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不说出来。”精市对他身旁的两个男生笑着说道。 我有些窘迫地看着他们。 “他叫真田弦一郎,以前我也和你提起过的。这位是柳莲二,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以后遇到什么麻烦的话,在找不到我的情况下拜托他们也没关系。” 精市就这么擅自把朋友介绍给我了我。 “你们好……我叫秋山佳音,请多指教。”我硬着头皮说道。 两个男生分别冷淡地点了点头。 “有劳你了,真田。” 同两个男生道过别之后,精市走回了教室。我也离开了那里。 国语课结束之后,我们上了体育课。因为要在教室换衣服的关系,我没来得及在课间把书还回去。 好不容易上完体育课,我们又帮着老师把机械器材搬回仓库,等到一切忙完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要把课本还回去这件事。 上课铃声已经响起,我拼尽全力拿着课本冲向精市的教室。 拜托,一定要让我赶上! 当我跑到精市教室那里的时候,我发现走廊上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竟然就是精市。 怎么会这样……? 明明已经开始上课了,精市却一个人背靠墙壁站在走廊上。如果我没猜错,他是被老师罚站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拿着课本走过去,低声向他道歉。 精市微笑着接过课本。 “没关系,托佳音的福,我可以在这里休息一节课了。” 精市就像爸爸妈妈一样温柔,无论我做错什么都从不对我生气。 他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优等生,体育全能成绩一流,这样的精市应该从来都没被老师骂过吧。 可现在他却因为把课本借给了我而在这里罚站。 “我进去和老师解释一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老师真相,不能让他冤枉了精市。 “不用了。”精市拉住了我,“你快回去上课吧,只是稍微站一会儿而已,没事的。” “可是——” “没事的。” 精市用温柔沉稳的声音说道。 “偶尔体验一下当坏学生的感觉也不错呀?我觉得很有趣。” 才不有趣呢。但我说不过他。 我默默站到了精市的身旁,和他一起靠墙壁上。精市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都没说。 我就这样陪着他一直站到了下课。 X月17日 我和精市是双胞胎这件事渐渐在学校里传了开来。因为精市在学校很有名,好像连带我也变得有名了起来。 班里的女生似乎都对精市的事情很感兴趣,以往她们一下课就往丸井和桑原那里跑,现在却变成了往我这里跑。 “呐呐,秋山同学,为什么你和幸村同学长得完全不像呀?你们不是双胞胎吗?” “因为是异卵双胞胎……” “秋山同学,我这里有些礼物,你可以帮我带给幸村同学吗?” “哦……” “秋山同学秋山同学!幸村同学平时都在家里做些什么呀?有常去的地方吗?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呀?” “我也不清楚……” 当我被女生们问得满头包的时候,怜花走过来一把将我扯走了。 “我不要和你当朋友了。”她一脸不爽地对我说。 “为什么?”我很惊讶地问。 “你也不看看你哥哥是什么人,你再看看他周围的那一圈,整个就是优等生俱乐部啊。跟这种人混一圈子压力得有多大,我才不要没事惹一身烦呢。” 说完,她就不再理我了。 日记君,精市就是精市,我就是我,不是吗? 精市的朋友是他的朋友,我的朋友是我的朋友,我和精市长得不一样,连姓氏也不一样,为什么怜花要因为他是我哥哥就不再理我了呢? 我明明没有任何一点能比得过精市。 他读书比我强,运动比我强,人缘比我好,在这个学校里几乎人人都喜欢他,崇拜他。 我并不想沾精市的光,我也不想成为他优等生俱乐部中的一员,我的好朋友只有怜花一个人。 ……如果精市不是我哥哥就好了。 我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第八章 X月3日 听说马上就要到情人节了。 在乡下的时候,虽然知道有这么个送巧克力的节日存在,但在我们学校里并不流行。 奶奶住的地方是个连去便利店都要开车开上半小时才能到的农村。所以即使是买大家司空见惯的巧克力,也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在立海,情况就大大的不同了。 班里的女生一早就准备好了大堆的巧克力,买来的,亲手做的,义理的,本命的,说法花样多到我眼花缭乱。 “咦,秋山同学什么都没准备吗?” 有女生这样问我,我摇了摇头。 因为精市长期生病住院的缘故,我们家的经济并不能算很宽裕。除非必要,爸爸妈妈一般是不给我零花钱的。 “哎呀,秋山好可怜呐……来,这个给你吧,是友情巧克力哦!” 结果,我收到了几盒出于同情施舍的巧克力。 如果我问爸妈要钱买巧克力,我相信他们也不是不肯给我。但问题是,买来我又能送给谁呢? 班里的女生们目标似乎完全一致,她们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丸井那张一见到甜食就融化的脸。 我从来没有给丸井送过任何东西,在全班养成的“是女生都会给丸井投食”的风气下,只有我和怜花从未给他塞过东西。 听说丸井最近已经当上了正选,为了恭喜他,甚至连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学姐都跑来我们班里给他送吃的。 “丸井君是大家的!谁都不可以独占!” 不知道是谁先喊出了这句话,我们班的女生一下子被激发出了危机意识。 她们联合起来组成了一个捍卫丸井的组织,禁止高年级的学姐们过于频繁地来我们班级跑动。 在不知不觉中,丸井竟然已经受欢迎到了这个程度。 午休的时候,丸井在走廊上叫住了正要去小卖部的我。 “喂喂,佳能,我有事和你商量!” 平时的丸井身边不是跟着桑原就是跟着一帮女生,今天的他却是孤身一人。 “怎么了?”看到他特意避开其他人,我仿佛已经隐约知道了他想找我做什么。 “那个啊,关于期末考试……”他挠挠头说。 果不其然。 “不行。”我打断他。 丸井瞪大了眼睛,好像没料想到我会拒绝似的。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啊?”他疑惑地看着我。 “没有。” 也许是我的回答太过简短迅速,好像确实显得我有什么不满。 “丸井君……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了。”我调换了一下语气,“希望你也不要再做了。” 丸井的眼神里流露着不解。 “如果这么讨厌的话,那你上次干嘛要帮我?帮过我又说不想做了,那一开始就不要理我啊。” 我沉默了下来。 我是想帮丸井的,我想赢得他的好感,我想听他说谢谢,我想看到他对我露出笑容,但光是那样还不够。 对丸井来说,得到帮助太简单了,因为人人都喜欢他,人人都想和他成为朋友,没有人会拒绝他。 或许他以为得到帮助是理所当然的,只需要一声谢谢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互不相欠。 但这是不对的。 一句谢谢和一个笑容远远不够……因为丸井无论对谁都是那样。 冒着风险和良心的谴责帮他作弊,和随便塞一根棒棒糖到他手里的效果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我不需要那样的感谢。 “你倒是说话啊?”见我沉默,丸井有些不耐烦了,“如果你不肯的话,那我就趁早找别人了。” 我知道他会这么做的。丸井从来不缺肯帮助他的人,我只不过是无数备胎中的一个而已。 “喂,那边的猪头,你烦不烦啊?” 一个含着怒气的声音从我背后传了过来。 怜花一把勾住我的脖子,把我往她身边拉。她狠狠地瞪着丸井。 “都说懒得理你了,啰嗦个什么劲?爱找谁找谁去,趁早闪远,别仗着你小脸能看就到处招惹人家,照你那么个吃法早晚得成猪头!我就不信到时候还有谁买你帐!” 怜花的一串辛辣痛骂把丸井骂得直接呆住了。 “脂肪肝高血糖这些词你听说过没?没听说过的话赶紧回家问妈妈要字典查查,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年纪轻轻地就这么作死老了不后悔才有鬼呢。” 怜花的唾沫星子已经直接喷到了丸井的脸上。 好不容易骂舒坦了,怜花就这么勾着我的脖子把我架走了。留下丸井一个人愣在原地。 “呃,刚才那个只是……情不自禁。”把我架回教室之后,怜花说道,“你别多想。” 我没多想,我和丸井一样也听傻了。 怜花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对吧?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碰到比她更厉害的女生了。 “怜花……你爸爸妈妈给你取名字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你长大以后是这样的吧。” “敢取笑我名字,你活得不耐烦了啊?” “不是……其实我和怜花一样,都被取错名字了呢。” ——我并不是佳音,而是噩耗。 X月14日 情人节这天,丸井收到了能塞爆他整个书包分量的巧克力。 因为他一个人的书包装不下,可怜的桑原只好奉献出自己的书包帮他一起装巧克力带回家。 被怜花一顿狗血喷头的痛骂之后,丸井没再敢找过我们。我以为我和丸井的交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放学后大家陆续回了家,我作为值日生留下来打扫教室。 正扫着地,丸井忽然拿着一盒巧克力朝我走了过来。 “那个……这个送给你。” 就像电视剧里女生向男生告白的场景一样,丸井红着脸把一盒包装可爱的巧克力递到了我眼前。 “对不起啊佳能,那天……我跟你说了些没头脑的话。” “……我不要。” 我觉得很难过,如果丸井是诚心道歉,他就不应该把其他女生送给他的巧克力再拿来送给我。 “不、不是的!你不要误会!”好像看出了我在想什么,丸井连忙解释道,“这个不是她们送给我的,是我自己去买的耶!” 丸井说,他在百货公司排了很长的队才买到巧克力,队伍里都是女生,只有他一个男生,这简直让他害臊到无地自容了。 “所以你就收下嘛!拜托啦!原谅我好不好?” 他双手合十,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该怎么办呢。我还是没有接过巧克力。 我的手里还握着扫帚,没有多余的手去拿。丸井小心翼翼地抬起脸来看看我。 “帮我扫地。”我对他说,“全扫干净了我就原谅你。” “……真的!?好!包在我身上了!” 丸井麻利地拿起一把扫帚,很快就帮我把整个教室扫得干干净净。 不愧是网球部的……男生做起体力活来总是要比女生轻松很多,三两下就搞定了。 “怎样,够天才吧!” 看着我叹服的表情,丸井得意地用手刮过自己的鼻子。 “事先说好的,可不准耍赖啊!”他把巧克力塞到了我手里。 我收下了第一份来自男生的情人节巧克力。 X月27日 日记君,我就快要从一年级毕业了。 一年时间真的过得很快,我好像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要变成二年级的学生了。 在这一年时间里,精市加入了网球部,成了网球部部长,他毫无悬念地拿下所有年级第一,现在的他已经进入学生会了。 和精市比起来,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呢?除了保持年级前五的成绩外,我好像一事无成。 我没有加入任何社团,也没有做什么出人头地的事情,照这样下去,我大概很难成为优秀的人,帮奶奶争气吧。 怜花问我说,你的梦想除了读书赚钱出人头地之外就没其他有人情味一点的了吗? 我反问她,什么才是有人情味? 于是怜花告诉了我她的梦想。 怜花从小就个子很高,比和她同龄的一众男孩子都高出很多,就跟我一样,她的座位永远被排在教室的最后。 因为个子太高,怜花一直被班上的同学欺负。他们骂她是大块头,大怪物,总在上课的时候朝她扔废纸团。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小学六年级,怜花再也忍受不了了,凭什么因为个子高就要被欺负?她说我就是不稀罕那些矮矮小小喜欢装可爱讨男人欢心的恶心家伙,我就是要比这群臭虫长得高,我要比谁都长得更高,我要站在他们永远企及不到的高度俯视他们。 就这样,怜花开始反抗。她在六年级的时候学习了剑道,连去上课也带着木刀,只要有人敢欺负她,她就和那些人对打。 没有人打得过怜花,因为她的剑道技艺非常精湛,只用一把木刀就可以打翻一片人。 为此,学校数次找怜花的父母过去谈话,怜花很快就成了人们眼中的不良少女。 可怜花说她不在乎。 到了国中,怜花的个子还在继续长,她的剑道老师对她说,她可以利用这份天赋做点什么。 “我要成为世界名模。不是开玩笑,我觉得我完全具备这个条件。” 怜花的身材修长,虽然个子高但体型均匀,我想她也许真的可以成为模特。 明明是长身体的时候,怜花却吃得很少,她说这是为了保持身材,模特越瘦越好总是没错的。 我没想到怜花对未来的设想已经到了那么遥远的地方。 “人人都觉得女生个子太大不好看,这是因为我们身在亚洲,人们眼光保守的缘故。”怜花说,“可到欧美国家就不同了,你看看那些名模,哪个不是1米7啊1米8的?这和打篮球是一个道理,如果你很矮,那你根本没资格做这些行业。” 怜花干劲十足地说,她要通过自身的努力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 “等我成为名模,绝对要让那些臭虫刮目相看!让他们连舔我的脚趾头都不配!” 那天,我和怜花坐在儿童公园的滑梯上,她站在高处双手叉腰,对着远方下沉的夕阳哈哈大笑。 怜花的身影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帅气。 “我说,佳能。” 笑声停止后,怜花忽然严肃地对我说。 “我们来干一番事业吧。” “事业?” “对,伟大的事业。” 我和怜花都没有加入社团,整个一年级我们都无所事事地渡过了,怜花说她不想这样荒废人生。 “反正学校里也没我们感兴趣的社团,那就干脆自己造一个吧!” “自己造……?” 这种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荒诞想法头一回冲击了我的人生观。 “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啊!”怜花感叹道,“少女,不要浪费你的青春!” 我被怜花的说法逗笑了。 日记君,我并不是没有想做的事情。我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但没有哪一个是轻易能做到的。 怜花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她的勇气,她的自信,她的坚强都深深地感染着我。 跟她在一起,仿佛连我也有了勇气和自信。只要有她在,我就有种好像什么事情都能做到的感觉。 我不会放弃的……我想要和怜花一起创造属于我们的世界。   ☆、第九章 投出冷眼,看生,看死。骑士,向前!——William Butler Yeats 早上好,河合警官。 您问我为什么这么冷静?因为没有紧张的必要。我在来到这个审讯室之前就已经收集数据做好了该有的准备。 我并不是您的犯人,只是受您委托讲述一段事实而已。当然……我坚持认为有必要向您陈述事实。 我和普通中学生不太一样吗?说得也是,常常从别人那里听到这样的评价,我已经习惯了。不过弦一郎被人说不像中学生的次数恐怕在我的两倍以上吧,根据统计来看大约有……哦,抱歉,不知不觉就偏题了。 弦一郎是我的好友,那天您在医院也见过他了。是的,总是戴着帽子的那个。 您拿出纸笔了呢,“接下来就开始笔录了”——您是打算这么说的吧。我没有问题,既然已经坐在您面前了,那随时都可以开始。 我和秋山还有三宅是在二年级时认识的。 秋山是幸村的妹妹,我和弦一郎在一年级时见过她几面,但当时我们不同班,所以没什么交流。升上二年级后我和弦一郎换了班,没错,就是换到了秋山和三宅所在的班级。 弦一郎很不喜欢这个班级——一开始这么说也不为过。 一年级时丸井和杰克在这个班呆过,也许是受他们俩的影响,这个班形成了一种相当自由散漫的风格。弦一郎从一年级下半学期开始就担任了风纪委员,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那些系着打歪的领带或是穿着皱巴巴的制服就来上学的人,很不幸,这个班的人似乎正符合这一点。 让弦一郎感到头痛的不止这些。升上二年级后我们统一换了班主任,新来的老师名叫衫山,负责教我们的国语课。 衫山老师是吹着口哨走进教室的。 她的嘴很大,一般人笑起来只露出一排牙齿,可她笑起来能露出上下两排牙齿。所以她在第一天就得到一个外号叫做裂嘴女——没错,就是都市传说里的那个。 虽然这个外号对衫山老师来说非常失礼,但我认为就外形而言很贴切。 衫山老师说,她的座右铭是“及时行乐”。她确实是一位与众不同的老师,可以说彻底颠覆了大家一般常识中对国语老师严肃正经的印象。 和要求礼貌端正用词文明的老师不同,衫山老师严格禁止我们在班上使用敬语。 “拜托,你们才只有十三四岁,看起来却比我还要老了几十岁!” 这是她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衫山老师上课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心情好的时候她会和我们天南地北地瞎聊,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叫大家拿出教科书来,在自己不喜欢的文章上面涂鸦。 我们所就读的立海是一所历史悠久的老学校,根据校训来看,这所学校很注重威严和传统,而像衫山老师这种特立独行的存在简直是完全与传统背道而驰。 讨厌她,觉得她阴阳怪气的人会在私底下管她叫裂嘴女,但班里的大多数人还是亲切地管她叫大嘴女,比如和她关系很好的秋山和三宅。 一年级时我和弦一郎同班,我们既是网球部的队友又都在学生会任职,所以很快就熟悉了。部长幸村和弦一郎在进这所学校之前就认识,他一直占据着年级第一的位置。当时的我们都是年级前三榜单上的常客,彼此之间关系又很好,于是获得了“立海三巨头”的称号。 称号这种东西其实怎样都无所谓。 秋山和三宅的成绩虽然一直游离在年级前三之外,但却从未掉出过年级前十。她们俩的偏科非常严重,文科成绩出类拔萃,理科成绩却不尽理想。也许正是因为理科成绩扯后腿的关系,她们俩才进不了年级前三。但要单论文科成绩的话,我想就算是弦一郎也敌不过这两个人。 之所以要说这些是因为二年级时,我、弦一郎、秋山、三宅,年级前十中的四个人刚好都被分到了同一个班。 河合警官想必也经历过那样的年代吧,优等生有优等生的帮派,问题学生则有问题学生的帮派,被老师喜欢和不被老师喜欢的学生之间区分是非常明显的。 所有人都以为我和弦一郎必然会和秋山他们相处融洽,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一旦被扣上“优等生集团”的帽子,想要再脱下来就很难了。我本身喜欢读书,弦一郎和幸村则是既拥有天赋异禀又勤奋努力,我们之中并没有谁在刻意打造优等生集团高人一等的形象。 “立海三巨头”这个称号虽然是一种肯定,但其实并不能代表什么。 尽管如此三宅和秋山还是很在意这一点。好像为了要避免被一同扣上“优等生集团”的帽子,她们俩从一开始就同我和弦一郎保持着距离。 三宅是那种性格张扬凡事都直截了当摆在脸上的人,她讨厌弦一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秋山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她和三宅形影不离,两个人的想法和行动必然保持着高度一致。 “哦呀,我说哪来一股子冷艳高贵的酸臭味儿呢,原来是优等生集团的各位呀。” 每次看到弦一郎和我们的时候,三宅总会忍不住冷嘲热讽两句。 我并不是不能理解三宅她们讨厌弦一郎的理由,就像我也同样理解弦一郎讨厌她们的理由一样。 四月末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衫山老师为了让我们提起精神来上课,命令我们所有人都爬到桌子上去。 当然了,面对这种奇怪的命令谁都没有动。于是衫山老师自己先爬了上去,她爬上讲台,一边扶着讲台的边缘一边慢慢地站了起来。 “踢开那些陈规陋习,不要觉得羞耻,你们是这么鲜活的生命!好好看周围,好好看看自己在做什么,你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浪费生命!” 那一瞬间,我们一教室的人面面相视,眼前的场景显得分外诡异。 只有三宅一个人颤颤巍巍地爬上了桌子。随着她爬上去的动作,原本放在课桌上的书本和文具都被一件件地踢到了地上,然而当她挺直腰板站在桌子上的时候,她突然变得非常高大,比任何人都高大。 “哇,真不是盖的!” 三宅低头俯视着我们,露出了一种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眼神。 衫山老师看着她笑了,接着她问:“你们不想和三宅一样看到更远的世界吗?” 没有人动。 大约过了三四秒,我的座位后方传来了椅子挪动的声音。我回过头去,惊讶地看到了正在爬上课桌的秋山。 “佳能!加油啊!”三宅朝她挥动着手臂,不停为她鼓劲。 努力维持着平衡,秋山最终稳稳地站在了课桌上。 衫山老师大力地鼓起掌来。 “很好!太棒了!你们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 秋山和三宅互相望着对方笑了,她们向彼此伸出手去,虽然够不到,却好像在无形中建立起了一道紧紧维系彼此的纽带。 那一天谁都没有再犯困,大家注视着课桌上的秋山和三宅,也许每一个人都在想象站在高处的风景和站在低处的风景有何不同吧。 三宅张开双臂,做出像是要展翅高飞的摸样。秋山也学着她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了手。 她们无忧无虑的笑容印在了所有人的脑海中……这个与众不同的班级正是由此开始萌生了一种打破常规的形态。 现在您知道弦一郎为什么会和她们互相看不顺眼了,弦一郎的家风严谨,他一直以铁一般的纪律严格要求自己,这种乱来的教学方式和违背师生守则的行为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如果说那时的弦一郎是模范生的标准,那么三宅和秋山似乎就是有意对抗这种所谓模范生条条框框的束缚,她们俩很快就和衫山老师成为了莫逆之交。 叛逆这个词用在三宅身上姑且可以算恰当,但用在秋山身上却很奇怪。幸村平时不怎么提起这个妹妹,但只要一提到,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担心。 和张扬跋扈的三宅不同,秋山永远是那个默不吭声跟在她身后的人。有时我觉得秋山很多行为并不是出于自身意志,而是纯粹受到了三宅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两个人除了对方之外几乎没有其他朋友,她们的关系不是单纯建立在普通女生之间肤浅脆弱的友情上,而是有着一种更为坚固的信赖和依存。 没错,就像双子那样。 丸井和杰克时不时会在幸村面前提起有关她们俩的事,弦一郎也曾经和他抱怨过几句。但幸村并没有把叛逆的三宅当作妹妹身边的威胁,相反,他这样说道:“如果那孩子能代替我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那样或许也好吧。” 您问我的看法吗?我既不认为自己是像弦一郎那样的模范生,也不认为自己是像三宅她们那样离经叛道的问题生。 如果一定要说立场的话,我大概是属于中立派的吧。 弦一郎是我的好友,我了解他的品性和人格,如果秋山和三宅也像我一样了解弦一郎的话,那么我想她们一定不会那么讨厌他的。 反过来,如果弦一郎也能像我一样察觉到秋山和三宅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那么他也一定能更多地理解她们的行为和思考方式。 我察觉到了什么?那正是我接下来要告诉您的。 她们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也正是我自己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第十章 您听说过威廉·勃特勒·叶芝这个人吗? 没关系,没听说过才是正常的,因为这个人并不会出现在小学或是中学的课本当中。 可能正是因为听说过他的人很少,所以在秋山念出他的诗词时,我才会那么惊讶吧。 那天,衫山老师忽然要我们每人写一句将来想刻在自己墓碑上的话。 一听到这个题目,弦一郎的脸色就刷一下青了。也是,一般来说怎么可能会有老师要学生写自己的墓志铭呢?听起来荒唐,但大家还是照做了。 完成之后,衫山老师要我们每个人把自己写的话大声念出来。 为了应付交差,大家都写了些很无聊的事情上去,衫山老师沉默地听着,然后终于轮到了秋山。 ——“投出冷眼,看生,看死。骑士,向前!” 我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 弯腰捡笔的时候,我不禁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秋山。这是巧合吗?在我的笔记本上,正写着和秋山念出来的诗句一模一样的内容。 “为什么要写这句话?”衫山老师问道。 “这是叶芝刻在自己墓碑上的诗,《本布尔宾山下》的最后一句……我很喜欢。” 秋山没有清楚地解释她到底为什么要写这句话,衫山老师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轮到我的时候,我将原本写在笔记本上的内容换成了另外一句话。 ——“疯狂的爱尔兰将你刺伤成诗。” 衫山老师颇为有趣地看着我和秋山。“看来今天叶芝很受欢迎!”她开玩笑说道。 恐怕这时没有人听得懂衫山老师在说什么,也没有人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我并不是真的打算把这句话刻在自己的墓碑上,那只是源于一瞬间没来由的冲动——很少会发生在我身上的小小冲动。 我回过头去,正好撞上了秋山投来的眼神。 秋山有些惊讶地望着我,就像我刚才也以同样惊讶的神情望着她那样。但很快,她的神情又恢复平静,继而又垂下头去听衫山老师讲课。 那一堂课结束之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问题生和优等生之间依然界线明确,三宅和弦一郎从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看。我没有找秋山讨论过关于叶芝的事,秋山也从未主动找我说过话。 直到有一天,衫山老师忽然拿着一本文学周刊走进教室,向我们宣布秋山和三宅投稿的诗被登在了上面。 这件事在校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文学周刊是适合年龄段较高的成年人阅读的杂志,一般来说不会有中学生去投稿。秋山和三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到要去做这件事的?看样子她们俩似乎是受到了衫山老师的鼓励,因为当她们的诗被登上杂志的时候,衫山老师显得比任何人都开心。 “我希望你们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才能,继续写,不停地写,写更多更多,写到有朝一日让全世界对你们刮目相看吧!” 不要畏惧于追求梦想,不要被所谓成年和未成年的古老观念束缚,每个人都存在着无限可能性,人类的力量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大得多,所以勇敢地去挑战,去打开未知的天地,去战胜那些你以为无法战胜的事——当衫山老师拿着那本文学周刊慷慨激昂地诉说这番话的时候,秋山和三宅的目光都牢牢地锁定在她脸上。 那不是崇拜,不是自豪,也不是喜悦,而是纯粹信赖的目光。 这件事之后,学校新闻部的人主动找上了秋山和三宅,希望这两个人能入部发挥她们的特长。 不出所料,三宅和秋山果断地拒绝了邀请。从一年级开始就一直隶属归宅部的两人似乎完全没有要参加社团活动的意思,不管是新闻部也好文学部也好,每一个前来邀请她们加入的社团都吃了闭门羹,自此,这两个人“清高自傲、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坏名声也传了开来。 二年级时,幸村的绘画天赋开始逐渐显露,他的一副水彩画被美术老师偷偷送去参加比赛,结果出人意料地获得了极高的评价,拿下了比赛的最高奖。于是就像三宅和秋山那样,幸村也受到了来自美术部的大力邀请。结果虽然是拒绝了,幸村却和美术部的人结下良缘,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在打理网球部之余,只要一有空他就会去美术部走一走。 这样的分心对幸村的网球有利无害吗?我曾产生过这样的疑问。但和弦一郎讨论之后,我从他那里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幸村不是那种需要专注一件事才能把它做好的人,他的才能天赋远高于你我,远高于任何人,所以不必把他当做常人来担忧。” 幸村不是常人,这一点我在一年级时就有所认识。 虽然有过常年病史,表面看起来甚至有些弱不禁风,幸村却并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那种柔弱之人。 他的强大不只是史无前例地在一年级就当上部长这么简单,与他有关的一切,他自身,他周围,任何事情只要有他存在,就如同得到神明庇佑般一往无前。 幸村的强大可以与神匹敌——神之子的美誉因此而来。 在秋山的诗被登上杂志后,她和身为兄长的幸村一起被老师们称为“完美的双子”。同样是成绩优异的两人,一个拥有卓越的文学才能,一个在艺术方面颇有造诣,遗传基因虽然使这对双子长有截然不同的容貌,却给予了他们同样得天独厚的才华。 然而完美双子的美名不出几天就被另一个事件打破了。 秋山和三宅宣布自行成立新社团,社团的名字叫做死亡诗社。 消息一出,众人哗然。立海的校史上还从未出现过学生自行组建社团的先例,想要成立社团必须得有三人以上的部员,以及一名顾问老师。除此以外当然也必须通过校方的批准才能获得正名。 死亡诗社的成员只有秋山和三宅两个人,顾问老师则由衫山担当。在校方既未认可也未反对的情况下,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社团兀自开始了活动。 “这种不成体统的社团名是怎么回事!太松懈了!”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社团成立的自然是弦一郎。 反正这种只有两个人玩票似的社团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动倒闭吧?他们存在也好不存在也好,实际上对自己都产生不了什么影响——抱有这种不负责任心态的人也许占了大多数,但对弦一郎来说却是无法容忍的状况。 凡是必须有根有据,遵循传统与规则是弦一郎一贯坚持的信念,三宅和秋山的行为在他眼中已经是彻底破坏了常规,而一直在背后支持着俩人的衫山老师也令弦一郎非常不满。 “或许她们有特殊的理由不能加入现有的社团。” 我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弦一郎大为光火。 “莲二!你脑子也进水了吗?这种无聊的话我不想第二次从你嘴巴里听到!” 伴随着死亡诗社的成立,优等生和问题生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了。 以前三宅和弦一郎碰面顶多也就是互相给个白眼再讽刺上一两句,可到了后来,他们之间直接演变成了一碰面就吵架的模式。 在教室里遇到会吵架,在走廊上遇到会吵架,甚至就连在教职员办公室遇到也会当着老师们的面吵架。 我很清楚弦一郎不是那种无缘无故找别人麻烦的人,他会生气必然有他的理由,尽管我不像弦一郎那样反对死亡诗社的成立,但三宅那种一点就燃的爆脾气和杀伤力十足的攻击性语言会让弦一郎失去理智也不足为奇。 ——“秋山!你身为幸村的妹妹,难道连会败坏哥哥名声这点自觉都没有吗!” 那天临近放学前,弦一郎又和三宅在教室里吵了起来。班里的其他人已经对这俩人的恶劣关系司空见惯了,所以没有人对此太过在意。但在和三宅的唇枪舌战中,弦一郎渐渐落了下风,被气得青筋直冒的他转而向一旁正在整理书包的秋山抛出了火球。 秋山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愣愣地注视着弦一郎。 她什么也没说。 “喂!要吵冲我来,拉无关的人下水干嘛!再说她怎么就败坏幸村的名声了?幸村是她哥又不是你哥,你没事跟个苍蝇似的整天粘人家屁股后面干嘛,你是人爹是人妈还是人保姆啊?人家兄妹的闲事要管也轮不到你管吧!” “……!你这……半点没有素质教养的女人……!” “我就没素质没教养怎么了,有本事你上杂志登篇文章我看看啊?有本事你也去组个社团我看看啊?嫌我没素质没教养那你在这里跟没素质没教养的人废话个什么劲啊,我看你是死皮赖脸巴不得跟没素质没教养的人多多交流多多畅谈吧……!?” 在两个人持续不断的争吵声中,我看到秋山一个人背着书包默默地走出了教室。 我认识幸村,也认识秋山,网球部里还有一对我认识的兄妹,是柳生比吕士和他的妹妹惠梨奈。 惠梨奈还在读小学,柳生的父母工作繁忙,所以他每天早上负责送妹妹去学校,晚上再负责把她接回家。这才是兄妹不是吗?互相关心,互相照顾,互相扶持,家人理所应当是这样的。 可幸村和秋山却不是如此。 不同的长相,不同的性格,甚至是不同的姓氏。 我从没见过他们之间有过兄妹应有的摸样,他们从不一起上学,从不一起吃午饭,也从不一起放学回家。 幸村成为部长,幸村获得比赛优胜,秋山从未为此说过一句道贺的话。秋山的诗登上杂志,秋山成立死亡诗社,幸村也从未为此发表过意见。 这两个人之间有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虽然看不见,但那道屏障仿佛高到无法跨越,只要稍稍一接近,两个人的距离就会立刻被这道屏障弹开。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们这样的兄妹,兄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柳,我很担心那孩子……我的身边只有你和真田可以信赖,所以那孩子就拜托了。” 明明担心,却还要把妹妹拜托给别人。一年级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一点,为什么幸村不能亲自照顾自己的妹妹? 就像一早达成了某种默契和约定,在中学三年里,秋山和幸村都在不着痕迹地避开对方。 我和幸村是不同的——是不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这一点,原本性格低调的秋山才会和三宅一起做那些打破常规的事? 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合理的推测。 但警官先生,我要告诉您的是,事情完全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第十一章 二年级的下半学期,立海校刊上开辟出了一块属于死亡诗社的专栏。 三宅和秋山好像无意要为社团招收新成员,但她们一直很热衷于写诗和投稿。在登上文学周刊后,她们又陆续向其他的文学报刊投了稿,每次只要一登上什么杂志报刊,学校门口的海报栏里就会立刻贴出她们的作品。 老实说,能看懂这些诗或是对这些诗有兴趣的人屈指可数,即便是将三宅和秋山的成就视作本校荣誉的老师们,除了衫山老师以外也不过是一群只重视成绩不重视其本质的人罢了。 因为连续不断地登上杂志报刊,三宅和秋山这对搭档已经渐渐成了学校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但和幸村他们不同,三宅和秋山并不是身为人人夸赞的优等生而声名远播,她们的名声更多的是来自于她们高调叛逆的行事作风,和来自那个诡异社团令人费解的诗词。 三宅全然不在意他人质疑的目光,她得意地把自己和秋山称为立海的“绝代双骄”,对此,弦一郎只有唾之以鼻。 “什么双骄不双骄的,那两个人身上值得骄傲的地方除了身高之外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无聊!” 我很少反驳弦一郎,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也没有做声。但在心里,我并不这么认为。 河合警官,你看过文学周刊吗?在大约一年前,以“死亡诗社”为名的学生团体曾在这本杂志上活跃过一段时间。 在他们发表的数篇作品中,反响最大的大概就属这首诗了吧。 ——‘白日烧尽成黑夜,烧毁了我灵魂的一角。黑夜中,我幻化成太阳的火花。最后化为灰烬,灰飞烟灭。让人窒息的黑夜吞噬了我,一切辗转成空。黑暗中我看见真实被蒙蔽。在白日光亮的谎言里,盲目的双眼、虚伪的笑容、像梦游一般,只有言语和脚步证明时间。’ 诗的内容就是这些,您问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这首诗正是我和秋山的作品。 或许谁都没有想到,在一个偶然的契机下,我加入了三宅和秋山的死亡诗社。 那是正处于夏末初秋交替时的午后,迟来的台风吹走了最后一丝闷湿潮热,天气阴沉而安逸。 午休过后,我经过中庭打算返回教室。秋山一个人坐在中庭的长椅上,静静地,专注地盯着前方的不知什么东西在出神。 这个时间,其他学生都已经回到教室准备下午的课程了,秋山为什么还不回去?中庭里会有什么有趣的东西让她流连忘返? 在感到好奇的同时,我已经不知不觉迈出了脚步,向秋山走去。 立海的中庭只是一处很小的休息场所,大部分学生都会在午休的时候涌向食堂而不是这里。也正因为如此,我总喜欢在返回教室的时候选择绕路来中庭,这里的景致算不上好,但散发着一种安静的气氛。 秋山或许注意到了我,或许没有。总之,她并没有同我打招呼,而是依然全神贯注地望着眼前的一小片空地。 如果你一眼看到她当时正在看的东西,你会以为那只是一团没扫干净的垃圾而已。 一只白色的塑料袋伴着地面的灰尘砂砾,正被时有时无的微风卷起,吹得忽上忽下。 飘起,落下,飘起,落下。 破旧的塑料袋每次刚要触到地面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就会将它再次带到空中。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场景。 我站着,秋山坐着,我们只是一同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在那片空地上随风摇曳的塑料袋和尘土,没有言语和交流。 有一股不知名的感觉渐渐冲上我的心头,那或许是我这辈子所见过的最支离破碎的画面,虚无缥缈,像幽灵般飘忽不定,却优美得令人窒息。 “……我是不存在的。” 秋山喃喃自语道。除了塑料袋被吹起时发出的轻轻一声“啪”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了。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我并没有思考这个问题。 我悄然走到秋山身旁坐下,混合着泥土气息的风拂过我和她的面颊,被吹乱的发丝遮住了一部分视线,但我们谁都没有动。 您也许会想,瞧这些奇怪的垃圾有什么用?不只是您,换了任何人大概都无法理解吧。可我却在这一天意识到了一件事,象征着我内心的瓶盖从秋山她们出现的那天起开始渐渐松动,直到这一刻它被完全拧开,我心中所有的思绪都飞散开来,同这幅神圣的画面一起被卷入空中,带往更遥远的彼方。 我的头脑陷入空白,但我没有失去控制。当风停止,万物归于寂静,我的理智和思绪又回到头脑中的时候,我只是感受到了一个更为明晰的方向和指示。 那就是我想要的,那就是我追求的。 如同根本不存在般的空灵幻象与虚无的自由,与一直依赖的事实和数据完全相反的东西。 丸井常常打趣说,书念得太多的人脑子会变奇怪,这话所指的人通常都是我。 对于我加入死亡诗社这件事,弦一郎的震怒是意料之中的。除了他以外,幸村也露出了相当惊讶的神情。但最终谁都没能制止我的决定。 “柳,你和佳音成为朋友了吗?” 我没有对幸村的问题予以肯定的回答。 秋山她们是无法和弦一郎相提并论的。弦一郎是我的挚友,我的性格、家世、喜好他都一清二楚,反过来我对他也是一样。我们有共同的责任和目标,网球部的辉煌和未来是由我们一手缔造,这份羁绊无人可比。 而对于三宅和秋山,我们并不会触及到和责任或是羁绊有关的话题。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聚在一起,随便找个安静的地方朗诵自己喜欢的诗词。我们会讨论要写什么样的东西,讨论一些对诗句的感触,但除此以外的时间就只有埋头各自写各自的。 死亡诗社的活动和网球部的练习从不冲突,我们没有固定的部活时间,只是突发奇想产生灵感时互相知会一声,甚至连专属的活动场所也没有,中庭、图书室、体育馆、播映室、放课后的教室,任何安静的地方都可以成为我们的临时诗社。 我能从中得到什么乐趣?说实话并没有。安静地书写文字和激烈的运动竞技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两件事,但如果您能体会到那种平缓流淌,仿佛身外的一切事物都与自身无关的心境,也许就能明白我加入诗社的原因了。 我和秋山她们或许不能算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但在骨子里,我知道我们是同类。 出于对优等生集团的排斥,三宅一开始对我的态度相当冷淡。尽管接受了我入社,但她似乎还对我的动机所有怀疑。 这家伙该不会是来当间谍的吧?——她常常有意无意地用这种眼神打量着我。 我不打算解释什么,三宅对我的敌意纯粹是来自她对弦一郎的厌恶。我虽然是弦一郎的朋友,但我和弦一郎并不是完全相同的人,我相信三宅早晚会认识到这一点。 比起三宅来,弦一郎那头的反应要麻烦得多。无论我怎么和他保证不会耽误网球的练习,弦一郎好像都不打算接受的样子,他怒斥我是被鬼迷了心窍。为了这件事,他和三宅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更为恶劣,一见面就吵几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我不记得那天放学后他们俩是因为什么而吵起来的了,其实到最后可能根本没有原因,只是这两个人养成了见面必吵的习惯。 “莲二!你给我过来!” 吵架时,弦一郎往往都是那个最终败下阵来的人,一旦当他意识到自己快吵不过三宅了,他就会朝周围不相干的人发动攻击。 我被拖累进去是因为三宅拿我的事举例,意思好像是说连你最要好的朋友都加入了我们阵营,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结果弦一郎理所当然地气炸了。他已经数次要求我退出诗社,但我都没答应。 “抱歉,弦一郎,这个话题我应该已经在三周零二天又7个小时前就和你讨论过了。” 在这三周零二天又7个小时中,我们讨论这个话题的次数不下三十次。 我已经清楚地讲明了我的中立立场,我既不站在弦一郎那边也不站在三宅这边,他们俩的战争和我没有关系。我不会因为加入诗社就放弃网球,也不会因为弦一郎反对而放弃诗社,就这么简单。 最后,弦一郎脸色铁青地拿起书包走出了教室。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心中莫名感到有些歉意,就在这时三宅走了过来,她拱了拱我的肩膀说:“没想到你还挺酷的嘛。” 从那一天开始,三宅不再把我当做敌人了。 死亡诗社和纪律严明的网球部有着天壤之别,在这里你不会被要求做任何事,没有上下关系,没有竞争比赛,所有行动都是自发自愿的,随意的时间,随意的地点,随意的内容,只是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尽管我并不像幸村那样拥有得天独厚的才能,但我似乎逐渐能理解他总喜欢去美术部走走看看的心情了。 安宁——这两个字听起来不太符合我们的年龄,但确实就是这种感觉。 升上二年级后,丸井交了第一任女友。之所以特意加上量词,是因为他之后又陆续交了第二任,第三任,第四任。 整个二年级阶段,他总共换了五任女友。 丸井本人倒不会四处张扬这些,但从一年级开始就和他关系很好的杰克却总是一脸无可奈何地跑来说:“又换人了,那家伙这样下去真的没事吗。” 我对丸井的行事作风和个人兴趣没有意见,思春期的青少年难免会有头脑不清楚的时候,更何况这本来就属于他的个人*。但为人忠厚老实的杰克却是真正出于朋友的立场在担心他。 丸井的第一任女友是他的同班同学,第二任也是,从第三任开始换到了其他班级,第四任则刚好出现在我们班上。 说“刚好”或许不太准确,丸井的第四任女友是他来班里找我和弦一郎时认识的。所以归根究底要说是谁有错的话,搞不好还是我和弦一郎无意中牵线搭桥的错。 丸井和杰克一年级时跟秋山三宅她们同班过,因此来教室找我们的时候,那两个人也会顺便和秋山她们打招呼。 据说一年级时丸井他们的班级相处得很融洽,所以即使升到二年级被分配到不同的班级以后,大家的关系也还是不错。 “哟,佳能,你好像又长高了嘛。” 从称谓上来听,丸井似乎和秋山很熟悉。但当他们和三宅一起互相开玩笑寒暄的时候,秋山却只是一个人坐在一旁低头看书。 “文太,你小子眼光也不怎么样嘛,选的女人通通都是一个版型啊。”丝毫不介意被同班的丸井女友听到,三宅大大咧咧地冲他说道,“你就这么喜欢小人国啊?” 三宅对他人的形容总是带着一股尖酸刻薄的味道,但她说的也是事实。丸井的女友各个都是身高在155以内的娇小女生,同身高已经接近170的高个子三宅比起来,她们的确很像小人国的产物。 “哎呀无所谓啦,反正我和佳能这样的不是你的款就对喽。”说着,三宅走到秋山身旁,假装亲昵地搂着她。 丸井朝她们俩苦笑了一下,随后就带着娇小的女友走出了教室。在他走后,三宅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小人国的就去跟小人国的混着吧,咱们巨人国的不稀罕早恋。” 嘴巴上说着满不在乎的话,三宅却偷偷瞥了秋山一眼。秋山什么反应都没有,仿佛周围的话题都和她无关。但我注意到,她手中拿着的诗集从丸井和杰克走进这间教室的那一刻开始就始终停在第一页,再也没动过。   ☆、第十二章 人生的际遇千变万化,谁也不可能准确地预测到未来会发生什么,正如我们谁都没料到升上三年级后所发生的那一连串悲剧。 我曾经自豪地认为我的数据打破了人们的常识,我可以在比赛中自如地运用分析它,顺利拆解对方的招数以及瓦解他们的自信。我能够预料到对方的下一步行动,预料到他们下一句想说的话,预料到比赛的走势和结果。 然后那也仅仅只是预料罢了。 数据不是万能的,数据不能操控人类的感情。当你真正面对措手不及的局面时,数据只会变成一纸空谈,它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常常被人说头脑好,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大家都一致认为我是像活字典一样无所不知的人,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绯闻八卦,只要一遇到问题,大家第一个就会想到跑去跟柳莲二打听。 可他们错了。我并不是无所不知的,相反,我不明白的东西有很多。 收集情报和观察他人是我从小的兴趣,也可以说是特长所在。将这门特长运用在网球上是一个新奇的尝试,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它成功了,我也因此得到了立海网球部第三把交椅的头衔。但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我的特长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足以用来摆平一切。 我承认我观察过秋山和三宅,但我从未试图从她们身上收集情报和数据。并不是做不到,只是我不想那么做。 我和秋山她们是同类——这话无论怎么看都很奇怪吧,难道我和弦一郎他们就不一样了吗?不是这样的。我的队友,我的对手,潜在的威胁和值得期待的新星,有关这些人的情报我都精确无比地记载了下来,而秋山和三宅绝不会出现在这个范围内。 我没有必要去弄清楚有关她们的事,那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我只需要知道一点就可以了。 那就是当我和她们在一起时,我能感觉到安宁。 这个地球上生活着千姿百态的人类,不同的种族,不同的语言和文化,不同的肤色和发色。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我们一样都是由无数个细胞组成的高等生物,然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个性和思考方式,这与他们的成长环境和所受教育息息相关。 那么从宗教的角度出发,我们到底又是怎样的存在呢?神明创造我们,创造了这个世界,他赋予我们每个人不同的灵魂与使命,而在这些人之中,必定会有碰巧相似的一群。 同成长环境无关,同所受教育无关,同性格种族也无关,只是我们的灵魂恰好是神明用同一块料子做的。 我不需要去理解秋山和三宅,就像她们也不需要来理解我一样。我们生来就是一类人,即便旁人不明白,我们自己也清楚得很。 死亡诗社在二年级时成立,那一年,名叫切原赤也的一年级新生加入了网球部,仁王也在完全意外的情况下将原本隶属于高尔夫球部的柳生比吕士招入了网球部。 新生的王者立海就此有了它的雏形。 在那段接连发生悲剧的沉重时期到来之前,我们的二年级确实有过一段称得上轻松的时光。 我记得那时曾有美术部的人悄悄透露说,幸村和美术部一位名叫望月的学姐走得很近。三年级的望月学姐是当时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不仅是学生会副会长,还兼任美术部部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望月学姐都是令人憧憬的对象。性格温柔,成绩优异,出生良好,高雅的举止和端丽的容姿,你几乎可以说她就是女生版的幸村。 那时的望月学姐和幸村,在大家眼里是公认的郎才女貌。 有人说幸村的出类拔萃使得跟他同龄的女生们都显得过于幼稚肤浅,而比我们大一岁的望月学姐则刚好弥补了这点。 网球部里除了偶尔好事的丸井之外,一般不会有人去过问幸村的私事。那时的他到底是否有在和望月学姐交往,我至今也不是很清楚。 二年级仿佛是一个微妙的分水岭,懵懂未知的人停留在一端,另一端则以丸井和幸村为开端慢慢掀起了神秘面纱的一角。 您问我是哪一边吗?我想我仍然对此知之甚少,二年级时的我不是顾着网球就是顾着诗社,从来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其实类似的问题我也问过弦一郎,结果只是换来他一句:“无聊!这种事对我们来说还太早!” 除了弦一郎,秋山和三宅看起来似乎也是与这种事无缘的人。她们只是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终日游离在众人之外,与成堆的诗集散文和墨水纸笔为伍。 死亡诗社这个仅有三人的团体虽然从未获得过校方的正式承认,但随着校刊的连载和广播部的定期朗诵,诗社的作品也在不经意间遍布于学校的各个角落。尽管这些变化只是让弦一郎感到更为不快,但学校里渐渐也有了认为我们很酷的人。 “柳前辈!听说你很擅长写诗是吗?这是我最近写的东西,希望你能看看!” 不仅是我,三宅和秋山那里也遇到了不少这样慕名而来的人。除了偶尔应对一下需要建议的后辈之外,学校的很多社团也表示希望我们能为他们写一些别具一格的介绍文,以达到吸引大家入部的目的。 自认为不追求功名利禄只图玩得开心的三宅起初并不愿意接收这些杂活,可在一些社团给出诱人的回报条件时,她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文学部的家伙说他们可以搞到县立图书馆365天畅通无阻的免费借书卡!”双眼放光的三宅告诉我们说。 如果说图书馆的借书卡还在可以理解范围内的话,那其他社团给出的报酬就真的给人一种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了。 比如说剑道部的人给了三宅一打自助式料理店的优惠券,三宅说我们改天可以去吃。再比如说游泳部的人给了她游泳健身馆的积分卡,三宅说我们改天可以去游。天文部的人则给了她美容院的全身脱毛套餐免费体验券,三宅又说,搞不好哪天我们就用上了。 在三宅受到各种积分卡消费卡优惠券诱惑的同时,原本清闲到无所事事的死亡诗社也有了一段可谓忙碌的时期。 在这样的情况下,死亡诗社的三个人召开了一个小小的会议,会议内容是有关是否要扩大招收新成员。原本这种事情全权交给三宅和秋山去决定就可以了,但三宅说我也是诗社的一员,所以也得征求我的意见才行。 我不反对替那些社团写介绍,即使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积分卡作为报酬也没事。但我还是希望诗社能保持一开始单纯为写诗而写诗的初衷,不以名利为目的,尽情地自己喜欢写的东西。只要能保持这一点,那么无论是要扩张社团还是怎样我都没意见,我把我的想法直言不讳地告诉了三宅和秋山。 “保持初心啊……你偶尔也能说出很经典的句子嘛,莲二!” 三宅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重重地拍在我肩上。她露出一副大彻大悟的表情来。 结果,社团并没有扩招成员。我们三个人快马加鞭地完成了那些来自社团的委托,三宅说以后如果不是遇到真正大手笔的报酬,她不会再接这些乱七八糟的委托了。 写完那一堆社团介绍之后,我和秋山都有些精疲力尽。三个人盘腿坐在体育馆的地板上,篮球部结束活动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开始下沉,不远处传来田径部跑圈喊口号的声音。 见我们俩没什么精神,三宅狡猾地一笑,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来做点能打起精神的事吧,战友们。” 她手里举着的是一包香烟。 法律规定未成年人满20周岁前不得吸烟喝酒,三宅应该很清楚这点才对。更何况在学校里抽烟,如果被老师发现得到退学处分也不是不可能。 “前两天我拿写好的诗去给老爸看,没想到那家伙居然说我写的都是看不懂的歪诗。”三宅不满地咂咂嘴,“我一不爽,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烟偷出来了。” 三宅说她爸爸是老烟枪,上班必备香烟,今天到公司之后如果发现包里的烟突然不见了,肯定会抓狂。 “来,一人一支,试试看。” 三宅边说边拆开包装,从里面抽出一支烟来递到秋山的面前。秋山犹豫了一下,没接过去。 “没出息的佳能。”三宅朝她哼了一声,转而又把那支烟递到我的面前,“莲二,你是男人吧?” 和是不是男人没有关系。未成年吸烟是违反法律规定的,不管三宅再怎么出格,也不应该做触犯法律的事。 “我认为这不太好。”我拒绝道,“吸烟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只会危害身体健康。三宅最好也不要轻易尝试。” “啊啊……你们俩可真够无聊的……!” 吃了闭门羹后,三宅一脸无聊地往后倒去,整个成大字型躺在了体育馆的地板上。 她仰天大大地叹了口气。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忙于帮社团写介绍,诗社几乎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产量。三个人都没有可以用来投稿的好作品,登报上杂志的活动进入了停滞期。三宅说她在无形中感受到了压力。 “以前的那些大诗人啊大作家啊不都是这样吗?喝酒可以消解愁闷,抽烟可以放松身心。说不定这俩样都干全了,灵感就来了。” 确实,历史上许多有名的作家和诗人都有吸烟酗酒的习惯,烟酒不沾身心健康的反而很少,有些人甚至因吸烟酗酒过量而早早死去。 “那只能成为反面教材。”我对三宅说,“我们应该……” “没有应该和不应该,规矩都是人定的,规矩也是靠人自己打破的。”三宅打断我说,“莲二,我很早就想说了,你明明很有才气,干嘛要跟真田那种家伙混在一起?混到头不仅浪费浪费自己的才能,还变成了跟他一样不通情理的老古董。” 同样的话弦一郎也不止一次对我说过。 “你明明不是叛逆学坏的人,为什么要跟三宅那种人混在一起?跟那种人混在一起只会浪费了你的才能,不要再自甘堕落了!” 尽管是站在对立面的两个人,但弦一郎和三宅的步调有时惊人的一致。换句话说,这两个人都对自己认定的事有可怕的执著。 也许正是因为对自由和束缚的定义过于固执,这两个人才死活不能相让吧。 “我不在乎。”三宅说,“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是想活得更有意义,不在乎人生长短,而在乎是否精彩。” 说完,她坐起身来,从书包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自己手上的香烟。 像是要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一样,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眼看三宅夹着香烟的手缓缓向嘴边靠近。 她谨慎而小心地吸了一小口。 “咳——!咳咳——!” 下一秒,三宅掐着自己的喉咙大声咳嗽起来,手里的烟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秋山赶紧把烟捡了起来。 “你没事吧?”我看着咳得死去活来的三宅问道。 “我靠,怎么可能没事!这玩意儿真不是人吸的——!”她一边咳一边用拳头捶自己的胸口。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三宅的样子,秋山却默默地笑了起来。 她观察了一下从地上捡起来的那根烟,然后下定决心似的放进了自己的嘴巴。 “等、等等……佳能……这东西一点儿也不好吃!” 可三宅出手阻止时已经晚了,秋山吸了一口烟,紧接着跟三宅一样不要命地咳起嗽来。 只不过是吸了两口,刺鼻难闻的烟味已经弥漫在体育馆里。看着咳得喘不过气来的三宅和秋山,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她们排除在外了。 三宅和秋山并没有强迫我试着抽烟,但她们俩抽完之后都用有趣的眼神看着我。 “这玩意儿难吃透顶,真的。”三宅笑着对我说,“可我现在醒过来了,我终于知道几百年前的那些老家伙们为什么会喜欢这东西了,因为它太臭!你抽过之后就算不想醒也不成!” 她们俩又是咳嗽又是笑,秋山忍不住伸手去擦眼角的泪痕。我不知道那是咳出来的眼泪还是笑出来的眼泪。 我常常在路边看到蹲在地上抽烟的不良少年,毫无疑问,那些人在我和弦一郎眼里都是无可救药的边缘人群。他们吸烟,偷东西,打架,逃学,成天游手好闲不干正事,自认为纹上刺青抽几口烟就能显得自己很可怕,我对这样的人不屑一顾,也毫无同情。 尝试吸烟不是为了成为这些堕落的人,我承认或许多少有好奇和新鲜的因素在里头,但能否把持得好完全取决于自身。 我问三宅拿来了烟盒和打火机,看着她点燃香烟的时候似乎没什么感觉,可一旦到了自己手中,我竟觉得这些东西意外的沉重。 “如果弦一郎知道我做了这样的事,他一定会大发雷霆吧。” 我以十分生疏和不灵活的动作点燃了香烟。烟头变焦泛红的时候,三宅和秋山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仿佛是有所期待地望着我。 这个世界上有把烟抽得很帅的人,也有把烟抽得很逊的人,可以的话,我想成为前面那种。 一小团灰色烟雾从嘴巴里冒出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还能坚持得住。但仅仅三秒过后,我就瞬间用手捂住了嘴,开始不住地发出咳嗽声。 三宅和秋山看见我故作镇定但又忍不住露陷的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恭喜!你长大了,少年。” 三宅伸出手,和正在不断咳嗽的我来了一个响亮的击掌。 接着她又回过头去和秋山击了个掌,击完掌后她就这么拉着我们的手,三个人坐在地上围成一圈。 “不需要当烟鬼酒鬼才可以成为诗人,但至少我们做过了和那些伟大的老头们相同的事。” 有些事并不是你去尝试就意味着学坏,而是在尝试过后发现它确实不适合自己,才能由此做到敬而远之。 在那之后我们三个人再也没碰过香烟,三宅把从她爸爸那里偷出来的香烟和打火机扔在了河边的草丛里。三宅说没准就是因为我们抽不了烟所以才没法成为伟大的诗人。 但成不了伟大的诗人又怎样呢,至少在这一刻,我们还能有纸有笔,还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我们不曾饱受战争的磨难,不曾体会贫穷的艰辛,我们体验过的事情还太少太少,正因年少才显得如此单纯和莽撞。 ——“投出冷眼,看生,看死。骑士,向前!” 放学回家的路上,三宅抢过秋山的笔记本,念出她记在上面的诗句。秋山微笑地看着夕阳下举拳大喊“我要成为骑士”的三宅,三个人在落日的余晖下沿着河坝慢慢前行。 现在,我可以告诉您为什么我想把那句话刻在自己的墓碑上了。 在弥漫着凯尔特人自由与激荡灵魂的那片爱尔兰草原之上,有一位独自乘马的骑士,他不为生而动,不为死而动,将世间的一切看淡,不在乎悲苦短痛,只是在沉重的头盔之下以坚定的视线眺望无尽天际。 我希望我能成为那样的人。无论是死后还是现在。   ☆、第十三章 我永恒的灵魂 注视着你的心 纵然黑夜孤寂 白昼如焚 ——Jean Nicolas Arthur Rimbaud 我一直认为,像三宅那样洒脱的人是绝不可能被一些细微情感所束缚的。 死亡诗社没有上下制度,我们没有部长,也没有副部长,尽管一定程度上我认为三宅担当着与部长相同的职责,但她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和一般随处可见的女生不同,三宅就像豪放的男子汉一样豁达而不拘小节。和她在一起,你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女生交流,反倒更像是在和一个可以称兄道弟的人讲话。 二年级下半学期期末,三宅没有任何预兆地宣布说,她要随海外转职的父母一起前往美国,不会再和我们一起升三年级了。 离开立海前,她在毕业仪式上当着全校人的面向一个喜欢的男生告白。这段惊天动地的告白成为了她留在立海的最后一段传奇。 没错,三宅是一个传奇般的人物。她和秋山创建了立海第一个学生自发组成的社团,她无视传统自行其道,她是所有人眼里的异类,她毫不羞愧地在所有人面前大声喊出了喜欢的人的名字。 至少在这个学校里,三宅开拓了一个他人未曾踏足的全新领域。 有时我会想,如果我们在二年级时能更多地体会到像三宅这样的存在是何等重要,如果当时我们再多尽一些力让她留在立海不去美国,如果我能更早地察觉到那些不幸的征兆加以调查的话…… 也许三年级时的悲剧就不会上演。 三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杰克的?我想应该是在那次运动会之后吧。 那是二年级期末考试前的运动会,也是我们初中生涯里的最后一次运动会。因为升上三年级后突发的那场悲剧,让一年一次的运动成为了最终的追悼仪式。 三宅和秋山都是对班级集体活动提不起什么兴趣的人,所以我记得那年运动会开始之前她们都没有主动报名。 在当时,每个班派出的选手几乎都是运动社团的人,我和弦一郎自然不用说,一个人就报了三四个项目。但二年级时我们班隶属运动社团的人并不多,就算有也是一些因为怕麻烦而极力躲避报名的人。身为风纪委员和班级代表的弦一郎怒其不争,在周末的班会上对着全班一通训斥。 “没有半点集体荣誉感的家伙现在就给我从这个教室里出去!” 他的吼声让班里一半的同学都不禁伸手捂住了耳朵。 那时的二年级总共有9个班,每个班都有每个班的特色。比如丸井和杰克他们班很擅长家庭料理科目,总是会烤好吃的饼干分发给其他班的老师和同学。再比如说幸村他们班,幸村班里有好几个美术部的部员,他们班的黑板报每一期都画得很漂亮,总能吸引不少人去围观。 而到了我们班呢?用弦一郎的话来说,我们班一整个就是四分五裂,人心涣散,不忍直视。 我们班以小团体居多,虽然有擅长文系的秋山和三宅,也有隶属网球部的我和弦一郎,但大家都是各自以各自的小圈子为中心,互相之间不怎么打交道,也就自然没有所谓齐心协力的“班级特色”。 衫山老师不怎么在乎我们是否团结一致齐心向上,她一贯注重学生发挥个人所长,主张每个人都应以坚持自我个性为主。 结果,力不从心的弦一郎不仅没能激发起大家的斗志,反而还让一些平时就讨厌他严肃作风的人发出了抱怨的声音。 “为什么我们非得豁出老命去帮班级挣荣誉不可啊?这种时候本来就该优等生登场嘛,反正对真田来说拿了荣誉是锦上添花,我们这些无名小辈就算拿了名次也只能算在班级头上呀,对自己一点儿好处都没。” “就是就是,与其要在烈日炎炎下喘得像条狗才能勉强拿个名次,还不如像三宅她们那样躲在教室里多写点诗投投稿呢,说不定一个运气就投中了。” 听完这些发言的弦一郎已是怒不可遏,他把拳头重重地砸在讲台上。 “没出息的东西!说出这种话来不觉得丢脸吗!那帮家伙对班级哪里做过一丁点贡献了!?这也值得你们效仿!” 弦一郎说出这番话时,秋山和三宅也坐在下面。两个人起初都是漠不关心,但当有人提到她们的时候,三宅很明显坐不住了。 “不就报个运动会而已吗?扯什么贡献不贡献的,你倒说说你报了几项?随便你报多少我都比你多加一项就是!” “怜花,别冲动。”一旁的秋山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角。 可三宅没有理会。 “怎么着,不是要比贡献吗?我就让你心服口服地看看我能拿下几项!我可不像某些人就知道嗓门扯得大,真到场上了保不准一团绣花枕头,到时候丢脸的还不知道是谁呢,切。” 就这样,一场班会过后,三宅一口气连报了四个项目,包括短跑、长跑、接力赛和骑马战。除了骑马战外,其他三项弦一郎也都报名了。班里的人说有这两个互相较劲的人在,今年我们班的成绩应该相当有看头。我没留意过三宅能跑多快,但她个子高腿长,以前也被田径部的老师看中过,推测应该不会太糟。 因为我和三宅都报名参加了运动会,秋山也主动担当起了后勤的角色。运动会当天,她背着一堆便当矿泉水还有毛巾来学校,比赛还没开始就已经是一副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了。 “我会打一场好仗的!”上场前,三宅自信满满地对秋山说。 短跑和长跑是最先进行的比赛,三宅和弦一郎分别参加男子组和女子组的对决。两个人你追我赶,紧紧咬着对方不放,两个回合下来成绩已经非常接近。 “混蛋,让那家伙知道我的厉害!”两场比赛结束后,大汗淋漓的三宅跑到秋山那里,一边大口喝矿泉水一边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你真的不要紧吗?”秋山有些担心地问。 三宅竖起大拇指表示没问题,但我注意到她的腿有些微微打颤。两场激烈比赛以后,三宅的体力应该已经到达极限了,女生和男生的体质毕竟是有差异的,那头的弦一郎或许还不要紧,但对三宅来说应该还是够呛。 她还能撑到骑马战吗?我不禁这样想。 接力赛中以班级为小组,弦一郎跑最后一棒,三宅则跑倒数第二棒。另外一边的杰克和丸井也参加了接力比赛,杰克和弦一郎一样跑最后一棒,他们班是我们班最大的劲敌。 比赛开始,先头出发的第一棒并没有明显差距,到了第二棒交接的时候,选手之间渐渐拉开了距离。杰克和丸井的班级暂时领先,我们班紧随其后。看到这样的形势,三宅紧张得满脸是汗,她站在交接处不停地搓着手,等待着那根棒子传到自己的手上。 “三宅!靠你了!” 有很多人在一旁呐喊助威。棒子交到三宅手里的一瞬间,她如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好样的!三宅!加油啊!” 在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中,三宅拼尽全力越跑越快,很快追上了领先的选手。最后一棒的弦一郎正站在交接处等她,眼看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的手心也冒出了一阵冷汗。 事故是在三宅还差一步就能将棒子递到弦一郎手中时发生的。 那是最为激动人心的一刻,三宅和另一个选手几乎同时来到交接处,弦一郎已经伸出了手准备接棒,可就在下一秒,三宅突然失去了平衡,面朝下摔倒在地。 “怜花!” 伴随着秋山大惊失色的叫声,倒在地上的三宅挣扎着举起手臂。 “走!快走啊!”她把交接棒递给已经呆然的弦一郎,对着他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吼道。 与此同时,杰克也拿到了最后一棒。 本该继续比赛的两个人都有了一瞬间的迟疑,看着倒在地上表情痛苦不堪的三宅,他们也许是在犹豫该继续比赛,还是该中断比赛送受伤的三宅去医务室。 “真田!快跑!比赛还没结束!还来得及!快跑啊!” 场外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弦一郎握紧棒子,下一刻他返身冲了出去,一口气奔向终点。全场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然而杰克并没有追上他。 他扔掉手里的接力棒走向三宅,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三宅的脚踝处又红又肿,疼痛使她的脸色苍白不已,冷汗正一滴一滴地从她的额头上往下掉。 “你还好吧?没事的,我这就送你去医务室。” 杰克把动弹不得的三宅背了起来,此时的弦一郎已经站在了胜利的终点。可欢呼声却渐渐变小了,大家都看到杰克背着三宅默默地离开了跑道。只有弦一郎一个人站在终点线上,远远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发愣。 “莲二,以男人的眼光来看,你觉得我怎么样?” 运动会结束后,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上课的三宅曾经这样问过我。 可能谁都不会想到,在那场运动会之后三宅竟然获得了意外的新生。 虽然拄着拐杖,可她剪了头发,换了发型,还在裹着石膏纱布的腿上画了些可爱的图案。 三宅开始变得有女人味了——这种令人惊讶的转变让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不由得张开嘴巴忘了合上。 “干嘛啊,只是剪了头发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注意到大家都在用同一种眼神看着自己时,三宅不满地说道。 河合警官,您知道三宅的梦想是什么吗?她想要成为模特,成为一流的世界名模,她是怀揣着这样美好的梦想跟随父母前往美国的。 我一直相信她可以做到,因为她不是别人,她是三宅怜花。 ……如果三宅还在世的话,我真的很想把这些话告诉她。 我从不用数据同三宅和秋山对话,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们不是能用数据来衡量的存在。她们不被写在字典里,也不是任何一本书能记载的,她们存活于这里,我的心。 在中国有个古老的故事叫伯牙绝弦,传说伯牙因为挚友死去而悲愤地砸坏了自己的琴,他是个非常有天赋的人,可世间唯一能读懂自己的知音不在了,也就没有了继续弹下去的意义。 我已经失去了三宅,而现在我又要失去秋山。死亡诗社从三个人变成两个人,最后终于变成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很清楚您在怀疑些什么,可我想告诉您的是,她们实实在在地在这里生活过,她们现在也活在我的心里,活在每一个人心里,无论您听到怎样的传闻流言,她们的过去和一切都绝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我希望秋山能醒过来,即使耗费一生我也会找出让她醒来的办法。 我会等待着您找出真相的那一天。可在那之前我必须让您知道,我信任他们,我无条件地信任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所以我无法向您指出有关他们的任何可疑之处。 在这短短的国中三年里,我们经历了太多命运的无常。 弦一郎也好,我也好,杰克也好,丸井也好,幸村也好,没有人心怀恶意,没有人希望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们只是无能为力。 我们只是无法抵抗命运的不公。 ……河合警官,拜托了,请找出真相。无论最后的事实怎样,我希望三宅的在天之灵不会再为人世间的残酷不仁而无法得到安息。 我会等待您的消息。 我会一直一直等下去。 等到她苏醒,等到一切真相大白的那天为止。   ☆、第十四章 如果一开始感受不到爱,那就不算是爱。——Christopher Marlowe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神明,他独自住在月亮上感到很孤独,于是化成一位老爷爷来到人间。 老爷爷遇到了三只小动物,他对他们说自己就快饿死了,请他们找食物来给自己吃。 第一只小动物是狐狸,狐狸很聪明,它跑去人类的农庄里偷来了粮食,拿给老爷爷吃。 第二只小动物是猴子,猴子会爬树,它一眨眼就跑到树上,摘了果子给老爷爷吃。 第三只小动物是兔子,兔子既不会偷东西也不会爬树,它找了好久好久都没有找到食物,只能这样回到老爷爷身边。 “老爷爷,对不起呀,我什么都没找到。” 兔子捡来一些树枝堆在一起,点燃了柴火。 “如果您肚子饿的话,就请吃掉我吧。” 说完,兔子跳进了火焰中。 老爷爷没有带狐狸去月亮,也没有带猴子去月亮,他带着兔子去了月亮。兔子从此每年每月都在月亮上捣年糕。 ……三宅前辈,你听说过兔子在月亮上捣年糕的传说吗? 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传说,我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听爸爸妈妈说过,可几乎没有人知道兔子到底是怎么跑到月亮上去的。 “兔子为什么会在月亮上啊?它一个人在那里不寂寞吗?” 小时候我这么问过爸妈,可他们都摇头说不知道。 告诉我这个故事的人是她。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圣诞老人,所以我也相信兔子捣年糕的传说。兔子不像狐狸那样狡猾,兔子也不像猴子那样聪明,可兔子是善良的兔子,就像赤也一样——这是她在发生车祸前对我说过的话。 呐三宅前辈,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会痛吗?会难过吗?还是说什么感觉都没有?如果说什么感觉都没有,那前辈也太狡猾了。 这个世界上明明有这么多努力活着的人,生病了也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人,穷困潦倒也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人,大家饱受磨难却还是那么渴望生存,为什么偏偏只有前辈不吭一声就放弃了呢。 现在就算问你这些也没用了吧,因为前辈已经不能回答任何问题了。 三宅前辈,你知道吗,她和你一样躺在一个最接近死亡的地方。冰冷,可怕,比月亮更孤独的地方。 我不知道人死以后会去哪里,如果大家都去了天堂,那么前辈现在应该跟神明们住在一起吧。前辈,如果你和那些人都在天堂里看着我们的话,为什么不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为什么不伸手救救她? 为什么非要让她遭遇和你一样的下场不可。 最近我常常在想,要是当初没来立海,没进网球部,没去上补习班,没有认识你和佳音前辈,也许现在的我就不用在这里对着一块墓碑说些没有意义的废话了。 仁王前辈说,圣诞老人不会给坏孩子送礼物。如果这样的我还算是个好孩子的话,那么我希望圣诞老人能答应我一件事,只要答应这一件就行了。如果他能让佳音前辈醒过来,让一切回到那场车祸发生之前……要我付出任何代价都无所谓。 我是来这里告别的。 说完所有想说的话之后,我就不会再来这里了。我不能原谅三宅前辈,因为你不顾所有人,甚至不顾你最要好的朋友,就那样擅自离开了。即使她原谅你,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在这之后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去做,我不像三宅前辈那样自私,我有必须要履行的责任。 如果你无法拯救她,哪怕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拯救她,我也要想尽办法让她醒来。我绝不会放弃她。 因为我还有太多太多的话没来得及告诉她。 你大概以为我是上补习班之后才认识你们的吧,其实不是。 刚进立海的那会儿我不知天高地厚,一心想打败真田副部长他们,直接坐上网球部的头把交椅。 那时的我还是一年级新生,入学没几天就写了挑战状跑去二年级找立海三巨头。因为从没去过二年级的教室,所以我迷路了。正好是放学后,学生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在我一个教室一个教室慢慢找过去的时候,我在一个空教室里见到了她的身影。 那是一个晴天,天边还未泛红,明朗淡雅的阳光透过轻轻拂动的窗帘投射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教室里除了她没有别人,她独自靠在讲台边,手里拿着一本诗集,旁若无人地低声朗诵着上面的内容。 “在那年秋季枯燥……灰暗而瞑寂的某个长日里…… 我独自一人策马前行……穿过这片阴沉的,异域般的乡间土地…… 最终,当夜幕缓缓降临的时候……厄舍府清冷的景色展现在我眼前…… 我未曾目睹它过往的模样……但仅凭方才的一瞥,某种难以忍受的阴郁便浸透了我的内心……” 她是透明的。 我从没见过有哪个女生是如此安详,安详得仿佛同周遭的空气和背景融为了一体。然而她并不是不存在的,正因为她身处这幅画面之中,正因为她的存在是如此恰到好处,我才难以忘记眼前所见到的一切。 丸井前辈总是说,遇到对胃口的女生就应该立马上去搭讪,错过机会的人才是傻瓜。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我怎么也无法挪动脚步。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因为那副画面太像梦境,使得我不忍打碎它的平静与美好。 最终,我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那里。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柳前辈和丸井前辈。我把它当做是一个秘密,只有我才能打开的秘密,没有任何人能侵占,没有任何人能偷窥的,只属于我的秘密。 从那一天起,我所关注的除了网球部第一的宝座之外,就是那个叫秋山佳音的人了。 我在入学之初的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很快就遭到了前辈们毁灭性的打击。在和立海三巨头的比赛中,我输得一败涂地。 尽管在那之后我还是进入了网球部,但一切从零开始,我甚至要和那些连球拍都没握过的家伙们一起捡球跑步,做基础训练。我的周围尽是一群实力强到不可思议的怪物们,以立海三巨头为首,丸井前辈,杰克前辈,仁王前辈,他们各个都有意想不到的拿手绝活。我的自信心就在这帮人的刺激下日益颓废了下去。 我自认为我并不比他们差,我也很强,至少在进入立海之前,我从没遇到过能打败我的人。 只不过和前辈们不同的是,我的拿手绝招被大家形容成是“可怕、残暴、邪恶”,很多人跟我比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敢跟我过招了,他们看到我的样子就像看到了魔鬼一样,无一不是躲得远远的。 在我的家族里有一种奇怪的遗传,那就是一旦情绪受到刺激,血压就会瞬间升高,然后进入一种异常亢奋的忘我状态。 爸爸妈妈和姐姐他们都控制得很好,不会轻易发作,只有我从小就不懂得如何控制情绪。我总是很容易被人挑拨,稍稍被刺激一下就会立刻双眼充血,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记不清。 小学时的网球教练对我说,这是难能可贵的天赋,尽管看起来有些可怕,但只要把它正确地运用到网球上,我一定能取得惊人的成就。 我相信那个教练的话,因为我一度也是这么认为的。我的拿手绝活“恶魔化”,通常只要亮出这一招,对手基本都毫无招架之力。等我清醒过来睁开眼的时候,对面球场上躺着的选手一般都已经没了知觉。 然而就是这个绝招,却令我惨败在立海三巨头的手下,还被网球部的很多人指指点点。 “切原那家伙好恐怖啊。”“那个根本不是在打网球吧,不就是单纯的暴力行为吗。”“太残忍了,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情来啊。” 很多人讨厌我,害怕我,避开我。我本来不屑与这些人为伍,随他们怎么说都行,我有我自己的目标和野心。 可我却失败了。我不停地输,不停地遭受挫折,我的头上永远压着三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幸村精市、真田弦一郎、柳莲二。 必须打败他们,不能不打败他们,只有打败他们我才能登上立海第一的宝座。可我要怎么做才能打败他们?他们太强大了,强大到让我恐惧。 有段时间我陷入了迷茫和焦躁,总是被三巨头的阴影笼罩着无法摆脱。因此我没有太多时间去顾及有关她的事,半年时间就这么匆匆过去了。 直到一年级下半学期,因为过于专注网球导致我好几门课都有了亮红灯的危险,爸妈强制要求我放学后去上补习班,以确保不影响到成绩。 于是,就在补习班那里,我再次遇到了你和她。   ☆、第十五章 网球部里唯一一个半路出家的,是原本隶属于高尔夫球部的柳生前辈。 我不知道仁王前辈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他挖墙脚挖来这边的,但总之,柳生前辈刚来没多久就当上了正选。 一个打高尔夫球的家伙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把网球打得那么好?有这种疑问的人铁定不止我一个。我跑去问过仁王前辈有关他的事情,可仁王前辈只是朝我“噗哩”了一下,然后就什么也不肯说了。 跟许多会打高尔夫球的人一样,柳生前辈是个像绅士般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人。据说他爸爸是当律师的,家里条件优厚。 柳生前辈跟柳前辈他们一样是学生会干部,运动万能学习成绩又好家里还有钱,这种从头到脚都一副精英腔的家伙果然让人觉得不爽。 第一次跟他说话是在去补习班的路上恰巧碰到的时候。 “真巧,赤也君,原来我们上同一所补习班。” 什么赤也君,这种自来熟的叫法算怎么回事?正当我感觉不快时,三宅前辈和佳音前辈从他身后走了过来。我愣了一下,三宅前辈和佳音前辈也愣了一下。 就这样,我们四个人成了那所补习学校中唯一的“立海四人组”。 我是因为成绩拖后腿才不得不去上补习班,柳生前辈和你们则是因为想考上更好的重点高中才来充电的。理所当然,我被分在无可救药的差生班,你们则被分在备受重视的精英班里。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每天放学后在同一班电车里遇到。大家去补习班的时间是相同的,我通常会和柳生前辈一起坐电车,而你总是和佳音前辈在一起。 那时你们俩成立了一个叫“死亡诗社”的社团,在电车里你们总喜欢靠在门边,两个人手里都捧着厚厚的诗集念得津津有味。虽然每天都会在电车里遇到,但你们从来不跟我和柳生前辈搭话,也许是不熟的关系吧,即使注意到了也只是点点头的程度而已。 柳生前辈也喜欢读书,所以在电车里没有人跟我聊天,我总是很无聊地假装东看西看,有时拿出手机来摆弄两下,可实际上我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你们。 她喜欢站在电车门旁,而且每一次都是固定的站在左边。你跟着她走进电车,通常她站在哪里你也会站在哪里。有好几次我都想抱怨,因为三宅前辈个头太高的关系,只要你一站到她面前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你们读书时很安静,很长时间里什么交流都没有。但只要读到有趣的地方,你们就会笑着戳戳对方,然后把自己看到的那一页递过去。两个人看完后都会不约而同地露出会心的眼神,好像不需要什么语言表达,也能领会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我是那种一拿到零花钱就会立刻用光的人,跟丸井前辈他们去游戏厅也好,去吃东西也好,用来买漫画也好,总之从来就没有能存下来的时候。但有一段时间我很小心地花钱,不怎么去游戏厅也不怎么买漫画,因为我想用省下来的钱去买文学周刊。 听到这番话你一定吓了一跳吧?像我这种平时只看漫画每次英语考试都挂红灯的人,怎么可能想到去看那种晦涩难懂的文学杂志? 老实说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那时我确实这么做了。我每周都会去书店翻文学周刊,找里面有没有刊载死亡诗社的作品,只要有我就会把它买下来。 不只是三宅前辈,可能谁都不知道我的擅长科目其实是国语吧。我的国语成绩算不上优秀,远远没法和你们比较,但这是我除了体育之外唯一不讨厌的科目。 小学时我们有一篇命题作文叫《我的梦想》,我写了我将来想成为日本第一乃至世界第一的网球选手。老师当着所有人的面念了我的作文,还表扬了我,说大家应该像我一样拥有远大的目标和理想。从那时候起,我就不讨厌国语这门课了。 在补习学校里,我的班级和你们的班级不同,因此平时没什么机会交流。但我总喜欢抱着一堆习题跑到你们教室去,打着请教问题的旗号跟你们聊这聊那。 三宅前辈应该是第一个发觉我弦外有音的人吧。 “我说,你小子不是红灯班的么,老往绿灯班跑算怎么回事?” 补习班的人习惯把班级分成三个等级,红灯班是学习跟不上的差生班,黄灯班是学习普通需要再加把劲的班,绿灯班自然就是你们所在的精英团体。 确实,红灯班的家伙老往绿灯班跑一定会引起注意,好在我一早就准备好了借口。我把之前买过的文学周刊拿了出来,告诉你们说我其实一直很崇拜死亡诗社。 “哟,真的假的,赤也小朋友居然还有这等品味?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明明已经识破了我的目的,你却还是哈哈一笑就放过了我。三宅前辈,你在那时就已经知道我喜欢她了吧,但你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试图阻挠过,我想那或许就是你所体现出的温柔一面。 说实话一开始我并不怎么理解你,那时你和她都很有名,你们是立海第一个自创社团的,又是每次考试都排年级前几的优等生。可你却总是一副很鄙夷优等生的样子,不管做什么都极力想跟优等生这个名号撇清关系。 “少把我跟那些个正义小超人放一起。”你说过,“就算当优等生我也要当不走寻常路的优等生。” 你嘴里那个“正义小超人”指的是真田副部长,这是我后来听柳前辈说的。我也很怕真田副部长……不,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很苦恼。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这种既严肃又强大的人相处,讨好他行不通,聊天没话题,请教只会被他一句“太松懈了!”吼回来。柳前辈说我应该通过扎扎实实的努力去获得真田副部长的认可,可我到底要努力到什么地步他才会认可我?我觉得在真田副部长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无可救药没有希望的笨蛋罢了。 后来我看到了你和真田副部长的相处模式,你们只要一见面就吵架,让我惊讶的是你居然完全不怕他,真田副部长已经够凶了,可你比他吼得还凶,你明明是女孩子啊?竟然比出了名的魔鬼副部长还要可怕,我当时真心觉得很佩服你。 我试图向你学习,说不定只要我敢于反抗,真田副部长也会对我另眼相看。 ……可我失败了。 试图反抗的结果是我遭受了真田副部长的铁拳制裁,鼻青眼肿了两周才慢慢恢复。你一见到我就捧着肚子拼命笑话我,搞得我很无地自容。 “赤也,没准儿咱们俩挺像的。”你一脸坏笑对我说道,“在讨厌真田这一点上,我们绝对是立场一致的战友吧?” 才不是咧。虽然当时我否定了,但现在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是事实。 这家伙是不是有点中二病?——三宅前辈,老实说这才是我对你的第一印象。 总摆着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组个奇奇怪怪的诗社,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前辈你根本就是中二病吧? 对不起,在这种时候还当着你的面说你的坏话……前辈虽然有中二病嫌疑,却也是我最尊敬的前辈。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有很多话在重要的人还听得见的时候说不出口,等重要的人听不见了,却好像可以一股脑全说出来了。 前辈……我的话,她还能听得见吗?   ☆、第16章 迟来的光棍节特别纪念篇 从来没尝试过在正篇中途加入这种类似小番外的东西…… 第一次请大家姑且当做是我在光棍节触景生情引发脑洞大开的产物(噗) 背景假设一: 将故事时间设定为与现实同步,即2013年两位主角均是15岁,出生年代则为1998年。 背景假设二: 使用日本年号代替西历,即1998年等于平成10年。 -------------------- 【年代表】 平成10年 幸村双子出生。 平成12年 幸村佳音被送往乡下抚养,姓氏改为秋山。 平成14年 幸村精市入院进行长期治疗。 平成21年 幸村精市病情好转出院。进入网球俱乐部与真田弦一郎相识。 平成22年 秋山佳音被接回神奈川。幸村双子小学毕业。 平成23年 幸村双子进入立海大附中就读一年级。 秋山佳音与三宅怜花、丸井文太、杰克桑原同班。 幸村精市在同年成为网球部部长,并加入学生会。 平成24年前半 幸村双子就读二年级。 秋山佳音与三宅怜花、真田弦一郎、柳莲二同班。班主任是衫山老师。 同年秋山佳音与三宅怜花创立死亡诗社,柳莲二加入。 一年级新生切原赤也加入网球部。 秋山佳音、三宅怜花、切原赤也、柳生比吕士四人在补习班里相识。 平成24年后半 三宅怜花随转职的父母前往海外,离开立海大。 平成25年前半 幸村双子就读三年级。 秋山佳音与柳莲二、丸井文太、仁王雅治同班。 学期初幸村精市病情复发,再度入院治疗。 三宅怜花于美国自杀身亡的消息传来,学校运动会临时改为追悼会。 平成25年后半 秋山佳音发生车祸,昏迷不醒。驾驶汽车的柳生鹰介当场死亡。 秋山佳音被送往幸村精市所在医院进行治疗。 警方怀疑事故原因有蹊跷。 现在(2013) 各方柯南君们正在努力追查事实真相,我们的口号: 真相只有一个! ---------------谁说这是柯南同人了--------------- 【人物关系表】 (同学组) 一年级 一组:秋山佳音、三宅怜花、丸井文太、杰克桑原 二组:柳莲二、真田弦一郎 二年级 一组:秋山佳音、三宅怜花、柳莲二、真田弦一郎 二组:丸井文太、杰克桑原 三组:柳生比吕士、仁王雅治 三年级 一组:秋山佳音、柳莲二、仁王雅治、丸井文太 二组:柳生比吕士、真田弦一郎 补习班:秋山佳音、三宅怜花、柳生比吕士、切原赤也 死亡诗社:秋山佳音、三宅怜花、柳莲二 (家庭组) 幸村家:父、母、奶奶、幸村精市、秋山佳音。 柳生家:父、母、柳生比吕士、柳生惠梨奈。 三宅家:父、母、三宅怜花。 (好友组) 秋山&三宅、丸井&杰克、幸村&真田&柳、仁王&柳生、切原&丸井&杰克 (敌对组) 三宅vs真田 (问号组) 秋山&丸井(?)、秋山&幸村(?)、幸村&望月(?) 仁王&秋山(?)、秋山&柳生爸爸(?) (喜欢组) 三宅→杰克、切原→秋山、真田→? ---------------谁说这不是言情了--------------- 【疑点表】 1.车祸发生前的记忆(重要突破口) 2.车祸发生的原因(单纯的交通事故?) 3.车祸发生后的情况(警方不是事故现场的第一发现者,在此之前有人来过) 4.秋山与柳生爸爸的关系(两人间的关系决定了他们当时为何会在同一部车里) 5.柳生家内部的关系(作为最亲近的人来说,对于死者的行踪和接触对象一无所知是很奇怪的) 6.幸村家内部的关系(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依然藏有许多悬念) 7.凶手与秋山的关系(凶手必定认识两个受害者的其中之一,否则不会无缘无故路过车祸现场企图杀掉秋山) 8.凶手的动机(为什么要杀秋山?所有的真相中动机是最重要的一条) 9.三宅的死因(三宅的死和后来所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有联系吗?) 10.幸村的病情(病情复发后的幸村到底怎么样了?) ---------------真凶:来抓我呀来抓我呀~(喂)--------------- 不出意外类似这样的梳理以后有可能还会出现…… 如果能起到一点整理思维逻辑的作用的话(笑 最近因为季节转换的关系一整个病弱体虚,更新速度有所放缓 希望病能快点好……能重新振作起来勤奋码字!QAQ 下一章回归正篇,到时再见~   ☆、第十六章 一年级下半学期,立海全校都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三宅前辈喜欢杰克前辈。 我不知道前辈是怎么喜欢上他的,不过前辈的行动力真是把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上学堵,放学堵,下课堵,午休堵,甚至连上厕所都堵。前辈孜孜不倦的倒追行为不仅把杰克前辈吓得够呛,也把我和真田副部长他们都吓傻了。 有人说爱情是疯狂盲目的,我想这句话很好的印证在了前辈身上。突然之间说喜欢就喜欢上了,一喜欢上就立马展开激烈攻势,前辈不过是个中二病而已,写写歪诗玩玩社团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去做这种跟自己的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蠢事? 到后来,你干脆连中二病最后的原则和自尊都舍弃了,居然答应新闻部替他们跑采访写稿子。 “因为新闻部答应给割块地给我们诗社当固定活动室啊!” 嘴巴上这么说着,其实你的目的根本不是这个。谁都知道你是想借取材的名义潜入网球部好接近杰克前辈。 你硬是抢来了新闻部那篇《立海大附中传统与荣耀:迈向新起点的网球部》的专题,然后拉着佳音前辈成天往我们的球场跑。 碍于是新闻部的正规取材,幸村部长也不好多说什么。结果你就这么厚脸皮地缠着杰克前辈不停地问东问西,搞得他满头是包,连练习都没法专心。 你的目的得逞了,她却成了不得不替你收拾残局的人。你一心只顾追着杰克前辈跑来跑去,可新闻部的取材任务还是得有人来做,不善言辞的她只能硬着头皮来和我们打交道。 幸村部长是她的哥哥,可奇怪的是这兄妹俩之间几乎没有交流。佳音前辈没有从最容易入手的幸村部长那里开始采访,幸村部长也没有给她介绍任何网球部的情况。 冷淡,疏离,这是我在那两个人之间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们关系不好吗?我没多想,也没有妄加揣测。 幸村部长二年级时似乎有个在交往的女友,据说是高年级的学姐,还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副主席。比起每过两三个月就换一个女友的丸井前辈来,幸村部长那一对被很多人看好,大家都说他们俩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我从没见过这位学姐长什么样子。网球部纪律严明,真田副部长严禁外人参观我们训练,所以在这里绝不会出现女生哇哇乱叫的场景,就算是很亲近的人也不允许擅自进入。 当她在一旁安安静静地采访柳前辈的时候,我看到丸井前辈偷偷靠了过去。因为杰克前辈一直在被你追来追去,落了单的丸井前辈显得有点无趣。我听他说起过,他和杰克前辈在一年级时和你们同班,你们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多好,但似乎也还行。 “你们的诗社好像很好玩哎,我能不能也参加?”他一边吹着泡泡一边打趣说道。 我知道她为什么会先从柳前辈开始采访,柳前辈在二年级时加入了你们的死亡诗社,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算是你们的自己人。 因为柳前辈加入诗社这件事,真田副部长一直很生气。就算是在采访时他也从头到尾板着脸不说一句话。不过生性开朗的丸井前辈好像就没这么在意,他跟各式各样的人都能处得来,幸村部长也好,真田副部长也好,你也好,佳音前辈也好,不管面对怎样的怪人,他都能应对自如。 丸井前辈总喜欢以天才自居,动不动就把“看我够天才吧”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因为老在换女友的事他私下也被真田副部长斥责过,说他作风轻浮没有原则,但被骂过之后丸井前辈很快又会跟个没事人似的继续换他的女友。丸井前辈是个不怎么把事情放在心上的人,他从不记仇,就算得罪了他,只要过了一段时间他也会自然而然忘记干净。 丸井前辈和杰克前辈是立海网球部里最受后辈们欢迎的两个人。在众多实力强大彼此之间又竞争激烈的正选队员中,只有他们俩从不在后辈面前摆架子。我刚入部时总惹真田副部长生气,那时一直都是他们俩在中间调和劝架。丸井前辈和杰克前辈很照顾我,除了告诉我该怎么和真田副部长相处外,还会带我一起出去逛街购物,带我去好吃的餐厅,带我去游戏中心玩。 毫不夸张地说,我能够在竞争残酷的网球部平安无事地混到正选位置,有很大一部分是靠他们俩的提拔和指点。 我和丸井前辈关系很好,虽然他的女友动不动就换人,但这并不妨碍他依然是个开朗健谈,人缘极好的前辈。不论他轻浮与否,至少对我来说,丸井前辈是一个温柔亲切的好人。 面对擅自打断采访的丸井前辈,她愣了一下,随即沉默不语。明明大家都知道那只是个玩笑,她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什么嘛——开个玩笑而已啦,别这么严肃。”丸井前辈朝他们俩摆摆手说,“佳能,采访什么时候轮到我呀?” “你先去把仁王找来。”代替她回答的人是柳前辈。 仁王前辈是网球部里最行踪诡异的一个,常常不知不觉就没了人影,而且还死活找不到他去了哪里。听柳生前辈说上课的时候也是这样,前一秒还看到他坐在那里打瞌睡,下一秒一回头,他的座位就变成空的了。 丸井前辈很不乐意地被打发去找失踪的仁王前辈了。 “三宅!你适可而止!” 不远处传来了杰克前辈忍无可忍的吼声。我看见你扯着他的袖子不放,杰克前辈都已经尴尬得满脸通红了,你却还是嬉皮笑脸地看着他。 前辈,你不仅是个中二病,连脸皮也比正常人厚了好几倍。但你对我说过一句话,“我只是喜欢他,所以想让他也喜欢我,这有什么错?”——错的并不是前辈,而是根本不该发生的这一切。 我无数次地想,如果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们,如果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如果我在那时就能察觉到她的心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我是不是就不会跟前辈一样自以为是地做下那些傻事? 但是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三宅前辈,你还在喜欢着杰克前辈吗?即使你躺在这座孤独冷寂的坟墓里,即使你已经被烧成灰装在一个又硬又窄的盒子里,你依然想念他吗? 我依然想念她。即使有一天她会和你一样走进这座坟墓,即使有一天她会在这个世界上灰飞烟灭,即使她的心离我遥远且从未属于我,我也还是会继续喜欢她。   ☆、第十七章 兔子的眼睛为什么是红色的? 如果你在网上搜索这个问题,会出来成千上万相同的答案:因为白兔的眼睛本身是透明无色的,我们所看见的红色是它血管中血液的颜色。 也就是说,兔子的眼睛其实是血的颜色。 在很小的时候,我经常被周围的小朋友孤立。 “赤也君好可怕!”“赤也君的眼睛是红色的!”“简直就像魔鬼一样!”…… 因为不懂得控制情绪,我总是很容易就双眼充血。爸妈曾试图用医疗手段控制这个遗传病,但没能达到什么效果。最终还是只能靠自己调节情绪来控制这个毛病发作的次数。 我不擅长忍耐,但我还是拼命忍耐了一阵。不跟其他小朋友一起吃饭又怎样,不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耍又怎样,一个人活下去也完全不是问题。可我明明忍耐着,却还是有些调皮的孩子往我身上扔小石子,冲着我说:“听说你一生气就会变成魔鬼耶!变一个来我看看啊?” 躲也不是,逃也不是,好几个男孩子把我围住,一边打我一边不停地咒骂着我。 “怪胎!魔鬼!快消失吧你这怪物!” 无论如何也无法忍耐了。脑中的神经一旦断线,我就像疯了一样谁也拉不住。我把那几个男孩打成重伤,他们通通住进了医院。 那些混蛋受到了教训,我的周围总算安静下来,可我也因此受到了小学的退学处分。 “赤也,你不是怪物,可只有你自己才能帮你自己,如果你不控制好它,那么换一所学校也还是相同的下场。” 真可笑,又不是我自己想要得这个毛病,爸妈不但不替我出头,还勒令我向那些混蛋道歉。 最终我还是转学了,新学校的同学们要比之前那所学校里的好相处得多。也就是在那所学校里,有一位体育老师发掘了我的才能。 他推荐我去青少年网球俱乐部学习打网球,爸妈起先不同意,经过那位老师再三劝说才勉强答应。 俱乐部里有很多比我年纪大的人,但仅仅只花了一个多月,俱乐部的人就几乎已经全是我的手下败将了。起初我在打球的时候会变得非常兴奋,甚至不需要什么刺激就会自动发作,有了那份怪力的帮助,任何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赤也君,变成魔鬼固然很强大,但凭你的天赋即使不借助魔鬼的力量也可以赢得比赛,你不觉得那样更好吗?” 教练一直教授我在比赛中控制情绪的方法,他并不反对我在遇到强敌时释放本性,但他总是说,比起让魔鬼控制你,我更希望你能控制魔鬼。 我的身体里住着一只魔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受他控制的。 这个魔鬼赋予我强大的能力,却也使我遭受冷眼对待。大家总是很怕我,以前学校里的那些人是,俱乐部里的人也是,甚至就连亲戚也会担忧地说“赤也这孩子将来可怎么办才好?” 在俱乐部的那几年里,教练的训练方法使我渐渐变得能够控制情绪起伏。我的网球技术也在这几年里精进了不少,然而正当我以为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可以摆脱那个魔鬼的时候,教练却突然从俱乐部离职了。 新来的教练无法接受我的打球风格,他建议我退出俱乐部去寻求正规的医学治疗,我如他所愿离开了那里。 我无法放弃网球,还可以变得更强,还可以发挥那份天赋取得更好的成绩,即使教练不在了,我也要闯出一片天来让所有人看看我的实力。 小学毕业后,我选择升入一所传说中最强的网球名校。 如果可以变得更强,那么让魔鬼吞噬我也无所谓。既然注定不能摆脱这份诅咒,既然这个可恨的诅咒会伴随我一生,那么不如干脆就变成魔鬼好了。 由我来打倒所有人,由我来站上顶点,畏惧于我吧,臣服于我吧,我可以用魔鬼的力量征服一切……在失去教练的日子里,我又再度丧失了自控的能力。 你和佳音前辈应该从没看过网球比赛吧,那一次也只是因为新闻部的取材而来观摩了练习赛。 那是我进入立海以来最惨烈的一场的比赛,本来不想在你们面前输得太惨,结果却被幸村部长体无完肤地击溃了。那场比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的劣势,因为根本无力抵抗幸村部长的攻击,我只能歇斯底里地变成魔鬼来同他对决。 魔鬼的力量可以侵蚀周遭,也可以反弹回来侵蚀自身。比赛才到一半我就浑身是血地倒下了,样子真是难看透顶。 被搬送到医务室的途中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非得接受这种命运不可?我根本不想要这种令人恐惧的力量,即使有这份力量我也无法掌控它,这份力量不仅不能让我变得更强,最终还只能落得反过来被摧残吞噬的下场。……明明我只想当个普通人而已,为什么恶魔要选择我?为什么非是我不可? 我不甘心,我不想输,如果不能打败他们变成第一,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这些年来所受到的排斥和歧视都化为我心中催生那个魔鬼成长的力量,我在病床上挣扎反抗,一边淌着血一边大吼“让我继续比赛!我要击溃他!”。 三四个人过来把我按住,在他们给我消毒伤口包扎的同时我仍然拼命抵抗,看不下去的真田副部长终于走上前来给了我重重一拳。 “混蛋!你给我清醒点!” 他的拳头起到了作用,然而我并不是变清醒了,而是在流失太多血后开始变得意识模糊。 见我安静下来不再狂躁,那些人总算松了口气离开了医务室,让我一个人躺在里面休息。他们离开后,我摇摇晃晃地走下病床,一路扶着墙壁走到门口。 “可恶……绝对不能输……绝对要打倒你……给我等着……” 一边强忍着疼痛和目眩,一边拉开门来到走廊上。有一个人站在外面,看见我走出来时,她显然愣了一下。 是秋山佳音。 她的怀里抱着笔记本和录音笔,那些都是新闻部取材时要用的东西。对了,说起来我今天刚好被排到采访,大概是因为这个她才在这里等我的。 佳音前辈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有些犹豫不决地望着我。看到我这幅惨兮兮的样子,无论是谁都不提起兴趣过来采访了吧——因为我只是输了比赛的败家犬,顶着胜利光环的幸村部长才是有采访价值的人。 混蛋,可恶,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为什么偏偏是在她面前。我不想被她看到自己没出息的样子,更不想被她看到我变成魔鬼的样子。 “你看什么看?觉得我很恐怖吗?……哈哈、哈哈哈哈!” 赤也,你真丢人。脑子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反复这么说着,你又懦弱又可怕,她一定被你的样子吓坏了,她一定不敢再接近你了。 佳音前辈沉默着,用一种仿佛是怜悯般的眼神看着我,我感到血气不断上涌。 “滚开!”我朝她咆哮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同情吗?不需要!反正我就是个怪物!怕我就趁早躲远点!”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不觉得你是怪物。”她默默地说。 “开什么玩笑……你瞎了吗?没看见我这双眼睛吗!这根本不是正常人的眼睛!这是魔鬼的……” 我的话说到一半中止了,因为我看到她轻轻地迈出了一小步,接着又是一小步……她在缓缓靠近我。 为什么不躲开,为什么反而要靠近我?我无疑是危险的,她应该清楚这一点才对。 “你知道兔子的眼睛为什么是红色的吗?” 她注视着我的眼睛轻声问道。 ……为什么不怕我?为什么要和我说话?为什么还能这样坦然地直视我? “因为兔子没有朋友,它一个人太寂寞了,一直哭一直哭……才把眼睛哭成了红色。” ——赤也君,你的眼睛就像兔子的眼睛。 兔子的眼睛是红色的,我的眼睛也是红色的,她说红色的眼睛其实很好看。 三宅前辈,我知道她现在躺在医院里,躺在那张也许这辈子都不能离开的病床上。可有时我仍然能感觉到她仿佛就在我身边,看着我,守护我,告诉我兔子的眼睛其实很好看。 在她发生车祸后我哭过很多回,我很懊悔,也很痛苦。人们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我不怕丢脸地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终于意识到那只一直在月亮上捣年糕的兔子就是我自己。 我想要拯救她,就像她也曾经拯救过我一样,为此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将生命燃为灰烬。   ☆、第十八章 现在回想起来,一年级时的我真是干了不少傻事。 我总在想方设法地多靠近她一些,借书、请教问题、偶遇这些老伎俩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再下去只怕我就要变成跟三宅前辈一样的跟踪狂了吧。但要是真的做出跟前辈一样死缠烂打的行为来,我想我一定会被她讨厌的。 于是我跑去请教了在这方面看起来很有经验的丸井前辈。 “什么啊,原来赤也喜欢佳能?这种事情早点说嘛!” 我一开口,他就爽快地答应了要帮我。丸井前辈一向很乐于助人,这也正是他无论在哪里都很受欢迎的原因。原本我以为丸井前辈给我的建议会更循序渐进一些,没想到他一上来就说要使出“双重约会”的杀手锏。 所谓的“双重约会”,是指丸井前辈和他的女友再加上我和佳音前辈,四个人一起出去玩的模式。 “等等,这好像有点太快了吧?我可都还没告白过啊?”一上来就先约会什么的,以她的性格根本不可能答应。 面对我的迟疑,丸井前辈很老腔老调地拍了拍我的肩:“照你那种慢吞吞的行动速度啊,等到她毕业了都未必有戏!有了目标就要勇往直前干脆利落地拿下,明白没?总之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赤也什么都不用担心,等着看我的天才妙技吧!” 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我不能不承认丸井前辈的计划相当有远见。一上来就突然邀请约会确实很唐突,但如果不是两个人单独外出呢?如果用“大家一起出去玩”这种借口来掩饰,而且同行者中还有其他女孩子在,那么她自然而然就会放松警惕。 果不其然,第二天丸井前辈就跑来告诉我说他已经约到了佳音前辈。 “这就是我们的作战计划,好好听着!如果能按照方案顺利进行的话,只要在恰当的时机跟她告白,保证你一气呵成马到成功!” 真的假的?我能借此机会告白成功吗?看着丸井前辈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我既兴奋又期待地盼来了约会日。 那是一个爽朗的晴天,天气好到几乎让我以为连老天都在帮我的忙。我和丸井前辈还有他的女友三个人在约好的车站等待她的到来。 我还清楚记得她那天从电车里走出来时的样子,牛仔色的长裙,干净透明得像初雪一样的面容。和精心化妆过的丸井前辈的女友不同,她并没有特意打扮,就那么素面朝天地来了。可我觉得她很好看,比我见过的任何女孩都更好看。 下车看到我们几个的一瞬间,她显得有点惊讶。惊讶的视线大部分都停留在我的身上,虽然有点好奇她为什么要这么惊讶地看我,但我还是笑嘻嘻地迎上去打了招呼。 “佳音前辈,今天请多多指教了!” 我一边走到她身旁,一边觉得满心窃喜。丸井前辈果然是靠得住的,就算今天没机会表白,能像这样和她一起并肩到处走走,也足够让我兴高采烈上一整天了。 就像计划的那样,我们一行四个人跑去游乐园里吃了甜筒冰淇林,买了章鱼丸子,还拍了大头贴,玩了不少游乐设施。 整个过程中丸井前辈和他的女友都走在我俩的前面,他们手牵着手,态度亲昵,不停地暗示我们也跟着照做。虽然我试图去牵她的手,但好几次都被她无意间避开了。 在丸井前辈的示范下,我买了几个可爱的小玩偶送给她当纪念品。她没有拒绝我的礼物,而是很礼貌地收下并对我说“谢谢”。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她一路跟着我们到处跑到处玩,无论我们做什么她都照做,既没有抱怨过也没有摆出不高兴的表情来,可她始终很沉默。 ……沉默得除了“谢谢”之外就再也没说过任何话。 当丸井前辈为了调动气氛试着去逗她开口时,她也只是为难地回答说:“对不起……我不太擅长聊天。” 快乐的一天一眨眼就过去了,接近黄昏的时候,我们赶到游乐园里最后一个项目:摩天轮。 摩天轮是丸井前辈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如果能顺利进行到这一步,我应该要在摩天轮里对她进行表白。 丸井前辈好像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浪漫传说,他说很多情侣都会在摩天轮慢慢转到最顶点的那一刻告白,那个时机告白成功的几率最大,也是摩天轮风景最佳的时候。 因为在上一个游乐设施那里耽误了一会儿,当我们赶到摩天轮的时候正好只剩下最后一个车厢了。眼看车厢门即将关闭,丸井前辈连忙在我身后大喊“赤也快冲啊!” 于是我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拉起她的手就往车厢里冲——就在车厢门关闭的一刹那,我们安全抵达了。 摩天轮缓缓转动起来,车厢与地面渐渐拉开距离。就在我喘了口气以为一切搞定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刺耳的声音。 “哎呀,好痛啊,你拉我干嘛!?” 这不是她的声音。 我立刻睁大眼睛,突然发现坐在我对面的人竟然是丸井前辈的女友——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拉的是她才对啊! 趴到窗户边向外一看,站在地面上愣愣地望着我们离开的正是丸井前辈和她。 “怎、怎么会这样——!?放我出去啊——!!喂——!” 任凭我怎么敲打窗户大喊也没有用,摩天轮只是不断地将我和站在地面上的那两人拉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到他们的身影变成模糊到再也看不清的小点,我才放弃了喊叫。丸井前辈的女友一脸生气地瞪着我,我也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哎……” 如果抓手的时候能回头确认一下就好了。为什么我偏偏在最后关头做出这种难以置信的蠢事来?我垂头丧气地坐在摩天轮里,再也无心去看风景和思考告白的事了。 摩天轮在空中慢慢地转了一个多小时,当我们好不容易降到地面的时候,原本站在那里的两个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我和丸井前辈的女友沿路跑去找他们汇合,最后在游乐园的出口处附近找到了面色有些异常的俩人。 三宅前辈,我从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发生了些什么。我在摩天轮里,在空中,而他们在地面,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说了一些也许我永远猜不到的话。 即使到达摩天轮的最高点,天空与地面的距离也不过只是那么一点而已,然而我却在那天仅仅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就同那两个人之间错开了遥远的距离。 分手的时候,丸井前辈说他要和女友先走一步,让我留下来送佳音前辈回家。 于是四个人分成两队,在车站挥手告了别。 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抱着我买给她的玩偶默默地走向站台。 站台上人来人往,有的人在等电车进站,有的人则无聊地低头玩手机。我和她并肩站在一起,其实我家的方向和她家的方向并不一样,但我只是想再在她的身边多呆一会儿,只是一会儿也好。 在等电车的过程中我们一句话都没说,等到电车进站,门在我们眼前“刷”一下打开时,她也没有要跟我同行的意思,只是轻轻地走向前,一转身便已站在了车厢中。 我在站台上望着她,她也从车厢里望着我。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我不安地问道。我忽然觉得这列车可能会把她带去一个更遥不可及的地方,这一刻的她会从此消失在某处,而我再也无法捕捉这一切。 事实上,有时候我觉得她仿佛是虚无缥缈的,我抓不住她,也没有任何人能抓得住她。 这种膨胀欲裂的心情在站台和电车之间达到了顶峰。她静静地看着我,明明只是一步之遥,明明只要跨过一步就能从站台走到车厢里,我却丝毫没法挪动脚步。 “赤也……他没有告诉我这是双重约会。” 站在电车里的她对我说道。 那时的她是用什么样的神情在说这句话?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知道的是,尽管我们面对面站着,她的存在,她的声音,她的一切仿佛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所以你是因为丸井前辈邀约才答应来的,不是因为我,对吗?” 让我难过的是,我没有在一开始就察觉到她惊讶的理由来源于此。 “对不起。” 她说话时的声音总显得很单薄,时不时透露着一丝怅然。 列车员从第一节车厢里探出脑袋来确认情况,另一侧的车站员则开始指挥所有人退到黄线后,并吹着哨子提醒电车门即将关上。 我喜欢你。 我是那么急切地想要告诉她这份心情。 “你喜欢丸井前辈吗?”然而从我嘴里冒出的却是截然相反的问题。 车门上方的信号灯已经变成了一闪一闪的黄色,站台上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了还没退到黄线后的我,于是冲着我吹了几声哨子。 但我站在那里没有动,因为我知道我需要这个答案。 “我不会喜欢丸井的。” 她从眼底深深注视着我说道。 “我也不会喜欢赤也君。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这是约定。” 我没能再同她说更多的话,因为电车门就在这时合上了。 这区区一扇门看似无足轻重,却就此将我们分置在世界的两端。她走了,被那列车带往了遥远的地方。我依然停留在站台上目送着那辆列车,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我的内心也由此掀起一阵巨大的空虚。 三宅前辈,她和杰克前辈都是温柔的人,正因为温柔才总是在忍让着我们的任性和自私。可这对我们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明知无法得到却还是义无反顾,把他们的善良和包容当做是自己还存有希望的证明,成天活在虚假和幻想之中,自己骗自己,自己安慰自己,为哪怕是一个眼神和一个笑容而雀跃不已,这样的我们简直悲哀得可怜,不是吗? 但我并不后悔喜欢她。 我喜欢她,不意味着她必须属于我,也不意味着她必须为此而偿还我。 喜欢她是我自己的事,没错,我是想得到她,可那又怎么样?不属于我的终归不属于我,属于我的终归会属于我。 要是能早点在她面前说出这番帅得一塌糊涂的话来,搞不好还能得到她的一两句夸奖吧。 前辈,如果一定要说我和你有什么共通点,那一定和真田副部长无关,而是对于她所抱有的感情。 我相信她,无论旁人如何看待她,质疑她,我知道你一定会和我一样无条件地信任她。因为我们清楚明白她的为人,她的内心,她的希望……还有她的秘密和隐藏于那个秘密之下无止境的悲伤。   ☆、第十九章 泪散落在我的心上 像雨在城市上空落着 是什么样的忧伤 荆棘般降临在我的心头? ——Paul Verlaine ----------------------------------------- 学期末的运动会结束之后,三宅前辈拄着一副拐杖气势汹汹地来上课了。 你在那年的运动会中英勇地报名参加了四个竞赛项目,虽然还没坚持到最后的骑马战就先在接力赛中阵亡了,但你的大名还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学校。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你忽然对杰克前辈另眼相看了吧。 虽然你的注意力从老对手真田副部长身上转移到了杰克前辈的身上,但你和他之间依然是水火不相容。 真田副部长在那次运动会上拿下了三项第一名,但他好像并没有因此感到开心。我觉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三宅前辈一直对杰克前辈穷追猛打,不仅搅得他自己不得安宁,也搅得整个网球部都不得安宁。 你和真田副部长的战火一般来说都是由你先挑起的,但运动会过后的那一次争吵却是由真田副部长开的头。 ——“身为女性却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举动,你的家教到底是在哪里学的!?” 那天下课后我刚好经过走廊,你和真田副部长站在那里,不顾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就这么大声吵了起来。 那时的你脚伤未愈,还很辛苦地用拐杖支撑着身体,但你依然桀骜不驯地仰头盯着真田副部长,一点都没有要输给他的架势。 “嚯,真田副部长可真够关心我的,不仅关心我的作风问题还开始关心我的私生活啦?你到底是有多闲啊,有这个时间在这里对别人指指点点,你自己不会去找个女人试试看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吗?我倒不信你能比我矜持到哪儿去!” 你一贯尖酸刺耳的话立刻让真田副部长脸色发青。 “无耻的女人!”他吼道,“明明比赛输了连一点荣誉都没为班级拿到,像你这样的败家犬有什么资格成天追在杰克身后!?” 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发青的人变成了你。 路过走廊的人都在偷偷看你们俩,但谁也不敢出声制止,因为大家都知道要是掺和进你们的战争就等同于自找死路。 “哼。”你在短暂的沉默后冷笑了一声,“我是败家犬没错,那真田弦一郎你又是什么?” 你少见的没有用高音量,而是慢条斯理地向他问道。真田副部长皱着眉头,他好像还没有搞清楚你的意图。 “如果我是败家犬的话,那你就是个胆小鬼。” 走廊上,所有人都在看着你们。我看到你松了一下手,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你是想用拐杖去打他——可你没有,你就这么扔掉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了真田副部长。 下一秒发生的事情让在场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甚至是忘记了呼吸。你走到他跟前,拽住他的衣领,然后踮起脚尖说道:“知道你害怕什么吗?……你害怕的是这个。” 你猝不及防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我永远不会忘记真田副部长当时的表情,他惊慌失措地一把推开你,捂着自己的嘴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往后踉跄了几步,接着却开始哈哈大笑,在你的笑声中,真田副部长转身逃离了走廊。 就这样,那场战争以你的胜利告终,而那也是你和真田副部长这辈子的最后一次争吵。 三年级生的毕业典礼前夕,你突然宣布要转学离开立海,跟随父母去海外生活。知道这个消息的她一定很难过,因为你是这个学校里她唯一信赖的好友,如果你走了,死亡诗社也就只剩下她和柳前辈两个人了。 我不知道三宅前辈在想些什么,难道你没有不舍吗?对这个学校,对这个班级,对我们这些人,还有对她,为什么你可以一脸轻松地说走就走?我想她是不会开口挽留你的,因为她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前辈,如果那时的你能稍微犹豫一下,哪怕有一点点不舍也好,如果我能开口挽留你,如果她能开口挽留你,如果我们都开口挽留了你,是不是你就不会跑去那个遥远的地方? 是不是你就能离开这座冰冷的坟墓,回到我们的身边来。 前辈,在你走后,我非常地想念你,她也是,柳前辈也是,甚至连杰克前辈也是。 还记得你在三年级生的毕业典礼上做了些什么吗?那明明是前辈们的毕业典礼,你却把它当做是自己的毕业典礼,在礼堂里胡作非为了一通。 校长本来只是让你作为二年级生代表上去念一段写给即将毕业的前辈们的致辞,结果你手里拿着演讲稿才刚念到一半,就突然把纸丢在了一边,然后从支架上取下话筒,以高分贝的音量对着台下所有人喊道:“我三宅怜花,今天要在此向杰克桑原表白!” 这是你离开立海前所做的最后一件疯狂之举,老师们都跑上台去抢你手里的话筒,你瘸着一条腿却还左躲右闪的,身手简直比猴子还灵活。 “叫杰克桑原的!给我听着,我喜欢你!总有一天我会把你追到你手!我对天发誓……!” 前辈,说你的脸皮厚得堪比城墙真是一点也没错。但那一天在毕业典礼上勇敢告白的前辈,却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帅气的女生。 在全场一片哗然之下,你拄着拐杖东倒西歪地从台上走了下来,我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你,你没有朝杰克前辈那边走,而是向佳音前辈走了过去。 那时的她满脸泪痕,搀扶住了险些就要跌倒的你。 “你这疯子!”她哭着对你说。 “我是疯子!”你大笑着答道。 接着你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你们俩紧紧抱成一团。 “答应我永远别忘了我。” “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永远别忘了我,还有我们在这里做过的一切。” 你们俩抱着对方边笑边流泪,我这才知道,这场典礼的结束也意味着你们就要从此天各一方。 她是那种很少表露感情的人,很少笑,也很少哭,也许只有在面对你的时候她才会露出情绪化的那一面。你们抱在一起哭了很久很久,连我都突然有种不舍和想哭的冲动,现在想起来,或许那时我真的应该走过去和你们抱在一块儿才对。 因为……那竟然就是我们见到你的最后一面。 前辈的死改变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轨迹。 从你跳进铁轨,从你的灵魂破碎消散在人世间的那一刻开始,命运的齿轮就已开始向错误的方向转动。 前辈是一个差劲的家伙,明明当着全校的面惊天动地地告白了,却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回来找杰克前辈。 在你去世后,新闻部让给死亡诗社的那一块角落总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死亡诗社的所有稿件都被很好地保存着,每一份都理得整整齐齐,仿佛这里从来都不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 柳前辈每天都会去新闻部走一趟。擦擦桌子,即使那里根本没有灰尘,拉开抽屉,看一眼早已无需再整理的文件,确认一切都完好如初,然后才能安心地离开。 那里至今仍保持着你生前的摸样。 前辈,当你离开这个世界,而她又发生那样的不幸之后,死亡诗社终于只剩下了柳前辈。他偶尔会一个人坐在中庭里,盯着不知什么东西发呆。 他变了,我也变了,包括你唯一珍惜的挚友……所有人都因你的死而改变了。 升上三年级后,幸村部长的病再次不幸复发,你的死讯几乎和这件事同时传来,她的眼中自此再无光芒。 昔日的立海已变得面目全非。 我绝不能失去她,我绝不能让她遭遇和前辈一样悲惨的结局。无论用任何手段,无论用任何方法,只要能够将她从那个噩梦中唤醒,就算是要以自己的性命作交换,我也在所不惜。 好了,前辈,接下来我就要去见那位警官了,尽管他看起来有点可怕,但柳前辈说,能够帮助我们揭开真相的人也只有他了。 我始终不能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想要夺取她的生命,不管那个人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和目的,我都不能原谅他对佳音前辈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不知道那个可怕的凶手是谁,但我发誓,如果法律无法帮助我们制裁那个人,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他找出来,以我自己的方式对他进行复仇。 前辈,我不会在这里对你说请安息吧,因为在她尚未醒来之前,我不允许你眼睁睁地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一切发生。 请让我们找到凶手吧,请让所有噩梦尽快过去……请守护她,告诉她我们还在等她醒来。 我不会再哭了,因为兔子已经找到它的朋友,像血一样的眼睛不再意味着孤独,而是用以注视这世间一切珍贵之物—— 以及,那个悬而未知的真相。   ☆、第二十章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Haruki Murakami ------------------------- 给佳音: 雨轻轻地在城市上空落着。 这是魏尔伦在兰波死后续写的诗,诗名叫《泪水流在我的心底》。 诗的一开头便引用了兰波写下的这一句:雨轻轻地在城市上空落着。 雨轻轻地在城市上空落着……只是这么简短而伤愁的一句话,却是他此时此刻试图表达爱情的唯一方式。 ‘泪散落在我的心上 像雨在城市上空落着 是什么样的忧伤 荆棘般降临在我的心头?’ 心爱之人已死,那段意味着毁灭和疯狂的爱情早已离他而去,可始终下不停的雨却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个孤寂悲哀的灵魂曾经存在于这片大地,以最短的时间向世人展示了一段最凄烈唯美的爱情故事。 我喜欢兰波,最近我总是不断地想起他,想起他的诗,想起他年轻而稍纵即逝的短暂生命。我也会想起魏尔伦,想起他在飘雨的城市中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时,那仿佛失去所有希望的悲凉神情。 佳音,我讨厌魏尔伦,我甚至恨他,恨他的无能与软弱。可你却不是这样,对吧?为了能筹足钱买他那本绝版的诗集,你背着我悄悄地接了一些活儿,你没有告诉我,我也不会去问你,尽管我一早就发现了。 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可有时候我觉得你已经懂事过了头。凡事都压抑着,凡事都隐忍着,当我告诉你我讨厌魏尔伦时,你也只是沉默不语。 你很少跟我提起你家里的事,我则总是滔滔不绝地跟你抱怨我的父母。他们昨天又吵架了,我妈又收拾行李回娘家了,我爸又开始酗酒了,真是无可救药的两个人啊。 成天听我唠叨这些烦死人的家庭琐事,你却从未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无论听我说什么,有意义的、无意义的、好玩的、乏味的,你始终都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但是偶尔,你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微笑,我想那不是我的错觉,你一直都很喜欢听我讲话,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认真地听完。 佳音,如果你收到这封信,就再认真地听我说一回吧。为什么不能再任性一点呢? 你是有感情的人,你甚至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具有细腻的洞察力,可你却在不停地抑制自己,抑制自己的恨,抑制自己的悲,甚至是抑制自己对他的情感。 你包容着身边每一个伤害过你的人,你重视他们,珍惜他们,宁愿压抑自己也不愿去憎恨他们。 可你错了,不是你对不起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对不起你。 还记得我到美国后你打给我的第一个电话吗?你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只有我在不停地讲新学校,新家,新环境。我知道你不擅长讲话,所以后来我对你说,以后别打电话了,改用写信的吧,那才是我们的老本行。 这时你终于开口了,你说幸村的病有突然复发的迹象,将再度入院检查,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在电话那头极力掩饰着哭声,但我还是听到了。 我没有多安慰你,因为这种事也不是我擅长的。简短说过几句后我们就挂了电话,从那之后到现在,我们一直都是用最原始的寄信方式保持着联络。 对不起,佳音,我不能在你身边安慰你,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我知道你的痛苦,可我不能认同这份痛苦。 就算幸村病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在我看来这对你和你的家人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难道不是吗?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已经独占了你父母所有的关注,因为他你才被丢到乡下,因为他你才被迫与父母分离,因为他你才从小就得不到应有的关爱。他从你身上夺走了太多东西,你的姓氏,你的亲人,你的自由和一切理应得到的幸福。 我没法当着你的面说出这些残酷的话来,我知道幸村并不是一个生来就该死的坏人,他的病只是命运的另一种诅咒。可这个诅咒却让你们全家耗费了十几年时间,骨肉分离,亲情疏远,用尽了财力物力,到头来却还是不得不面对那个一场空的结局。 放他走吧,佳音,也许上天本来就注定要带他走呢?只不过是你的父母在执拗地违抗天意,非要把他留在人间不可罢了。 看到我写下这些你一定会很伤心吧,但是佳音,你有没有想过,难道你天生就应该成为幸村这个诅咒的牺牲品吗?他的病不是你造成的,他的不幸也不是你造成的,为什么你必须要为此而付出代价呢?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应该像所有正常的孩子那样获得父母的关心,你应该活得更快乐,你应该拥有自己的梦想……可你却被囚禁在了你哥哥不幸命运的牢笼里。 他并不值得你遵守那个愚蠢的约定。 你我都很清楚,幸村是撑不了多久的。上天出自对你父母的怜悯才愿意撒手让他在人间稍作停留,可一旦时间到了,他仍然会去他该去的地方,这是任谁也阻止不了的。 佳音,所有人都说幸村是一个几近完美的存在,他受到上天的眷顾,拥有无与伦比的才华和悲天悯人的善心——你瞧,这不就是事实了吗?凡人是不可能像他那样完美的,他那遥不可及的非凡才华太过于接近神明了,因此他本来就不属于人间。 写了这么多,看上去好像我有多恨幸村似的,一个劲地希望他去死。其实并不然……我和他无冤无仇,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要是没有佳音你,这个人的存在对我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不公平的事,我不可能一件一件地去管,我也管不来那么多。但是你,佳音,你是不同的。 你不该被剥夺获得幸福的权利,只要是你的事,只要关乎你的未来和幸福,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可怜,有时候我又对你很生气,但更多的时候,你是那个让我由衷想要保护、爱护的人。 你知道我放不下你。 即使身在这个遥远的国家,我也仍然会回想起有关你和立海的一切。你怨恨过我吗?你气我抛下你和诗社就这么一走了之吗?你总是什么都不说,你总是逆来顺受地接受一切。 挽留一下我啊,哪怕知道没用也试一下啊,不要什么都不说,不要什么都强迫自己接受,不要认为放我走就是为我好。 表面看起来好像很潇洒,但你一定知道我也有不舍和无奈。我只是不能像个傻瓜似的哭哭啼啼地跟你们撒娇,说什么我不想走,说什么我其实很怕变成一个人。 因为我的自尊不允许我示弱。 啊……好累。明明只是写封信而已,却像跑过五千米之后一样累。看来我也差不多到界限了。 本来想给莲二和杰克他们也写点东西过去的,果然还是改天吧。 我会再给你写信的。   ☆、第二十一章 给佳音: 上一封信并没有寄出去。 想来想去,我的某些措辞还是太重了,可能会让你相当难受吧,所以我还是决定暂时不寄出去了。 事实上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我就很少再提笔写什么东西了。不要说是写诗,就算躲在房间里偷偷地给你写封信,也能听到从楼下不断传来的争吵声。 我爸妈总是这个样子,以为他们离开日本来到新环境后就会有所改变,结果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成天越吵越厉害。 “烦死了,真想离家出走”——在日本的时候姑且还有过这种想法的我,现在已经麻木到连耳朵都懒得捂起来了。让他们吵去吧,反正吵到最后的结果还是各自管各的,我爸跑出去喝酒,我妈跑去朋友那里哭诉。一旦他们俩都出了家门,我倒反而能清净了,没有人吵架,也没有人来打扰我写信。 你知道我一直想当模特吧?来这里的时候我也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爸妈。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尽早去上模特培训学校,年轻就是本钱不是吗?以我现在的年纪来说要踏进这个圈子正是黄金时期,时间不应该浪费在那些枯燥的书本上,而应该早早用来迈向我的梦想之路。 听完我的想法后,我爸妈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意见。我爸坚决反对我去上模特学校,他说我小小年纪不干正事尽想些乱七八糟的,我妈则说让我试试也没什么不行,结果两个人又大吵了一架。 最终,我爸以他在家中的经济地位取得了胜利,我没能去成模特学校,而是遵照我爸的指示去了附近一所女子教会学校上学。 我向来没什么特别害怕的东西,也不讨厌和人打交道,我以为即使上了这所气氛压抑的学校也不会有什么太大改变,但我错了。 佳音,失去自由和被牢牢束缚的感觉常常让我喘不过气来。 不能说自己想说的话,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你的一切行为在他人眼里都不被理解,你尝试融入到其中,却发现怎么也无法做到。 你只是刚走到学校前,脚步就开始变得沉重。你看着那一栋栋教学楼,突然觉得自己是被困在一个牢笼里,你被无形的东西压着脊背,接着恐惧就这么涌上了心头。 于是我放弃了,独来独往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避开那所*陈旧的学校,避开那些令人厌恶的同学和老师就行了。 我开始翘课,一个人溜到模特学校那里,悄悄地趴在窗边看她们上课时的样子。 虽然不能和她们一样在教室里上课,但我会拿着笔记本把她们教授的内容都记下来。用什么样的姿势走路,背要挺得多直,表情要怎么摆,我通通都会记下来然后回家照着练。 这种日子持续了没多久,学校的老师就把我爸妈喊了过去。我再次对他们表明了自己想要成为模特的决心和态度,可最后换来的依然是他们的一通争吵,以及毫无变化的结果。 现在回想起来,在立海和你们相伴的日子还是很无忧无虑的。真田那家伙固然讨人厌,但比起我爸妈吵架的功力来,我和他还只能算是小儿科程度吧。 佳音,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诗社起名叫“死亡诗社”吗?那不是单纯出于起个另类名字用来吸引眼球的目的,而是因为那部电影。 1989年,罗宾威廉姆斯带着伊桑霍克那帮学生上演了一部叫做死亡诗社的电影。那部电影让我印象深刻,或者可以说正是有了那部电影,才有了今天的我。 我很喜欢大嘴女,我想大嘴女对我来说就是死亡诗社中的罗宾威廉姆斯。我从没想到过在现实生活中能有一天遇到像大嘴女这样的老师,她激励我们,培养我们,她让我更加确定了人生的目标和方向。因此即使是在离开的时候,我的信心和希望也是完全超越无奈和不舍的,那时的我并不痛苦,因为我知道我还可以飞得更高,看得更远。 美国是一个遥远而令人憧憬的梦。 爸爸的调职通知下来的时候,我们全家都松了一口气,仿佛是在绝望中看到了一线生机。 从我上小学开始,爸爸的工作就一直不太顺利。他在公司各个分部之间调来调去,像个包袱一样被上司踢到东踢到西,巨大的压力让他的脾气变得很糟,不知不觉就养成了抽烟酗酒的恶习。因为这个妈妈和他吵了很多次,一开始他有所收敛,但到后来很快又会原形毕露。 我爸妈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两人家世相近,学历相似,相亲之后就立刻结了婚。当时的他们也许觉得对方是非常适合自己的吧,出生般配,学历般配,性格也算合得来,所以即便没有多少感情基础,也在这种认为符合条件就理所当然的情况下结了婚。 可能是因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关系,两个人的自尊心都非常强,事事力求完美,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爸妈似乎有种错觉,总认为自己不应该比别人差,别人做得到的自己也应该做得到,而且应该做得更好。可事实往往不尽如人意,每当这时他们又开始焦躁质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凡事都与自己预想得有偏差?明明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做不到? 不断地与别人比较,不断地用奇怪的标准衡量自己,不断地产生越来越大的落差。这就是我们家不幸的全貌。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我大概也算是我爸妈失败人生中的一笔吧。就拿模特学校的事来说好了,我爸希望我像他们一样好好念书考个什么名校之类的扬眉吐气一把,我妈不是不同意让我上模特学校,但她的最终目的其实也就是希望我能为这个没什么光彩的家增添点光荣。说到底,这两个人的性格脾气还是很像的,他们关注的都不是我自身,而是我能为他们带去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在日本事业不顺的爸爸终于得到了海外调职的机会,而且地点还是众人梦寐以求的美国。我想爸妈早就恨不得离开这个让他们脸上无光的地方了,去美国听起来更像是得到了升职的待遇,事实是否如此我不清楚,但对爸妈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连半点犹豫都不需要的绝好机会。 就这样,我们来到了这个传说中遍地是金的国家。披着一副令旁人羡慕不已的伪装,实则是逃也似的从日本逃来了美国。 佳音,我一度以为美国就像大家所说的那样,充满自由,充满希望,充满一切丰富的想象力和蓬勃的精神。我并不是被爸妈强迫带来这里的,我甚至也怀有和他们同样的期望,我可以追求梦想,追求自己的人生,在这片人人都憧憬渴望的土地上展开全新的旅程。 然而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的骨子里流着的也是和爸妈一样浅薄无知的血。 没有自由,没有希望,没有任何看得见的未来……死亡诗社的故事只存在于电影中,而你们则身在离我十万八千里的另一个国度里。 快写完这封信的时候,家里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 安静对我来说应该是好事,可此时此刻,我手中的笔却在止不住颤抖。 就跟我在看着那所教会学校一排又一排古老的校舍时一样,窒息感像蚂蚁般一点一点地爬上心头。 好想逃,好想逃,可我又能逃去哪里?这是我的家,是我永远无法离开的地方。爸爸妈妈出门的时候从不会告诉我他们要去哪里,他们离开家时唯一的信号就只有巨大的摔门声。 我是透明的,没有人能看到我。 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呐喊,我的吼叫,我的愤怒和我的悲伤。 一切只不过是场噩梦。   ☆、第二十二章 给佳音: 杰克还好吗? 也许你会奇怪我为什么不自己给他写信,却要跑来问你他的事情吧。那是因为我寄给他的信并没有收到过回复,迄今为止,一次也没有。 我没打算要在这里跟你抱怨什么,说我活该也好说我犯贱倒贴也好,我会很干脆地承认这些事实。 杰克不喜欢我,来到美国之后我只是又一次更清楚地认识到了这点而已。 人们常说恋爱的女人智商会变低,我明明还只是单相思而已,却好像已经变蠢了无数倍。我很少和你聊起恋爱的话题,总觉得那种气氛不怎么适合我们。但我们经常在一起写诗,诗里多多少少都会带有这些朦胧的思绪,所以我想我能隐约感觉出你的变化,你也能隐约感觉出我的变化。 一年级时我们和丸井杰克他们同班,一直以来丸井才是班里最有人气的角色,杰克就好像他的附属品一样,如果没有闪闪发光的丸井在身边,那么杰克也就只能是一个黯淡无光的存在。 因为有了丸井的好朋友这样的光环,那时的杰克才能和丸井一起成为大家眼里的人气者吧。 说实话,在升上二年级以前我对网球部什么的半点兴趣都没有,理所当然的对丸井和杰克也是一样。 那时的杰克只不过是个傻兮兮的老好人罢了,说着一口不标准的日语,长得又黑乎乎奇奇怪怪的,总是在放学后留下来替那些不愿意打扫教室的人收拾烂摊子。 叫他去做就去做,不叫他去做的他也会去做,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欺负的人?不管怎样,那时的我也是一放学就想开溜的人之一,所以杰克也帮我打扫过好几次教室,而我连一次谢谢都没有对他说过。 有一回你们在教室里谈起口音的事,你只是随口说了句我教你说正确的口音,杰克那个傻瓜就当真了。从那天开始他就时不时跑来问我发音的问题,还一脸认真地对我说“三宅,我要是有说不对的地方你一定要纠正我啊,要是没人纠正我,我就永远都说不好正确的日语了”。 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子。 有时我会觉得,其实我多少有点同情杰克这个人。明明是丸井的好朋友,丸井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可除了丸井让他请客买这个吃买那个吃的,我就再也没见过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足以称为好友的羁绊了。区区教口音这种事,丸井根本不是做不到吧?他只是不愿意吐掉他嘴里的口香糖,好好地也为朋友付出一回罢了。 杰克大概很喜欢丸井吧,确实在那个时候,班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喜欢丸井。 ……就连你也是。 那时候的我们还是一群刚从小学毕业的傻乎乎的小鬼头,不懂得复杂的人际关系,不懂得细微的相处之道,只是习惯性地盲目跟风。既然大家都喜欢丸井,那么我也喜欢丸井。很多女生都是出于这种心态在喜欢他,仅仅是因为丸井长了一张不错的脸,性格开朗随和,跟谁都能搭上几句话,就把他当作是班级里的白马王子来看待。 我不喜欢丸井,也不喜欢杰克。至少在那时,我还经常鄙视那些喜欢他们的人。 佳音,你也喜欢丸井来着吧?当我这么问你的时候,你回答我说“我不会喜欢丸井的”。 你做到了吗?你并没有。你只是把这份喜欢深深地藏了起来,从一年级开学第一天起直到现在,那份感情依然被埋在心底某处。 我没有资格抨击你,尽管我无数次想对你说你的演技烂透了,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光是从你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是喜欢他的。 丸井是个烂人。我不讨厌他,也和他无冤无仇,但我依然想朝你大喊他是个烂人,他根本配不上你。 我知道你不会去表白,搞不好你还能结结实实地把这份心情藏上一辈子。你就是这种人,忍耐力简直好到不可思议,说这话并不是在夸你,说到底你也和我一样,只不过因为一场没有结果的单恋就变成了智商为负的笨蛋。 如果仅仅只是频繁地换女友倒也就算了,丸井这个没脑子的家伙竟然还帮你和赤也搭起了红线。你很惊讶我为什么会知道吧?你不跟我说这些事,但赤也却跑来告诉了我。 我讨厌真田,也连带着讨厌他周围的人。但我知道在这些人中有两个是与众不同的,一个是莲二,一个就是赤也。 我不会插手管你不希望我管的事,可之所以要在这里写下这些,是因为我希望你总有一天能意识到,你并不需要带着负罪感去遵守那个没有意义的约定,你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可以去向丸井表白,你也可以去喜欢赤也,为什么你不能?难道你认为不喜欢上任何人就是对他的赎罪吗? 你太傻了。 你的不幸并不能换来他的幸福,你的不幸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一味令你自己痛苦罢了。 离开立海的时候我担心过,如果我走了,剩下这么没用的你一个人该怎么办?但想了想我又释怀了,因为你的身边起码还有莲二和赤也在。 赤也是个一根筋直到底的傻瓜,他什么都不会多想,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有着一颗比谁都单纯善良的心。莲二是个正人君子,他和真田不同,是真正有思想有担当的人,有这样的两个人在你身边,或许我可以多少放心些吧。 没错,我就是担心你担心到了这种地步。 你也担心过我吧?当我成天追着杰克到处跑的时候,你也露出过茫然的眼神。但即便无法理解,每当我说要去网球部取材,每当我说要去堵杰克,你还是会心甘情愿地陪着我一起去。 我从没有问过你为什么喜欢丸井,你也没有问过我为什么喜欢杰克,或许这就是我们俩不够坦率的地方。 我在一年级时是不喜欢杰克的,他那时总会来问我发音的问题,一开始我还勉强纠正他一下,次数多了我就嫌烦了,于是随手塞给他一本不知在哪捡到的“标准发音”,就这么应付了过去。 “谢谢你啊三宅同学,你真是个好心肠!” 结果,傻瓜杰克居然一脸感动地收下了那本书,隔天还特意拿来他爸爸工作的料理店的优惠券,作为还礼向我道了谢。 我承认一年级的时候我觉得杰克很麻烦,那家伙又傻又呆,只要别人稍微给他一点小恩小惠,就立刻一副感动到不行的样子。对我,他也是这样的,明明我只是在敷衍他而已,杰克却把我当成是救命恩人一样,连请教个问题都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我。 好烦,这家伙要是能有点自知之明,主动走远点不要靠过来就好了。这种想法不止一次出现在我脑海中。 升上二年级后,杰克已经和你一样不存在什么口音问题了,我们也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自那之后就真的没什么机会再碰面了。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我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杰克不再来问我发音问题了,曾经觉得很麻烦的那个存在一旦消失,身边就好像突然少了些什么似的无所适从。 他和丸井在网球部里渐渐活跃起来,两个人都变成了正选,杰克终于不再只是丸井的影子了。大家在提起丸井的时候会提起他,同样在提起他的时候也会提起丸井,这两个人组成了双打,战绩还出乎意料地辉煌。 我会感到失落吗?那是不可能的,无论杰克变成什么样子都和我没有关系,他出名也好,他辉煌也好,对我来说他只不过是个一年级时的同班同学罢了。我和别人唯一的区别只是在于,我知道一年级时的他是个又傻又呆口音还不标准的家伙,而我则是那个不耐烦地教过他发音的人。 我只是比别人更早地发觉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烂好人,仅此而已。 那次运动会确实改变了很多东西,改变了我,改变了他,也改变了真田。 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放弃比赛背我去医务室,所以即使痛到冷汗直冒,我也还是咬牙拒绝了他的帮助。 “别管我!快回去比赛!我自己能走——” 嘴巴上很硬,可实际我已经痛得眼冒金星了,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就在那样的情况下,杰克坚持把我背了起来,还用一副惯用的老好人口气对我说:“三宅总是爱逞强,偶尔示弱一下又会怎么样?” 当我趴在他背上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碎裂了一角。剧烈的疼痛让我浑身是汗,钻心的感觉蔓延遍布在身体每一个角落。我的脸上到处都是湿的,运动过后的汗水,钻心疼痛导致的冷汗,还有或许是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从哪里跑出来的眼泪。 我并没有哭,直到现在我依然确信这一点。因为我始终死死咬着嘴唇没发出一点声音,即使是在医务室里因为包扎而痛到几乎昏厥的时候,我也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 谢谢你,杰克。这句话在我的意识中徘徊许久,却终究没有对他说出口。 我的心是一块石头,它从未有过柔软的时候。但你听说过滴水穿石吗?或许在这个城市中的某个角落,我就孤零零地躺在路边,而杰克就是那场永远下不完的雨。 杰克是个好人,但我知道他并不是只对我一个人好,我想那天就算不是我,换了其他女生他也还是会那么做的。 ……可就算明明知道这一点,我还是陷了下去。 雨轻轻地在城市上空落着。 佳音,当你在雨中仰头凝望天空,你想起的人会是丸井吗? 在每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我会想起的人都是杰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购买了V章的每一个姑娘!Toru爱你们~ 从这里开始又是一个新的起点,尽管内容会越来越走向沉重,但距离真相也会越来越近 这个故事的篇幅属于中篇,不会很长,全篇预计会在20W字以内结束~ 希望大家可以继续陪伴这个故事以及陪伴Toru走到最后O(∩_∩)O Toru会加油的!   ☆、第二十三章 给佳音: ‘终于找到了! 什么?永恒。 那是沧海,融入太阳。’ 这是我临走前,你在广播部对着全校念出的最后一首送别纪念诗。 你知道我喜欢兰波,我也知道你喜欢魏尔伦,在二年级的许多日子里,我们都为这两个人的故事沉迷不已。 “天才”——再也没有能比这两个字更准确的词汇用来形容兰波了。他的诗作如此震撼人心,几乎彻底颠覆了我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然而写出那些诗作时的他也不过是个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大的青涩少年而已。 世界上总有一些人生来就天赋异禀,比如兰波,比如你哥哥幸村。兰波是注定的诗人,他生来就是为了写作,这与后天的培养以及成长环境无关,一切只是来源于打出生那一刻起就受到的特殊眷顾。 幸村也是这样的人,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优秀,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他做不到的事。我们往往付出十倍努力才能达到的境界,他只需要拿出十分之一的力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超越过去。任何事对他来说都太简单了,所以有时他看起来好像无欲无求,他不在乎那些荣誉,不在乎那些崇拜他的人,也不在乎那些嫉妒他的人。 那么幸村在乎的到底是什么?是那个自小和你做的约定吗? 兰波是不幸的,天才都是不幸的。因为当你带着那份天赐的才华出生,也同时意味着你将要接受一辈子无法逃脱的诅咒。 我们都很清楚幸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命运,在他数不清的光环背后,病魔早已将这个理应鲜活的生命吞噬得只剩零散骨架了。 神之子真是一个悲惨到可笑的名字。 神明同你的哥哥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们一边赋予他无人能及的才华,一边又摧毁他虚弱不堪的生命。没有仁慈的上帝,有的只是被命运愚弄的人类。如果神明要你哥哥在才华和生命之间选择其一,你认为他会选什么?我想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你总说你和幸村从头到脚几乎没一点相似的地方,你错了。你们习惯温和地沉默,习惯不抱怨任何事,习惯将一切感情隐忍于内心而不暴露在外。这不是出于软弱,而是出于你们天生携有非凡才华,并由此萌生的不被理解的孤高之心。 幸村不会在命运面前低头,他不会因为残酷的病痛而失声喊叫,他那颗无限接近于神明的心不会允许他有丝毫不体面的举动。命运的不公对他来说仿佛只是与神明交流的另一种方式,他淡漠地凝视着一切,甚至脸上依然会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这就是你的哥哥,超凡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天分,高傲到如同神明般看透生死,仁慈到不愿把旁人卷进深不见底的漩涡,却惟独只将你——将这个世界上唯一可延续他存在意义的双胞胎妹妹,慢慢地、慢慢地吞噬,一步步、一步步拖曳进那个惨暗的地狱。 佳音,我是那么地想要拯救你,然而我不能与神明抗争,甚至就连我自己也无法拯救自己。 我依然记得你那本最终没能送出去的魏尔伦诗集,你始终把透明的书签夹在《落叶》那一章,翻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碰它。 那绝不是一本中学生随便攒攒零花钱就买得起的书,那是魏尔伦的绝版诗集。是你偷偷接了许多活儿以后才总算凑足钱买下的书。 替人写作业,替人写报告,甚至替人写诗投稿,再以别人的名字发表…… 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 这不值得。 你已经被他束缚住了,你已经被那个可恶的约定侵蚀了头脑。你的哥哥并不是在保护你,而是在以自己的不幸换取你更大的不幸。 不能喜欢上丸井,不能喜欢上赤也,不能花钱买自己想买的东西,违背原则和自尊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只是为了买下那本书当做他的生日礼物……佳音,你已经陷入了圈套。幸村是痛苦的,所以你也必须跟着痛苦,如果你获得幸福就意味着背叛幸村——幸村太可怜了,幸村已经悲惨到了这样的地步,所以不能再让他更伤心了——这就是你全部的想法和逻辑,不是吗? 你错了,大错特错。 我帮不了你,每当我意识到你远在地球的另一端,每当我意识到大海将我们阻隔,土地将我们阻隔,空气将我们阻隔,甚至日月星辰都将我们阻隔,我就感到整个世界仿佛坍塌一般空虚无谓。 佳音,只有你自己能救你自己,永远别忘记这点。 我是个傻瓜,明明自己也傻到无药可救,却还在这里愤慨地教训你。你会看到这些信吗?现在的我已经不能确定这一点了。 佳音,我们都是傻瓜。有时我会想,如果那时的你没有遇到我,没有认识我,那么也许你并不属于我的世界,而是属于他们的世界。 你在海的彼岸,在那个国度,在他们的身旁,那就是你们的世界。而我则不是,我不在那里,或许我永远也无法回到那里。 我不想死在这个陌生遥远的国家。 我想回到你们的身边,回到立海,回到我们的诗社,回到那些可以肆意大笑肆意流泪的日子。 杰克……我也想回到他的身边去。 尽管我从未真正成为过他身旁的那个人,可我是那么的想再见他一面。只有一面也好。 或许他已经忘记我了吧?他一定已经忘记我了。我不敢向你证实这一点,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他已经有了女友的消息,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他在我离开后依然同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的描述。我很害怕……我很害怕。 我竟然是这么的害怕。 当我踏出家门,当我走在这片不属于我的土地上,当我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当我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天空…… 我看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绝望。 绝望。 绝望。 哪里都是绝望。 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当我不再拥有这些感情机能的时候,我发觉身上某处重要的控制阀门已经毁坏了。 我想去海边,我想去草原,我想去世界的尽头,我想去任何一个开阔的地方放声尖叫,放声痛哭。可我做不到,我哪也去不了。 佳音,我被困住了,我被困在了这个牢笼里,挣不开,逃不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体一点点残败,枯萎,腐烂,消失。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这不是我,这根本就不是我。真正的我一直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我会拥抱你,我会让你远离一切伤害。 可我太痛苦了,因为太痛苦所以才要不停地摧毁自己。 这些信也许永远不会寄到你的手上,如果你读不到它们,那我依然会是你心目中那个勇敢的人。 这样就好,只要记住那样的我就好,永远永远都不要看见现在的我。 ……答应我一件事。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不要让他们把我烧成灰烬。把我送回故乡去,把我留在你们的身边,不要让我变成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作者有话要说:注1:“终于找到了!什么?永恒……”作者是让·尼古拉·阿蒂尔·兰波(Jean Nicolas Arthur Rimbaud),来自兰波诗集《地狱一季·永恒》(译者:王以培)。   ☆、第二十四章 给佳音: 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讨厌真田。 没有为什么,只是天生看他不顺眼而已——当时的我是这么回答你的。你似乎不太理解,所以微微地歪了下头。你从不会对某件事固执地追问下去,这是你的优点,而那个问题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你试过一眼就在某个人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吗?在我第一眼看到真田时,我就想起了我爸。 严肃正经,一丝不苟,成绩优异运动万能,所有人眼中的模范生,被寄予了巨大的期待和希望,这就是我爸爸曾经的样子。 他总喜欢以自身的标准去衡量他人,那个人明明学历不如我高,却比我更受到上司的重视——那个人明明比我年纪小还晚进公司,升职却比我快——那个人明明经常迟到打混,却因为一张油嘴滑舌而迅速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大家都喜欢跟那种人相处,却把真正在努力工作的我忽略掉…… 优秀的成绩和曾经辉煌的学生时代并不能证明什么,我爸毕业后靠着一纸漂亮的高学历进入了一所有名的大手企业,可即便这样,他仍然是个失败者。 永远只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永远只看得到别人的缺点,永远在斤斤计较自己不如意的生活,永远在抱怨上天不公生活不公,却从不从自身找原因。 我爸就是这样一个不像男人的男人,即使私下过得再平庸乏味,表面上也硬要装作一副大企业精英的摸样对着那些学历不如他的人摆出趾高气昂的姿态。 我是个胜利者,我是个成功人士,我过着比你们这些蝼蚁高贵得多的生活——如果不把这副恶心的面具挂在脸上,我爸大概就没法活下去了。 说自欺欺人也好,说势利眼也好,我爸和我妈的婚姻基础就是来自于这样一个虚伪的共同点。 仅仅只因为门当户对,仅仅只因为学历匹配,看着对方还算顺眼就决定了婚事,天底下真是再也没有比他们更草率的夫妇了。 我妈是个演戏的能手,在和我爸结婚后她就辞掉了工作专职当家庭主妇。可实际上因为我爸的不作为,以他一个人的工资并不能很轻松地养活我们一家三口,于是我妈一边装出一副“不用工作的大企业精英阔太太”,一边偷偷地跑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去打零工补贴家用。 争吵,争吵,永不停歇的争吵。 你抱怨我,我抱怨你,互相指责对方的无能,互相指责对方的虚荣。 每当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都在想,你们难道不累吗?都已经吵到了恨不得要动手闹离婚的地步,跑到外面去的时候却还是秀出恩爱夫妻的样子来,一边笑一边听别人说真羡慕这样完美的家庭——呐,不觉得惭愧,不觉得恶心吗? 走出家门是体面恩爱的夫妇,关上家门却是恨不得掐死对方的仇人,就算他们不觉得累,我也觉得累了。 人为什么就不能坦率地活着?这是我一直很想问真田的问题。 我不会说他和我爸像,也不会说他注定是个失败者,毕竟那家伙和你我一样只是个十来岁的小鬼罢了。我只是出于本能地想要避开他,所以我总说我讨厌优等生,我尽我所能地不给那些人留下好印象,对,因为我希望他们都离我远远的,讨厌我,变得再也不想理我就好了。 可是真田那家伙却一次又一次顽固地出现在我面前。 三宅,你那个发色是怎么回事!三宅,没人告诉过你校规不允许把制服裙改短吗!三宅,身为一个女性怎么能穿这样皱巴巴的衣服出门! 久而久之,连他那句万年不变的台词“太松懈了!”我都快能背下来了。 我知道他不是针对我一个人,我知道他喜欢管这所学校里的每一个人,可我和别人不同,我不是那种被他呵斥一顿就会立刻改邪归正的人。我只是希望他离我远远的,你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会去招惹你,明明只要保持这样就行了。 可真田那个家伙却怎么也不肯放过我。 每次被他说教我都有种很想一头撞死的冲动,他到底搞什么?他到底想怎么样?管别人的闲事对他来说就那么开心吗?不管我的发色怎样,裙子怎样,制服怎样,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不是吗? 为什么他非得摆出一副圣人的姿态来,把我们都当做无药可救的迷途羔羊呢。 自以为正确,自以为明智,自以为说教是为了我们好,可那家伙到底知道些什么?他根本不了解我,我也不需要他来了解我,更不需要他对着我指手画脚。 佳音,你认为真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我眼里,他虚伪,做作,蛮横,简直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想遇到的人。可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又是一个很可怜的人。 你以为他作风正派,循规蹈矩,一副永远是正义代言人的姿态,所以才忍受不了我们独特的行事方式吗?我猜并不是那样。 在立海这所学校中,真田大概才是那个最想打破常规,突破界限的人吧。他羡慕我们,他嫉妒我们,因为他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像我们这样。他没有勇气,他没有决心,他有的只是从小到大被家族严苛的教育观念所束缚的软弱性子,所有的强势和刚硬都不过是他用来武装自己的面具罢了,在这一点上,他和我爸妈没有区别。 法国诗人尤瑟纳尔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 因为有了自尊心,所以才不能放下那些所谓的面子。不能被人看轻,不能被人瞧不起,我明明可以做得更好,我必须做得比他们都好,即便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失败者,我也要装得比谁都骄傲,只因为我有一颗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多么可笑的逻辑啊。 在立海的时候总有人说我吵起架来很厉害,可事实上我比谁都更讨厌吵架。 吵架是一种消极的宣泄,不会有人在吵完架以后感到开心,每次跟真田吵完之后,我只是感觉自己又变得更像爸妈了。 我爸的调职通知是一根及时的救命稻草,海外转职,美国,多么好听的名字。我们一家终于可以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了,只要换了新工作,只要来到全新的环境,我们一家大概就可以重头来过,获得新生吧。 ……但我们终究都太天真了。 还记得我离开立海前最后一次和真田吵架吗? 我吻了他,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举动。我不喜欢真田,我并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吻他,我只是试图剥落他的那层面具。 我成功了。 只不过是被我吻了一下,真田就像受到了巨大冒犯一般落荒而逃了。我获得了最终的胜利,那是我唯一一次在吵架后笑了出声。 佳音,我知道真田不是坏人,他只是太可悲了。 他和我的父母一样让我感到由衷的可悲。 作者有话要说:入V三更到此完成~ 下一章将进入怜花视角的终章~ ----------------- 姑娘们,长评送的积分更多喔~XD ----------------- これからもシクヨロ!   ☆、第二十五章 秋声悲鸣 犹如小提琴在哭泣 悠长难耐的阴郁刺痛了我心脾 沉沉闷闷 迷迷蒙蒙 钟声荡起 往事如烟 在眼前重现 我泪落如雨 我走了 恶风卷着我 东飘西零 飘呵,飘呵,宛如那枯叶飘零 ——Paul Verlaine --------------------------------------------- 给佳音: 这是最后一封信。 我想了很久该在最后一封信里写些什么。什么才能帮助到你,什么对你来说才是有意义的,想了半天,我却仍然还是只想起兰波和魏尔伦。 1866年,年仅22岁的魏尔伦写下一首名叫《落叶》的诗。这首诗充满了沧桑悲凉之感,只消一眼,那种深刻的孤独就仿佛浸入心脾。 你把书签放在印有这首诗的那一页,是因为这首诗就像魏尔伦一样对你有着特殊的意义吧。 在我看来魏尔伦并没有权力感到悲伤,因为令兰波在19岁就早早封笔,让他年纪轻轻就饱受折磨最终孤独死去的人,就是魏尔伦自己。 同性之爱在那个年代并不被世人所接受,然而魏尔伦还是抛妻弃子选择与兰波私奔。这场原本轰轰烈烈的禁忌恋情,后来却因为魏尔伦开枪射伤了兰波,被警察抓走锒铛入狱,而就此画上了残缺的句号。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痛苦和疯狂使得魏尔伦向自己的心爱之人举起了枪,但无论原因如何,这场恋情的结局都意味着一次彻底的毁灭。 对兰波和魏尔伦而言,爱并非希望与救赎,而是绝望与死亡。 我不是不能理解那种天才与天才之间惺惺相惜的感觉,他们是拥有同一种灵魂的人,他们的相遇必然意味着碰撞出火花。可是你知道,在这个冷漠无常的世间,没有人会愿意去理解这种不被允许的感情。哪怕它是炽烈的,真实的,神圣的,甚至纯洁的,都不会有人愿意相信它,接纳它。 喜剧令人开怀一笑,悲剧令人永生难忘。 之所以我们都如此地沉迷于这两个人,也许正是因为他们富有悲剧色彩的一生和那段毁灭式的爱情。 佳音,你喜欢魏尔伦,是因为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当成了兰波。 崇拜魏尔伦的才华,认可魏尔伦的天赋,将之视为自己灵魂分裂出的另一半……然后就此沉沦下去。 但你我都很清楚兰波最终的结局,在历经那段满目疮痍的凄惨恋情后,他带着残破不安的灵魂,只身奔向了无人陪伴的炼狱。 ——别成为兰波。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忠告。 你的人生还很长,你还有很多选择,很多路,你不像我,你不必走进这个死胡同来。 我总想着写信给莲二,让他照看好我们的诗社,照看好你。但我知道即使我不特意写信,他也会这么做的。 莲二是个好人,赤也也是个好人。 你知道你可以信任这两个人,就像信任我一样。因为在那个偌大的校园中,只有这两个人和大嘴女是站在我们一边的。 赤也的成绩一向不好,他写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但他一直很喜欢你。他知道你喜欢丸井,也知道你不会回应他,即便如此他还是喜欢你。有时我觉得他很像我,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我自己一样。我们都在努力追赶心上人的脚步,为那个人牺牲,为那个人奉献,然而那个人终究是遥不可及,到头来一切依旧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知道这怪不得你们,你并不喜欢赤也,就像杰克也并不喜欢我一样。这是没法强求的事,你以为我很主动,以为我势在必得,可实际上我和赤也一样很清楚这件事的结果。 而可悲的就在于,我们明知道这场单恋会无疾而终,却还是不能就这么撒手离开。 我理解赤也,我也理解你。但我不能就这么轻飘飘地说我知道杰克不喜欢我,不喜欢的话就算了。 我根本做不到那么洒脱。 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为什么要这么彻底地同我断绝联系?为什么哪怕是连一点点怜悯都不愿意施舍给我? 不,我不需要怜悯,那是我最憎恨的东西。正因为不想被怜悯,正因为舍弃不掉最后的自尊,我才不能开口哀求说“我是那么那么喜欢你,求你也喜欢我一点,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 我做了很多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我去剪头发,买新衣服,用可爱的文具,我为了他而改变自己,只要能看到他露出笑容,我甚至连卑躬屈膝或是奉承献媚都愿意。 我太傻了,如果他的眼里从一开始就没有你,那么不论你如何改变自己,他也依然看不到你。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一直认为我的父母并不相爱,如果他们相爱,他们就应该互相扶持,互相安慰,而不是成天只知道吵架,把对方的自尊和人格数落得一塌糊涂,然后再气冲冲地夺门而出,对我和这个家不管不顾。 但真正相爱的人就一定会幸福吗?你我都会说兰波和魏尔伦是相爱的,可等待他们的结局却同我的父母别无二致。 所以,什么都是徒劳的。不用再试着努力,不用再试着挣扎,因为即使你再努力,再挣扎,再怎么拼尽全力,无法改变的东西依然无法改变。 佳音,我不恨杰克,我也不恨我的父母。 我爸现在已经很少回家了,他不是住在朋友家就是去酒吧里彻夜买醉。本来以为只要换个新环境一切都会变好,可来到美国却反而把我们全家逼入了绝境。 无法适应新环境,无法和新同事融洽相处,无法在新公司顺利工作,一切变得甚至比在国内时还要艰难。 忘晒衣服会吵,拿错牙刷会吵,连关门声音太大也会吵,好像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成为我爸妈吵架的理由。 我爸常常不回家,我妈就干脆找来锁匠换掉了家里的锁,让半夜喝的醉醺醺的爸爸回来时打不开家门。 “混蛋!给我开门!你以为这是谁的家!” 凌晨时分,我爸在外面足足敲了一个多小时的门,他的骂声惊动了周围的邻居和附近的警察,直到警察上门来询问出了什么事,我妈才穿着睡衣跑出去开门。 我爸迎头就给了她一巴掌,随后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警察硬是把他们俩扯开,拿出手铐警告他们说再扰民就带回警局调查,这场闹剧才总算收场。 这件事刚过去没多久,他们又爆发了一次争吵。那一次我偷偷地躲在楼梯上听,他们在楼下吵得很凶,我妈威胁说要去办离婚手续,我爸居然大笑着说好啊,求之不得。听到这里我按耐不住冲下了楼,朝他们喊道:“如果你们离婚我就去死!” 你大概永远也想不到我妈在下一秒对我说了什么。 “那你就去死吧!”她尖叫道。 我妈已经崩溃了。我爸也已经崩溃了。这个家早已经不再是家,而是一个可怕的牢笼。 起初他们还经常为我去不去上模特学校的问题而争吵,到后来他们根本连我去不去上课都不再关心了。我回到那所教会学校,每天老老实实地和大家坐在一起上课,我努力提升成绩,努力让爸妈注意到我,希望他们看到我安分上学的样子心里能好受些。 可是他们什么也看不到。吵架,吵架,永远都是在吵架。 我试图帮助他们和好,我找出小时候的相册拿给他们看,希望他们能回想起我们家曾经也拥有过的美好时光。 可我失败了。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都无法唤起他们心中柔软的感情,冷漠疏离的阴影每一天都笼罩着这个家。 大半夜睡得正熟的时候,我妈突然哭着敲开我的房门,跑进来问我说如果他们离婚了我要跟谁过。我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哭花了脸的妈妈一阵发愣。 我能说什么?我什么也不能说。我根本不可能从他们俩之间做出选择,对我来说他们同等重要。 我不恨我的父母,在这个世界上我比任何人都更爱他们,只因为他们是生养了我的父母。他们教育我,供我吃喝,供我念书,十几年时间并非朝夕之事,也许他们做得还不够好,也许他们之间存在很多问题,但我知道他们是爱我的,他们只是太痛苦了。 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了一切我能做的,可还是不能挽回这个家。 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是我的错吗?如果我不吵着逼着让他们答应我上模特学校,如果我能再少任性些,如果他们不为我而天天吵架……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一切是不是就结束了? 没有人能拆散我的家庭,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即使是我们自己。 在我学校附近的地铁站里,终年摆着一面镜子。 你觉得那副镜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其实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直到有一次我听人说起,在这个地铁站里曾经发生过好几起卧轨事故,因此才在入口处放了一面镜子,让每一个路过这里的人都能从里面看到自己,从而认识到:你是存在的,好好活下去。 每天经过那面镜子时,我都会望一眼照出来的自己。 你会问我想到了些什么吗?老实说,什么也没有。那只不过是面镜子而已,随处可见,并不稀奇。它没有能让你感到焕然一新的魔力,也没有能挽救悲苦灵魂的力量,它只是一面镜子……仅仅只是一面镜子而已。 写下这封信的前一天,我爸妈向法院递交了离婚申请书。路过那面镜子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走到它跟前,从头到脚地把自己打量了一番。 然后毫无预兆的,我突然盯着镜子流下了眼泪。 啊,原来我还是会哭的,真是太好了。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哭得更加大声。周围的人都奇怪地望着我,不知道我什么要站在这里对着一面镜子嚎啕大哭,其实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天哭完之后,我觉得自己仿佛重生了一般,连脚步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佳音,就像我告诉过你的那样,我不恨我的父母,我也不恨杰克,我不恨任何人。 我的路是我自己选择的,从头到尾都是。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婚,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家在我面前破碎,我不会无力地接受这一切,我依然有能力在悲剧发生前为这一切画上休止符——这是我最后仅存的自尊。 窗外下起了小雨。距离出发的时间已所剩无几。 我喜欢在小雨的天气出行,你一定知道是为什么。 佳音,如果这些信到不了你手里,我大概也不会感到遗憾。我的死或许会变成一个谜团,那样就会有更多人好奇或是关注,三宅到底是为什么而死? 然后我就出名了,我和你创立的死亡诗社也会跟着出名。年轻的三宅比天才兰波更早地死去,她的死并非惨剧落幕,而是永垂不朽。被自己的才能杀死,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隆重体面的死法了。 这个想法很有趣吧?看来就像赤也经常说的那样,我依然是个十足的中二病。 佳音。 告诉杰克,我很喜欢他,我很幸运能在立海认识他……如果没有他,或许直到现在我都无法认清自己。 你也是,如果有一天你收到了这些信,那么务必答应我,要幸福,要好好地活着,不论是为了什么。 我马上会去一个地方,一个静悄悄,没有任何声音的地方。我会去很久很久,也许再也不回来了,但我不会说永别。 我们会再见的,终有一日,也许在另一个时空,另一个星球,另一个更美好,更安静,更幸福的世界里。 我找到了。 什么? 永恒。 那是沧海,融入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注1:“秋声悲鸣……”作者是保罗·魏尔伦(Paul Verlaine,1844-1896年),原题《落叶》。 注2:“我找到了……”作者是让·尼古拉·阿蒂尔·兰波(Jean Nicolas Arthur Rimbaud,1854-1891年),原题《地狱一季·永恒》。 怜花视角到此结束,让大家经历了非常沉重的一章m- -m~ 下一个视角将回到本篇女主佳音妹子的身上←没错这篇文是有女主的~虽然我知道大家都快忘记她了(笑 “CHAPTER 06. 秋山佳音”将是更靠近秘密核心和逐渐唤起失落记忆的一篇视角 剧情也会由此开始*迭起~那么让我们下一章再见~ ----------------- Toru期待大家的留言和感想喔! 写长评的好姑娘都会送积分~XDDD -----------------   ☆、第二十六章 白日烧尽成黑夜,烧毁了我灵魂的一角 黑夜中,我幻化成太阳的火花 最后化为灰烬,灰飞烟灭 让人窒息的黑夜吞噬了我 一切辗转成空 黑暗中我看见真实被蒙蔽 在白日光亮的谎言里 盲目的双眼 虚伪的笑容 像梦游一般 只有言语和脚步证明时间 ——Kanon & Renji -------------------------------------------------- 那场车祸发生后的第三周,一家小有名气的八卦杂志将这个事故做成专题刊登了出来。 杂志的报道内容非常下作,没有以报道事故本身为目的,而是故意夸大了事故中两名受害者的身份及关系——40岁的已婚律师和15岁的未成年少女。 因为还未成年,我的名字在那篇报道中被隐去了,而柳生的爸爸则连同姓名住址和工作情况一起被堂而皇之地刊登了出来。 一时间,柳生家被各种辛辣质疑的目光牢牢盯住,不断上门骚扰的媒体搅得他们一家不得安宁。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河合警官突然通知我爸妈说,他要安排一次他们与柳生家人的会面。 没有人知道这次会面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爸爸妈妈也只是一味机械地按照河合警官的要求来做,因为他们自身早已没有任何精力去处理这件事了,余下的希望和寄托只能全放在这个经验老道的警官身上。 在车祸发生后的这段时间里,河合警官调查了许多地方,他去了我家,在我的房间里翻来找去,最后拿走了我的日记本和怜花的信。 他还向莲二和赤也询问了许多关于我的事,我默默地听完了他们所有的对话,也跟着河合警官一起在深夜孤寂的台灯下读完了那些日记和信件。 这个老谋深算的警官从不会在他人面前轻易叙述自己的观感,他读完一篇又一篇日记,读完一封又一封信,最终换来的却只是无尽沉默。 你了解我吗? 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 你还在怀疑我吗? 我总是站在他的一旁寻思着这些问题。我不需要开口问,因为即使开了口他也听不到。所以我们都在沉默着,注视着,思考着,而同时,时间也在无情地流逝着。 我会死去,毫无疑问有一天我终将死去。 医生很清楚我衰弱的身体维持不了多久,他们不能直截了当地对爸爸妈妈说“你们的女儿已经没救了,只能等死或是在那躺一辈子”,他们只能委婉地露出同情的眼神,然后不断提醒他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也许哪一天我突然就死了,也许我可以挣扎着再睡上几年,也许爸妈不会忍心让他们拔掉维持我生命机能的仪器,可那一天还是早晚会来。 如果一切就这么迟迟拖延下去,如果凶手始终无法浮出水面,如果我们都找不到最终的真相…… 那么我的存在就会变成一团虚无缥缈的云烟,不着痕迹地消散在人世间。 和柳生家人的会面地点定在立海大附中。由于柳生的妈妈强硬地拒绝了在警署或是在医院见面,所以最终的会面地点只得放到了学校。 为了体现基本的尊重,爸爸和妈妈都换上了黑色的西服,柳生的妈妈则由柳生陪同着来到了学校,两个人都穿着服丧期间的黑色衣装,脸上的神情分外沉重疲惫。 这场会面总共有六个人参加,我的爸爸妈妈和柳生的妈妈还有柳生,以及负责这个案件的一老一少两名警官。校长先生负责把我们带到会议室之后就退了出去。“我会在外面等着,请慢慢谈”说完这话,他关上了门。 爸爸妈妈和柳生一家在桌子的两端面对面地坐下,两名警官则在隔开不远处搬了两把椅子坐在那里。表面上看他们似乎是不准备参与进这场对话,但河合警官的眼神里透出一种相较于平时更为犀利敏锐的洞察力,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两家人,就像一只在随时等待目标露出破绽,伺机狩猎的豺豹。 两家人都没有要率先开口的打算,气氛沉闷压抑,直到爸爸勉强挤出了一句礼貌性的问候:“初次见面,我是秋山佳音的父亲。” 然而柳生的妈妈什么也没回答,她抿着干涩开裂的嘴唇,以病态般惨白的消瘦面容死死地盯着坐在对面的妈妈。被她以这种目光盯着的妈妈感到了不自在,她将视线移向下方,默默地望着桌子上放着的一杯茶。 “你们的女儿……” 柳生妈妈开口的一瞬间,仿佛有一股冷冽的空气笼罩了整个房间。她的声音沙哑而尖锐,那里头没有丝毫友好之意,而是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那个丫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让她死?” 她的问题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爸爸的嘴半张半合,一副出于惊讶而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妈妈抬起头来空洞地问道。 从柳生妈妈走进这个房间开始我就注意到了一点,那就是她的身体状况十分不理想,走起路来有些颤颤巍巍。明明和我爸妈是差不多大的年纪,看起来却比他们苍老了数倍,连拉开椅子坐下都需要柳生帮忙。 一坐下来,她就习惯性地把双手放在了膝盖上。但这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坐姿,她看起来有些焦躁难安,右手的某根手指一直在莫名抽动,为了掩饰这个动作,她才把左手覆盖在右手上,意图抑制住那种不由自主的抽动。 她不健康,很显然,她有神经质的迹象。 面对我妈的问题,柳生的妈妈阴惨惨地冷笑了一声。在会面之前爸妈曾问过河合警官见面之后应该说些什么,河合回答:说什么都行,既然你们都是受害者,那见一面也是早晚的事,互相安慰安慰,再互相找找线索,看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但此刻看来,不要说是安慰,我爸妈根本就是在和一个脑袋不怎么正常的女人对话,这种情况下还能平心静气地谈什么线索?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柳生的妈妈微微颤抖着说,“你们想说车祸是我丈夫的责任,他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所以什么罪名都可以往他头上推,就算以此敲诈一大笔赔偿金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是吧?” 没有人做声。爸妈的脸上浮现起一丝灰蒙蒙的神色。 “我告诉你们,想都别想,我们家没有钱……不要说没钱,就算有钱我也一分都不会给你们,因为那个丫头是自找的……她是自找的!” “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爸爸的眉头紧锁着,“我以为我们来这里见面是为了……” “你们的女儿!”还没等我爸把话说完,柳生的妈妈就突然失控地叫起来,“那个小小年纪就不知廉耻出卖身体的下流贱货……我呸!是她勾引我丈夫的,一定是这样的,会发生这种事不是我丈夫的错,是她……是她自己……她活该!” “妈妈!别再说了……!” 柳生拉住了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的母亲,他们差点碰翻了桌上的茶杯。被按回椅子的柳生妈妈的手比刚才抖得更厉害了,她在膝盖上使劲地用左手按压住右手,但还是不能抑制她越来越明显的抽搐。 “对不起,我妈这段时间状态一直不好,失礼了。” 代自己母亲道歉的人是柳生。他和我记忆中的柳生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戴着眼镜彬彬有礼的斯文摸样。他朝我爸妈道歉过后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不时忧虑地看着身旁的母亲,好像生怕她又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 在这个过程中,我爸妈始终沉默着。柳生妈妈出人意料的话语大概让他们一时丧失了反应的能力,但仅仅在柳生道完歉的几秒钟后,我妈就突然拿起桌上的茶杯,想也没想就泼向了对面的母子俩。 “难以置信。”我妈气愤地拿着茶杯,嘴唇被咬得几乎出血,“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说完,她悲愤地起身离开了房间,我爸见状也追着她跑了出去。 两个警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这场会面才刚刚开始就迎来了不欢而散的结局,在我爸妈离开后,柳生妈妈自言自语般地在嘴巴里念叨着一些听不清楚的话。 “还是死了好……死了干脆……这种不要脸的人就该死……” 她的抖动和抽搐已经严重到了让椅子都发出声音的地步,然而那两个人却好像习以为常似的,对眼前的场景不发一言。 茶杯里的水大部分都泼到了柳生身上,他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给他妈妈擦脸,一边无奈地摘下了滴滴答答掉着水珠的眼镜。 “谈话就到此为止可以吗?我们家还有其他事要处理,想先走一步了。” 他回过身去对河合说道。 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之后,河合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注1:“Kanon & Renji”——佳音(かのん)&莲二(れんじ)。 注2:“白日烧尽成黑夜……”原作者是Mick Davis。 ----------------------- Toru的爆破小天使后援团名单又更新了(笑): Ruiai、扇子、尤、鹤酱、钢琴键、陌陌、挽空 ----------------------- 给以上姑娘献上香吻一个~╭(╯3╰)╮爱你们!   ☆、第二十七章 让人流更多泪的不是未应验的祈祷,而是应验的。——Truman Capote ------------------------------------------------------------- “把包拿好了,直接回家,不要拐去其他地方……你一个人可以吗?……我接完惠梨奈马上就回家……”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我看到柳生正仔细叮嘱着他那个看起来心神不定的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柳生才是儿子,他和妈妈的关系却像是颠倒过来的一般。好像他妈妈才是令人担心的女儿,而柳生才是在照看她的父亲。 柳生没有像过来时那样和他妈妈一起离开学校,而是让他妈妈先独自离开了。 “柳生君,你也不容易啊。”柳生妈妈走后,校长先生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你现在的处境我很理解,出了这种事大家都不好过,尤其你妈妈身体不好,妹妹又还那么小……老师们一直夸你是优秀听话的好学生,就算出了这种事也还是照样来上课,一点没把学业耽误下来……我知道这段时期会很艰难,如果有什么学校能帮得上忙的话,不要客气尽管说出来,我们会尽力协助你。” 面对校长先生的关心,柳生只是沉默地点了下头。 我想我多少能从校长先生的话里听出一些弦外之音来。“这段时期会很艰难”——这句话大概不仅是指柳生爸爸的去世,也包含了他的去世所带来的各种流言蜚语。 “那么,我先失礼了。” 柳生鞠完躬,刚转身走出没几步,河合警官就从会议室里出来叫住了他。 “啊,那个柳生同学,麻烦你等一下,我还有话……” 柳生停住了脚步,校长先生看了他跟河合一眼,十分自觉地离开了走廊。 河合警官背着手向柳生走去。 “辛苦啦。”他用聊天般的语气说,“不跟你妈妈一起回家吗?” “还要去接我妹妹。”柳生淡淡地回答。 柳生有个正在读小学的妹妹,我曾经听莲二说过,柳生每天上学放学都会负责接送这个小妹妹,兄妹俩的关系非常好。 “惠梨奈小妹妹……是吧。”河合警官像是在有意无意地打探些什么似的,“今年几岁来着了?” 柳生的眼神里顿时流露出一种防备,他似乎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九岁,对吧。”没等柳生开口,河合警官已经笑着说出了答案,“年纪大了脑袋也不好使了,一时没想起来。不过别看我这样,年轻时不要说犯人的资料了,连认识犯人的每一个人我可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虽说是开玩笑的口气,我却丝毫不能从柳生的脸上感觉出放松。 “……您要说的话就是这些吗?如果说完了,惠梨奈还在等我去接她。” 柳生一点也没有要留下跟河合警官嘘寒问暖的意思,他直接把拒绝和反感放在了脸上。 “哎,不要急嘛,稍微晚个几分钟也不碍事吧?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不如我们再多……” 说着,河合警官故意伸出手去想拽他的袖子。但他的手还没碰到柳生,柳生就已经机警迅速地闪开了一步。 那种举止不是来自恐惧,而是出于一种分外的厌恶。 “柳生君……你很不好受吧。” 河合看着柳生,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种让人浑身难受的笑容。 “爸爸出车祸去世,去世的时候还是跟同校的女同学在一起……别人是怎么说的?堂堂大律师,该不会是在偷偷搞什么援助交际之类的吧?也难怪啊,毕竟家里的妻子是那副摸样……柳生君,我知道你很不好过,每天都被人冷眼相待,忍受各种流言和恶意的攻击,还要装成没事人一样来学校上课,已经难受得想死了吧?我太明白了,正因为太明白了……所以你是瞒不过我的。” 冰冷到极致的空气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游走。走廊上静悄悄的,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一字不漏的。” 这一次,河合警官没有再用那种油滑打探的语气,而是将恶狠狠的逼迫压向了柳生。 “警官先生。” 柳生并未逃避河合那具有威胁性的眼神,他以15岁的年纪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与罪犯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老警官。 “我爸爸死了,我妹妹才九岁,我妈妈的样子你刚才也看到了,我们家已经名声扫地了……所以我请求你们仁慈一点,只要你们还有最后一点仅剩的道德心和同情心……请不要再刺激她,不要再来打扰我家了。” 我站在走廊的一端,始终望着这两个年龄相差巨大,彼此之间却丝毫未有气势输赢的人。 一股暗潮正在涌动,河合警官从容不迫地站在那里,他没有再说话,我也无法再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 柳生的视线慢慢越过河合警官的身影,穿过长长的走廊投向了这里。 他的瞳孔中映出的是比凄凉更凄凉,比绝望更绝望的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仿佛能看到我,他仿佛是真的在看着我,看着这个虚无透明,并不存在的我。 柳生……对不起。 我并不想伤害你和你的家人,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我什么都记不起来,我只是无能为力……太过无能为力。 站在走廊的两端,我同柳生比吕士遥遥相望。这段看似只用几步就可以走到的距离,实则却远到像是天堂与地狱的分界。 柳生,身处在地狱的人到底是我,还是你呢? 我的每一天都如同生活在梦中。 有时我会觉得这就是现实,因为我可以触摸到楼梯冰凉的扶手,可以感受到湿润阴冷的空气,可以听到人们说话的声音,人们大笑的声音,人们争吵的声音,人们哭泣的声音。 我能肆意穿梭在人群之中,行走在每一个街道和角落,我能抬头仰望天空,被耀眼的光线刺痛双眼。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然而无论我在人群中怎么大声呼喊,都不会有人给予我回应。 没有人能听见我,没有人能看见我,我是不存在的。 就这么死去也好,或许这样还可以帮爸爸妈妈减轻一笔负担。从一开始我就是那个不应该降生的孩子,如果没有我的存在,精市也许就不会受到那份诅咒,饱受折磨地活到现在。 只要我不存在就好了。 只要我不存在,一切就能平息下来,爸爸妈妈和精市就能得到幸福。 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 我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从身后开过来的汽车突然把我撞倒。我翻滚了几下躺在地上,可紧接着我又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没有伤口,没有流血,甚至疼痛也只是稍纵即逝。一切都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人注意到我被汽车撞飞,没人注意到我被撞倒后躺在地上,没有人注意到我从地上爬起来后望着那辆开走的汽车猛地开始失声尖叫。 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死去呢? 为什么要以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状态来折磨我呢? 走进地铁站,我在站台边缘看着一点点从黑暗的隧道中驶进车站的电车。 迎面而来的风吹乱了头发,吹得我衣衫凌乱,摇摇欲坠。 我闭上眼睛,迎风流泪。 该以怎样的姿态继续活下去,该如何找出真相,该如何拯救自己……我发现我其实什么都做不到,我只是什么都做不到。 我只能在半梦半醒的地狱中徘徊。 ——“你们的女儿!……那个小小年纪就不知廉耻出卖身体的下流贱货……一定是她勾引了我丈夫……一定是这样的……” 柳生妈妈的话突然像警钟般回荡在每一处。 我在站台上猛然睁开双眼,电车从面前呼啸而过。刹那间,一段记忆在脑海中复苏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干出这种不知廉耻的勾当来,幸村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他还在住院,你起码也应该考虑下他的心情!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别再做那种事了!如果真的缺钱就用更正当的方式去赚! ——更正当的方式…… ——去端盘子也好,去扫地也好,正经的工作不是有一大堆吗!?就算问人借也不是不行,为什么你偏要去走那种歪门邪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要装蒜了!你明明很清楚我在说什么!你以为这件事能瞒过所有人吗?连自己父母和兄长的颜面都不顾……难道你是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做的女人吗! ——嗯……是啊,你说得没错,我是很需要钱。真田君不就是怀疑我在做援助交际吗?对,因为需要钱,所以我什么都会去做……就算对象是真田君也一样,你想买我试试吗? …………………… 是的,你说的没错。 …………………… 因为需要钱,所以我什么都会去做。 …………………… 就算对象是真田君也一样。 …………………… 你想买我试试吗? …………………… ………… …… 作者有话要说:注1:杜鲁门·贾西亚·卡波特(Truman Garcia Capote,1924年-1984年),美国作家,著有多部经典文学作品,包括中篇小说《蒂凡尼早餐》(1958) 与《冷血》(1965)。 ------------------------ 姑娘们从今天开始Toru又要进入日更模式了~ 周四周五周六周日都会日更~请大家用热情的双眼注视我!(笑 故事会由此开始逐渐迈入*,随着零散的记忆碎片被找回 不为人知的真相也在慢慢靠近~ 大家要继续支持喔~\^0^/ ------------------------   ☆、第二十八章 我们最真实的生活,是当我们清醒地活在自己的梦中。——Henry David Thoreau ---------------------------------------------------------- 我说过那样的话……我确实说过。 我仍然清楚地记得真田当时的表情,我们站在教室里,周围还有许多听到了那些话的人。 那是怜花的死讯传来后的第二个月,那时的怜花遗体正在被火化,骨灰则按照遗愿送回日本。 对不起,怜花。 我特意来到你的坟墓前不是光为了说一句对不起,而是有太多太多的对不起要说。 我在坟墓前看到了赤也,他将一小束花摆在你的墓碑前,然后蹲在那里对你说了好久好久的话。 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奶奶说,死了以后的人都会住在星星上,每一颗星星就代表一个去世的人。怜花,你会在星星上看着我们吗?你会在每个夜晚出来和月亮一起俯视这片久别的故乡吗?赤也在这里呼喊,我也在这里呼喊,却听不到你的任何回答。 我默默地蹲在赤也的身旁,听着他轻声讲述那些过去的往事。 赤也是个坚强的孩子,即便遭受挫折也会擦干眼泪立刻重新站起来。有时我真希望自己能像他那么坚强,能像他那样拥有一颗纯洁无垢的心。 怜花,你说赤也喜欢我,我想那不是真的。 赤也喜欢的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我那张面孔的表象。在我的面孔之下隐藏的是连我自己也感到恐惧的东西,肮脏,龌龊,惨不忍睹。 如果赤也知道了那些事,他还会像现在一样说喜欢我吗?如果我真的是那样一个为了钱而出卖身体的人,他还会觉得我是美好的吗? 怜花,我不能接受那个事实。 我真的做了那些可怕的事吗?我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我为什么需要那些钱?拿到那些钱能有什么用? 我从没有谈过恋爱,我从没有跟男生牵过手,我从没有接吻过。我不明白那些事是怎么发生的,我根本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来,我不敢承认说出那些话来的人是我自己。 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不管我怎么不愿意面对,不管我怎么怀疑,记忆都不会欺骗我自己。 我确实当着真田的面,当着很多人的面说出了那些话。尽管我记不起来我做过那些事,也记不起来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但那些话仍是我亲口说过的。 在你去世的那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有些我还记得,有些则已经十分模糊。 我很想问赤也,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那一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我有如此巨大的转变? 答案也许不言而喻。 因为怜花,你已经不在了。 赤也说得没错,你太狡猾了。你丢下我们一个人离开,把我们丢在人间伤心落泪,自己却跑去了一个可以远远躲开一切的地方。你看不到我们,你听不到我们,你只是躲在那个安静的世界里对一切充耳不闻,你太自私了。 但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失去了有关那场车祸的记忆,也失去了车祸前的大部分记忆。“我”躺在那张白色的病床上,身旁的人都在为我哭泣,可我却只是紧闭双眼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摸样。 我很想为赤也做点什么,如果没有发生那场车祸,现在的我也许可以抚慰他颤抖的肩膀,也许我可以告诉他,我就在你的身边,陪伴你,守护你,注视你,始终未曾离开。 可我再也做不到了。 我伸出手,轻轻地搂住赤也的肩膀。他埋头跪在那里,虽然嘴上说着不哭,却仍不能阻止从眼缝中滑下的泪水。 我也哭了,我的泪水掉在他的手背上,掉在你的墓碑前,掉在泥土和草丛中,然后终究化为乌有。 ………… ……… …… 雨轻轻地在城市上空落着。 时间停止了。 脚步停止了。 声响停止了。 世间万物归于寂静。 这是一个停滞不动的世界。 我回到了我们的学校。 仿佛昨日重现般熟悉的校园,一起奔跑过的操场,一起静坐过的中庭,一起打闹过的走廊,一起上课的教室。 大嘴女就像平时那样拿着一卷书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所有人都在低头刷刷写字的时候,她会冷不防地走到丸井身边,用手里的书敲他的脑袋。 “专心点,别光想着吃。” 然后丸井只能把几片粘在鼻子上的糖纸拿下来,开始心不甘情不愿地写大嘴女布置的作业。 路过莲二身边的时候,她总是会看一眼他的笔记本,露出一种由衷赞许的眼神,然后什么都不说就走向别处。 仁王的位置永远是莫名其妙空着的,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但或许我是知道的。在这个学校里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天台。 仁王是个天台症候群患者,曾几何时,我也和他一样。 ——“大家都写好没?先写完的人先上来发表。” 大嘴女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接着挥舞了一下手中的书卷,示意大家时间已到。 学生们陆陆续续停下笔抬起了头,但都茫然地互相张望着,似乎谁也没有要率先打头阵发表的意思。 大嘴女喜欢民主平等自由制度,她一向主张愿意上来发表的人就上来,不愿意的话坐在下面听也可以。但往往大家都是不愿意上去念诗的人,有些人认为这很丢脸,所以最后大嘴女还是不得不点名让擅长写这些的人上去念。 我和怜花曾经是这个班上最常被点名的人。 “莲二,准备好了吗?” 现在,这个班上的死亡诗社成员只剩下了莲二一个人。 “……还没全部写完。” 莲二的手里仍然握着笔,大嘴女看着他叹了口气。 “不是今天写的也可以,拿以前写好的出来念吧,不然我们就得下课了。” 略微迟疑一下后,莲二拿起他厚厚的笔记本快速地翻了几页。找到要念的那一页后,他拿着笔记本走上了讲台。 大嘴女退到了一旁,整个教室的人都安静地看着他。 “这是一年多前,我和秋山一起写的诗。” 他的话让原本就很安静的教室变得更安静了。我不由得望向莲二,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本,一贯静如止水的表情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纹。 “白日烧尽成黑夜,烧毁了我灵魂的一角……” 在他嘴唇微启的一刹那,眼前的场景忽然和曾经的一幕重叠在了一起。 那是二年级时的一堂公开教学课,所有二年级的学生都汇集在一个多媒体大教室里。那天来了许多听课的老师和学生家长,其中也包括有爸爸和妈妈。 负责授课的是大嘴女,这是她来到立海任职后的第一堂公开教学课,我能看得出她有些紧张,但她仍极力保持镇定。 “黑夜中,我幻化成太阳的火花……最后化为灰烬,灰飞烟灭……” 秋山同学,请上来念一段你自己创作的诗吧。 当大嘴女喊出我的名字时,我不禁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莲二。他迎上我的目光,并向我点了点头,表情仿佛在说“去吧”。 于是我在数百人的注视下起身走向讲台,手中拿着的是写有我和莲二一起创作的那首诗的草稿。 “让人窒息的黑夜吞噬了我,一切辗转成空……” 台下坐着许多人,密密麻麻的人。我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朗诵过自己的诗,我以为我会紧张到开始哆嗦,但很奇怪的,我并没有。 因为我看到爸爸妈妈就在那里,精市就在那里,怜花就在那里,莲二就在那里。丸井,杰克,真田,赤也,柳生和仁王也都在那里。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所有人都能看到我,我不是孤身一人。 “黑暗中我看见真实被蒙蔽,在白日光亮的谎言里……” 黑暗中我看见真实被蒙蔽。 在白日光亮的谎言里,盲目的双眼,虚伪的笑容…… 我缓缓地走向讲台,走到莲二的面前,跟随他沉着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将那首诗念了出来。 “像梦游一般,只有言语和脚步……” 像梦游一般,只有言语和脚步证明时间。 这是我们的诗,这是我和莲二共同的诗。它曾在那堂公开教学课上博得热烈的掌声,而如今,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声音。 因为谁都不在了。 我不在,怜花不在,精市不在,爸爸妈妈不在,柳生和仁王也都不在。 我的双眼忽而模糊起来,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莲二……我就要死了。” 我对着默默放下笔记本的莲二这样说道。 急促的下课铃声打断了原本平静的教室,一些同学起身离开了教室,教室外的走廊渐渐变得嘈杂起来。 只有莲二依然站在讲台前,诗已经念完了,然而就像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事一样,他出神地望着前方,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 莲二,你看到的是什么? 是一团透明的空气?是我身后的课桌和椅子?是这个空荡荡的教室? 还是…… 和你一同写下这首诗的人。 教室的后门忽然被拉开了,仁王从外面走了进来。走进教室的一瞬间,他并没有拉上门,而是就这么停在门口,向讲台投来一阵意味不明的视线。 仁王一言不发地望着这里,我也回过头去望着他。 “……早安,参谋。” 冷淡地对莲二甩下这句话后,仁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边打哈欠边走向了自己那个总是空着的座位。 莲二什么也没说。 他的目光随着仁王一路移动,直到仁王坐下,趴在桌子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午觉,他才静静地把目光收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注1:亨利·戴维·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 ,1817-1862),19世纪美国最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作家、哲学家。 ------------------ Toru的碎碎念日记 (↓以下内容略灰暗,不想影响心情的姑娘请略过~) 最近进入毕业前夕的超级无敌忙碌阶段,考试,找工作,考试,找工作 反反复复重复这些烦死人的琐事,有种“啊,累到快活不下去了”的消极感 今天在上学途中意外目睹了一起卧轨事故 看着赶来的救护人员把七零八落的残肢装进塑料袋拉上拉链运走 看着消防人员用水管冲洗轨道和电车上的血迹时 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幕仿佛正是这篇文中怜花卧轨时的重现 震撼,颤抖,沉重,几乎窒息的压抑感 小说来源于生活——第一次亲眼证实了这一点,并在血淋淋的现实之下 开始不断地思考生与死的意义何在 看到这一段的姑娘请不要太过在意~Toru偶尔会有消沉的时候 但很快就会好的~只是不想忘记今天所经历的一幕,所以把它写在这里 生命太过宝贵,又太过脆弱,这是我今天感悟到的一点 明天后天都会持续日更~请姑娘们继续关注! 虽然这篇文会有很多令人感到沉重甚至不适的地方 但Toru会努力传达我之所以要写下这个故事的理由和心情 嗯,就是这样~那么明天再见! ------------------   ☆、第二十九章 最痛苦的泪水从坟墓里流出,为了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和还没有做过的事。 ——Harriet Beecher Stowe -------------------------------------------------------------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同一种人才说同一种语言。 怜花,我和你是同一种人,莲二也和我们是同一种人。所以我们才会成立死亡诗社,所以我们才永远是这个诗社唯一仅有的三人。 你总把真田视作我们的敌人,也许你到现在都还固执地认为,真田是那种绝不可能听懂我们语言的人吧。 是的,他听不懂,尽管他尝试过想要听懂,但他还是失败了。 我常常游移在我们过去经常呆的地方,放学后的体育馆,安静的中庭,昏暗的放映室,还有我们总喜欢在墙壁上乱涂乱画的女生厕所。 在你离开后,真田依然不改本色,或者可以说是更变本加厉地训斥着学校里每一个他看不惯的人。 很多人都说这是因为你不在了,真田少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没有人能和他24小时随时随地一碰面就吵架了,所以他只能把这股怒火全发泄到其他人的身上。 得知你去世的消息,是在你离开日本的仅仅四个月后。 那是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前夕,因为你去世的消息突然传来,学校临时决定把运动会改为了追悼会。 怜花,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你都是个很厉害的人,因为你是立海有史以来第一个自主创立社团的人,也是第一个把运动会变成了追悼会的人。 在追悼会上,校长先生麻木地念着写给你的追悼词,我知道他努力想表现出一种悲痛,但他没能做到。没有人哭,没有人笑,大家只是和校长先生一样空洞而无奈地等待着追悼会的结束。 那天只有一个人哭了,那个人就是大嘴女。从校长打开麦克风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哭,一直到校长念完,全场低头静默一分钟的时候,她还在哭。 我没有哭。 我只是一直盯着那张放在追悼会上的黑白遗像,觉得无论怎么看,遗像上的人都不是你。 你死了,死亡诗社成了名符其实的死亡诗社。我知道我应该留下来和莲二一起继承你的遗志,继续把这个诗社办下去,继续让它发扬光大,让它被更多的人记住,可我没有这么做。 我离开了诗社,留下了莲二一个人。 那是我所能记起来的最灰暗沉闷的一段时期,我很少再跟人说话,我的成绩一路下滑,我总喜欢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躲进厕所隔间里,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里面思考一些事情。 你会问我在思考些什么吗?其实我只是看着墙上和门上的那些涂鸦发呆而已。那是我和你中二病发作最严重的时期留下来的光荣战绩,女厕所的每一扇门和墙壁几乎都被我们涂上了诗句。 还记得你那时笑着对我说,连上厕所都这么有文艺情怀,我们真不愧是玩诗社的人。 在我们的行径被一些女生发现,打小报告打到真田那里去之后,你一不做二不休地买了一种非常难擦掉的笔,编了几首讽刺真田的酸溜溜的歪诗写在了女厕所的大门外面。 真田提着小水桶和抹布去擦了好几次都没擦掉,有两回他在女厕所门外撞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女生,女生们一见到他就“哇!”地一声惊叫跑开了,这件事实在让真田很伤脑筋,最后他终于还是放弃去擦你的那些涂鸦了。 怜花,你不在了,但你的痕迹却留在这个学校里的每一个地方。 有一天放学后,我正好经过空无一人的走廊,忽然发现在拐角处的女厕所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真田。 我差点以为他又要来对付你那些涂鸦了,可定睛一看,他的手里既没有水桶也没有抹布。他只是像根木头似的站在那里,盯着那扇被你画满涂鸦的门发了好久的呆。 那是你的死讯传来后的第二周。 真田不再逮着谁都大吼一通了,他突然悄无声息地安静了下来,即使是有个人把头发染成粉红色再穿一身动感超人装跑到他面前去,他好像也不会做出什么激动的反应了。 风纪委员的职责在那个时候一定程度上都交由了柳生来实行,而真田则是缩了起来,没错……缩进了他自己的壳中。 这是理应让所有人都感到惊奇的事,真田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真田了,他不发脾气,不吼人,不再气势汹汹地到处巡回检查了。他默默地上课,默默地下课,默默地去网球部参加训练,除此以外的事他就再也没插手管过。 精市病了,你去世了,如果大家一定要谈起到底是什么改变了真田,我想多数人都会认为是前者。 ……可我知道不是。 真田不是一个坏人,他与我们敌对不是因为我们站在善意面,而他站在恶意面。他只是无法听懂我们的语言,而相对的,我们也无法听懂他的语言。 真田总是板着脸从不笑,一副谁都欠了他八百万的样子,可我觉得那并不意味着他的心就像他的外表那样刚硬冷漠。他会生气,会烦恼,会被你的涂鸦弄得束手无策,这证明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感情,有冲动,有偏见……那都不是他的缺点。 直到你死后,他的表情里才少了一种真正可以称之为人情味的东西。 怜花,我仍旧不能相信你已经死了。 或许这就是我能明白真田的原因,他的改变不是出于震惊或悲痛,而是跟我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离开了死亡诗社,自私地甩下了莲二一个人。我以为他早晚也会放弃这个独守的空城,可他没有,始终都没有。 他每天都去新闻部的那个角落,把我们的办公桌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再把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诗册文件重新排列一遍。对他来说这已经成为了一个仪式,一个纪念我们过去,纪念我们青春,纪念你死亡的仪式。 怜花,有很多人爱着你。 我爱着你,大嘴女爱着你,莲二也爱着你。还有一个或许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人,一直一直在爱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注1:比彻·斯托夫人(Harriet Beecher Stowe,1811~1896)美国女作家,代表作《汤姆叔叔的小屋》。 ---------------------- 愛とは何だろう 悲しむ 苦しむ 涙ばかり 痛くて痛くて それでも心から愛を望む 愛とは……永遠と不可解な謎 ---------------------- 以上是Toru的负能量日语小教室(笑) 读不懂也完全不碍事所以请不要在意~ 日更还在持续中,姑娘们明天见!   ☆、第三十章 眼泪里有一种神圣的东西,它不是懦弱的标志,而是力量的象征,它传递着无法承受的悲痛以及无法言表的爱。——Washington Irving -------------------------------------------------------------- 那是夏末时分一个沉闷的黄昏,提早来袭的台风把许多人困在了学校。 豆大的雨点激烈地拍打着玻璃窗,狂风呼啸,透过窗户望向外面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如同被暴风席卷的末日般让人惊心。 “糟了,文件柜!” 在我们都盯着窗外思考今天怎么才能回家时,莲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个箭步冲出了教室。 “莲二!” 我在他身后叫了一声,起先我并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冲出去,直到想起“文件柜”三个字,我才猛然醒悟了过来。 我跟着莲二跑出了教室,一路追在他身后,和他一起奔向了新闻部的编辑室。 新闻部让给死亡诗社的那块地方是整个编辑室里最靠窗户的角落,文件柜整个靠在窗户上,而那扇窗户年久失修,稍微碰一下就一副松动到立马要往下砸的样子。莲二和新闻部的人交涉过几次,希望他们能修理一下那扇危险的窗户,但新闻部的人一拖再拖,久而久之,这件事也被人遗忘得差不多了。 那个文件柜是新闻部用剩下的东西,为了节省开支,死亡诗社的所有办公用品都是新闻部淘汰下来的二手货。文件柜虽然不大,但因为诗社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所以刚好可以装得下。 当我和莲二赶到新闻部的时候,文件柜已经整个倒下砸在了办公桌上。屋子里一片狼藉,风卷着雨水从那扇窗户不断往屋子里面吹,窗户下方的地上是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许多纸张和书籍散落一地,有些文件已经被吹到了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些则被风卷得在空中来回翻腾。 眼看雨势越来越大,风劲越来越强,一时间想要堵上那扇窗户是不可能了。莲二正要硬着头皮往屋子里冲,我一把拉住了他。 “不行,危险!”我喊道。 如果踩到玻璃渣被割伤,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光是站在门口,我和莲二就已经被吹得东倒西歪了,这种时候硬是靠近那扇窗户,实在是不明智的举动。 “这样下去文件都会被吹走的!”莲二甩开了我的手,“你在这里等着!” 他只身冲进了屋子。 怜花,在那个文件柜里装着有关死亡诗社所有的历史和记忆。我们所写下的每一个词句都被装在里面,如果这些东西消失不见了,那么死亡诗社也会如同没有存在过一样,就此消失殆尽。 我很害怕,但一想到这些,我的害怕就瞬间超越了对台风的恐惧。我用手遮着头,跟着莲二一起冲了进去。 我们在一地的碎玻璃渣中拼命捡着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有很多文件来不及抢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被台风卷走,或是被雨水打湿。我和莲二很快就被地上的玻璃割伤了手,头发衣服也全部被吹得凌乱不堪,即便如此能抢救回来的文件也只有一点点而已,我们拼命把捡回来的文件抱在胸口保护着,可这样一来就没法更快地去捡其他文件了。 正当我们绝望之际,突然有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新闻部门口,那个身影二话不说就冲向了我们。 在这场狂风暴雨中,只有真田赶来和我们一起抢救了文件。 真田的动作很敏捷,也很果断,他以比我们都快的速度捡回了很多文件,即使手被割破也完全没有减慢速度。不知不觉的,我和莲二都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被玻璃割得满手是血,却还在卖命捡文件的真田。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真田呢。 真田是我们的敌人,真田不是我们的朋友,真田一直都是那个反对死亡诗社的人,如果我们消失,他明明应该开心才对。 不,不是这样的。 我终于在看到他眼睛的那一刻知道了答案。 怜花,他喜欢你。 他只是再也无法把那些话告诉你了。 在我发生车祸后的第四周,大嘴女在最后一堂课上宣布了辞职。 你自杀身亡,我则被卷入了原因不明的事故,我们俩的先后出事让大嘴女遭到了PTA的质疑和压迫。那些神经质的家长们威胁说,如果大嘴女不辞职,他们就无法放心把孩子交给学校。 在这些人的施压下,学校妥协了。大嘴女也妥协了。 “我很抱歉我没能保护好你们,我没能教导你们走上正确的人生道路,作为教师我已经失去了呆在这里的资格。” 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就在站在教室里看着她。 大嘴女其实是个很容易情绪激动的人,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说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我很喜欢这样的她,你一定也是。 如果没有她的鼓励和肯定,我们是不可能创造出死亡诗社的,我们所有的成就和光荣都有她的一份。她是我们的老师,是我们的益友,是这个学校里唯一理解,唯一支持我们的人。 她就是我们的罗宾威廉姆斯。 宣布辞职的那一天她没有哭,我想她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来保持最后一点身为教师的尊严。她笑着把全班每个人的名字都点了一遍,然后祝福他们都有个光明美好的未来,并说自己会永远记得这些名字。 临走前她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一句诗。 “透出冷眼。看生,看死。骑士,向前!” 大嘴女高声念出了这句诗,这句诗也成为了她在这个学校里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拉开教室的门,她的半个步子垮了出去。再跨半步就是永别了,她停顿了一下,再一次把头转向了这个朝夕相处了数年的教室。 我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着她,她也远远地看着我。 她终于咧开嘴笑了,露出了那种像都市传说里一样能看见上下两排牙的笑容。 我也笑了,但我的笑容里掺杂着流不尽的泪水。 永别了,衫山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注1:华盛顿·欧文(Washington Irving),19世纪美国最著名的作家,号称美国文学之父。 注2:PTA(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由学生家长及教员组成的沟通委员会,主要目的在于保护学生和儿童,避免其遭受不公正待遇等。 ---------------------------------------------- 一眨眼就到了十二月…… 竟然已经到了十二月~!忍不住想感叹一把时间过得好快 文到这里已经更新了三十章,字数也差不多到了十万~ 一半剧情过去了…… 于是又要忍不住感叹……时间真的过得好快!(笑 这篇文预计会在明年上半年完结~可以和大家一起渡过2013迎来2014的感觉很棒XDDD 希望12月的一切都能平静顺利~ 日更明天会继续~那么再次说明天见吧! ----------------------------------------------   ☆、第三十一章 停止所有的时钟,切断电话 黯哑了钢琴,随着低沉的鼓声 抬出灵柩,让哀悼者前来 让直升机在头顶盘旋悲鸣,在天空狂书他已死去的消息 把黑纱系在信鸽的白颈,让交通员戴上黑色的手套 他曾经是我的东,我的西,我的南,我的北 我的工作天,我的休息日,我的正午,我的夜半,我的话语,我的歌吟 我以为爱可以不朽,我错了 不再需要星星,把每一颗都摘掉 把月亮包起,拆除太阳 倾泻大海,扫除森林 因为什么也不会,再有意味。 ——W.H.Auden --------------------------------------------------------------------- 怜花的爸爸带着怜花的骨灰和信笺回到了日本。 他来学校找到我,把怜花那些没寄出去的信全部交给了我。信还保持着最初没有打开过的样子,怜花爸爸的头发白了一半,我想他不是不想看这些信,而是不敢看这些信。 把信交给我之后他就离开了,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当我看着他走到校门口时的背影,我突然察觉到他哆嗦了一下,接着他半蹲下来,在那里呜咽了一阵。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站起来,继而迈着艰难的步子走出了学校。 怜花的爸爸妈妈终究还是离婚了。 她的死并未挽回这个家,或许从一开始,这个家对她来说就只是注定了破碎和死亡。 我抱着那些信,如同抱着一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的珍宝一样,一个人来到新闻部的办公桌前,坐下开始读。 我从早读到晚,没有去上课,没有吃午饭,没有休息,一刻不停歇地读完了所有的信。读完那些信已是临近放学的时候,整个校园里回响着一天中最后一次的下课铃声。 我很累,累到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于是在读完信之后,我趴在了桌子上。 这只是一阵短暂的休息,我以为自己可以闭起眼睛来疏理一下头脑,然后等再睁开眼的时候,我就可以像平时一样站起来,喝点水,吃点东西,然后背着书包回家去。 可我没做到。 我只是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紧紧闭着眼睛,然后浑身都开始不自觉地震颤。 冰冷,冰冷,冰冷。 泪水溢出我的眼睛,我开始啜泣。怜花的信在我的手中被捏成了一团,越捏越紧,越捏越紧。明明没有睁开眼睛在看,她信里的每一个字却都像是刻在了我心中一般,刀子一点一点地刻下,我的心也一点一点地被划开。 血喷涌而出。 血变成了泪,泪流个不停,血流成了河。 她死了。 三宅怜花死了。 这个本该一早就摆在眼前的血淋淋的事实,此刻却像毁灭整个地球般冲击着我的每一处神经和思想。 如果不看到这些信,也许我还可以继续欺骗自己她还活着。她只是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我够不到去不了的地方,她并不是死了,她只是无法来见我。 信是怜花亲笔写的,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她的字迹了。信纸上有一点两点微微泛黄的痕迹,我不知道那是不小心落到的雨水,还是她流下的泪水。 我的怜花不会轻易哭,我的怜花是个骄傲的人,所以我最终确信那是雨水。 我想象着怜花在下着微雨的日子里抱着这些信,雨靴踩着水花啪啪地奔向邮筒。然而走到邮筒前的一刻她又犹豫了,于是停下脚步,徘徊,徘徊,投还是不投? 就这样一直犹豫个不停,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然后不经意地一抬头,看到了那片魏尔伦与兰波下着雨的天空。 就在那一瞬间,世界沉默了。 这些信没有经过数个邮递员的手漂洋过海到达日本,而是最终在她死去后,才连同着她的骨灰一起回到故乡。 对不起,怜花。我没能帮到你,我没能救到你,甚至就连你最后的遗愿我也无法达成。 他们把你烧成了灰烬,把你装在那个小小的盒子里。你回到了故乡,可你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我是如此的无能,无助,无力。 钻心刻骨的悲痛令我喘不过气来,我揪着自己的胸口痛哭流涕。怜花,告诉我,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你依然喜欢着杰克,直到死你也喜欢着他,可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你想留在他的身边,你想再见他一面,我无法实现你的悲愿,但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到的事了。 我收起怜花的信,一边哭,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向了杰克的教室。 正是放学时分,大批的学生走出教室涌向走廊,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正准备去网球部参加训练的丸井和杰克。 我在哭,而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些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而我只是不顾一切地冲向杰克,一把抓住了毫不知情的他。 “她死了!” 我悲痛欲绝的大喊令整个沸腾的走廊忽然之间安静下来。 杰克诧异地看着我,他身旁的丸井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死了……你知道吗,怜花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像疯了一样抓住杰克的衣领,拼命摇晃着他。 “你看到这些信了吗?你看到了吗?她给你写了信……可你没有理她……就算是施舍同情也好,为什么你不能可怜可怜她,为什么要不理她,为什么要伤害她,为什么那么残酷……!” 世界崩塌了,一切都崩塌了。怜花死了,所以我也崩塌了。 杰克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可他什么也没做。他本可以回一封信,或是打个电话,那对他来说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如果他回信了,如果他打电话了,哪怕只是一下下,或许怜花就多了一点活下去的可能。 可他没有,他什么都没做。他就这样看着怜花独自走向了地狱,走向了那永劫不复的尽头。 “把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桑原……!把怜花还给我……” 我死死地揪住杰克的衣领,泣不成声。杰克呆呆地看着我,仿佛已经丧失了说话的功能。 我不停地哭,不停地质问杰克,我把所有的悲痛和憎恨都一股脑地发泄在他身上。我越是哭喊,嗓子越是沙哑,渐渐地我已经哭到快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怜花的信从我怀中一封封地掉落到地上,就如同我碎裂的心瓣一样,落在地上的时候甚至能听见“咔嚓”破裂的声音。 “佳音……!” 精市赶过来的时候,我几乎已经瘫软到快要趴到地上。 “佳音!你这是怎么了?……冷静点,有话好好说!”精市一边从后面抱住我,一边想要把我从杰克的面前扯开。 可我用尽全力拽住了杰克,不管怎样都死活不肯松手。 “把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我声嘶力竭地哭叫着那些永远不可能成真的话。杰克没有动,没有反抗,只是任凭我对着他又捶又打。 精市用力抱住失去控制的我,好不容易将我从杰克身边挪开,可下一瞬间我又像发疯般挣脱他扑了回去。 “秋山!住手……够了!” 第二个赶过来阻止我的人是莲二。 他和精市一左一右地擒住我,拼命把我向后拉。我用尽全力挣扎了一番,嘴里还在不停大叫着:“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 终于,我耗尽了体力,再没力气反扑回去了。我瘫倒在地,莲二摁住我的腿,精市死死地把我搂在怀里。 “不……不……!” 我忍不住失声痛哭,哭得昏天黑地,哭到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 已经没有理性和冷静可言了,怜花的死也带走了我生存的希望。她是我的憧憬,我的梦想,我的挚友,我唯一信赖的伙伴。 她不在了,到处都是地狱,哪里都是绝望。 我再也无法站起来了,我希望我能就这样陪着怜花去死。我不能原谅杰克,我不能原谅这个世界,我不能原谅夺走了怜花的一切。 哭,哭,不停地哭,哭到几乎断气,哭到几乎昏厥。就在我情绪崩溃无法控制的时候,有一个人走上前来,闷声不响地给了我一个重重的耳光。 ——啪。 随着清脆的巴掌声落下,我的哭声也停止了。 站在面前的人是真田。 “醒醒吧。” 他的脸笼罩在帽檐的阴影下,只用简短而沉稳的三个字就扼住了我的喉咙和身心。 我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在远去。 软绵绵地倒进精市的怀里,我开始做起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那个梦里,我,怜花,精市,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所有人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没有病痛,没有哀伤,没有绝望,那是一个温暖的世界,一个让我想永远驻足,永远安眠的世界。 泪水浸湿了我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注1:W.H.奥登(Wystan Hugh Auden, 1907-1973),英国同性恋诗人。这首《葬礼蓝调》是他写给去世恋人的诗,表达了失去心爱之人的强烈痛感。 ----------------------- 日更到此结束~自己给自己说一声辛苦了XDD~ 下一章也是本视角的最后一章,会在后天更新~ 请姑娘们继续关注喔~ 下一章会有新的预告和消息通知大家~ -----------------------   ☆、第三十二章 人生中最大的残缺并非死亡,而是在活着时就已死的心。——Norman Cousins -------------------------------------------------------------------- 黑色的太阳,白色的夜晚。 我们是一群生活在夹缝中的生物,既不属于天堂,也不属于地狱,更不属于人间。 于见不得光的地方出没,行走在阴冷潮湿的地下道,终日不可面对照耀的太阳,因那光线太过刺眼,只会把脆弱的灵魂融成灰色的粉末。 我救不了我自己。 没人能救得了我。 黑与白之间的界限是灰,我去不了左边,也去不了右边,因此我只能挤在那条缝隙中苟延残喘。 我是灰色的。 这个世界上最令人绝望的并非绝对的黑与绝对的白,而是永无白昼也永无黑夜的灰色。 我独自躺在体育馆里,直到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时候,我仰面朝天地望着天花板,回想着在这里参加怜花追悼会那天的情形。 一排排的学生,一排排的老师。装饰着黑白花朵的相框,相片里笑得无忧无虑的少女。 沉重的空气,窒息的环境,这是一个别人看不见的牢笼,它锁住的是我和怜花年轻却早早枯萎的生命。 也许再过不久要在这里举办追悼仪式的人就是我了。 爸爸会哭,妈妈会哭,奶奶会哭,也许还有很多人会哭,他们的泪水会流进我的坟墓,流进我的心里,让我带着无法摆脱的枷锁走向深渊。 怜花,我不想死。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像你那么勇敢,我是胆小怕事的人,我喜欢爸爸妈妈,喜欢奶奶,喜欢精市,喜欢莲二,我还喜欢许多许多的人,我不想离开他们。 我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即使我必须要离开。 你是我见过最坚强无畏的女孩,我一直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倒你,但我错了。 我再也不敢轻易假设一个人有多么坚强,即使她看起来再坚强也不会。 谁都有可能自杀,但最不可能自杀的那个人就是你。为什么偏偏会是你?我至今也无法相信。 怜花,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像你那样勇敢。 我在13岁时就对你说过的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那时的你回答我说,不,你不会变成我的,你就是你,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两年多过去了,我们都长大了。怜花,如果你还活着,现在的你会是什么摸样? 记忆中的你,永远地停留在了15岁。 你的死改变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真田不再笑了,莲二不再笑了,赤也不再笑了,杰克也不再笑了。 我们心中的某一个角落随着你的死亡被永远尘封了起来,那是再也不可触碰的禁地,那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里最凄凉的悲鸣。 你说过你不在乎生命长短,而在乎是否活得精彩。我问过你,如果像兰波那样带着对魏尔伦枯朽的思念早早死去,你也会认为那是一种精彩吗? “傻瓜,那叫做永垂不朽。”你一脸轻蔑地答道。 怜花,真正的傻瓜是你才对。 什么永垂不朽……都是你在胡说八道。你已经死了,你被他们烧成了灰烬,现在的你只能孤零零地躺在那个小盒子里,躺在那个冰冷的坟墓里。再也不能欢笑,再也不能歌唱,再也不能和我们一起牵着手向往未来,你还会管这叫做永垂不朽吗? 这样的永垂不朽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在杰克面前失控的那天,我被精市送回了家。回到家后我仍然躲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里哭个不停,爸爸妈妈拿我没有办法,精市也拿我没有办法。哭到精疲力竭的时候,莲二来了我家,他走到我身旁蹲下来,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对不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因为我没有收集过这方面的数据……” 笨头笨脑,傻里傻气的莲二,连台词都没想好就赶来了我家的莲二,笨拙得根本不像莲二的莲二。 可我却在这样的莲二身上依稀看到了你的影子。 死亡诗社是我们三个人的诗社,我们是立海独一无二的,我们也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永远没有人能像我们三个这样,即使不需要对话也能读懂彼此心中的诗句。 立海真正的三怪物不是真田和精市他们,而是我们和莲二。 我紧紧抓住莲二的衣袖,更用力,更大声地哭了出来。莲二发了一阵呆,然后慢慢地,他也哭了,可他没有发出声音,眼泪只是无声地从他脸上滑下。 怜花,三角形中的一个角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两个角和一个空洞。可三角形的每个角都是一样的,你望着那个空洞,以为它不存在了,可你再一看,和那个空洞一模一样的角就在你的身旁,而你自己也正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角。 在你的追悼会开完后不久,精市就因为来势汹汹的复发而被送回了医院。 我在那时所受到的打击是你无法想象的,我失去了你,而我似乎紧接着又要失去精市。 他病情复发的迹象是从你离开日本后逐渐显露出来的,我们一家都很害怕,每一天都接受精密的检查,每一天都惶惶不安地等待着结果,每一天都在向上天祈求不要再让他的病复发。 可上天并未向我们施舍怜悯。 你说的没错,精市是不幸的,而他不幸的一部分来源,或者说是根源——正是来自于我。 我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同他约定过,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永远都不会。 精市也对我做了相同的约定,我们都发誓不会喜欢上任何人,这其中也包括了彼此。 怜花,那不仅仅是个约定,那也是我的赎罪。 我曾经在电话里哭着对你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时的你很冷淡,不仅没有安慰我,还在最后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佳音,你还有未来,可他已经没有了。” 是我夺走了精市的未来。 我应当向他赎罪,我应当遵守那个约定,可我却打破了它。 在游乐园和丸井他们四人约会的那天,赤也被困在了观览车上。 丸井和我随便找了一个地方等他们,一开始我们都不说话,丸井好像是有什么想说的样子,但总是欲言又止。 那天我的心情很糟,我玩得并不高兴,而且还很累,于是气氛变得异常沉闷和难以忍受。 终于在沉默了足足半小时后,我忍不住开了口。 丸井,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哎?……怎么看待你……这个,就算问我我也…… 我是丸井的朋友吗? 是、是啊……为什么这么说? 仅仅只是朋友吗?丸井从来没有把我当女生看过吗? 哈?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我当然知道佳能是女生啊…… 那么,丸井是怎么看待身为女生的我呢? 呃……就是还不错的家伙啊……也、也还蛮可爱的…… ——全是假话。 我在丸井的眼里一文不值,明明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却还是难过到想要立刻逃回家去。 我并不知道那天的计划是四人约会,当我接到丸井的电话时,我高兴得一塌糊涂,我以为他终于注意到了我,我以为那天的约会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所以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怜花,我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卑贱,愚蠢,肤浅,自私又可恶的笨蛋。 我打破了那个约定,我以为我可以遵守它一辈子,因为我从小到大就是这么坚持过来的,可我却为了一个根本不喜欢我的人打破了它。 我对不起精市,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错了,可我还是没有停止对他的伤害。 如果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没有我的存在,那么精市也许就不是今天的精市,怜花也不会是今天的怜花,所有人的命运都会被从头规划,不会再有一个叫做秋山佳音的人令她的父母陷入痛苦,不会再有一个剥夺了哥哥生命的多余妹妹出现,不会再有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悲剧重复上演。 只因我不是来自上天的佳音,而是来自地狱的噩耗。 作者有话要说:-------------------- 给姑娘们的重要通知:必读! 亲爱的各位小天使,向大家报告一下Toru的近况~ 由于Toru明年就要毕业了,目前面临各种考试和就业压力 从11月开始一直参加各种就职说明会,东奔西跑焦头烂额还把身体累垮了~QAQ 因为要到12月底才能有短暂假期,所以在此之前Toru要暂时小休一下了~ 先把手头的考试和各种说明会对付掉先~ 于是这之后的更新速度会有所减缓,可能一周更新一次这样~ 希望姑娘们能体谅m- -m 等到圣诞节左右就会恢复正常速度的~XDD 姑娘们一定要等我喔~要相信Toru坑品超好绝不坑爹(笑 -------------------- CHAPTER 06 到这里就结束了~让大家读完了浸泡着血与泪的沉重一章~ 下一部分将进入新篇章“CHAPTER 07. 记忆之门” 相信看题目也多少能感觉到,掀起记忆的*就从这里开始了喔~ 视角依然由佳音妹子出发,她的记忆会揭露更多意想不到的过去和细节 仁王、柳生、幸村这些被谜团包裹的人也都会依次登场~ 请务必期待喔~!   ☆、第三十三章 佳音,来做个约定吧。 我不会喜欢上你,也不会喜欢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 永远、永远都不会。 嗯。 我不会喜欢精市,也不会喜欢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 永远、永远都不会。 约好喽。 约好了。 永远不反悔。 ………… 呐。 我一直都有在好好遵守那个约定哦。 ……直到这一刻也是。 ………… ……… …… ------------------------------------------------------------------ 我是被乡下的奶奶抚养长大的。 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哥哥,没有去过大城市,没有见过五层以上的楼房,连看到一台电脑都会兴奋得手舞足蹈半天。 但我的童年并不因此而灰暗,奶奶非常疼爱我,她教我许多做人的道理,教我学会坚强,善良,包容。 我喜欢乡下泥泞的小路,喜欢一排排木质的平房,喜欢一走出屋子就看到绿油油的田地。空气新鲜得让人仿佛有重生的感觉,有小鸟会唱歌,有泉水叮咚作响,天空向无限的彼方伸展出一片蓝得令人晃神的颜色。 爷爷在奶奶还很年轻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所以家里小到缝缝补补,大到生计农活,全部都是由奶奶一个人扛下来的。 佳音,我们去摘番茄吧。 佳音,我们去捉泥鳅吧。 每当听到奶奶在门口这么叫时,我都会兴冲冲地放下手头的一切,拉着奶奶的手跟她一起去田里。 我太小了,所以很多农务活都帮不上奶奶的忙。当奶奶汗流浃背地在田里收割的时候,只有我提着小桶一边在地上挖泥鳅,一边还朝着奶奶大喊:“奶奶奶奶!你看!我又捉到了一条!” 奶奶不但不会不嫌我烦,还总是笑着向我竖起大拇指。 因为爸爸妈妈不在身边的缘故,我被学校里的其他小朋友欺负过。我哭着回家告诉奶奶说,有人骂我是没人要的孩子,结果奶奶二话不说把我扛在肩上,跑去那个骂了我的孩子家里,当着他父母的面把他狠狠训了一通。 我是奶奶的女儿,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奶奶了。 我并不怨恨爸爸妈妈,我知道生病的精市很可怜。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会抽出一天时间赶来乡下看我和奶奶,精市因为经不起奔波劳累,那天就只能一个人留在医院里。 爸爸妈妈总是买很多玩具和好吃的给我,每次都有我从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出现。爸爸妈妈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我就会带着这些从大城市买来的礼物跑去学校分给大家。 “佳音的爸爸妈妈好好啊!”“真羡慕佳音,我也想要有大城市的爸爸妈妈!”“佳音以后也会去大城市吗?” 乡下的孩子都很单纯,我也很单纯。虽然被大家羡慕很开心,但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失落。爸爸妈妈分给我的时间往往只有一天,尽管那是最重要的一天,但剩下的364天他们都是和精市在一起的。 我喜欢乡下,也喜欢奶奶,可我和大家一样,也梦想着去看看大城市的样子。我希望爸爸妈妈能留下来多陪陪我,每次他们离开前我都会露出快哭的表情,这个时候妈妈就会搂着我跟我说,佳音是懂事的好孩子,不要生我们的气,爸爸妈妈不是不喜欢佳音,爸爸妈妈只是太累了…… 然后他们就会带着悲伤的神色开车离去。而我则又开始等待下一个生日。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被爸爸妈妈丢弃了的孩子,我知道他们是在乎我的,否则他们不会把精市一个人放在医院里,特地买了礼物跑来看我。 哪怕一年中只有这么一天,我也是开心的。能和爸爸妈妈相聚很快乐,从来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的冷清屋子会在那一天变得分外热闹。 爸爸会抱我,妈妈也会抱我,我觉得自己是那一天最幸福的孩子。 然而幸福是短暂的,爸爸妈妈一旦离开,就意味着我又要开始掰着指头数过364天,才能再当一回幸福的孩子。 要怎样才能呆在爸爸妈妈的身边呢?要怎样才能让爸爸妈妈留下不走呢? 我总是托着腮帮子坐在窗边,半发呆半出神地思考这些问题。 终于在我小学五年级的那一年,爸爸妈妈带回了精市的身体已经快要康复的好消息。 精市的病好了,也就意味着爸爸妈妈不用每天都在医院里照顾他了。爸爸妈妈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工作赚钱,精市也能回到学校里上课——我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六年级毕业前夕,爸爸妈妈决定把我接回神奈川抚养。 奶奶什么也没说,她既没表示反对也没欣然接受。就和当初爸爸妈妈把我送来乡下时一样,奶奶只是沉默地做着她该做的事。 默默地接纳我,默默地抚养我,再默默地送我离开。 去神奈川的前一个晚上,我爬到奶奶的床上,搂着她的脖子对她说:“我不会忘了奶奶的,我是奶奶的女儿。” 奶奶哭了,她用长满皱纹的手摸着我的脸,在我的额头上亲来亲去。 我离开了从小就一直在一起的奶奶和朋友们,跟随父母来到了陌生的大城市。 新家,新学校,新环境,崭新的一切。 爸爸妈妈对我很好,精市也对我很好,所有人都对我很好。我不习惯、不适应的地方他们都会亲切地告诉我该怎么做,就算我做错了他们也从不生气,他们都是温柔的好人。 可有的时候我会产生一种错觉,他们都对我太好了,客客气气,斯斯文文的,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对待一个客人,而不是对待自己的亲人。 奶奶也对我很好,但我做错事的时候她一定会指出来让我改正。我没礼貌的时候会挨她的骂,我偷吃邻居家种的水果会挨她的骂,我不好好做功课会挨她的骂……但爸爸妈妈却从不骂我。 妈妈总夸我是听话的好孩子,我很安静,很少说话,他们叫我做什么我就去做,我从不会主动提出自己想要什么。其实我在乡下也有过调皮捣蛋的时候,我也和乡下的小朋友们吵过架,爸爸妈妈只是太少和我相处了,所以才会认为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乖孩子。 事实上,我也确实想在爸爸妈妈面前当一个乖孩子。我不知道该怎样让他们更喜欢我,我不知道该怎样讨爸爸妈妈的欢心,所以我只能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尽量不给他们惹麻烦,尽量不让他们觉得我碍眼就行了。 新家的客厅里有一个很陈旧的木柜,木柜上面摆着去世爷爷的牌位,牌位前还放着佛坛。爸爸妈妈每天出门前都会先去牌位前拜一拜爷爷,给他点上两柱清香后才出门上班。 爷爷在我和精市出生前就去世了,乡下的奶奶家里也摆着爷爷的照片。不过奶奶不会每天都给他点香,而是会在累了的时候一个人对着照片自言自语。 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爸爸妈妈都还没有下班回家,精市在房间里写作业,我则在客厅里找一本相册。 班里的女生说要发动大家一起来写同学录,让我们各自带着照片去学校,好贴进同学录里。我很少照相,在乡下的时候只有爸爸妈妈来看我才会带着相机来,所以我的照片应该只有爸爸妈妈才有。 我已经在客厅里到处搜寻了一番,仍旧一无所获,剩下还没找的只有那个摆着爷爷牌位的木柜了。 爷爷的牌位上方是一排抽屉,我走过去试着踮起了脚尖,心想以我的身高应该能够到那些抽屉。没想到伸出手臂使劲在空中倒腾了两下,我还是没能够到。我不甘心地把身体更贴近了木柜一些,又一次尝试去打开抽屉。好不容易用尽全力够到了抽屉的把手,我却在预备拉开它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些异样。 低头一看,我胸口下方的衣服已经被佛坛里插着的香烧出了一个小洞,我一惊,连忙想闪开,却不料因为太惊慌而失去了平衡,连带整个抽屉一起拔了出来,整个人都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听到客厅里传来的巨大声响,精市立刻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佳音!你没事吧?” 闻声赶来的精市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还没来得及顾上说谢谢,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我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 抽屉里的东西洒了一地,爷爷的牌位和佛坛都被打翻了,牌位摔在地上已经断成了两半。 我闯祸了! 就在我吓得直发愣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下班回家的爸爸开锁的声音。爸爸开门进来的一瞬间,一旁的精市迅速捡起了爷爷的牌位藏在身后,接着用身子挡在我的面前。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动真格发脾气的样子。 下班回来的妈妈把客厅收拾打扫了一下,接着把抽屉和佛坛都放回了原位,可唯独只有爷爷的牌位是空的。爸爸的脸黑得像世界末日,他一句话也不说地盯着我和精市。 “谁干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沉沉地问道。 我被吓坏了,吓得一直哭。爸爸从没对我发过脾气,我很害怕,我怕他们一旦知道是我做的,就会因为生我的气而我把我送回乡下去。 我不想被爸爸妈妈讨厌,我不想被送回乡下,如果爸爸妈妈因此不要我了怎么办?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哭个不停。 精市一直沉默着,我和他都知道弄坏爷爷的牌位是多么大不敬的事。这个牌位已经在这里放了好多年,是爸爸妈妈对去世爷爷的一种思念和寄托,可我竟然还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弄坏了。 “到底是谁?” 爸爸第二次开口问的时候,声音明显比第一次要可怕得多。 我不敢承认是我做的,我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地啜泣,想象着爸爸妈妈把我扔出家门的情形,想象着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的后果。 “是我。” 身旁的精市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 他平静地从身后拿出断成两半的牌位,交给了爸爸。 “是我打翻的,我想在抽屉里找东西,一不小心就把牌位和佛坛碰翻了。” 我惊讶地望着站出来替我顶罪的精市,一时间竟忘了哭泣。 接过牌位的爸爸重重叹了口气,随后他放下牌位,向精市举起了手。眼看巴掌就要落下的时候,原本应当阻止爸爸的我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就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了,我是一个多么卑鄙,多么胆小懦弱的人啊,不仅让精市帮我顶罪,还让他替我挨打。而我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把罪过推给了他。 再也没有比我更差劲的人了。 “老公!别这样,别打孩子……” 最后阻止了爸爸的人是妈妈。妈妈说牌位坏了可以修,修不好的话就再做一个,她说爷爷一定也不希望我们因为牌位而挨打,就这样硬是把爸爸劝了下来。 那个牌位没能再被修好。 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书桌上一本本的相册。相册里几乎全都是精市和爸爸妈妈的照片,精市的照片是最多的,从小到大,从幼稚园到国中,满满都是他成长的轨迹。 相册里只有一张照片是我的。 那是我刚出生不久时的样子,一个襁褓中白白胖胖的健康婴孩。然而就在这个婴孩旁边,却有另一个看起来不怎么精神的瘦弱婴孩。 将照片翻过来,背面的字迹这样写道:精市和佳音,可爱的双胞胎。 啪嗒,一滴眼泪掉在了相簿上。啪嗒,又一滴眼泪掉在了相簿上。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们~!这里是休息到半途被强制复活的Toru(笑 眼看在2013年的最后阶段还能活着跑出来见大家真是太好了←噗 虽然是计划之外的复活不过至少我会好好坚持活到圣诞节之后的~ 这段时间内的更新会相对稳定~但是因为休息到一半被抓来填榜的缘故…… 等填完以后还是会把该休的休回来喔~XDDDD 这个具体方案等后面再通知大家~ 从这一章开始是开启【记忆之门】的旅程了,进入后半期之后会加倍沉重~ 但是但是~为了给大家调剂一下心情,Toru将在未来送上一份精心准备的圣诞礼物~XDD 圣诞礼物的内容会作为【重大预告】在下一章里出现喔XDDD 那么~请务必期待!   ☆、第三十四章 望月是一个光听起来都觉得美丽的名字。 不仅读音好听,汉字也很漂亮,能适合这种名字的人,在我们学校里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望月学姐比我们高一个年级,她是美术部的部长,也是学生会副会长,是个名副其实的千金大小姐。气质,修养,举止,处处都透露着出生名门的优雅风范。 她和精市一样,是不属于平民阶层的人。 二年级的时候,精市带着立海网球部一路杀进全国大赛,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尽管如此他却还是一有空就跑去美术部看两眼。 精市的画画得很好,还在比赛中得过奖,我看得出他对艺术很有兴趣,只不过身负网球部部长的重任,要他两面兼顾似乎有点难。 这个难并不是指他不能做到兼顾网球和画画,精市比普通人要厉害得多,什么事对他来说都是驾轻就熟。但画画是精市的兴趣所在,它不存在什么竞技性,可以当做是用来放松身心和陶冶情操的娱乐。网球对他来说则更像是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有比赛,有竞争,有激烈的搏杀和较量,只要关乎胜负,精市就不得不分外认真了。 精市很少提起望月学姐,几乎是从不提起。但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很好,他们俩也总被大家说成是立海最般配的一对。 二年级下半学期,我开始着手准备要送给精市的生日礼物。 因为不好意思开口问爸爸妈妈要零花钱,我琢磨着要怎样才能自己赚来买礼物的费用。礼物已经在一开始就定好了,精市一直想要魏尔伦的诗集,我在二手书店找到了已经绝版的初译本,尽管价格昂贵,但我想精市收到这个一定会很开心。 一开始我努力写了不少文章向报刊投稿,有被顺利刊登的,也有落选的。筹集来筹集去,稿费根本连买那本书的零头都不够。 就在那样的情况下,某天一个女生忽然找到我,对我说:“秋山同学,你很擅长写东西吧?其实我啊,想向一个人表白……你能不能教我怎么写情书?” 我从来没有写过情书,也从来没有收到过情书。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情书是什么样子的。 但那个女生诚恳地拜托了我好几遍,我也就只好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下来。 “我不能保证写好哦?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写这种东西。” “没关系!秋山同学肯帮忙我就很高兴了。” 结果,那个女生拿着我替她写好的情书去告白,竟然还告白成功了。 隔天她拿着谢礼来找我,说多亏了我的帮忙。看礼物是一本词典,我没多想就收下了。可回家翻开一看,词典里面竟然夹着一张一千日元的纸钞,我顿时愣了一下。 就这样,这个写情书的活儿成为了我赚取的第一笔“额外稿费”。 在那之后我又陆续帮几个人写过情书,我没有对外明码标价,也没有宣传过我在接受这种委托,但女生之间的情报网有时就是很可怕,当那个女生告白成功之后,其他女生就都闻风而来了。 每个人给的报酬都不太一样,有时候是一百元硬币,有时候是一张优惠券,有时候是完全没意义的感谢信。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像第一个女生那样出手阔绰,但我还是渐渐地累积下了一些零用钱。 去参加丸井他们四人约会的那天,我在回家的途中把钱包落在了电车里。 那是很糟糕的一天,约会也好,游乐园也好,丢钱包也好,无论什么都很糟糕。我站在遗失物招领处足足等了三个多小时,站到天也黑了,腿也麻了,依然没有等到谁捡回我的钱包。 钱包里装着我替人写情书赚来的所有稿费,在一般人看来可能没多少,但原本只要稍微再努力一下,我就可以凑足买那本诗集的钱了。 最终,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和空荡荡的心回到了家。 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弄堂里,有一家很不起眼的二手书店。和周围装潢华丽新潮的各种店面形成鲜明对比,这家二手书店又破又旧,一看就是年轻人绝对不会往里走的地方。 第一个带我来这家书店的人是莲二,也就是在这家书店里,我找到了市面上绝版已久的魏尔伦诗集初译本。 书店的老板是一位已经上了年纪的老爷爷,眼神不好使,腿脚也不好使,所以他总是把书往店外的摊子上一摆,自己就钻进店里听收音机去了。 魏尔伦的那本诗集在外面的摊子上被摆了很久,因为长时间无人问津的关系,书历经风吹日晒,连封面纸张都已经开始泛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 丢掉钱包之前我几乎每天都会拐去这家店,站在摊子前看着那本书默默告诉自己,还差一点,只要再努力一下就可以买它买下来了,一定要加油。 但就在目标即将达成的时候,我所有的努力却突然一下就这么付之一炬了。 我不能责怪任何人,因为弄丢钱包的人是我自己。但看着那本书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很难过,明明就近在眼前,明明只差一步就凑足钱了,却因为我自己的一时疏忽走神而让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全部白费。 书店前经过了一对母子,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摸样的小男孩正缠着他妈妈给他买新出的游戏机。妈妈不肯,小男孩就停在路中间大哭大闹。拿他束手无策的妈妈只好妥协答应给他买游戏机。小男孩顿时破涕为笑,母子俩手牵手走进了旁边的店里。 这样的母子和这样的情景也许到处都是,但却是从不曾发生在我童年里的一幕。 我从不会撒娇耍赖要奶奶给我买东西,因为比起让奶奶为我花钱,我更想赚钱让一生操劳的奶奶过上好日子。我当然也不可能向爸爸妈妈撒娇耍赖,因为他们光是支付精市的医疗费就已经很吃力了,即使他们愿意给我钱,我也绝不可能有那个脸去伸手拿。 我的力量很微不足道,我不能为奶奶和这个家做出什么贡献,我只能最大限度地不给他们增加负担,所以我的私心只能靠自己来满足。我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任性,说撒娇就撒娇,说耍赖就耍赖,不要说是游戏机了,就算是买一本书对我来说也很难。 可我只是想要送个生日礼物给精市而已。 看着那本书,说不心酸是假的。为什么只有我无论做什么都那么艰难?我也很想缠着爸爸妈妈给我买这买那,我也很想像同班的女生那样买漂亮的衣服和漂亮的包包,去追星,去看演唱会,去吃喝玩乐,去过一个正常女孩该有的生活。 但惟独只有我做不到。 仅仅是一本书而已。仅仅只是一本书,我却连拥有它的权利都没有。 我无意识地走向书店,走向摆着那本书的摊子。书店里的老爷爷像往常一样缩在那里听广播,专心到完全没有注意外面的情形。 盯着那本书,我感觉自己脑袋里空空的。右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一点点,一点点地靠近了那本书。我这是在做什么呢?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这个问题。 我并不觉得自己即将要做一件错事,我不害怕,也不紧张,只是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那本书也许是有某种魔力的,它在吸引着我,仿佛在对我说,我就在这里,带我走,带我走,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带我走。 我就这么被吸了过去。 就在我的手马上要触到那本书的时候,有个人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的动作就此停止。 “秋山,不可以。” 犹如在梦游中忽然清醒般,我抬起头来,发现柳生比吕士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 他看着我,沉默地向我摇摇头,然后拉着我离开了那家书店。 作者有话要说:铛铛铛铛——Toru把圣诞礼物的预告带来了\(^o^)/ ↑点击图片可以直达喔~Toru的首部短篇!!日本同人译制小说《傀儡五题》!! 嗯,没错,是翻译文(笑 小说原作者是日本同人写手ユキヒ,Toru呕心沥血地把她的作品翻译成中文献给大家O(∩_∩)O 因为是第一次尝试,有新鲜也有不安,还希望大家届时能喜欢这份礼物喔~~ 短篇发布时间将从12月24号开始到来年1月结束~陪伴大家渡过圣诞节和元旦XDDD 那么,立海篇也还在进行中,下一章会继续介绍一些有关短篇的内容~ 姑娘们下一章见~   ☆、第三十五章 我和柳生是在二年级时上补习班认识的。 柳生的成绩很好,虽然从没和他在一个班里呆过,但时不时也能在年级前十的榜单上看到他的名字。 同样身为学校的风纪委员,柳生和真田是截然不同的类型。真田是那种无论揪到谁都会吼得你想抱头鼠窜的类型,而柳生只是在一旁一言不发地记下违反校规的人的名字。 柳生和我还有怜花在补习学校里上同一个班,无论上学放学几乎都能在电车里碰到。因为不熟,我们通常不打招呼,只是互相点点头,也不会站在一起。 怜花向来主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尽管她讨厌真田的优等生集团,但只要不主动来招惹我们,她就不会有特别排斥的举动。 柳生就是那种从不主动招惹别人的人。 明明是成绩很好的优等生,又是网球部的正选队员,但柳生的为人处世非常低调。你几乎听不见什么有关他的流言蜚语,即使有,多半也是正面的。他无论对谁都非常绅士,总会在恰到好处的范围内伸出援助之手,就算只是帮忙搬个东西或是递块手帕这种小事,也会让人觉得他非常礼貌友好。 立海的人都知道柳生有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妹妹。似乎是因为父母工作繁忙无暇顾及的原因,柳生每天都负责接送他的妹妹上学放学。 有一次,我在早班电车里遇到了柳生和他的妹妹。因为晚上没睡好的缘故,那天早上我头沉沉的,最后忍不住坐到了优先席上开始闭眼补觉。 迷迷糊糊刚睡了一会儿,我就发觉眼前似乎有人站着。睁开眼一看,柳生正拉着吊环站在那里,他的身旁还有一个一直在盯着我看的小女孩。 一看到我醒了,小女孩就立刻躲到柳生的背后,怯生生地探出一点点脑袋来。 “啊……抱歉……”我连忙抱起书包给柳生的妹妹让座。 “不好意思,谢谢你。” 向我道过谢后,柳生把妹妹抱到了座位上,让她坐在那里,自己则继续站着。我没有走到很远的地方,而是站在他们俩的附近,时不时发着呆,然后有意无意地听着兄妹俩之间的对话。 “哥哥,你累吗?惠梨奈的位置让给哥哥坐好不好?” “我不累,惠梨奈坐着就好。” “哥哥,你饿不饿呀?” “不饿。” “可是哥哥早上帮惠梨奈梳辫子,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呢。” “没关系,忍一下就到中午了,学校有小卖部……虽然小卖部的面包很难吃。” “那惠梨奈把中午营养餐里的面包剩下来给哥哥吃。” “不用了,惠梨奈要好好吃东西,面包也好牛奶也好,都不可以剩下来,好吗?否则会长不高的。” “哥哥,那我们晚饭吃什么呀?” “惠梨奈想吃什么?” “嗯……妈妈做的汉堡肉!” “……妈妈可能没时间做,哥哥给你做点别的吧?炸猪排怎么样?” “嗯!” ……………… …………… 这是一对关系非常融洽的兄妹。 柳生是个尽责的好哥哥,他的妹妹惠梨奈也很懂事听话。 这大概才是兄妹真正该有的样子吧——在电车里看着他们时,我不禁这样想。 补习学校的课程从周一安排到周六,几乎每天都有。一般来说周六的课很多人都不愿意去上,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奋斗了一个星期,难得的周末大家都想好好呆在家里睡懒觉。 怜花和赤也就是每逢周六必翘课的典型代表。 我在补习班的出席率是百分之一百,因为每缺一堂课就意味着拿爸爸妈妈辛苦赚来的钱打水漂,所以翘课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做。 和我一样从不在周六翘课的人还有柳生。 柳生听课非常专注认真,但凡老师提问,他总能第一个举手,而且每次都能分毫不差地回答正确。我听说柳生家家境条件不错,他将来的目标似乎是都内首屈一指的私立名校。虽说以柳生的成绩要挑战更高层次的国立大学也不是没可能,但老师们私下说,柳生因为担心妹妹所以想尽量选离家近一些的学校,这样在上大学后还可以继续照顾惠梨奈。 柳生和他妹妹的手足之情让我有种小小的羡慕,因为那是我和精市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周六下午我像往常一样去补习班上课,结果一进教室就发现柳生的妹妹也在那里。柳生竟然把他妹妹带来补习学校?我不由感到奇怪,周围的同学似乎也在看着他们小声议论。 “惠梨奈,现在感觉好点了吗?哥哥马上要开始上课,你要是呆在教室里的话会影响其他同学上课……所以惠梨奈先去下面等着好不好?等哥哥下课了就去找你,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嗯,好。” 惠梨奈很乖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教室。我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是生病了吗?再回过头去看柳生的时候,他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翻开了课本。 那天上课的时候,柳生举手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少了许多。他有点心不在焉,偶尔焦虑地看着窗外。我好奇窗外有什么东西能让一贯专注的他分心,于是也向外看了看。 惠梨奈正一个人坐在学校入口处前的楼梯上。她的背上是一个红色的小书包,书包的一侧塞着一个水壶。她先是把水壶拿出来喝了几口水,然后就一直抱着那个瓶子发呆。 她瘦小的身影给人一种十分可怜的感觉。 柳生是那种做事非常有条理的人,即便下课了他也会先不紧不慢地把文具和书包整理好,再把课桌和椅子都摆整齐,最后才和老师道别离开。但这一天他显得非常心急,没有整理书包和桌椅就急匆匆地冲出了教室。 我走到楼下正准备离开学校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了柳生的声音。 “秋山同学!抱歉……可以请你等一下吗。” 我回过头去,看见柳生牵着她妹妹的手快步向我走来。 “真的很对不起,我突然遇到一些急事,不得不马上离开一会儿。这是我妹妹惠梨奈,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我不放心所以才把她带来学校……” 惠梨奈和之前一样很怕生地躲在柳生后面,柳生示意她开口和我问好,示意了半天她才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了句:“姐姐好。” “你好。”我回答道。然后我看向柳生,他的表情似乎非常焦急。 “我知道突然拜托你这种事很奇怪,但是事出紧急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人……可以麻烦你在这里帮我照看惠梨奈一会儿吗?等我处理完事情马上就回来接她,无论如何拜托你了,秋山同学,只要一会儿就好。” 柳生郑重其事地向我低下了头。 “知道了……如果只是一会儿的话。”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这么紧急,但看到柳生这幅样子,我还是决定帮他一下。 “谢谢你,秋山同学!惠梨奈就拜托了,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说完,柳生就举起手机边拨打电话,边消失在了校门口。 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严重需要他撇下妹妹马上赶过去呢?心存疑惑的我和惠梨奈一起在校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惠梨奈很怕生,所以一开始她坐得离我远远的,看起来一点都不想和我说话的样子。我是个不擅长聊天的人,尤其不擅长和小孩子聊天。但光坐着不说话又很奇怪,于是我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了赤也前两天塞给我的零食。 “吃饼干吗?” 我拿出一块递了过去。 惠梨奈看了那块饼干一眼,兴趣索然地摇了摇头。 她的脸色果然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呢?因为有点在意,于是我又问道:“你病了吗?发烧还是感冒?” 她抿了抿嘴唇,然后又摇了摇头。 我不懂她总是摇头的意思。大概她真的很讨厌开口和柳生以外的人说话吧,于是我也就不再说话,转而把饼干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吃完两三块饼干后,我听到肚子里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但那不是从我的肚子里发出来的,而是从惠梨奈的肚子里发出来的。 惠梨奈缩起了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她果然还是饿了嘛。 “给你,吃吧,我还有很多。” 我又一次把饼干递过去。这一次惠梨奈终于慢慢把手伸了过来。 “谢谢。” 就在她的小手接住饼干的一刹那,我突然发现在她细细的手腕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那是……什么?我几乎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了,但惠梨奈并未发觉这一点,她只是接过饼干吃了起来。 看着她一边打开水壶喝水,一边小心翼翼吃饼干的样子,我独自陷入了思考。没有什么词汇能准确形容我看见那道疤痕时的感觉——那并不是普通跌倒或不小心擦伤所能造成的伤痕,那更像是某种利器所划出的伤痕,蛮横,残忍,充满恶意……而绝非不小心。 我不能相信那是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自己弄出来的伤痕。 大约在夕阳下沉的时候,柳生终于回到了补习学校。学校早已关门,我和惠梨奈坐在台阶上等了他好几个小时,柳生回来的时间远比他起先说的“一会儿”要晚了许多,所以当他回来时,他满脸都是歉意。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事情有点棘手所以拖了很久……让你们久等了,惠梨奈有乖乖听话吗?” 我看看惠梨奈,手里还握着饼干的她一看到哥哥回来就立刻跑了过去,紧紧粘在柳生的旁边。 “她好像肚子饿了,所以我们在吃饼干。”我答道。 柳生看着惠梨奈嘴边的饼干屑,又看看她手里吃了一半的饼干,好像突然反应了过来。 “啊,真是不好意思,多少钱?我现在就付给你……”说完柳生就开始往书包里掏钱包。 “不……不用了。只是几块饼干而已。” 如果只为了这点东西就问柳生收钱,那我也太小气了,何况这本来就不是我买的,是赤也送的。 “这个……真的很过意不去,突然拜托你这种事,还让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作为报答一定是需要些什么的,可是我现在手头也没什么东西……”柳生十分为难地说,“要不然这样吧,如果秋山同学以后遇到什么困难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全力去做。” 我并没有把报答什么的放在心上,所以只是朝他普通地点了点头。 “哥哥,惠梨奈肚子饿了,回家吃饭好不好?” 一旁的惠梨奈拉着柳生的手说道。一看到惠梨奈,柳生紧张的神情就放松了下来。 “好,马上就回家,但是回家前先跟姐姐道谢好吗?” “谢谢姐姐。” 惠梨奈很乖地道了谢,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的胳膊上,在衣服长袖的遮盖下,那道伤痕似乎不怎么容易被发现……那么柳生或许并不知道这件事,我应该问他一声吗? “今天真的麻烦你了,秋山,谢谢你照顾惠梨奈。” 又向我道了好几遍谢,柳生才带着惠梨奈离开。在他周到的礼数和满怀诚意的感谢之下,我最终没能把那个问题问出口。 我只是一路看着惠梨奈看似无比瘦弱,却又因为有哥哥在身旁而显得安心雀跃的小小身影,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在圣诞节和大家见面的翻译短篇~\(^o^)/ 简单介绍一下,这部短篇的舞台建立在虚构时空中,讲述了一段伤感的机器人之恋 男主是不二周助(青学终于登场XD),女主则是被他创造出来的机器人 故事定性为悲剧,结局后面附带一个番外~ 为什么明明是圣诞礼物还要发这种悲伤的东西呢我也不知道←喂喂 圣诞节到元旦期间除了短篇以外立海篇也会有更新,请大家务必关注喔~XDDD 那么很快再见~   ☆、第三十六章 我从不觉得仁王雅治是一个孤僻的人。 尽管他常常行踪诡异,前一秒还在眼前下一秒就消失不见,来往的也都是网球部里固定的那几个人,但或许正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被一层厚厚的神秘感包裹着,反而不会有人去特别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大家说到仁王的时候往往只是一句“哦,那个仁王啊”就简单带过了。这不是因为大家有意排挤他,而是因为在这个学校里没几个人能说得清仁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仁王无时无刻都披着一件名为“谜”的隐形外衣。 说他低调也好,说他神秘也好,说他像幽灵一样来去无踪也好,仁王不是那种不合群的人,只是他微妙而独特的存在感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忘记班里其实还有这样的一个人。 我和仁王成为同班同学是在升上三年级以后的事。 说是同班同学,其实我们连一次招呼都没打过。我对仁王最初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他病态般惨白的肤色,以及那头和他的肤色浑然相成的白发。 我和仁王可以算得上是朋友吗,……我想不算。 就算事到如今要我努力回忆和他之间发生过的事,我所能想起来的也只有一点零星片段而已。 一年级时我和很多人一样,并不知道学校里有仁王雅治这么个人存在。直到二年级,仁王和柳生成为校队正选并组成双打,在那年的比赛中拿下了令人吃惊的优异成绩,仁王雅治这个名字才逐渐走入大家的视线。 那是精市的病情尚未复发,王者立海一片情势大好的光明时期。那时的怜花正陷入不可自拔的单恋,为了能有机会多接近杰克,她接下了新闻部的采访任务,拉着我天天以采访的名义往网球部跑。 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采访整个网球部,其实怜花只是一个劲在杰克周围打转罢了。无奈之下,新闻部的采访工作只能由我来完成。 我很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理所当然也不擅长采访。好不容易在莲二的协助下,我姑且算是硬着头皮完成了大部分人的采访。采访任务除了要有笔头上的内容之外,还要求给每个部员都照一张相,配合着采访内容一起登上校刊。 新闻部给我们派发的是一台老式照相机,沉甸甸的,笨重得像块砖头。我在相机上系了根绳子,像挂工作证一样把它挂在脖子上。 网球部里有像丸井那样在镜头前收放自如的人,也有像真田这样无论我说多少遍“请你笑一下”也还是板着脸不肯看镜头的人。 完成所有人的采访之后,我蹲在一旁整理采访稿,一边整理一边觉得脖子酸得快要断了。于是我把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拿了下来,也就是在拿下来的同时,不远处闪出一个身影,用懒洋洋的声音地朝真田他们打了个招呼:“皮——哟。” 皮哟? 我抬头,看到驼着背向这里走来的仁王。这时我才发现,原以为已经全部结束的采访其实还少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姗姗来迟的仁王。 “啊,对不起……新闻部的采访……”我连忙拿起相机朝他跑了过去。 仁王停下脚步,无精打采地瞥了我一眼。仅仅是一眼之后,他就迅速把目光收了回去。 “现在没心情。”他说,“改日。” 说完这简短的几个字后,仁王就从我面前走开了。 望着他走向球场然后被真田大喝一声“仁王,太松懈了!”的摸样,我的心中隐隐浮现出一种难以琢磨的感觉。 仁王既没有一本正经地道歉,也没有嬉皮笑脸地糊弄过去。面对大多数人都极为惧怕的真田,他只是波澜不惊地答了句“不小心在天台睡过头了”。 他真是个奇怪的人。 明明迟到了,却好像和自己浑身无关一样,连真田对他也是一副想发脾气却发不出来的样子。 为什么呢?仁王周围似乎总有一层淡淡的迷雾笼罩着,看似难以察觉,但这层迷雾却让任何人都无法轻易接近他。 在这层雾的保护下,他仿佛能躲开一切想躲开的事物,游离在一个我们触及不到的世界里。但仁王并不是完全藏了起来,他以高明的手法让自己看起来就近在眼前,可实则当你真正伸出手,触摸到的却只是一团空气。 距离。 他在和所有人保持一种安全的距离。 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令他得以很好地隐蔽起来,别人无法发现他,注意他,他却可以随时随地悄无声息地观察别人。 能够突破那层迷雾触及核心的人大概只有柳生。 “哟,柳生。”拿起球拍走到球场上的仁王,和他的拍档柳生互相碰了一下拳头。 只有在那短短的一瞬间——短到几乎让人以为是产生错觉的一瞬间,那层迷雾褪去了。 为了采访到仁王,我费了很大一番周折。不管是下课也好午休也好,就算我一天24小时都盯着仁王的座位,他也还是能一个转身就忽然消失不见。 其他人的采访稿和照片都已经完成了,剩下只有仁王一个人的了。莲二说如果实在不行的话采访稿他可以带去网球部帮我写,但照相的事情还需要我自己解决。 “我不能把那么大的东西挂在脖子上走来走去,太显眼了。”他看着我胸前的相机说。 结果,我还是只能自己想办法去找仁王。 仁王经常翘课,除了数学课之外几乎什么课他都翘。没有人知道他翘课时都去了哪里,即便问了莲二,他也只是给出了几个出没可能性较高的地方。 “午休时间在天台的几率是71%,在后院的几率是24%,在校外的几率是5%……” 这么说来,我确实记得他说过“在天台睡过头”这样的话。抱着一丝希望,我选了莲二判定几率最高的地方,带着相机在午休时间去了天台。 那是一个没有半点阳光的阴沉午后。 空中飘着大朵乌云,太阳被整个遮住,明明是要下雨的征兆,空气却异常的干燥。 我在一张长椅上发现了横躺在那里的仁王。他用一条胳膊挡住了半张脸,胸口放着吃了一半的面包,脚上还穿着室内鞋,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睡在那里。 我以为他并没有睡熟,即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他应该也会察觉到有人而立刻醒来。但直到我走到长椅前,停下脚步看了他一阵,他也依然没有丝毫要起来的迹象。 四周静悄悄的。仁王的胸口有节奏地缓缓起伏着,用来挡住光线的臂膀又细又长,从袖口露出的皮肤呈现着一种全无血色的灰白。 他很瘦,消瘦得几乎像是久病之人的体型。他的下巴又长又尖,没有一点圆润的地方。轮廓分明的锁骨,修长的手指,扣到最里一环仍显宽松的皮带……这种看似不怎么健康的状态不禁令人担忧处于成长期的他平时有没有在好好吃东西。 我想了想,觉得这正是一个机会。如果仁王不醒,那么我正好可以不用开口征得允许就拍完他的照片离开。 我慢慢蹲□,拿起脖子上挂着的相机,用镜头对准了熟睡中的仁王。尽管他的胳膊挡住了眼睛,但我想光凭那一头银发,应该也不会有人认不出这是仁王。 按下快门是连一秒钟都不到的事,然而我并没有很果断地按下去。呈现在我镜头里的是一个和平时不太一样的仁王——安详,惬意,毫无戒备,仿佛只是一个卸下了保护层的普通少年。 我并没有意识到我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呆了很久。 镜头忽然晃动了一下。起初我以为是自己没拿稳相机,但定睛一看,稳定下来的镜头画面中不再是那个用胳膊挡着脸睡觉的少年了,而是一张长椅——空无一人的长椅。 我倒吸一口气,放下相机站了起来。代替镜头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仁王雅治的脸,不是透过屏幕,而是以真正极近的距离盯着我的仁王,用冷漠且极具威胁的声音问道:“你混哪条道上的?” ……哪条道上? 我愣在那里,完全没听懂这个问题的意思。 “山口组,还是住吉会的?” 我不知道仁王是什么时候醒的。他一直在装睡吗?因为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冲着我抛出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一般人可能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是开玩笑,但对于不擅长应付玩笑的我来说,却是完全的手忙脚乱。 “我……不是黑道……”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回答了吧。正常到让仁王露出了无趣的表情。 “不老实交代的话,这东西就别想拿回去了。” 仁王拿着我那台又笨又重的相机,在手里晃了两下。 “啊……那是新闻部的……” 话音刚落,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我的相机怎么会在仁王手里?看他无聊地把玩着那台相机,我连忙低头,这才发现我脖子上此时已是空空如也。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仁王是怎么做到的?我顿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说实话吗?那作为偷拍的证物,这东西就收缴归案了。”仁王扬起一侧的嘴角,拿着相机作势要走。 “不、不……” 我一下子着急起来,“请把它还给我”这句话明明就在嘴边,我却突然结巴了起来。 偷拍仁王是我不对,但那台相机是新闻部的财产,如果就这样被仁王拿走,我真是不知道要如何回去交差。尽管想道歉,我却因为太焦急而一时没法开口,只能发出连不成句子的只言片语。 “那、那个……” 看着我急得快冒汗的样子,仁王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笑意。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想笑的样子,而他想笑的原因大概就是成功作弄了我吧。 “摸摸你的口袋。”他对我说。 照仁王所说,我迟钝地伸手摸了摸裙子上的口袋。 “咦……?” 我的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相片,拿出来一看,相片上的人正是仁王。 “再摸摸你的脖子。”就在我吃惊得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仁王又继续说道。 这一回,那台笨重的相机像变戏法似的乖乖挂回了我的脖子。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像个傻瓜似的拿着相机和照片。“这是魔术?你是魔术师吗?”虽然很想问出口,但话语都像塞子一样堵在我的喉头。我只能望着神奇的仁王和他神奇的魔术,嘴巴半张半合了好久。我想我当时的摸样一定很滑稽。 “下回再被我发现你偷拍的话可就没这么简单了……噗哩。” 噗哩? 仁王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扭了一圈脖子,然后轻快地转过了身。下一个瞬间,他已消失在天台的入口处。 作者有话要说:注1:山口组,日本著名黑社会组织。 注2:住吉会,日本暴力团组织,与山口组、稻川会并称为日本三大黑帮组织。 (为什么会变成科普黑社会了……)   ☆、第三十七章 “为什么想偷书,” 柳生在书店门口把我拉走的那天,我整个人都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甚至都还没有意识到那个行为再差一点就要构成柳生口中的“偷”了,因此当他这么问我的时候,我完全是一阵茫然。 我以为柳生会对着我大段大段地说教,搞不好还会把我告发到真田或学校那里去。但他没有,他也没有继续追问我偷书的原因,只是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 “我之前说过如果有困难你可以告诉我,没有钱的话,我也可以借给你。” 就是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眼泪没来由地涌上了眼眶。 “我没钱还你。”我答道,“根本不存在借这个概念。” 没错,我当然可以问人借,只要我开口,不管怜花也好赤也也好,就算是莲二肯定也愿意借给我。可借了又怎么样呢?我没有钱可以还给他们,所谓的“借”是有借无还的,结果其实和偷没什么两样。 那天我和柳生在街边站了很久很久,但彼此都没有再多说什么。离开那条街的时候他才沉沉地问了一句:“你真的很需要那本书吗?” 我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我会另想办法的。” 说完这句一时让人听不明白的话,柳生便转身向车站走去。 现在回想一下,我仍然不明白那时的柳生为什么要甘冒风险来帮助我。 柳生把客人介绍给我的时候不会我告诉对方的名字,因此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我是在帮谁写那些报告和作业。 我的客人大多来自补习学校里的红灯班,以及柳生认识的一些人。我不知道柳生的人脉广泛到什么程度,但他确实在一个月以内就帮我找到了好几个需要提交报告的人,也让我仅仅只花了几周就凑足钱,买下了那本魏尔伦的诗集。 比起之前替人写情书来,通过柳生介绍赚来的收入无疑稳定了很多。他建议我制定统一的价格,比如报告按页数来算,多写一页就多收一份稿费,想得A就得付更多的钱,只想混个C拿到及格的话价格就会便宜一半。其他的业务,比如写作业之类也根据年级和科目难度的不同来收取相应的费用。 我不知道柳生是怎么找来这些人的,柳生的家境很好,按理说他的社交圈也应该都是和他差不多的人。 柳生总给我一种头脑很灵活的感觉,尽管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可他不但做了,而且还把一切都规划得井井有条。 我相信我们都很清楚这是不能大肆张扬的行为,一旦被老师察觉到我在偷偷靠这种事赚钱的话,下场是可想而知的。但那时的我根本顾不上这么多,我只是太想买那本诗集了,因此我什么也没问就答应了下来。 柳生的计划一直很顺利,顺利到让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通过他介绍来的客人没有一个是拖欠费用的,他总是能把该拿的数额一分不差地交到我手里。也从来没有哪个人把我们在偷偷接活的事情说出去,这当然是好事,但我也曾因为一切都太过顺利而觉得隐隐不安。 “柳生……真的不要紧吗?不会有人揭发我们吗?” “不用担心。” 柳生只用了淡淡的四个字回答我。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从二年级开始,在所有我记得起来的范围内,我们从未因为这件事而被找过麻烦。 除了一个人之外。 我并没有在凑足买诗集的钱之后就立刻停止这个行为,事实上直到三年级为止,我的记忆中似乎都没有间断过替人捉刀代笔的工作。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没有人把我们供出去,随着业务的增多和时间的推移也会渐渐有人察觉到我在悄悄做着些什么。只不过没有人具体知道那是什么罢了。 真田弦一郎就是其中之一。 恐怕真田的头脑并不像柳生那样灵活,尽管他成绩排名远超柳生,但丢掉那些死板的书本,他也只不过是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听信了那些流言蜚语,简单粗暴地认定了我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 对……至少在那时,我并没有真正去做真田以为我在做的那些事。 我对他说出的那些话是出于一时冲动,或是出于被冤枉的悲愤,或是出于想故意气气他……无论是哪种都好,但那时的我并没有要出卖身体的打算。 我确实需要钱,我也确实在做交易,但那都是通过替人写东西赚来的。这一点柳生可以证明。 回想起这些的时候,我不禁松了口气。 我从不问柳生那些客人是谁,柳生也从不主动告诉我他们是谁。我确实没有必要知道这些,因为我只需要拿到钱就行了,而剩下的事情都是柳生需要操心的,和我并没有太大关系。 因此当历史老师在那堂枯燥乏味的历史课上念出一篇他认为“精彩万分”的报告时,我不由得呆住了。 那篇报告确确实实是我从柳生那里接到的第一份工作,内容是关于所有人都很讨厌的中世纪欧洲史。 “真是很久没有见到这么用心写的报告了,没想到仁王君对历史抱有这样的热情和诚意……老师非常感动……” 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表扬了仁王——因为那篇报告上的署名是仁王雅治。 我望向仁王的座位,这一天的他很神奇地没有翘课,也没有失踪。他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也没有打瞌睡,而是用手托着下巴,用一种略带朦胧涣散的眼神注视着前方。 他没有注意到我在看他。 仁王是我的第一个客人。 没错,不是朋友……而是商人与顾客的关系。 在买到那本诗集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常常去天台。 我偶尔会在那里遇到翘课的仁王,次数并不多,每次他都是蜷缩着身子躺在一边睡觉。 我们通常不会说话,也不会打招呼。他睡他的觉,我发我的呆。 天台上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景色,四周都被高高的护栏围了起来,想要仰望天空也必须昂起脖子或是就地躺平才行。因此我想我并不是因为喜欢那里的风景才去的,我只是在不经意间被传染了—— 一种叫做天台症候群的怪病。 ——“又是阴天。” ——“嗯。” 在我的记忆中,去天台的日子从来都不是风和日丽的。“又是阴天”这种不痛不痒像是自言自语似的感想,却成为了症候群患者们在天台上遇到时唯一仅有的对话。 我抱着那本始终未能送出的诗集,沉默地凝视着无边无际的灰暗天空。 柳生不是我的朋友,仁王也不是我的朋友。 然而伴随着有关这两个人的记忆,却成为了我三年级后半学期中能够回想起来的最终片段。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在经历了严重卡文和忙碌时期之后终于短暂复活的Toru—— 说“短暂”是因为复活一段时间后又即将迎来可怕的期末考试(泪奔 年底以来一直更新得不够勤快实在对不住大家m- -m 等期末考试结束参加完毕业典礼之后一定会好好更新以及带着新作品和惊喜回来弥补大家>< 在此之前虽然不能保证频繁定时更新但时不时会上来勤快一阵的~ 姑娘们要等着我喔(看我真诚的双眼XDD 接下来的一周是久违的上榜期,Toru会努力更新!姑娘们请多多关注! 元旦没来得及更新实在抱歉,在这里对大家补说一句: 新年快乐!2014年也要狠狠地开虐~虐无止境生生不息~ ↑↑↑广告词有误   ☆、第三十八章 怜花没有问过我为什么最终没把那本诗集送出去。 诚然,为了买这本诗集我尽了最大的努力,甚至差点沦落到跑去偷书的地步。但世界上有时就是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巧合,比如我在拿着用漂亮的包装纸和彩带精心包装好的诗集拿去送给精市时,就正好目击了望月学姐同他在一起的一幕。 精市是立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但事实上他比大多数人都来得低调。望月学姐也是如此,不管旁人怎么揣测他俩的关系,他们从来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什么过分亲昵的举止。 莲二说他不清楚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在交往,连他都搞不清楚的事,我自然是更加不清楚了。 那一天放学后,柳生去参加了学生会的定期会议。我知道精市也是学生会的,所以他一定也会出席这个会议。问过柳生会议的结束时间后,我决定守在会议室附近,等精市一出来就把礼物交给他。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学生会的会议结束,很多人陆陆续续从里面走了出来。我躲在一个不会被发现的角落里,盯着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以后,我才看到精市的身影慢慢出现在门口。 我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捧在胸前,正当我深吸一口气准备走出去的时候,又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那个身影是望月学姐。 望月学姐是学生会副会长,她会参加会议也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我没有注意到她和精市一起留了下来,我以为精市是最后一个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人。 他们俩停在了那里,我把已经探出去的半个身子迅速收了回来。我忽然不明缘由地感到一阵心跳,我不想在有旁人的情况下把礼物给精市,因此我想躲到望月学姐离开后再过去。但这样一来仿佛演变成了我躲在这里偷听他们的谈话——我确实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每一句对话。 “你下周就生日了吧?喏,这是生日礼物。” 望月学姐好听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微微侧着身子,躲在墙壁后看到了望月学姐把生日礼物交给精市的一幕。 “谢谢,我可以拆开吗?” 精市大方地收下了她的礼物。那是一件看起来和我手中的书差不多大小的礼物,我好奇地想着里面会是什么。 望月学姐笑着点点头,在获得允许后,精市拆开了包装。 “这是……” 那是一本书,准确来说,是一本诗集。 魏尔伦的诗集。 “抱歉,让你为我破费了,绝版书应该很贵吧?” “没这回事,只是刚好路过书店,看到有就买下来了,你能喜欢就好。” 我沉默地注视着他们。我当然能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魏尔伦的诗集,因为那本诗集和我此时此刻手中拿着的诗集是一模一样的。 精市仔细地打量着那份刚收到的礼物,我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丝少见的喜悦。望月学姐想必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略微往精市身旁靠了靠,开玩笑似的说:“不可以把它扔掉哦。” “不会的,我一直都想要这本书,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精市望着她说。 “谢谢你。” 他露出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笑容。然而面对这个笑容,接收这个笑容的人却并不是我。 精市和望月学姐一起离开了走廊,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忽然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空虚席卷全身。 我没有从那个看不见的角落里走出来,我只是捧着那本书慢慢地坐到了地上。 我坐在那里,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直到我发现手中的书已经被拧成了一团。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哭,但我不会哭。为什么我要哭呢?只不过是一本书而已,那是精市的喜爱之物,无论是我送还是别人送,最终结果只要他开心就行了。 是谁送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不,有,一定有区别。 因为那是望月学姐送的,因为那是一个配得上精市的高贵美丽的女孩送的,因为那不是被我这种残破堕落之人偷来的书,因为那是被一双优雅洁净之手用正当的钱轻易买来的书——所以它必然是不同的。 我没有哭。 我拆掉了那本书的包装,告诉自己这本书是我自己送给自己的礼物。我一遍遍地用袖子拂拭那本诗集有些脏脏的封面,盯着上面已经卷边发黄的字迹。 “秋声悲鸣……犹如小提琴在哭泣……悠长难耐的阴郁刺痛了我心脾……沉沉闷闷……迷迷蒙蒙……” 钟声荡起 往事如烟 在眼前重现 我泪落如雨 我走了 恶风卷着我 东飘西零 飘呵,飘呵,宛如那枯叶飘零 魏尔伦从来都不是我最喜欢的诗人。我不是兰波,但我爱兰波,也因此爱兰波所深爱的魏尔伦。 精市的病刚复发的那段时间,我常常替工作繁忙抽不开身的爸爸妈妈去医院照顾他。 一开始学校里有很多人去医院探望他,网球部的人也去得很勤。大家把笔记课题复印好带过去,还买很多零食和鲜花给精市,给他讲很多学校里的趣事,把他逗得笑个不停。 一开始总是这样的,就像我也是。 渐渐的随着时间推移,来探病的人就会越来越少。精市固然很受大家尊敬和喜爱,但说到底学校里的人还是和他非亲非故,从最初的每天都来发展到一周来一回,再到后来的一个月来一回,直至最后再也不出现。 没有人会喜欢医院里那股沉重的气息,即使躺在病床上的人是精市也不例外。他努力笑着,努力迎合大家的关心,努力做出一副我没事的样子,但你还是可以看得出他很累。 不仅他累,每个人都很累。 当学校里不再有人去探病,当网球部为了征战全国大赛而不得不抓紧训练,真正到最后剩下的人也就只有我和爸爸妈妈了。 为了努力赚钱帮精市付医药费,爸爸妈妈除了本职工作外还在打一些深夜零工,他们几乎是不分昼夜地辛苦工作,如此一来才能勉强承受得起昂贵的医疗费。 我不能让如此辛劳的爸爸妈妈再同时肩负照顾精市的责任,因此我主动承担起了照顾他的职责。 我数月如一日地每天固定去医院报到,不仅带着学校的复习材料,还带着一堆从女生们那里收到的信。明明不肯亲自去医院,却还在信里假装真诚地写着“不能经常去看幸村君好难过,但希望你能振作起来,不要忘了我噢”的女生是大多数。 望月学姐毕业后,精市本该成为下一任会长的既定人选,但突然的病情复发令他丧失了这个机会。精市并未因此表现出过失落,会长的位子也好,望月学姐也好,他似乎对什么都不是特别在意。 对我,他大概也是这样的。 尽管我每天都坚持去医院给他送信送笔记,但精市除了每次温和地说句“谢谢你,佳音”之外,就再也没有更多的话了。 我不喜欢医院。我和所有人一样不喜欢医院里那股消毒水的气味和每个人脸上弥漫着的伤病阴影。我讨厌医院,它让我感到压抑和窒息。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必须要每天都去,别人都可以不去,我却不能不去。 为什么呢? 我并不是需要什么报酬,我并不是想从精市身上索求更多的感恩,我只是…… 因为我们是兄妹。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血缘关系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就算你的脸变成另外一张脸,就算你的记忆变成另外一个人的记忆,你的身体,你的血液还是流淌着“亲人”的证据。 这是一辈子也无法逃脱的羁绊。 这是诅咒。 医院让我感到疲惫,医院让我感到厌恶,躺在医院里的那个人更让我感到绝望。 “我不会再来看你了。” 如同把一切尘封在那本诗集中一样,我站在病床前对着精市这样说道。 已经到界限了,我不想再送那些傻兮兮的信了,望月学姐也好,那些女生也好,什么都好,什么都和我无关,我再也不想管了。 精市会有他喜欢的东西,他喜欢网球,喜欢魏尔伦,喜欢望月学姐,无论他喜欢什么都行,我只是再也无法忍受了。 我就那样离开了医院。   ☆、第三十九章 我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车祸后的一个月,我渐渐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我并没有把整个三年级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但能够想起来的仍仅止于某一个时期。 我终日游荡在校园中,游荡在街道上,游荡在每一个我能记起来的人身边。 莲二…… 赤也…… 柳生…… 仁王…… 爸爸妈妈。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人。 精市。 找到精市的病房不是难事,因为那是在他复发之初我每天必去的地方。 来到病房时,精市并不在里面。我走进去,消毒药水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冰冷压抑的房间中依然是那副一成不变的画面,泛着金属光泽的柜子,插着五颜六色线路的仪器,还留有人躺过痕迹的床单。 窗户开着,窗帘在那里随风轻轻摆动。 精市在这里渡过了他迄今为止的大半人生。 我走到床边,慢慢坐下,盯着半开的窗户静静地发呆了许久。 随着窗帘摆动的幅度,一点一点变大的风,我慢慢眯起了眼睛。脑海中有一个尖锐刺耳的叫声由远到近——它突然回响在这个病房中。 ——“精市……!不!住手,你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别这样!别这样! 那是在我宣布不再来医院后一周的事。我并没有像先前所说的那样真的把精市和医院忘得一干二净,我只是告诉爸妈我想稍微休息一下,等休息完了我就会再去医院看他。 我确实是这么做的。 然而阔别一周后再次来到病房时,我所见到的场景却让我震惊到几乎无法动弹。 精市不在床上,走进病房看到空空的病床时,我犹豫了一下。接着我发现浴室的门半掩着,从缝隙中透出的微弱光亮隐隐预示着某个不详的征兆。我走向浴室,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哗哗流水声。推开那扇半掩着的门,我看到精市正站在里面。 他背对着我,手里拿着每天用来装药的药盒。他正一点点地把里面的药倒进厕所里,然后鬼使神差般地按下一旁的按钮。 一瞬间,那些药都被卷走冲进了下水道。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精市的身旁还有用来吊点滴的移动架。他的另一侧是浴缸,浴缸里已经注满了水,但龙头没有被拧上,依然还在不停地放水,眼看着满满一浴缸的水随时都有可能溢出来。 注意到我之后,精市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上全无惊讶,而是一种柔和到快融化的表情。 “啊……佳音,你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右手突然伸向手腕,一下子拔掉了还在输液的针头,动作之快让我无法反应。 鲜血从那里汩汩流出。 “不!住手,你在做什么……!?” 我冲向他,用力按住他的手腕。精市露出游离涣散的神情,像软绵绵的纸人一样瘫坐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啊!……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一边摁着他的手一边对他喊道。 和一般的输液不同,精市在医院里需要长期大量输液,如果每天都换针头会非常痛苦,所以他使用的是静脉留置针。在很小的时候因为过度使用一次性针头,精市手背上的静脉几乎都已经无法再输液。因此他的静脉留置针被放在手腕里,而静脉留置针比一般针头更粗,当他乱来地拔掉针头时,那里顿时血流如注。 我的手很快就湿透了,铁锈的腥味弥漫开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你到底想做什么……!” 精市不回答,只是用一贯温和的表情望着我,空洞的眼神仿佛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一样。 “你想死吗?把药都冲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干这种事的?为什么要干这种事……你知道爸爸妈妈每天有多辛苦在工作吗!他们都是为了你啊!他们为了你把我送走,把我扔掉,一切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活下去……可你居然干这种事!你想死吗!为什么想死……!” “佳音……” 精市呢喃着,用沾满鲜血的手捧住我的脸。 “不要哭……” 我不可能不哭。我崩溃般地嚎啕起来,我使劲抓住精市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地摇晃着他。 “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大家都希望你活着……拼命拼命希望你活着……可你却想去死!……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你有什么权利去死!我是那么想活下去……我那么那么地想活下去……可你却……” 泪水混着鲜血从脸颊两边滚落。我握住精市的双手,不停地颤抖号泣。他终于也开始发抖,终于也流下了眼泪。 精市抱住了我。 “佳音……除了你……我的身边没有任何人了……” 别离开我。 求求你,别离开我。 我的记忆止步于此。 猛然睁开眼睛之时,我已是满脸泪水。 窗帘停止了摆动,我的身后传来某个人熟悉的脚步声。 “佳音……?” 令我无比怀念,又令我无比痛心,仅仅只是听到都几乎要潸然泪下的温柔声音。 我从床边慢慢地站起来,回过身去。 那是一种风停止吹拂,景色融化消失,所有的光线都集中在他身上的错觉。 一如我在数年前的那天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摸样,水蓝色的柔软发丝,清澈见底的瞳孔,白如初雪的肤色。 精市。 我的亲人。 我的一半。 我的灵魂。 我的……至爱之人。 “精市……你看得见我吗?” 他静静地望着我。 “是的。”他清晰地答道,“我看得见你。” 神明再一次转动了命运的齿轮。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于剧情需要,有关医学方面的描述可能不尽准确 姑娘们~有两个消息要告诉大家~ 第一是从今天开始又有久违的日更了~XDDD 第二是“记忆之门”到此结束,接下来将迎来重要的新视角“CHAPTER 08. 仁王雅治” 仁王视角将会是迄今为止最长的一个篇章,其中将会揭露许多核心的真相~ 包括真凶身份也会在这个视角中解开~ 请务必要关注喔! Toru会加油更新的~希望大家多多留言给我爱的鼓励喔~XDDD   ☆、第四十章 我们都戴着面具生活,时间久了,面具就成为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Andre Berthiaume ------------------------------------------------------------------------ “你好,我叫丸井文太,请多指教喽。” 红色的头发,闪亮的双眼,自信的笑容,仿佛是太阳光芒的化身——丸井文太就是这样一个让人觉得温暖,忍不住想要靠近他的人。 利用他的形象总能很轻易地做到一些对我来说有点难办的事,比如在食堂跟那些大婶揩油,比如让杰克帮忙跑腿,比如偷看柳收集的秘密情报。 凡事只要是丸井做的,不论好坏,即使做错也不会有人动真格地朝他发脾气,丸井就是拥有这种特殊的才能。 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吸收并沐浴着源源不断的活跃之力,散发着青草般的阳光气息,让每一个人看到他的人都喜欢他,对他产生好感。就像人类生来就对太阳有依赖一般,不由自主地想要围绕在他的身旁,更近一些,再近一些,好让那份温暖的阳光照耀到自己,好让那种热度维持下去,以致融化一切孤独和冷寂。 丸井文太在入学前的说明会上第一次向我打招呼的时候,我就确定了这个人将来的用处很大。 变成他的样子再方便不过了,随意地和人打招呼,随意地和人聊天,随意地走来走去,不管到哪里都是倍受欢迎的焦点,甚至连演技都不怎么需要,只要嚼个泡泡糖再把请多指教倒过来说一遍就行了。 扮成开朗的傻瓜很容易——正因为一开始抱有了这种掉以轻心的态度,我才在开学那天一不小心做下了蠢事。 “哟,在这种地方瞎转,难不成是迷路了?” 我在走廊上发现一个拿着入学通知单,满脸迷茫的一年级新生。 当时的走廊上除了我们没有别人,但这也不意味着我就非得上去搭话不可。我完全可以无视她不知所措的样子,迷路也好害怕也好都和我无关,反正我压根就不是那种乐于助人的类型。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口了。也许在那一瞬间我的敬业精神觉醒了,一边想着“啊……我这会儿正在扮丸井呐”,一边就不由得投入了角色。丸井这种人应该会开口朝女生搭话吧?他肯定会热心肠地带她找到班级,然后多聊几句就直接变成朋友了,嗯,就是这么回事。 我向那个女生询问了班级,她很小声地回答了,居然还真的和丸井那家伙是一个班。哈,我在心里干笑了一声,与此同时,她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种极深的不安和恐惧。 为什么? 此时此刻的我明明是丸井文太,是那个人见人爱的红发小子,带着阳光的笑容和无与伦比的亲和力——我不是仁王雅治,那么为何她面对我还会流露出那种眼神来? 我盯了她几秒,她像是受到惊吓一样连忙移开了视线,低头傻乎乎地望着自己的脚尖。 “真巧,我们刚好是一个班的耶!”为了确定装扮并没有暴露,我摆出了招牌式的灿烂笑容,“不要紧,我认识路,一起过去吧?” 一瞬的犹豫过后,她脸上的戒备慢慢放松了。 “嗯。” 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完,我发现她在悄悄偷看我的表情。我又笑了起来,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具感染力。 “对了,还没跟你做自我介绍呢!”我用丸井那种既活泼又可爱的嗓音说道。 ——“你好,我叫丸井文太!请多指教喽。” 秋山佳音并不认识丸井文太。 或者说她以为她认识,可实际上她认识的那个丸井却不是真正的丸井。 啊,这么说大概也不对。 秋山佳音并不认识我——这才是重点所在。 明明在开学第一天就说过了话,明明在开学第一天就见过了面,秋山却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名叫仁王雅治的人存在。 这样也好,如果我的伪装在开学第一天就败露了的话,那想必今后三年的国中生涯也会变得异常辛劳。 我自认看人的眼光还算准,不出所料,丸井文太在刚入学不久后就成了一年级新生里的人气代表。那家伙身上除了有能聚集光芒的天赋外,还有一副相当不错的运动神经。 他和同班的杰克桑原成为好友,两个人一起申请加入了网球部。 我对运动本身没什么太大热情,应该说凡事需要暴晒在阳光底下的运动对我来说都不是理想选择。但自从丸井加入了网球部,想要再轻松地假扮他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因为你总是不可避免地要碰上网球部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一个没留神就被前辈大手一挥喊去捡球或跑圈,想喊出我不是真的丸井文太都不行,只能乖乖替他顶下来。 “丸井,我认为你是有网球天赋的,再试着多努力一下怎么样?” 那时的网球部部长是年仅一年级就所向披靡,整个神奈川国中界几乎无人能敌的幸村精市。幸村是个性情平淡的人,看起来不凶也不难接近,但实则手段非常极端。他从不轻易夸部里的部员,也不会像真田弦一郎那样当面斥责,可一旦有谁迟到偷懒或是在背后说网球部的坏话,不论那个人以为自己藏得多好不会被发现,第二天也一定会收到一纸强制退部届。 幸村认可了丸井的实力,并且还鼓励他继续努力,这是非常罕见的事。 一年级时就成为正选的人当时在整个立海就只有三个,包括幸村在内,剩下的两个人分别是真田弦一郎和柳莲二。 丸井会成为下一个一年级正选吗?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同时,我突然被幸村叫出去安排了一场比赛。 “丸井,和柳对战看看吧。”他不慌不忙地说道。 幸村的指令是网球部里绝不容违背的圣旨,如果我拒绝比赛,那么下场也一定是收到一纸退部届。那样一来毫无疑问就暴露了我不是真正的丸井,但如果硬着头皮上去比赛,毕竟我平时也只是依葫芦画瓢学着做做样子罢了,实际的基础和练习量都没法和丸井本人比较,要是以很难看的方式输掉比赛的话,结果不也是一纸退部届吗? 算了,怎样都好,既然结果都一样又死活逃不掉,那我就干脆做做看。 柳莲二是一个比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的选手。他那台如同精密计算机一样的头脑和极其独特的数据网球打法都让我精疲力尽。可一旦被逼到边缘,我似乎也就不那么在意扮演丸井或是必须以丸井的球风来打比赛了,我使出浑身解数对付柳的数据网球,在烈日炎炎下挥汗如雨,一球又一球地拼命回击。 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了。 流汗的感觉,被太阳暴晒的感觉,气喘吁吁的感觉,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的感觉……这种感觉竟然意外地使我感到畅快淋漓。 比赛结束,我以7比5的微小差距输给了柳。看着在比赛场上因体力不支而几乎要跪倒在地的我,幸村慢慢地拍了两下手。 “很漂亮的比赛。”他依旧是一脸淡泊如水的表情,“辛苦了。” 第二天,他宣布丸井成为了正选。 一年级下半学期末,我申请加入了网球部,成为一年级新生中最后一个破格成为正选的人。 网球部里尽是些性格迥异的家伙,不可逾越的三座大山——幸村、真田、柳,还有天才丸井和四个肺的巴西人杰克。 看起来似乎还算有趣。 当“有趣”两个字时隔多年忽然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时候,我不禁感到一阵意外。 有趣?有趣意味着什么?有趣代表着什么?有趣对我来说明明是那么陌生且不可解的两个字眼。 我握着球拍,身穿黄色夹克,以并非丸井而是自身的姿态站在球场上脚踏地面的一刹那,光线直射下来,炽烈到足以烧毁一切的热度包围了我。 我是不属于光之世界的人。 我以为我永远也不可能像这样暴露在光明之中,我不可能体会得到所谓的“有趣”,我的人生应当是一条弯曲狭隘的阴暗小道,终年没有一丝阳光和生机,我缓缓地走在那里,走啊走,走啊走,回头看不见路,往前也看不到出口,眼前只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与虚无。 对我来说,除了活着,人生并不存在任何意义。活着还是死了本身都不重要,有些人即使活着也和死去没两样,有些人死去也依然活在某个地方。 我可以是活着的死人,也可以是死了的活人。 只有在挥动球拍把球重重击向对面,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啪”,汗液随着大幅度的动作洒出,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在迷幻刺眼的光线中被照得睁不开眼睛时,我终于才发觉—— 我是活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新视角开启了~\(^o^)/四十章达成! 在此先提醒一下姑娘们,仁王视角的黑暗程度可能会超越以往所有视角~ 在揭露许多惊人真相的同时~希望姑娘们也提早做好心理准备喔~ 日更还在继续中,请多留言夸夸勤奋的Toru吧!!←厚脸皮XDDD   ☆、第四十一章 如果一定要说加入网球部后有什么烦恼的话,那就是时不时会有那么几个把我叫出去告白的女生。 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烦恼,通常只要礼貌地婉拒对方,也不会有厚着脸皮死缠烂打,或是哭哭啼啼个没完的人。 我没计算过到底有多少女生跑来告白,只是立海有个传说中的告白圣地,每次只要一被叫去那颗据说“在这里告白就一定能成功”的大树下边,我就立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啊……又来了。 一边在心里叹着气一边走向那棵树,表情上却不能露出丝毫厌倦的情绪。 仁王君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这是实话。 那……仁王君会抗拒恋爱吗, 还好吧。这也是实话。 我、我喜欢仁王君……,请跟我交往吧。 抱歉,真的很对不起。 总而言之是道歉。就算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要道歉,而且还必须是再三地道歉,要让对方感到不得不原谅你的那种道歉。 我没有喜欢的对象,也不抗拒恋爱。我并不讨厌那些来告白的女生,答应交往也不是不可以,但处理这种亲密的关系对我来说太麻烦了。而且,我根本找不到必须要做这种事的理由。 我对女生没有兴趣,对恋爱也没有兴趣,就算对网球,我也完全没有像真田他们那样的热忱和觉悟。 能礼貌地拒绝她们已经是极限了,就算拒绝之后还能成为朋友的也只有幸村那种人才做得到。事实上我一直觉得奇怪的是,在柳的秘密档案中,我被告白的次数几乎和幸村不相上下。如果说告白对象是幸村的话,理由我还多少能够理解。但那些跑来向我告白的人又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和动机呢?出于好奇,我曾一时兴起开口问过一个跟我告白的女生。 “为什么喜欢我?” 在没进行到最后一步拒绝之前,我这样问道。 “哎?因、因为……仁王君很帅……” 我相信那是实话。那个女生说完后就害羞地把脸低了下去,不敢看我。 很帅。 因为仁王君很帅。 哈哈哈,我忍不住在心里笑出了声,这大概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或者可以说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理由了。 就是在那时,这个好笑的理由让我一时忘了伪装,不仅是在心里,在现实里我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结果那成为了我唯一一次失败的拒绝,那个女生后来哭着跑掉了。 其实,我不仅不讨厌那个女生,还对她产生了一些好感。她是诚实的,这一点比大多数谎话连篇的人都要强得多——比如我自己。 在她之后,会把我叫到大树下告白的女生就几乎断绝了踪影。每次经过那颗大树的时候我都在想,把那个美好的告白传说打破的人或许不是别人,正是我。 一想到这里,我又开始觉得隐隐好笑了。 神明为何要创造人类? 与父母生养孩子不同,我们并不被神明当做是自己生养的孩子来看待。我们也不是神明的玩物,我们连成为神明玩物的资格都没有。 我们的存在对于这个星球而言全无益处,我们只是在不断地破坏生态与自然的平衡。即便如此神明却也不会将我们从这里抹杀,这不是出于仁慈,只是神明大概一早就知道无需亲自动手,人类最终也会自己将自己送上毁灭之路。 人类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自私,善妒,丑恶,愚蠢,自作聪明地信仰着根本见不到的神明,以为他们的信仰神圣不可玷污,以为他们万能的神明宽大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 世间根本没有所谓的平等。 人类连自己的出生都无法选择,人类只要生下来就必须遵从神明的旨意。有智慧的人就必定有无知的人,有富裕的人就必定有贫贱的人,有健全的人就必定有残缺的人。 但说到底人类又都是一个样的,周而复始地循环着同一个错误,从不吸取教训,从不反思历史,自以为主宰着这个世界,自以为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在神明面前,人类渺小得连一颗沙粒都不如,等同于无。 人类之所以无法成为神,是因为神并非人类。神没有人的罪,神也没有人的爱,神什么都没有,神只是将我们放在这里,看着我们自相残杀,看着我们不断重复繁衍,继而又自相残杀,反反复复,永不停息。 什么是命运? 命运不取决于神明,命运也不取决于人类,命运只是每个人臆想的借口。 无论你是出生在街边的垃圾堆里,还是出生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无论你有所成就还是一无所得,每个人最终的结局都是归于虚无。 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死。 命运没有高低之分,命运才是真正的平等。它让高贵的人埋于土中,也让贫贱的人埋于土中,无论是谁最后都会回到那个原点。 没有灵魂,没有永存,生命从一开始就了无意义。 我并非悲观厌世,也并非仇视信仰,更不是在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嘲笑人类。 我只是没有余力去思考更人性化的东西,因为光是活着就已经足够累了。 说话,聊天,微笑,哭泣,感动,人类总是在逼迫自己做这些本无意味的事。如果你不做,你就会被排除出社交团体,人们会说你古怪,不正常,不合群。因此我会做这些事,我会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正常的”、“活着的”人。 ——雅治,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假。 那是名叫土屋的人对我说过的话。明明是个脑袋笨得可以的呆瓜,却用一脸天真的表情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啊,被拆穿了。” 我笑着回答。我依然在笑,我当然要笑,就算不想笑也要笑。 因为我一辈子都要靠着这张面具活下去。 我不贪恋生,我也不会主动求死。 死绝不比活来得简单。跳个搂可能会砸死下面的无辜路人,卧个轨会让很多赶时间的人伤透脑筋,枪是轻易买不到的,上吊太痛苦,服药太缓慢,就算一个人在家割腕,你的房东和周围的邻居估计也会吓得够呛。 所以你看,死是一件很啰嗦的事。固然不在乎那些的话随便死在哪里都无所谓,但我是连考虑一下方法都觉得麻烦的人,所以我不会去自杀。 但偶尔我也觉得,如果走在路上突然被车撞,或者突然被从天而降的什么东西砸中,再或者有什么人跑来一刀刺死我,凡事都不用我亲自动手的话,那样死掉或许也不错。 ——雅治啊,你看你又在说些消极的话了。 如果是那时的阿土,一定会傻乎乎地拍着我的肩告诉我,要抱着希望好好活下去,努力活下去,因为我们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的音容笑貌,他微微发胖的体型和憨厚的语气,他白色的睫毛和胡须,每一个细节都还清晰得仿佛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神明绝不会向我们伸出双手,真理绝不会在我们胸中成长。 就在阿土用水果刀刺穿自己颈动脉的那一天,我清楚地明白了这点。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难得的加更!! 感谢姑娘们在上一章对仁王同学的好评,收到雷雷的Toru很感动~ 请暂时忍受他的中二消极(笑),相信这篇视角的浓厚程度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最近有些姑娘正在迎来期末考试~大家要加油喔! Toru也正在水深火热的期末地狱中……我的考试是在月底~QAQ 一起努力跨过期末吧!   ☆、第四十二章 表发 我和阿土都是白化病患者。 这是一种家族性遗传病,通过常染色体隐性遗传,一般发生在近亲结婚的家庭中。父母双方均携带有白化病基因,但他们本身不会发病,而是将这种基因遗传给子女,导致子女患病。 我的父母不是近亲结婚,原本只是两个毫无关联的人,但却刚好都携带有这种基因。 于是,我一出生便患病了。 我从小就很怕光,因为紫外线对白化病患者来说是致命的。只要一见到光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流泪,皮肤开始疼痛,长斑,甚至绽裂。有时我觉得自己很像冰块,一放到太阳底下就会融化不见。只不过比起一下就融化成水的冰块来,我消失的过程可能要痛苦上千万倍。阳光会晒坏我的皮肤,从发炎溃烂开始,一步步转变成致死的鳞状细胞癌,流血,流脓,脱落,坏死……饱受折磨变得不成人形后方才能消失。 该说是倒霉还是幸运呢,倒霉的固然是偏偏让我患上了这种怪病,幸运的则是我不像那些一出生就患有残疾,看不到也听不到,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 我四肢健全,智力正常,唯一和正常人不同的地方只在于我白得吓人的肤色,以及永远长不出来的黑发。 白化病是无法治愈的,现阶段并没有哪种药可以有效地根治它。但这种病又不会让人很快地死去,只要注意不晒太阳,一辈子躲在屋子里活上个几十年的也不是没可能。 我的病不算最严重的那一类,严重的白化病可以导致失明及智力障碍,幸而这两者都没有发生在我身上。 小时候为了让我看起来和其他小朋友没有明显区别,妈妈把我的白发染成了黑色。我穿着可以抵御紫外线的防护服,戴着面罩去上学。等到了学校再把这一身行头脱下来,一溜烟钻进楼里,我就安全了。 在我的记忆中,我很少因为外貌而被人指指点点。很多白化病人因为头发雪白,看起来就像七八十岁的老人一样苍老,我却不然。染上黑发,我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甚至还经常有同学羡慕地说“仁王君的皮肤好白呀,好漂亮,就像女孩子一样”。 ——我是被太阳讨厌的人。 终年只能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出门,终年只能行走在阴暗潮湿的地下道。无法站到阳台上,无法站在窗边,无法站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处仰头张开双臂沐浴阳光。 也许有人觉得这是件很可悲的事,可一旦从小习惯这种生活,适应黑暗对我来说也成了得心应手的事。 这个世界上有明有暗,有白昼和黑夜,有阴影和阳光,什么都分为两半来看的话,我大概就是天生属于暗世界的住人。 人类会对黑暗有一种本能的恐惧,我则是相反的。我畏惧白日胜过黑夜,太阳讨厌我,我也讨厌它,结果我成了完完全全的暗夜驻守者。 黑夜才是我的世界,只有黑暗来临的一刻才是我摆脱束缚获得自由的一刻。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我的身影才能随之显现。 人们恐惧黑夜,认为黑夜中充斥着危险,因此他们才不懂得那份黑暗之中的寂静。 而我就矗立在那片寂静中,如同无感情的神明一样,从头到尾都端视这个世界的腐朽和衰败。 小学的时候,我参加了一个白化病患者互助治疗会。 这个治疗会的目的是把所有白化病患者聚集到一起,交流彼此的治疗心得和自己患病的心路历程,以此互相鼓励帮助,温暖他人,共同迈向康复。 参加这种傻兮兮的治疗会当然不是我主动提出的,只是爸妈无论如何都希望我去,我就照做了。 我自认和那些把白化病当做是洪水猛兽,自怨自艾个不停的悲苦患者是不同的。我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病,能痊愈也好不能痊愈也好,该活的还是照活,顶多也不过是活的方式不同而已。 我不认为参加这种没说两句就泪如雨下的可怜患者的诉苦会有什么意义,我不觉得自己可怜,理所当然也不会觉得别人可怜。参加这种活动纯粹是浪费时间,不过好在时间对我来说本身就是用来浪费的,所以我在那里安静地坐了下来,不抱任何期待地和所有人一起浪费时间。 “我的名字是土屋,我是一名白化病患者,大家管我叫阿土就好!” “你好,阿土。” 每个人的开场白都是一样的,先是自我介绍,和大家问好,然后大家再向他问好。 啊……好蠢。简直就像小学生点名报数一样。 开场白过后,名叫阿土的白化病患者就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其实在场每个人的故事都大同小异,连演讲剧本都像是一个流水线下的产物,几乎都是小时候经历排挤,经历绝望,自从进入这个治疗会之后大家互助互爱重新找回希望的故事。 啊……无聊透顶。 名叫阿土的人大概20岁出头,体型微胖,脸上带着憨憨的笑容。他属于比较严重的患者,双眼几乎失明,智力也有点低于常人。尽管如此他讲的故事内容却非常积极向上,还不停转着那对泛白的眼珠到处看来看去,有好几次都停在我这里。 “我并不以这个病为耻,事实上通过这个病,我找到了非常珍贵和重要的人……” 阿土的脑袋上是一头黑发,但那很显然只是一顶假发,而且还是十分廉价的假发。阿土说他在这个治疗会里遇到了他的女友,他的女友也是一名白化病患者。提到自己的女友时,阿土咧着嘴笑得很开心,他的女友还站起来给他鼓掌,两个人都傻得要命。 “大家看到这个了吗?这是我在进入治疗会之前外出必备的东西。”阿土指着自己的头顶说,“后来我发现我并不需要它,因为戴上它的我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应该是这样的!” 说着,阿土一把抓掉他的假发。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几乎接近半秃,仅剩薄薄一层斑白发丝的头顶。 阿土瞬间从20出头的青年变成了70以上的老头。 “请不要觉得这很可悲!也不要觉得这可笑,因为这就是我们真正的样子,如果我们因为在意外表而自己否定自己,自己伪装自己,那才是真正可悲可笑的事!很多人有一头黑发,可他们的心也是黑的,我们的头发虽是白的,可我们的心也是白的。” 如果换做是平时的我,听到这番言论的时候应该早就已经笑翻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并不觉得好笑,而是隐隐产生了一种不爽的感觉。 没错——不爽。这个叫阿土的家伙让我从头到脚都觉得不爽,他的话更是让我觉得没来由的生气。 “你不是一个人在与病魔抗争,你还有我们,我们都是你的战友。‘人’这个字是靠互相扶持才存在的,我们是一个大家庭,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找到生存的意义和希望,我们可以证明自己不是无用的人,而是对社会,对世界有贡献的人!” 当阿土慷慨激昂地说完这番话时,全场都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只有我没鼓掌,因为我发现阿土在盯着我傻笑。 喂,你这家伙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吧? 即便如此却还是在朝我傻笑——你到底在笑什么?笑我这头虚假的黑发吗? 还是…… 我不曾被看透的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于剧情需要,有关医学方面的描述不尽准确,请勿以此为准 日更依然持续中~! 至此揭露了第一个不为人知的真相……后面还会继续深入挖掘下去~ Toru时刻都在等待大家的感想喔!(扭动   ☆、第四十三章 阿土是个很烦人的家伙。超级烦,无敌烦,世界第一烦。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家伙,可能是智商跟小学生差不多的关系,阿土总是自认为和我亲近得不行,一天到晚粘在我屁股后面打转。 ——雅治,你的字很好看啊,来帮我一起写贺卡吧, 不要,好烦。 ——雅治,我想买条新裤子,帮我去挑个颜色吧, 不要,都说了好烦。 ——雅治,你好瘦啊,不好好吃东西会更瘦的,我们去吃拉面吧! 所以我就说…… 因为视力非常糟糕的关系,阿土想要看清什么东西时必须以很近很近的距离——几乎用眼皮贴着那样东西的距离才能看得清楚。 因此他同我说话时为了要看清我的表情,总是喜欢把那张白面似的大脸拼命凑过来。 他的这种无意识举动每次都能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太近了!” 我很少大声说话,吼人什么的更是不可想象。但自从阿土出现,我生气和烦躁的频率就较之以前提升了数十倍。 “雅治脸红了,哈哈哈,雅治也会脸红啊!” 结果阿土那个傻瓜非但不会保持距离,反而还在那里指着我一通大笑,满心以为我是在和他闹着玩。 啊……已经不行了。我对这个人束手无策。 阿土其实对治疗会里的每一个人都很热情,听说治疗会里的其他人说,阿土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加入了治疗会,是这里的元老之一。 虽然他智力低下又很烦人,但治疗会里的人似乎都很喜欢他。阿土没有正经工作,成天就喜欢给治疗会里的人写贺卡画画。 不是我有意损他,说实话阿土的画和写的字水平几乎跟幼稚园的小朋友不相上下。阿土总是嚷嚷着说将来要和女友结婚生孩子,然后再教孩子画画写贺卡。 以你这种水平还是算了吧……我真想这么对他说。况且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阿土哪来结婚生孩子的本钱呢?当我忍不住向他提出这个质问的时候,阿土思考了大约三秒钟。 “嗯……总会有办法的嘛!” 三秒过后,他摆出那副一贯天真无邪的笑容来说道。 啊……败给他了。就算要以小学生的思维和角度来看,那时的阿土也是个蠢到无可救药的人。 在阿土面前我总是叹气叹个不停,每次我一叹气,阿土就会换上严肃的神情说:“不可以哦,妈妈说过人只要叹一次气,幸福就会溜走一分!” 哈,幸福吗,反正这种东西我从一开始就没有。 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又何来溜走之说? 但我懒得跟阿土解释,反正解释了他也不会懂。所以我学他的样子傻笑了一秒,紧接着迅速把头扭向一边。 “雅治的心情我都明白。”阿土又把他的大脸凑了过来,“刚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是这样的,但慢慢就好了。雅治是我的弟弟,我不会让别人欺负雅治的。” ……说什么傻话。谁是你弟弟啊。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了眼阿土的脸。那是一张像真正的孩童般单纯透明的笑脸,尽管充满了傻气,却真诚得让人无法拒绝。 阿土的眼睛是白色的,眉毛是白色的,睫毛也是白色的,甚至连瞳孔深处也呈现一种淡淡的白色。 那是我们的颜色。 进入治疗会后,我渐渐不再让妈妈帮我染发了。白色的发丝一点点长出来,渐渐覆盖了所有黑色的部分。我的原貌真真切切地展现了出来,治疗会的所有人都看着我露出惊叹的表情。 真好看啊,原来白发也可以这么好看,太合适了,比黑发还要帅。大家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雅治帅呆啦! 阿土拍着手喊道。 “只是不染发了而已,用得着这么……”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和正在说的话对不上号。 从治疗会一旁放着的一面镜子里,投射出了我正微微上扬的嘴角。 那天下午从治疗会出来,正好是一场大雨刚停的时候。 我和阿土站在门口,把原本预备好的防紫外线折伞收进了包里。雨后的空气清新异常,太阳还未在乌云后冒头,路上没什么人,我们就这么停在那里,用力地、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好闻的空气。 呼——哈—— 阿土发出夸张的声音来,把鼻孔张得老大,一副滑稽到不行的摸样。 走吧。说完我跨出了一步,但阿土并没有跟上来。 “雅治你快看,有彩虹!”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阿土正用手激动地指着远处。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除了一片楼房和尚未彻底放晴的天空外,什么也没有。 “别睁眼说瞎话了,你哪看得见什么彩虹。”我哭笑不得地说。 别说是彩虹,就算是站在眼前的我,以阿土这点视力也未必看得清。 “只要想看就能看得见。”阿土认真地回答,“我就是能看得见嘛。” 啊……又来了。阿土时不时会说些冒傻气的话,我已经习惯了。 我和阿土在街角那里分了手,看他拄着盲人杖一步步走远的身影,我忽而又叹了口气。 我回头朝家的方向走去,一条有斜坡的小路蜿蜒而下。掏出随身听,把耳机塞进耳朵,边听音乐边沿着那条小路慢慢往前。 宁静的午后,潮湿的空气。乌云已散去大片,我独自在路上走啊走,周围的建筑物和地面慢慢爬上了一丝光线。 湿漉漉的地面开始发亮,我不小心踩在一团水洼中,连忙将脚挪开后,我却就此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在那条小路的尽头,一抹淡淡的彩虹悬挂在天边。像被水洗过般的湛蓝天空下,好几种不同的颜色恰到好处地混合交融在一起,若隐若现,透明而温和。 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象。 我停在那条小路上,久久的,久久的无法挪动脚步。我只想这么远远地看着那道彩虹,不是去追逐它,不是去触摸它,不是去玷污它,而是就这么凝神屏息地注视它,以永恒安宁的时间来留住它纯真的美好。 太阳出现了。大地重新被阳光笼罩,每一个角落都不再潮湿阴冷。我并没有逃,我依然站在那里。 被刺痛的双眼流出泪水,然而我依然没有丝毫要躲避的意识——哪怕是一丝一毫也没有。 我觉得自己已经融化在这片光景之中,在这片神圣纯洁到足以震撼身心的画面前,就此找到了永恒的定义。 有时候你会遇到这么一个人,这个人让你相信世界上或许真的有命运存在。你会情不自禁地觉得同这个人的相遇是注定的,而他就是那个你一直在期盼遇到的人。 阿土是个傻子,再也没有比他更傻的笨蛋了。 当我看着那道彩虹的时候,我不禁在想,阿土此时也站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处和我一同望着这道彩虹感感慨万分吗? 即使被阳光照射,即使消融于太阳之下,即使就此死去也在所不惜……只因在这一幕前,我们才能真正感受到生命的渴望与力量。 只要想看就能看得见。 这是阿土教会我的东西。 我想,我渴望,我愿意……哪怕是不顾一切地去拥抱那个会令我粉身碎骨的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发现我有SUN&MOON情结(笑 如果看不到更新的话请尝试把网址“www”改成“xoxo”←我没有在开玩笑喔XDD 或者手动修改网址后面的章节数~ 日更持续中~持续中~持续中~(回音   ☆、第四十四章 国中二年级时,我和名叫柳生比吕士的人成为了同班同学。 独自在无人问津的冷门高尔夫球部里埋没才华的他,经过我的劝说转而加入了网球部。 我和柳生的关系很难定位,你可以说我们是朋友,是拍档,是队友,也可以说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柳生是那种无论何时都同情心泛滥的人,男女老少同学师长,就算是遇到后院的流浪猫也会忍不住施以同情之手,分点午餐面包给它们吃。 人们喜欢把柳生叫做绅士,但在我看来这种表面完美人人夸奖,但实则连一个能说出你缺点来的人都没有的家伙,搞不好也是种很悲哀的存在。 和八面玲珑的丸井不同,无论对谁都礼貌相待,有着绅士美称的柳生却并不像他那样朋友满天下。 在这所学校里,柳生没有实际意义上的“朋友”。 在这所学校里,我也没有朋友。 所以我们刚好凑到了一起,或许这么解释也可以吧。 我的白化病在小学毕业升入国中的前夕奇迹般地治愈了。按一般常识来说,白化病是不可能痊愈的,我只是有那么一天突然就不再怕光了,至于你要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恐怕不只是我,我的医生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事情很简单,只用奇迹两个字概括就好。因为除此以外谁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理由来。 家里的人自然是很高兴,爸妈还特意去买了蛋糕回来,明明不是过生日却搞得像过生日一样来为我庆祝。 ——雅治,恭喜你重生了! 重生? 是啊……我重生了。 但重生之后的日子和重生之前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巨大反差,我只是不再去治疗会了,但我依然习惯走在地下道,走在没有太阳的角落,走在任何一处我感到可以把自己藏起来的地方。 我只是习惯了和太阳捉迷藏。 事实上就算被太阳讨厌一辈子也没关系,我并不会去抱怨什么无法在阳光下行走之类的事,因为我知道自己生来就是暗世界的住人。 没错,和得不得病没有关系,只是生来就该如此。 “仁王君,醒醒。” 柳生经常会在我翘课的时候跑出来找我。身为风纪委员,他从不迟到从不缺课从不偷懒,跟副部长真田一样是模范中的模范。 哈……这两个人活得还真辛苦。 对我来说除了唯一能听得进的课之外,剩下的时间都是用来补充体力和能量的。和大多数处在成长期的同龄人不一样,我对吃并没有很大贪欲,我不会像杰克那样一顿吃掉两个便当,也绝不可能像丸井那样把甜食当命。 食物什么的其实怎样都无所谓,我不挑食,也不需要大量进食,只要能维持基本的体力就足够了。 说到底,进食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从吃之前就要开始考虑营养的搭配和喜欢的口味,与其费力地让家人做便当或是跑去小卖部一通乱抢,还不如靠空气氧份和大自然的补给,所以我当然会选择睡觉。 “仁王君……真是的,又在这种地方打盹。” 柳生知道在阴天的时候可以在天台上找到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知道,但总之他就是知道。 “好吵啊……” 通常我会翻个身继续睡,如果这会儿跑来找我的人是真田,我大概早就被他从天台上扔下去了吧。但柳生不会这么做,与其说他叫醒人的方式很绅士,不如说他更像是个与生俱来带有母性的老妈子。 “我说,仁王君……”我听到他在我耳边叹气,“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 噗。 果然很像老妈子。 柳生不会强拉硬扯地把我从天台拖回教室。表面他好像是顶着风纪委员的职责在执行公务,但实际上一般在唠叨完几句后仍不见我起来的情况下,柳生会就这么坐到一旁,什么也不说地开始望着远处发呆。 喂,风纪委员大人,难不成你也是来这里偷懒的吗?拜托不要趁着执行公务的时候做这种事啊。 虽然很想嘲讽柳生几句,但一想到做优等生也不容易,尤其还是在真田那种人的手下——就姑且放他一马好了。 “这里很安静。” 柳生一边望着远处出神,一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对啊,就是因为安静我才会来这里。总没有人会挑吵得要死的地方睡觉吧。 “仁王君为什么喜欢来这里?”他问道。 柳生没有看我,说明他一早就知道我在装睡。没办法,我把胳膊从脸上移开,就这样平躺看着上方的天空。 “因为想晒黑啊。”我答道。 “……是吗。” 这个完全没有幽默感的家伙。 杰克桑原曾经说过他很想一辈子呆在日本,变成真正的日本人。有一次我开玩笑跟他说,那就干脆来交换下好了,我来当巴西人,杰克来当日本人吧。 “哈?……这也可以?仁王不想当日本人吗?” “嗯,怎么说呢……我想尝试一下桑原那种肤色。” 杰克傻乎乎地看着我。毫无幽默细胞的柳生就在这时(cha)进了对话:“杰克,不用理他。” 杰克看看我,又看看柳生,一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憨厚摸样。 “柳生,别这样,我可是很认真的……噗哩。” 我是认真的,柳生应该也知道我是认真的。只是我们没有再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柳生很少跟我提起他自己的事,我也很少跟柳生提起我自己的事。很多时候我们在一起都是只顾着研究球场上的战术,我们不会聊时下流行的话题,不会聊别人的闲话,也不会聊自己的私事。 我和柳生是一对奇怪的朋友,根本不像朋友的朋友。 明明很清楚对方的行动原理,明明在每个战术上都能迅速达成一致,明明默契到从不吵架,可就是互相之间隔着一层莫名其妙的东西。 那层东西也许名为“安全领域”。 我有一套和柳生一模一样的行头,衣服,领带,鞋子,书包,甚至手机。柳生也有一套和我一模一样的行头,衣服,领带,鞋子,书包,还有手机。 变成柳生比变成任何人都来得更容易,因为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拆穿。当我变成柳生的时候,另一个仁王一定已经站在了我身后。当我变回仁王,真正的柳生也一定已经返回他的原位。 我和柳生不需要聊很多,因为往往只需要使一个眼神,我们就能立刻领会对方的意思。 这是一种天生的契合,也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对组双打的人来说,默契是最不可缺的重要因素。很多双打需要经历长期的磨合,不仅在球场,甚至在私下也要成为亲密的朋友才能发挥最大限度的默契配合。 但我和柳生不需要。 我可以连柳生姓氏后面的名字都不记得,我可以连柳生的兴趣爱好都一无所知,我可以完全不用去调查他的任何资料,因为我们俩天生就是有默契的本能。 二年级时我曾偷看过柳秘密收集的部员数据。在他的档案中,我和柳生的各项能力指标都非常接近,但惟独只在我那一页,柳用红笔记着这样一行字“重点观察对象”。 数据不会说谎,但数据也并不是全知全能的——就像柳从未怀疑过真正的柳生一样。 我是暗世界的住人,我并不避讳这一点,然而我可以聪明巧妙地把自己藏起来,让自己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我们一样打球,我们一样学习,我们一样生活——没有人会察觉到我的不同寻常之处。 第一次见到柳生是在一年级下半学期。当我在黄昏时分路过空无一人的河边时,我注意到有个背着包的身影独自走向了那里。 柳生拿出了高尔夫球杆,在夕阳下缓缓挥动双臂。准备完几次尝试性动作后,他的眼神坚定地注视起前方,高尔夫球随着他干脆利落的挥杆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漂亮。 即使是外行人看了也会由衷感叹的完美一球,柳生却并未露出任何满意的表情来。 他只是一味望着球落下的远处,没有走过去捡,也没有做任何动作。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 柳生的球杆没有颜色。 我们常常会说那些网球天才在球场上熠熠生辉的姿态,每一个潇洒的击球动作都让人血管膨胀兴奋不已,然而在那时的柳生身上却丝毫没有这样的光芒。 沉默无言,索然无味,黯淡无光,这就是我那时在柳生身上看到的东西。 你瞧,这就是所谓本能了。相同的生物会通过嗅到同类的气息而本能地接近彼此。被分到同班后我向柳生搭了话,他在我的推荐下加入网球部,我们组成双打并取得优异的成绩,一切由此印证了我的直觉—— 看起来一本正经的那家伙,实际上和我一样是属于暗世界的生物。 我和柳生不需要了解彼此,因为我们一早就清楚太过亲近所带来的危险。我们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只要不捅破那层安全领域,我们就依然可以像普通人那样生活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不必担心揭露彼此真实的面目。 有些人生来就是怪物,有些人生来就不能称之为“人”,不同的只是产生意识的早晚而已。 共同行走在白夜之中,共同行走于黑日之下。 而怪物与怪物之间,则永远不应被允许牵手并行。 ================================== 注:拼音处为自动河蟹,请念第一声…… ================================== 作者有话要说:谁说这是BL我跟谁急(笑 在寒冷的严冬中不能为大家带去温暖只能带去凉意的大概就只有我了← 日更还在持续中~持续中~持续中………… 日更真的很透支(一口血 请多多写下感想给快透支的Toru补血吧>///<   ☆、第四十五章 仁王君,柳生君有喜欢的人吗, 一天,同班的某个女生跑来这样问我。起初看她脸红红的样子,我以为又是个想把我叫去树底下告白的人,没想到从她口中吐出的却是柳生两个字。 ……有点意外。 “这种事为什么要问我,” “啊,那个,因为我看仁王君和柳生君关系挺好的……所以想你会不会知道……” 关系好吗——其实也没有好到那种程度吧。 我知道柳生没有交往的对象,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所有人都应该知道。那家伙除了忙着照顾他妹妹就是忙着念书打网球,既要当好哥哥又要当模范生,看起来也不像是有闲心交女朋友的样子。 但要说有没有喜欢的人,那倒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去问他本人吧。”我懒洋洋地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我不够亲切的态度让那个女生有些疑惑,她重复了一遍我的话:“仁王君也不知道……?” 不知道很奇怪吗?因为我和柳生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亲近啊。但我懒得再和她解释什么,就这么把头转过去趴在了课桌上。 我的座位在窗边。 从我坐着的位置透过窗户望出去,可以远远看见对面教学楼的顶层,那个终年被绿色铁丝网围住的天台。 教室不是一个适合休息的好地方。很多时候我喜欢趴在课桌上,但那不是真的在睡觉。当我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半睁着眼望向对面,看啊看,看啊看,直至看到双眼朦胧,倦意丛生。 要不今天也过去溜达一趟吧。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闭上眼睛把那个女生的问题抛到了脑后。 因为经常翘课的关系,我的成绩只能算中庸之流,勉强能过关的程度。 我很少按时交作业,很少考出让人欣慰的分数,出席率也一直保持全班最低,因此很早就被老师点名批评过。但在这一点上我全无压力,因为家里对我并没有什么太大期望,爸妈常说能保持身体健康就阿弥陀佛了,学业什么的只要混个及格,他们也就没有更多要求了。 还真是对宽容的父母。 同我比较起来,柳生那家伙看似就辛苦得多。每天一大清早先把妹妹送去上学,再跑回学校参加晨练;一放学又立刻去把妹妹接回家,安顿好她之后再冲回学校参加部活;部活结束后又要去上补习班,上完补习班再回家给妹妹做晚饭。 “柳生呀,你家的爸妈难不成都是摆设?” 有一回部活结束后,我跟柳生一起回家。看到他中途路过一家超市说要拐进去买点菜时,我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家伙难道是家庭主妇吗?接送妹妹上学放学也就算了,连买菜做饭这种理所当然是由爸妈来承担的义务竟然也要包办,实在叫人傻眼。 “我妈她……身体不太好。” 柳生没有提到他爸爸,关于妈妈不做饭的原因也只是含糊带过了。 在那之后,他依然三百六十五天如一日地继续着这种既扮演模范生又扮演好哥哥还附带扮演家庭主妇的日子。 我不知道柳生是怎么做到这些的,买菜做饭洗衣照顾小孩和念书考试打网球根本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回事,但他不仅坚持过着这种累心的生活,还努力将两边都维持住了平衡感。 搞不好这家伙就是生来有模范生的头脑和当老妈子的天赋吧——所以同班的那个女生才会整整追了他两年。 来问我柳生有没有喜欢的人但最终并未得到答案的那个女生,后来跑去向柳生告了白。 第一次,柳生拒绝了。第二次,柳生还是拒绝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直到第六次,那个女生把柳生叫到了树下,刚好在附近转悠的我目击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并不是你的问题,你也好别人也好,我只是没有要跟任何人交往的打算。真的很抱歉,可以请你不要再缠着我了吗?” 面对死心塌地追了自己两年的女生,柳生抛出了相当绝情的话语。 这不怎么符合他的作风,因为柳生一向都很绅士,无论对谁都谦卑有礼,脾气温和的他绝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来。 只有那一次,不知为何他显得非常决绝。也许是下定决心了吧,他把那个女生一个人留在树下,也不在乎她是不是已经哭成了泪人,说完那段话就毅然转身离开了。 柳生离开时的表情很疲惫。 那天下午我逃掉了最容易昏昏欲睡的历史课,一个人躲在天台上盘腿发呆。柳生走了过来,但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啰嗦几句让我回教室上课,而是在我身旁坐了下来,跟我一起盘着腿发呆。 “被告白了啊……柳生君。” 在默不作声的柳生面前,我举起手臂伸了个懒腰。 这本是和我无关的事,但一想起那个女生蹲在树下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我的眼前就莫名浮现起了那些曾经向我告白过的人。 在被柳生数次拒绝后仍然坚持不懈地追了两年,这大概也算是种相当执着的精神了吧。和那些被我拒绝后就不会再来第二次的女生不同,我能看出来那个喜欢柳生的女生很认真。 “我说,干嘛要拒绝?交往看看不也挺好嘛。” 听了我不负责任的话,柳生慢慢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仁王君才是,你不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这种话吗?”柳生淡淡地反问道,“那些被你拒绝的女生后来都怎么样了?” “怎样了呢……我也不清楚。” 我不知道,也向来懒得去管,总之不再来纠缠我就谢天谢地了。但转念一想,如果哪天真的出现一个像对柳生这么执着的女孩,说不定也是件意外有趣的事。 柳生面朝空无一人的前方叹了口气。 “现在不是操心那种事的时候……连正事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有闲心谈恋爱。” 出现了,模范生的标准答案。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话是这么说,其实柳生你啊,只是怕麻烦而已吧?” 柳生没有回答,我猜他是被我说中了所以才不想回答。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柳生才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喃喃道:“我只是……没有能照顾她一辈子的自信。” ……哈? 一辈子? 只不过是国中生谈个恋爱而已,用得着上升到这种程度吗,又不是必须谈婚论嫁什么的。 然而看着柳生不知为何有些沉重的侧脸,我并未把心中所想的说出来。 柳生有喜欢的人,这是我在那之后才得知的事实。 遗憾的是,或许连柳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份藏于心中不可道明的似有似无的情愫,一直在被他错误地认为是出自怜悯和同情的本性。他以为自己只是像对待所有人一样对那个人递出了绅士的友谊之手……而事实绝不仅是如此。 又或者,柳生其实非常清楚自己对她抱有的微妙感觉,但也正因为太清楚这一点,他才不得不再次建立起一道安全领域,保护自己,保护她,保护周围所有的一切不会向不可收拾的局面发展—— 就如同我一直在做的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难得的周末可以不用一大清早就和被窝进行残酷斗争的感觉实在太幸福了…… by 被严寒虐到痛哭流涕的Toru   ☆、第四十六章 “啊啊……烦死了。” 午休时间,我趴在天台的护栏上抱怨着历史老师留下的作业。柳生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正安静地吃着他自己做的便当。我无聊地看了一眼他便当盒里的配菜,煎蛋卷、烤香肠、梅子盖饭……还真是充满了老妈子风味的手制便当。 可惜,就算如此我也还是连半点胃口都提不起来。 “哎,不想写那烦死人的报告……柳生,你的拿来借我抄吧。” 柳生细嚼慢咽了好一会儿,等到把嘴里的食物完全咽下去之后才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仁王君,请不要把我当做随意使唤的人,抄作业什么的,好歹我也是风纪……” “是是,风纪委员大人。”我无趣地打断他,“反正走投无路的话大不了我就扮成真田去偷柳的报告好了。” 吃到一半的柳生停下筷子,皱起眉头看着我。 “你就不能再稍微认真点吗?少缺点课的话,报告也不是那么难写的东西吧。” “我不像你啊,没什么远大志向,得过且过就算了。” 历史也好国语也好什么都好,课本上尽是些无聊的东西,学了也不知道用来干嘛。考大学?没兴趣,找工作?也没兴趣,单纯为赚钱的话途径多得是,而且就现阶段来看即使什么都不做我也不至于饿死街头,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值得努力学习的理由呢。 “仁王君,你太……” 你太消极了。我知道柳生那家伙肯定会这么说。 柳生在我面前叹气的频率很高,果不其然他又开始叹气了。但我觉得我不是让他叹气的根本理由,柳生只是太容易为别人操心了,我一早说过他有同情心泛滥的老毛病。 “总之先把你的面包吃完。”柳生无奈地对我说,“从早上开始你就什么都没吃吧?也真亏你能靠着这点进食量活到今天。” 我毫无兴趣地瞥了一眼连包装都没拆开的午餐面包。 “不想吃。没解决报告之前我都打算绝食。” “你怎么……” 柳生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着瞎胡闹的孩子一样,他摆出一脸苦口婆心的表情。 “报告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下课以后我可以帮你复习一下内容,或者……等等。” 话说了半截,他忽然停下来。 “怎么?”我问道。 柳生犹豫了一下,他似乎是想起了点什么。 “也许……”像是在心中反复掂量了一番,柳生不太肯定地说道,“也许我有个认识的人可以帮你写报告。” “哦?谁啊?” ——柳生从未告诉过我那个人的名字。 尽管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秋山佳音。 历史老师第一次在班上把那份报告念出来并对我大加赞许的时候,坐在下面的她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 柳生防护措施做得非常谨慎小心,他既不告诉她客人的名字,也不告诉客人们她的名字。互相不知道对方是谁,也就减少了把这件事泄露出去的危险。 第一份报告顺利完成之后,柳生如约跑来问我收钱。 “钱拿来。” 球场边,大家都在一旁忙着做热身准备的时候,柳生来到我身旁不动声色地吐出了干脆利落的三个字。 什么嘛,这种跟黑社会一样冷酷的要债方式,也太不亲切了。 “呀,柳生,生意才做到一半就翻脸不认人了?亲兄弟明算账什么的还真是残忍啊——” 我故意提高了点音量说道,柳生的表情立刻沉了下来。 “那不是给我的,有很需要它的人。”他像是在刻意提醒我一般压低了声线。 我心知肚明地笑了笑。谁都知道柳生的老爸是这一带有名的大律师,以他的家境来说需要靠这种方式赚钱才反倒是奇怪了。 “反正就算我不给你,你自己也会垫上的吧?柳生你呀……还真是个十足的大少爷。” 柳生皱起眉头,有点疑惑地看着我。我把手伸进口袋假装掏了掏,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钞来。 “喏,童叟无欺,我可不是耍赖欠账的人。” 柳生松了口气正要接我递过去的纸钞时,我迅速把胳膊一抬,他的手就这么落了空。 “仁王君……”这一次,柳生的声音很无奈。 我狡猾地一笑,一个响指之后,钱已经眨眼躺进了他的上衣口袋里。 “拿去普济救世吧,柳生大善人。” 完成交易后,我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开始做起了热身运动。 柳生小心翼翼地把钱折好放了起来。他随身带着一本英文词典,这本英文字典我曾经在秋山的课桌上见到过。 柳生把收到的钱夹在这本字典中,再把它交给秋山,两个人就这样在谁都不会注意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完成一系列交易。 聪敏的柳生。 聪明却又无法逃过我眼睛的柳生。 因为有了秋山的存在,我的三年级上半学期可谓是如鱼得水地渡过了。 在那之后我一直定期给柳生增加业务,说来也怪,以前时不时会对我唠叨几句的柳生自从开始发展这个业务后,就再也不跟我提起要“认真点,少缺课”之类的话题了。 柳生并没有在靠替人写作业赚钱,他只是纯粹义务地帮助秋山介绍客人而已,那么这件事对他自己而言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没有获利,还要冒着被发现后可能会被退学的危险,对柳生来说这莫非只是一种刺激的体验?因为一直当模范生太无聊了,因为一直当大家口中的绅士当烦了,因为厌恶这种一成不变的呆板生活所以想要体会新鲜的感觉……但我知道他哪种都不是。 柳生处事非常严谨,他的思维逻辑清晰有条理,完全和他老爸的精英头脑一脉相承。制定业务也好,接收客人也好,用字典交易也好,每一个环节都经由他的细致考量而变得滴水不漏。 唯独只有我能看到那一丝空隙。 柳生不是什么圣人,他的确有善良且同情心丰富的一面,但若要以为他真的会无缘无故为一个毫无干系的人付出这么多,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确不在乎钱,他的确有那个能力可以把一切操纵得游刃有余,他的确可以把这一切当做是场消遣的游戏。 他甚至可以认为他真的是在大发慈悲地帮助、拯救一个缺钱的可怜女孩,但那终究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某个提早放学的午后,我路过柳生的班级。那天的柳生是负责留下打扫教室的值日生,我远远地透过窗户向里张望,却并未看到他拿着扫帚扫地的情形。 空荡荡的教室里,柳生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他的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字典,柳生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钱包,打开,慢慢地从里面抽出了几张千元纸钞。 他把那些钱整齐地夹进了字典,然后安静地合上。 这应该是我早已预料到的一幕,但我还是不由得沉默下来。 柳生很聪明,可他的智慧却反而在让他陷入古怪的泥沼。 我很清楚那家伙根本不认识多少差生,为了保证安全不被识破,他也不可能去外面找来这么多人介绍给秋山。 秋山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客人从来都只有我,以及柳生自己。 我不会拆穿他。 柳生和我很像。但在某个本质上,他和我又是断然不同的。 傻瓜般的善心……或者也可以说是单纯的恋心,柳生的身上姑且还残留着这种属于“人”的本性。而对我来说,恋爱,学习,兴趣,爱好,什么都是无谓的。 因为我没有未来。 即便活着,我也只是一具空壳。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秋山为了采访而来天台找过我,自那之后,她就会时不时地来天台坐着发呆。 我们很少有对话,在极其难得的情况下才会开口说一两句,一说完马上又恢复到各自发呆的状态。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有一次她忽然开口道。 “你认为柳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慢吞吞地思考了一会儿。 “那家伙,本质说不定意外地热血。” “是吗。” “嗯。” 恢复沉默。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要打网球呢。” “唔?” “新闻社的报道……我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打网球呢,因为有趣吗。” “……因为可以找到活着的感觉。” “是吗。” “嗯。” 再度沉默。这一回谁都没再开口。 我躺在长椅上,从指间的缝隙中默默凝视发呆的秋山。 她的皮肤很白,几乎和我一样病态的白。在一片蔚蓝苍穹之下,她渺小得近乎透明,单薄的身躯仿佛随时会消失于无形。 ……就像雪一样。 她并不属于我和柳生的暗世界,而是会在阳光下消融的冰雪。纯净,无垢,美好到无限近似于一触即碎的冰晶。 我无法、也不忍接近。 倘若我试图稍微接近一些,身体周围的污浊仿佛就会蔓延到她不可侵犯的神圣世界中。美好会被摧毁,纯净会被玷污,一切会在顷刻间破碎。 柳生一定也在以同样的目光看待着她。 正因如此他才不可自拔地陷入了泥沼。 我与柳生是相同的,却又是截然不同的。 因为对她来说,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个谎言。 。 。 。 ========================================== 下章预告:有较凶残内容,请提前开启防护罩>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第二个真相说出来了(长叹一口气 迄今为止维持时间最长的一次日更……默默地为自己感动一把(抹泪 姑娘们,请用长评中评短评各种评狠狠地砸向我~毫不留情地砸向我吧~! (张开双臂)   ☆、第四十七章 最令我们恐惧的,并非是我们的黑暗,而是我们的光明。——Marianne Williamson ------------------------------------------------------------------ 12月4日,圣诞节前夕,我的生日。 阿土总是最早一个到治疗会的人,他会帮大家把椅子排好,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流通,再在桌子上摆一些茶具和水果供大家休息时吃喝。 治疗会里没有人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按照计划,我买好了一堆圣诞礼物准备带去治疗会分给大家。我给阿土买了一支水枪,据说是那种可以短暂制造出彩虹的水枪,真实效果如何我不知道,我打算去了治疗会以后和阿土一起试试。 捧着一堆礼物,我来到治疗会的门前,然后从礼物下面艰难地探出一只手来打开房门。 没有上锁。这说明阿土已经在里面了。 打开门时,因为手里捧了太多东西,我的视线被挡住了。地上好像有一滩水渍,我没注意到就踏了上去,结果往前一冲险些滑到。 “啊……糟了。” 好不容易站稳,手中捧着的礼物却有几个掉了下去。我正勉强想弯腰去捡,却奇怪地发现脚下令我滑倒的似乎并不是普通的水渍。 那是一滩黑乎乎的,向前蜿蜒伸展开来,并且散发着古怪腥臭的液体。 屋内一片昏暗。窗户没有被打开,椅子也没有被排好,桌子上散落着一些之前聚会时留下的纸屑和垃圾。 有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就在此时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阿……土……?” 当我下意识地念出那个名字时,我手中的礼物盒子已经全部掉到了地上。 我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我没有大喊,没有逃跑,我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脖子上插着一把水果刀的阿土的尸体。 屋子里没有别人,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死去的阿土和同样在那一刻死去了的我。 阿土的脖子几乎断了一半,脑袋以奇怪的方式垂在一侧。他的双手仍然牢牢地握在刀柄上,保持着刺向自己时的姿态。 我看不清阿土的表情,我只知道他流了很多血,血几乎铺满了整间屋子,腥臭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阿土浑身上下都是血,他的脸上是血,脖子上是血,手上是血,衣服上也是血。 到处是血……到处都是阿土的血。 连我的脚上也是阿土的血。 ——雅治,快看,有彩虹! 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的天空没有颜色,白色是一切的原点,而我就属于那个原点。 我希望我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我是不存在的。 …………………… ………… 警察赶来的时候,我仍然站在那里。 阿土很胖,即使血全流光了,他也依然很重。警察动用了四五个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阿土的尸体抬出治疗会。 他们把阿土抬出去的时候,在他身上盖了一层红色的塑料防水布。担架经过我身边时,阿土的一只手从红色的防水布下露出来,无力地垂在担架边缘。 一时间,我突然很想抓住那只手,很想很想很想。 警察喊我,问我是谁,我没回答。他们叫我走开,我也没动。 我妈赶来了,她冲过来抱住我,拍着我的背不停地对我说:“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很多闻讯赶来的治疗会的人都哭了,但我没哭。 阿土那家伙明明只是个傻瓜,却偏偏在这种时候这么精明,选择了最快最有效的自杀方式。 ……他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和力量才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你的刀用错地方了,我真想这么告诉他。那是用来切水果的,那是用来给大家分吃的,你一直都在用那把水果刀做这些事,不是吗? 为什么你要用它刺穿自己的喉咙呢。 “哈……” 我以为自己可能再也发不出声音了,我觉得那把水果刀不是插在阿土的脖子上,而是插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张开嘴,发现自己还是能发出声音的——太好了,我笑了,可就在要发出笑声的下一个刹那,我突然趴在地上剧烈地呕吐起来。 一直吐,一直吐,吐到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经不复存在,吐到昏天黑地,吐到肝胆俱裂。 我就这么吐晕了过去。 在接受了大约三个月的心理治疗后,我从治疗会的人口中无意间听到了阿土自杀的原因。 阿土一直想和他的女友结婚,他们早早地上交了婚姻届,原本说好要在元旦那天举行仪式,连酒店都订好了,礼服请柬也都做好了,就等着向大家宣布的那天到来。 在去医院做复查的时候,阿土兴冲冲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的主治医师,可他的主治医师却对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如果父母双方都携带有白化病基因,那么生下的孩子也一定会是白化病患者。为了孩子的将来,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婚姻问题。” 那个医生只是出于善意的提醒。他大概无论如何都不会预料到阿土听完这话后的反应。 阿土非常想要孩子,他一心憧憬着拥有自己的家庭,拥有正常人的生活,却傻乎乎地忘了自己是白化病患者,自己的女友也是白化病患者,他们的孩子必然也会是白化病患者。 阿土是个乐观向上的人,尽管他的智商只有小学程度,但他总是掏心掏肺地对待身边每一个人,鼓励他们,告诉他们希望尤在。 他曾是治疗会里每个人的心灵支柱。他的单纯就像孩童天真的笑容般照耀着大家。 对那样的阿土而言,拥有家庭和孩子的梦想也许是唯一支撑他开朗性格的原因所在。 生个健康的孩子,看着他茁壮成长,看着重生的另一个自己迈向太阳拥抱光明——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小期盼罢了。 神明剥夺了我们应当享有的权利,神明让我们成为无法见光的怪物,可即便如此我们仍然在努力生存,就算再痛苦,就算再艰辛,我们依然不曾放弃黑暗中仅存的一丝光芒。 可神明却将最后仅存的一丝希望也无情地掐灭了。 可恨的基因。 可恨的人生。 可恨的一切。 阿土死了,我却活了。 到底是谁在操纵我们的命运?到底是谁在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之中?到底是什么将我们推向绝望的深渊和痛不欲生的境地。 阿土的死换来了我的痊愈。上天将他的死演变成我的奇迹。 我不想要这样的奇迹。 我应该死去,所有人都应该死去。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像阿土那样抱有期望,我们渴望健康,我们渴望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我们渴望行走在温暖的日光之下,我们互相激励,互相寄予扶持,而在神明看来,我们不过是一群挣扎在地狱底层的可有可无的残次品。 我们不被允许拥有幸福,我们不被允许拥有自由,我们生来就受到无法摆脱的诅咒。 凄惨的哀鸣和记忆中那股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伴随我渡过了小学时代的每一个夜晚。 我们自始至终都只是一群不该存在的怪物。 三年级上半学期,秋山的好友三宅突然死了。就像阿土那样为一个我认为可笑至极的理由死了。 秋山崩溃了,一向少言寡语的她在走廊里对着杰克大哭大喊,声嘶力竭地捶打着他。 看到她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她就是我。 是真正活着的我,是能行走于光亮之下的我,是无法发出凄厉悲鸣的我。 当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这些年我一直在所有人身上寻找着自己和阿土的影子——直到发现她和柳生为止。 她是光,柳生是光,他们都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的阿土和我。 然而那道光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是希望,还是更多的绝望? 怪物应该呆在怪物应该呆的地方。 当有一天怪物暴露在不该暴露的地方,当光照射到它的身上,当它丑恶的形态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时…… 怪物也就成为了真正的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开头引用的那段话,大概是所有被引用过的话中我最喜欢的之一~ 寒冷还在继续,似乎后天又要下雪了,一边盼望着春天的到来一边又希望时间延迟…… 马上要在三月迎来毕业的心情微妙地复杂着(笑   ☆、第四十八章 不是你们拣选了我,是我拣选了你们。——《新约圣经 约翰福音 15,16》 -------------------------------------------------------------- 我无法界定幸运与不幸的区别。 白化病意味着不幸吗,被太阳讨厌意味着不幸吗,不能拥有正常人的生活,不能娶妻生子意味着不幸吗, 那何又为幸, 生在富裕的家庭,从小不愁吃穿,身体健康,学习优秀,有体面的父母和听话懂事的妹妹——是不是这就可以称之为幸, 我想对柳生而言,这是一个永远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在整个立海网球部中,除我之外跟柳生最合得来的人应该就是真田了。这两个人在三年级时同班,真田是副部长,柳生是部员。真田当了风纪委员长,柳生又当了风纪委员。柳生似乎总在追随真田的步伐前进,尽管两人之间一直保持上下级的关系,但你从不会看到真田对柳生发脾气,也从不会看到柳生对真田有丝毫不敬或不满。 相似的家庭背景和相似的成长环境,或多或少地决定了这两个人能和谐相处的基调。 如果要拿真田家的教育理念和柳生家的教育理念做比较,我会说柳生是略为幸运的那一方。真田出身警察世家,柳生出身律师世家,同样都是被人们尊敬的象征光明正义的法律职业,真田家的教育理念则要比一般人家严苛百倍甚至不近人情得多。 真田的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威严,那受益于他从小接受的训练和培养。网球部里没人敢对真田持有半分质疑,因为他确实有着常人难有的坚韧毅力和不屈意志,这种铁一般的特质为他换来了不可替代的存在感和地位,却也导致他的周围竖起了一圈铜墙铁壁,让人只得远远仰望,而畏惧于翻越那道墙壁走进他真正的内心。 我知道真田并不是有意在筑起那道围墙,他的围墙也并不是牢不可破。名叫三宅的人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她的去世轻而易举地击破了真田看似厚重牢固,实则脆弱不已的心壁。 真田等来了拆解他心防的人,我会说他或许已经等这一刻等了很久。真田只不过是一个更笨拙的柳生,他不懂得像柳生那样将厚重的墙壁藏起来,他不懂得像柳生那样善用柔软圆滑的处世之道,他不懂得以一种更聪明,更世故的姿态来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他始终是木讷而耿直的,这确实让他错失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然而却并不意味着他属于不幸。 柳生是一个更为智慧的真田。 什么时候应该说话,什么时候应该沉默,什么时候应该笑,什么时候应该哭,柳生全部都了若指掌。没有人比柳生更清楚为人之道,因为他从小就跟着当律师的父亲见识过这个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危险的人,丑恶的人,正义的人,善良的人,柳生比谁都明白要在这个社会上顺利生存下去的必要手段。 给流浪猫喂食,给哭泣的女生递手帕,扶老奶奶过马路,给孕妇让座——第一眼你会觉得这全是些再虚伪不过的事情,什么绅士,什么模范生,都只不过是名叫柳生比吕士的人从他父亲身上学到的精湛演技罢了。 可我知道并非如此。 我不会说柳生是个多老实忠厚的人,因为他的的确确不是那样的人。 但他总是喜欢揣着面包在午休时悄悄跑去后院,看望那只因为跟别的野猫打架而被咬掉了一截尾巴的花猫。 那只花猫从不理柳生,每次都是叼住他放在那里的半个面包后就一溜烟地逃开。不管柳生去喂多少次,不管柳生耐心地向它示好了多少回,那只花猫始终忘恩负义地对他保持警戒,就跟路边拿了施舍却连谢谢都不肯说一声的乞讨者没什么两样。 每次看着那只花猫一拿到食物就立刻翻脸不认人的摸样,柳生都会露出无奈又好笑的表情。他喜欢在后院里呆很久,呆到上课铃响起,呆到那只花猫早已消失无踪,也依然在那里不厌其烦地轻声叫着“凛凛,凛凛”。 凛凛是柳生自作主张给那只猫取的名字。 当然,凛凛自己压根不认可这个名字,没准它还躲在墙上看着柳生火大地心想:谁允许你擅自给我取名了! 但不管凛凛有多么不配合,柳生还是坚持每天中午跑去后院给它喂东西吃。 柳生不是唯一去后院给凛凛喂东西的人,其实早在柳生之前就已经有好几个女生发现了这只喜欢在后院出没的猫。后来由于在学校附近聚集的野猫太多,学校担心养着它们会惹来多余的麻烦,于是下令不再让学校里的师生去后院喂猫。 就这样,怕违反校规的女生们不敢再去后院了。最终只有柳生一个人留了下来,仍然坚持每天去给凛凛喂东西吃。 柳生真是个充满矛盾的家伙。 明明自己还是个风纪委员,却不顾违反校规去后院喂野猫。明明是个随时随地冷静自制的人,却会在看到凛凛跑出来抢食物的一刹那露出柔软的微笑。 对父母和妹妹施以无微不至的照顾,对赤也那些后辈们施以亲切的关怀,对陷入困难的人们施以诚恳的援助之手,以细腻的目光注视着周遭的每一件事物——柳生就是这样一个发自内心温柔着,并善良着的谦谦君子。 时刻保持整洁,时刻保持风度,时刻透露着出身优越的教养和内涵,很多人以为柳生只不过是精英后代的固有模式之一,但实则柳生远比他们想象得更为优秀。 一个像柳生这样细腻的人,本不应该承受那么多世俗的拘束。 柳生总是很疲惫,越是关怀的事物越是让他感到疲惫。他和真田最本质的不同在于,真田并不像柳生那样处处细致用心,因为太过温柔太过操心,所以柳生的烦恼也比一般人要多得多。 名叫惠梨奈的小女孩是柳生的妹妹。柳生是那种若非不得已绝不会轻易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就像参加校外见学不得不离开几天时一样,柳生极其难得才会跑来拜托我去帮忙喂凛凛。 “惠梨奈就拜托你了,仁王君。” 某天,因为某个事发突然的情况而不得不把妹妹暂时放在我这里看管的柳生朝我鞠了一个很深的躬。 这家伙的礼仪总是周到得让你没办法拒绝。当然,尽管我对照看小孩子毫无经验,但我也没打算拒绝他的请求。因为柳生一旦欠别人的情,就会很积极地以数倍来偿还。 “那下个月整月份的饮料钱就算你身上了。” 我轻飘飘地说出了交换条件。 “没问题!”柳生爽快地答应了。 不愧是有钱的公子哥。 柳生离开后,我闲来无事变了几个魔术给他妹妹看。小孩子总是很吃这一套,才刚变了没几个魔术,惠梨奈就已经开心地两眼发光了。 “你是不是经常被你哥丢来丢去的?” 变完魔术,我随口问了句惠梨奈。 柳生没有向我解释突然离开的理由,他一向很看重他妹妹,一副恨不得随时都把惠梨奈带在身边照看的样子。要他撇下妹妹离开一定是有比妹妹更重要的事,然而柳生只是接了个不知谁打来的电话,就忽然脸色一变说要赶过去。 “哥哥对惠梨奈最好了……惠梨奈最喜欢哥哥。哥哥不会丢下惠梨奈的。” 柳生的妹妹很认真地回答我说。 “哦?那他干嘛要把你扔在这里自己跑掉?” 问出这个问题时我突然有些后悔,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如果柳生不肯说,那必然有他不肯说的理由。 直觉告诉我我不应该向惠梨奈打听这个理由,可惠梨奈却天真无邪地告诉了我答案。 “因为爸爸总是在外边和其他阿姨玩,爸爸一不回家,妈妈就哭……妈妈哭了身体就会变差,哥哥要去找爸爸,把爸爸带回家照顾妈妈。” 说完这话的惠梨奈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阴沉了下去。 幸与不幸有时只在一线之间。 如果我是不幸的,那么柳生也是不幸的。我看不见所谓的幸运,我能看见的只有一个又一个无奈而疲惫的人。 我是被白色的光芒笼罩住的黑暗,柳生则是被黑暗笼罩住的白色光芒。 我不曾试图去了解柳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也不想剖析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只不过在那一天之后我隐约地意识到,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即便我们力图阻止事态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我们也依然不能阻挡一切注定的力量。 命运在该来的时候来。 审判也在该来的时候来。 而我们,只是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到此告一段落~歇口气…… 仁王视角尚未结束,因为是最长的一个篇章,还请大家包容他继续坚持下去(笑 Toru目前已经完全投入到期末考试地狱中,之后的更新可能会变慢~ 不过接下来的几章都会有非常重要的内容~记得关注喔v   ☆、第四十九章 柳生的妈妈很依赖柳生,这种依赖强烈到了完全颠倒母子之间原本应有的平衡关系。 母亲应当养育孩子,母亲应当照顾孩子,母亲应当不顾一切地保护孩子,可这种理所当然的天性却并未发生在柳生妈妈的身上。 如果查阅柳生手机里的来电记录,你会发现几乎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他母亲的来电,而每通电话的间隔时间不会超过一小时以上。 柳生无意间提起过他妈妈身体不好,具体不好到什么程度我不清楚,但确实是无法工作只能长期养在家里的状态。 有一次柳生去医院拿完药后回来参加部活训练。当他刚在更衣室换完衣服的时候,我已经和后辈打完了一场激烈的练习赛。 “啊,抱歉,仁王君,我马上就出去。” 误以为我是来更衣室催他上场的柳生这样对我说道。 我告诉柳生说不用着急,我只是来里面擦把汗休息一会儿罢了。换完衣服就急匆匆跑出去的柳生忘了把从医院拿来的药放进置物柜,我好心地替他收拾了一下制服,顺手也把盖在制服下面的药拿了起来。 咔嚓。 打开置物柜。 咔嚓。 关上门。 我把柳生的制服和他妈妈的药一起丢了进去,然后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背靠柜子坐在地上休息。 在那个贴有精神类药物标签和服用方法的白色纸袋里,装着的是只有处方签才能买到的各种五颜六色的小药片。有意也好无意也好,我确实看见了标签上的内容。 柳生妈妈得的不是身体上的疾病,我认为那其实不影响她在日常生活中打理起居照顾孩子,但她不仅没有尽到半点母亲应尽的义务,还反过来让上中学的儿子承担起照看这个家责任,让他照看年幼的妹妹,甚至是照看身为母亲的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可我现在走不开,我还在上课……” 二年级时每次一下课,柳生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走廊上把手机打开。 “我知道,我都知道……妈妈,你冷静点……” 他会捂着嘴巴躲到角落小声地给他妈妈回电话,一边安慰她一边露出苦涩的神情。 “好好,我答应你,我一放学就去找他……我一定去……” 没错,柳生妈妈从不会看时间段,她不在意柳生是在上课还是在做什么,无时无刻,任何地方,柳生妈妈都会不停地给儿子打电话哭诉。 她在电话里尖声狂叫的声音偶尔连身在一旁的我都能清晰地听到。 汗水顺着脖子流下来,我却连拿毛巾去擦一下都觉得浪费。汗水是我还活着的证明,流血也好,流泪也好,都是提醒我并非已死的证据。 那么对柳生来说,到底什么才是能证明他活着的证据? “仁王君,愿意帮我一个忙吗?我希望你能帮我调查一个人。” 很少拜托别人的柳生在让我帮他喂猫照看惠梨奈后,提出了一个更令我感到意外的请求。 “调查?那不是参谋最擅长的领域嘛。” 谁都知道柳莲二是个数据狂人,收集调查情报这种事找他准没错,可柳生似乎有其他考量。 “和擅不擅长没有太大关系,只是这件事没有办法拜托别人,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仁王君你。” “哦?这可真是受宠若惊呀……噗哩。” 我从不轻易去帮别人做什么事,即使要做也得先谈好交换条件,这点就算是柳生也不例外。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也没有助人为乐的必要,一物换一物对我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但那次柳生异常严肃的表情却让我感觉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讯号——危险。 如果靠得太近就会捅破那层苦心维持的安全领域,这是我绝不希望发生的。然而就在柳生说出“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仁王君你”时,他或许已经率先踏出一步,主动撕开了安全领域的一角。 哼,还挺有意思。 我答应了柳生的请求,开始帮助他调查一位女性。我没有像一贯的那样问柳生索取什么报酬,在我看来,夹带着危险信号的事件本身就可以称之为一种乐趣,而我正需要这种乐趣来刺激长年麻木的感官。 “柳生,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善人……查出糟糕的东西我不会负责的,也别指望我替你守口如瓶一辈子。” 柳生看着我,用透着疲惫的口吻说道:“没关系,我相信你。” 但我不值得被相信。 柳生委托我调查的清一色都是跟他父亲有暧昧关系的女性。工作中的同事,常去的咖啡店店员,应酬时认识的俱乐部公关,各种不同的职业与年龄段,人数多到让我不禁想感叹他父亲左右逢源的能力之强。 做律师这个职业的人在日本被称为“老师”,同样有资格被称为老师的职业还有教师与医生,把这三个职业并列排在一起,不难看出它们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有着多么伟大及正面的意义。 然而正是因为有着这幅神圣高大不可玷污的外皮,柳生才不能去请私家侦探来跟踪他的父亲,因为一旦在他人手里留下父亲出轨的证据,那毫无疑问极有可能会被用作敲诈勒索之物,毕竟律师的收入在一般人眼里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 我对钱财没什么欲求,对跟踪他人*也不是那么有兴趣。我和柳生在做的并不只是单纯查证他父亲和那些女人的关系,事实上,我们其实是在想方设法地拯救他的母亲,拯救他的家庭。 每次只要偷拍到柳生父亲和其他女人约会的照片,柳生就会把这些照片印出来寄给那个当事人。 除了照片,柳生还会在信封里放上一封打印好的信,这封信他打印了很多张,每张内容都是一样的:离开他,否则就把照片寄到你的亲朋好友和公司那里去。 信封表面的地址栏里只有收信人的信息,没有寄信人的信息。 哎呀呀,还怪可怕的。在手里把玩着柳生特制的“威胁信”时,我忍不住又想感叹起他那颗充满智慧的头脑。 大多数人在收到这封信后不会报警,因为这封信实则没有什么需要大动干戈的言论,也不会出现像“不照办就杀了你”之类露骨的字眼。柳生只不过是叫她们主动离开他父亲而已,而且还是以一种极为礼貌的方式:工整地叠好信纸,有序地排好照片,仔细地涂上胶水,把信封口严严实实地密封好,甚至连地址栏都用上了对方的敬称。 干净利落,严谨简短,端正有礼到几乎看不出这是一封威胁信。 但这样一来对方不就不当回事了吗?只不过区区几张照片而已,不怕事情败露的人或多或少也存在。但对那些单纯图谋钱财或是一时兴起只想寻求香艳刺激的人来说,要衡量起维持这段关系和败坏自己名声把事情闹大来的话,显然多数人还是会选择默默放弃前者,因为她们和柳生的父亲之间本就不存在什么牢不可破值得闹到天翻地覆的感情,说到底,那终究只是“玩”罢了。 当然,只是做这些还不够。 柳生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会在寄出第一封信后紧接着又寄出第二封。第二封信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张万元纸钞。这是柳生送给那些女人的“封口费”,也可以说是“安抚费”,数量虽然不算多,但一边寄予威胁一边又寄予安抚,让她们意识到“不会只有一封信”的同时,也让她们产生了“第三封信会是什么”的无形压力。 在鞭子和糖的双重施压下,那几个女人都陆续离开了柳生的父亲。 没有人报警,即使报警了也无法查出信的来源。退一万步讲就算警察肯为了这种小小恶作剧花力气去查,我们也只是礼貌地“问候”了她们一下,写了封信拍了几张照片而已,完全没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所以一点也没有担心的必要。 我是在为柳生的母亲,或者说这个肮脏的社会伸张正义吗?当然不。 那么帮他做这些事到底有何意义?会有快感吗?也不。 但这种在同龄人中甚少能遇到的体验,确实为我无聊到看不到尽头的生活增添了一抹极少的奇特色彩。 那抹色彩是鲜亮的吗? 正相反。我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做这些事并非是在拯救柳生悲哀的家庭,而是在把他,以及他的家庭推向更可怕的深渊。 那抹名为漆黑的颜色,还只不过是通往地狱之路的起点。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忽快忽慢实在对不起~m- -m 某人依然挣扎在期末地狱以及毕业伤感的阴影中…… 春节就快到了~大家应该都已经回家准备过年了吧~ 这里是回不了国只能一个人在家啃饼干看春晚的小可怜Toru←噗 希望大家能在春节更新的时候用留言陪伴我喔~XDDD 对了,求能在国外看春晚的方法~~~!!!←走开   ☆、第五十章 在所有我和柳生跟踪过的女人中,只有一个是跟我们真正打过照面说过话的。 和其他收到信后没多久就放弃的女人不同,那个在俱乐部工作的女公关是个在风月场摸爬滚打惯了的人,用句很贴切的话来形容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类型。因为什么场面都见识过了,所以她并没有在收到信后就停止和柳生的爸爸来往。 “要寄第三封信吗?”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柳生的最后一道杀手锏是什么,可他却朝我摇了摇头。 “我要约她出来。” 说完,柳生就很干脆地拨打了对方的手机号码,邀她出来见一面。 柳生的第三封信并不是真正的信,而是面对面的谈判,这是我起初没有预料到的一步。柳生寄出的信都是匿名的,而且非常小心地注意不留下任何会暴露来源的信息,对方或许多少可以猜到这是亲人所为,但绝无证据直接指到我们头上来。 可柳生的主动联系显然已经轻易地暴露了他自己的身份。 “仁王君如果不想出现在那种场合的话,不去也可以。”柳生推了推眼镜说道,“但如果有你在场,我会事半功倍的。” 我的确不怎么想出现在那种场合,但俗话说帮人帮到底,何况比起在暗处偷偷地给人寄威胁信,这种正面交锋说不定才更刺激有趣。如此一来,我就决定了要跟柳生一同前往。 见面地点约在一家连锁的家庭餐馆,是那种成群结队的中学生会经常光顾的地方。 柳生似乎完全不介意曝光自己还是个中学生的事实,他穿着学校制服,没有任何乔装打扮地坐在了餐馆里等对方前来。 “哎……为什么我非要做这种事不可。” 点完三杯饮料后,柳生忽然对着桌子叹了口气。 “呀,不是挺有趣的么?” 比起跟着凑热闹的我来,主动提出这次大胆会面的柳生却反而显得没什么精神:“仁王君真是奇怪的人,竟然觉得这种事有趣……算了,就算我说你也不会明白吧。”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出轨父亲的儿子和父亲的情人见面谈判这种场面实在是有趣极了,不然我为什么要跟过来搅这趟混水? “一会儿仁王君不用开口,全部交给我就行。” 柳生像是不抱期望地看了我一眼之后说道。 “是是,遵——命——” 服务员送来了饮料,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就在我喝了一半的档口,女公关的身影出现在了店门口。她一眼发现了我们,随后带着一副轻蔑的姿态朝这里走来,随之飘近的是一股刺鼻的廉价香水味。 “长得还不错嘛,鹰介的儿子,不输给他自己呀。”屁股一沾到椅子,女公关就立刻冲我们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下流。 在这个女人的身上,找不到除了这两个字以外更合适的形容词。 柳生脸上的表情已瞬间由刚才的唉声叹气转为了战斗模式,他直直地盯着对面的女公关,并未流露出丝毫胆怯或退缩之意。 “首先谢谢你答应出来见面,长话短说吧,前两封信你应该都已经收到了,请问你还需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肯离开我父亲?” “我不怕你。”女公关笑眯眯地说,“你以为像我这种人会怕十几岁的小孩子嘛?答应出来见你,不过是因为我可怜你罢了。” 柳生沉默了稍许。 “就像第一封信里说的那样,如果你不配合,我会把照片寄往所有认识你的人那里,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还是工作上相关的人。我想这对你的名誉多少会产生损害。” 女公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名誉?你觉得我有种东西吗?哈哈哈。何况你也不用脑子想想,那些照片上除了我还有你爸,公布它们不仅会暴露我,也会暴露你爸,你以为只有我名誉受损,你爸就可以独善其身?” “可以电脑合成。”柳生不为所动地回答,“我有非常精通电脑的朋友,他可以把我父亲的脸换成别人的脸……至于想换谁的,那全凭我决定。” 说完,柳生瞥了我一眼。我拖着腮帮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对面的女公关。 “当然,照片不是唯一的方法。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会考虑去找黑道,一边伪造你的身份信息一边去大量借钱欠债,等欠到一屁股债又不去还的时候,他们就该上门找你要了。你也知道做公关这行的人没什么信誉可言,黑道那些人会使出什么样的招数逼你还钱,我实在是不敢想象,恐怕绝不会像我们这样和平地坐下来聊天吧。” 漂亮的攻击。女公关涂着厚厚脂粉的脸已由最初的气焰嚣张逐渐出现了细微动摇,她下意识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柳生由此开始了下一阶段的惯用绝招。 “不用担心,我也说了那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使用的招数。只要你肯主动离开我父亲不再纠缠他,相应地我会另外支付给你一笔安抚费用,我想这笔交易显然要比前面那些方法明智得多,你不会吃亏的。” 女公关非常不高兴地拿起眼前一早点好的饮料,但刚递到嘴边又放了下来。 “如果我说这些我都不怕呢?”她忽然挑衅般地望着柳生,和他胸前的某处,“那个校徽是立海大附中的吧,你是那里的学生?一报还一报,我也可以去你学校大肆宣扬你和你爸的光辉事迹呀,看到底是谁怕谁?” 柳生纹丝未动。 “我会杀了你。”他十分平静地说,“在你踏进校门前我就会杀了你,因为我也不怕你。” 他是认真的,而绝非玩笑。我相信不管是那个女公关还是我自己,都在那一刻清醒地认识到了柳生所抱有的决心。 女公关将手里的饮料杯重重地放下,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了“砰”的声响,杯子里的液体摇晃着溢出了一些,溅到了女公关的手上。 不知为何,女公关轻声笑了起来,以一种令人感到恶心的眼神在柳生的身上到处游走。 “柳生君呀柳生君,你也完全不输给你爸爸那样的男人呢。” 说着,她的手慢慢越过桌子,伸向了柳生胸前的领带。 “你呀,长大以后一定会成为比你爸爸更优秀的男人,我懂男人,我能看得出……”她扯住柳生的领带,缓缓拉向自己。 ——“别碰我!” 下一个瞬间,柳生用足以让人吓一大跳的音量怒吼着从椅子上“腾”地站了起来,他发狂般地一巴掌甩开了女公关的手,用力程度之大让女公关不由得惊叫一声,立刻捂住自己那只扯了领带的手。 “你这下流龌龊的(biao)子!你这……你这……” 柳生突然激动到整个身子都在不住地颤抖,仿佛伸手扯了他领带不是这个女公关,而是某种更为低贱可怕的、肮脏到令人反胃的沾满病菌的生物。 “好脏……好脏……好脏……脏死了……!” 柳生拼命扯着自己的领带,似乎是想把这条受到污染的领带从身上扯下来,可出于强烈的情绪不稳,他的领带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在脖子上越缠越紧。 柳生一边用手掐着喉咙,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餐馆。我追着他跑了出去,只见他沿路横冲直撞,最后消失在附近一个拐角处。 我走到那个拐角处,发现里面是一条阴暗的小弄堂。柳生正跪在一个垃圾桶旁,依然用手紧紧地掐着脖子,弓着背大口喘气,样子看起来痛苦万分。 “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好脏……” 他不断重复着同一个词汇,脸上呈现出一种被折磨到难以忍受的表情。他的领带仍然没被解开。 “柳生,柳生。” 我呼唤着他的名字在他身旁蹲下,失控的柳生没对我做出任何反应,我伸出手去,强硬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柳生,看着我,你看着我。” 我用力把柳生转向自己,强迫他看着我的脸。 “你很好,你什么事都没有,那条领带不会勒死你,你不用解开它。” 一阵剧烈的喘息后,柳生终于在狂乱中听到了我的声音。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其茫然且空洞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刚刚才从一个疯狂的梦境里回到现实。 柳生的制服被他自己扯得凌乱不堪,胸前的扣子被扯掉了几颗,衬衫领子则皱巴巴地歪在一旁。 我一语不发地默默替他解开了那条领带。 “对不起……仁王,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是恢复理智后的柳生在那天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神会赋予,神亦会掠夺。 神赋予我生命,神又将我抛入黑暗。 而神施与柳生的,则是在一片光明照耀下永无止尽的噩梦。 ============================================== 注:拼音处请念第三声(对不起大过年的还爆粗←殴) ==============================================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万事如意!!Toru在这里给大家拜年了!!\(^o^)/ 感谢姑娘们陪伴我渡过了2013年~新的一年里,大家也一定要和Toru一起健康快乐地成长喔XDDD 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顺顺利利~逢考必过~收压岁钱收到手软! =================================== Toru已经包好红包等着大家了~ 在春节期间给Toru留下爱之鼓励的妹子们~ 都有红包拿喔!!XDDD 不要错过~~ =================================== ps.在过年的时候更新这种阴郁的内容真是sorry呀~>< 不过Toru从春节开始又要勤奋一阵子了,记得关注进展喔XDDD~   ☆、第五十一章 时间不会改变我们,它只是让我们逐步现形。——Max Frash ---------------------------------------------------------- 她和柳生在上同一所补习班,这是我很早就知道的事。三宅曾经也和他们上同一所补习班……不过那只是曾经而已。 三宅死后,和她形影不离的秋山成了孤身一人。我好几次在地铁站台旁看到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等车,她的身旁是空的,但如果换到是几个月前,在那里站着的人一定会是三宅吧。 很多人在等车的时候会低头找点事情做,比如听音乐,比如玩手机,比如看漫画。但秋山什么也不做,她总是盯着某处发呆,发呆,一直发呆。 我没有理由站到她的身旁去,因为我既不是三宅也不是她的任何一个朋友。我只是远远站在人群后面看着她,看着她常常因为发呆而错过一班就停在眼前的电车。 上车的人,下车的人,明明人们就在身旁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她却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直到有人一把推开她喊了句“碍事,别挡路!”,她才能慢慢回过神来,接着眼睁睁地看着电车再度从眼前开走。 我想,即使我走上前去站到她身旁,她也不会意识到我的存在。 学校附近有两个车站,一个是地铁,一个是陆上电车。三宅还在世的时候,秋山一直和她坐陆上电车,但三宅一死,不知道为什么秋山就开始改坐地铁,再也不去坐陆上电车了。 听说三宅是在地铁里卧轨而死的。 我不知道这和秋山改坐地铁有什么联系,但我猜秋山之所以总是站在那里发呆,是因为她在试图找寻一些东西。 秋山想从这里找出什么呢?三宅的死因?三宅卧轨的动机?还是三宅不知飘荡在哪的灵魂? 这听起来好像很荒唐,因为三宅并不是死在日本的地铁里,而是死在遥远的美国,即使她努力去找也不会找到什么。但只要站在这里,她就能够看见三宅死前所能看到的最后一幕——阴暗沉闷的地下,低矮的天井,垂着头只顾消遣时间的人们,呼啸着即将驶进车站的电车,绝望而潮湿的冷风扑面吹来—— 于是她再也没法跨步向前了。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天气甚至说得上是阳光明媚。我在放学后走进地下铁,然后又在那里见到了独自站在前方的秋山佳音。 同外面心旷神怡的气候不同,地下铁里一整年如一日见不到光,永远让人觉得寒冷压抑。 秋山又在发呆,她出神的背影总和这个忙碌的地铁显得有哪里格格不入。放学后的人潮逐渐涌进了地铁,人们开始自觉地排成几列等候电车进站。秋山一直是站在队伍最前端的那个人,但她仅仅是站在那里而已,并不是为了排队等上车。所以当她身后的队伍越来越长时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自以为遵守规则老老实实排队的人们只是排在了一个根本不坐车的人身后,而秋山不说,也没有人会意识到他们其实是排错了地方。 人们总是会被表象欺骗,或者说人们根本没打算要用心观察些什么,因为人们都习惯了盲从。 地铁里的人越来越多,车站开始广播下一列电车即将驶入站台的消息。轰隆隆的声响从那个幽长深远的漆黑隧道中一点点接近,排成一长列的队伍渐渐缩紧,人们略微挪动着步子向前。 车头的灯光出现的一刹那,在长长的队伍后端突然有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冲了出来,他穿过人群迅速跑到前方,在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发出惊叫的时候,就纵身跃入了铁轨。 事情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还有很多人没发现他的这一举动。直到驶入站台的电车猛地踩下紧急刹车,巨大刺耳的刹车声回荡在整个地铁站中,人们才发现车头的窗户已被溅成一片鲜红。 寂静,无声的寂静。 没有人尖叫,没有人哭泣,没有人大喊,只是出奇地静。 电车停在了那里,列车员踉踉跄跄地从里面跑出来查看情况。人群这才微微有了些骚动,一些人跑到前面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站在后方的我也被推向了前。 秋山依然站在她一直站着的地方,我被推到了她旁边,发现她距离发生事故的地方不过只有十米不到的距离。 秋山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几乎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几个眼疾手快的同校学生拿出了手机,对着车头底下隐约能看出的手脚断肢一阵狂拍。 没有人上前阻止他们,人们只是又一次追随了盲从的本性,开始像他们一样拿出手机照下卧轨的现场。 “新鲜的尸体!”“我就在现场哦!”“够刺激吧!”“亲眼见到死人啦!” ——他们一定是在各自的推特上一边散布着血淋淋的照片,一边写着这种炫耀的内容吧。 我不禁开始回想起那个此刻在电车下四分五裂只剩残肢的男人。 他一直呆在队伍的后端,在一大群人中并不起眼。穿着黑色的风衣,拎着黑色的公文包,说不出任何长相特点的脸,只不过是时下随处可见的普通上班族打扮罢了。 在那截断了的手臂上,我仍然可以看见黑色的风衣袖管和手腕处戴着的银色手表。 在这个手机涵盖了一切功能的时代,年轻人已经几乎没有戴手表的了。如今还会戴手表的除了喜欢时尚的女性之外,就只有非常重视时间细节的上班族而已。 “非常抱歉地通知各位乘客,由于刚才发生的人身事故,电车暂时无法运行,请利用其他线路或转乘巴士……” 地铁里响起了广播通知。 大部分的人离开了,赶时间的匆匆离去,不赶时间的神色不悦,但大家还是相当平静地走向了另一端的站台,仿佛他们刚才遇到的只不过是一起小小的碰擦事故,而不是有一个人尸首分家地死在了他们眼前。 留下的人依然在拍照。 只有我和秋山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秋山的视线像钉子一样牢牢地固定在车底那滩殷红的鲜血中。 血并没有喷到站台上来,只是慢慢地染红了大半个轨道,低头一看,我们的脚下似乎也在逐渐变红。 “你不拍照吗?” 我对着完全没有在看这里的秋山说道。 秋山莫名地抖了一下,随后她转过来,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一样说道:“手机坏了。” 一点儿都没有技术含量的谎话。 “……没坏的话你就会拍喽?” 她抿住嘴唇不回答。我掏出了手机,对准车头那边。 “住手——”秋山拦住我的手臂,她的声音很沙哑,“不要拍。” 我非常确信她的声音一直在抖,但她竭尽全力压制住了那股似乎下一秒就会爆发尖叫的情绪。 我看着秋山,慢慢放下了手机。 “那个人不是三宅。”我平淡地说。 在一阵急促的鸣笛声后,救护车和消防车很快赶了过来。 有人抬着担架从我和秋山的后面跑了过去,但我知道那不是用来救人的担架,只是单纯用来装尸体的担架——因为我在担架上看到了阿土死时盖在他身上的那种红色塑料布。 我的记忆无论何时都是如此鲜明。 “如果不能面对这件事,那就干脆一辈子都别坐地铁了。” 我又在多管闲事了,真不像我。但明知如此我还是逼迫般地盯着秋山,她紧握拳头,视线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到我再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这和你没有关系。” 说完,她转身走出地铁。 到此为止吧,剩下的都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了。明明脑子里是这么想的,我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着秋山一起出了地铁。 秋山在路上快步行走着,我也快步跟在她身后。我不知道秋山要去哪,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她只是不顾一切地低着头向前冲,像是要急忙逃离什么一般,不断加快着步伐。 我们走到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小路。秋山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停止了,我也随即停了下来。 “不要跟着我。” 她转过身,用充满愤怒又悲凉不已的眼神瞪着我。 我没说什么,有那么一瞬间连我自己也有些怀疑自己站在这里的理由。放眼四周,我们正站在一片住宅区的附近,没什么人来往,静悄悄的安逸气氛像极了天台。 “……曾经也有过一个人像这样死在我面前。” ——以比卧轨更惨烈几百倍的死法。 血的气味,血的颜色,血的触感。昏暗的房间和阿土死时的摸样,每一个细节都像被篆刻在脑海中一般清晰到令人战栗。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那一幕都像是只在一秒前发生过的事一样,可以让我反反复复地回忆起死亡的感觉。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不知不觉地走近了沉默着的秋山。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那张在地铁里拍到的照片,然后把手机递给秋山。 “你早晚是要面对的,因为无论逃到哪里都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 我被阿土锁进了一个笼子中,秋山则被三宅锁进了另一个笼子。我们不可能逃脱出这个笼子,一旦被死亡的阴影所沾染,就再也难以摆脱缠绕着的那股气息。 所以我们只能学会如何在这个笼子里生存下去,像人一样,像任何生物一样,即使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即使挣扎到伤痕累累,即使堕落到无药可救,也要证明自己是活着的。 因为这就是人类的本性。 秋山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作,直到她默默地伸出手接过了我的手机,我才感觉到阔别已久的生命又一点点回到了身上。 我一直在追寻一样东西。 我苦苦地追,用力地追,带着钻心刺骨的疼痛和没有一秒停歇的挣扎在追逐那样东西。 阿土曾为我带来过那样东西,可他又自私地带走了它。 我在每一个人身上拼命寻找着这件东西,在柳生身上,在秋山身上,甚至是不存在的神明身上。 我一度以为我可以找到它,甚至我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可那样东西实则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于任何地方。 在这个以丑恶人类构筑的畸形社会中,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善心,有的只是人们张牙舞爪的疯狂*。人类早已丧失了美好的本性,剩下的只有不知为何而活的虚幻生命。 真理是什么?命运是什么?希望是什么? 不断地扪心自问,不断地叩响地狱之门,我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我还活着吗? 是的,我还活着。 当我透过她看到自己,我终于萌生了那一丁点脆弱渺小得可怜的破碎希望。有没有可能……只是一点点也好……哪怕细小到比沙尘更微弱也好…… 我能够等来被救赎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唔,这一章,多少有了一点我现实中的亲身体会…… 因为与亲身体会接轨,所以想着是不是能表现出更真实残忍的一面 不过到最后还是变成呐喊了……果然,不想放弃黑暗中的希望(笑 仁王视角还有三章结束,之前也说过在他的结局中会揭露一个最重要的真相←凶手的身份~ 所以,请各方务必做好爆发长评的准备,Toru会用必杀技星星眼盯着大家的XDDDD   ☆、第五十二章 我们不能对人性绝望,因为我们自己就是人类。——Albert Einstein ---------------------------------------------------------- 我是欺诈师,而非魔术师。 我不能变出让一切回到最初的魔术,我不能变出让一切变美好,变幸福的魔术。 那么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12月4日,阿土死了。 他的死抹消了我对世间全部的留恋,抹消了我存在的意义,就在那一天,在所有人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我也死了。 身体没有灭亡,心却变成了灰。 我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让我感到更加绝望,因为没有希望也就不存在绝望……明明我一早就可以做到这点。 可那场车祸改变了一切。 我没有心,我只是一具空壳。她有心,可她的*却在逐步消亡。 为什么?为什么神明总是要以最残酷的方式来对待我们,甚至不愿给我们一丝一毫喘息的余地。 不,根本不存在什么神明。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三宅就不会死,她就不会孤零零地躺在那座坟墓里,秋山也不会遇到这场车祸,落得只能眼睁睁地等待死亡的下场。 整个世界都不过是被粉饰成天堂的地狱。 “喂喂……唔,柳生,是我。我找到他了。” 我总是在帮柳生寻找他爸爸的行踪,那天也只是一如往常地发现了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女人?女孩?应该是后者更准确些吧,因为距离太远,我没有把那个人的脸看得很清楚。只不过可以确信的是,这是一张以前没有在柳生爸爸身旁出现过的新面孔。 哈,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柳生的爸爸就是这种糟糕透顶的人。就算他身边的女人每天换一个也很正常,整整一学期的跟踪已经让我完全认识了这个弃一家老小于不顾,成天就知道在外面鬼混的混帐男人。 什么律师,什么精英,什么正义的伙伴,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不过这些都和我无关,我没有谴责他的必要,也没有惩罚他的必要,因为那是柳生的爸爸,不是我的爸爸。 就像柳生说的那样,我只是帮了他一个忙而已——出于“朋友”的立场。 把柳生爸爸的行踪告诉柳生之后,我最重要的任务就差不多完成了。剩下的烂摊子要怎么收拾,通常都是柳生自己去苦恼的事。 嗳,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曾经想过要问柳生。 把那些女人全部赶走就能让他的心回到这个家来吗?如果那些女人永远也赶不完呢?如果他的心从一开始就不想放在这个家里呢? 就算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你们的身边,大家就真的可以忘记过去重头开始了吗?彻底原谅他?对他所做过的行为通通视而不见? 那根本就不可能,我想柳生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但他还是不停地跟在他父亲身后清扫那些散发出恶臭的第三者们,你可以说他是被逼无奈,因为他的母亲每天都像发疯一样尖叫着要他把父亲找出来,但我在我看来——柳生则是必须要这么做。如果他不这么做,如果他不舍身保护这个已经崩坏的家庭,如果他不去保护他的妈妈和妹妹,那脆弱的她们一定会成为所有丑陋现实的牺牲品。 柳生不得不这么做。 如果他不做这些事,那么他也会和我一样失去生存的意义。 “知道了,你记得先拍照,我马上就赶过去……他和谁在一起?” 看不清的新面孔,我原本想这么回答。 但当我在停车场的一角举起望远镜的时候,我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止了。 ——这怎么可能? 我不能解释眼前的画面意味着什么,我确确实实看到了一张我认识的脸,苍白的,透明的,一贯安静沉默的脸。 走在他身旁的人是秋山佳音。 我的大脑在极短的数秒内恢复了运作,电话那头传来柳生沉重的关门声。 “你不用过来了。”我说,“看错了,只是一般同事,他们在谈工作。” 他们并不是在谈工作。秋山佳音背着一只背包钻进了柳生父亲的车,柳生的父亲亲切地为她打开了后座车门,看着她进去以后,自己才又绕回到前座。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每一个第三者的身上。 柳生的父亲是极其有风度的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成熟男性的魅力和一看就知道无比优秀的头脑,这也正是他艳遇不断,身旁从不缺乏莺莺燕燕的原因。他喜欢邀请每一个情人坐上自己的豪华跑车,然后带着她们出去兜风,这是他约会的必经项目。 可车里的那个女孩是秋山佳音。 秋山佳音也是他的情人吗……? 在分析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我已经下意识地向柳生撒了谎。 我撒谎的技术很高明,因为这是我最擅长的东西。即使在震惊和疑惑之下感到双手冰凉,我也还是能面不改色地对别人撒谎,并且不让对方察觉出丝毫破绽。 “……是吗?……只是同事?” 是的,没错,只是同事。我十分冷静地肯定道。 柳生没有再质疑下去。 挂掉电话,停车场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引擎声。 那辆载着秋山佳音和柳生父亲的汽车就这么远远地从我眼前开了过去,驶向了一个再也回不来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注:阿尔伯特·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世界著名的物理学家。 (以下是一点点负能量唠嗑,可以无视我~><) 今天早上打开新闻,看到了一条Philip Seymour Hoffman在家注射药物过量死亡的报道 因为前几天才刚看完有他出演的The Hunger Games,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很久 我看过很多Hoffman演的电影,其中印象最深的是Doubt和Capote Capote给过我重要的影响和启发,而扮演Capote的Hoffman那种略微暧昧又独树一帜的形象,至今仍然留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个演技如此细腻入骨的人,一个看起来和蔼又透着深沉智慧的人,这样的人也许除他以外很难再寻觅到了吧…… 希望他安息 (负能量唠嗑 END) 下一章开始进入仁王视角最后的高|潮部分~ 做好准备了吗?ready go~   ☆、第五十三章 日时 XXXX年12月4日夕方 16:46 ―――――――――――本文―――――――――― お久しぶりです。 好久不见。 今日は少し伝えたいことがあってメールをしました。 今天有些话想告诉你,所以我写了这封邮件。 好きです。 我喜欢你。 よかったら付き合ってもらえませんか? 可以的话请跟我交往好吗? 返事待ってます。 等待你的回信。 それではアデュー 那么再见。 by柳生比呂士 ――――――――――――――――――――――― ……………… ……………… 安详得如同置身于酣梦中的睡脸。 自然弯曲的柔软短发,长长细细的睫毛,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伴随微弱呼吸有序起伏着的胸脯。 我在那个病房中所看的,是与记忆中死去的阿土截然不同的画面。没有作呕的血腥味,没有染成异色的地板,没有冰冷切割的刀锋,一切都是无机质的白色,纯净得仿佛是进入了一个无人栖息的神圣空间。 她就躺在那里。 断非死亡,却更近乎于死亡。 “你…………” 你是谁。 你是一个叫做秋山佳音的人,是仁王雅治的同班同学,是三宅怜花的好朋友,是幸村精市的双胞胎妹妹。 三年前那个尚存一丝微寒的初春,你在迷路的新学校里遇到了一个红发的男孩。 男孩说,我叫丸井文太,可实际上他是仁王雅治。 仁王雅治和秋山佳音从来都不是朋友,因为他们的相识始于一个谎言,而一切后来发生的事都基于这个谎言之上。 也就是说,一切从最开始就是被构筑的谎言。 “为什么不干脆死掉?” 是啊,死掉就好了。 如果你死掉的话,说不定一切还能回到正轨里去。没有秘密,没有真相,没有绝望,有的只是死亡这一无感情的事实而已。 我也好,幸村也好,真田也好,柳生也好……只要忘掉秋山佳音这个存在,大家就都可以好好活下去了。 没有什么会改变,大家只是一如既往地为了活着而活着。不论有无阳光,不论有无希望,不论有没有生存的理由,即使像无脑的蝼蚁一样生活在最阴冷肮脏之处,那也只是我们一贯麻木盲从的生活罢了。 对,一切从最开始就没有意义,一切从最开始就了无生趣。 “明明死掉更轻松……” 我不会去死,我不会以繁琐痛苦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即使我的生命空洞如初甚至一文不值。 但这仍不能阻止我无数次幻想自己的死亡。 每当我走在路上,每当我抬头仰望高楼,每当我注视身旁驶过的汽车,每当我闻到远方海水的咸味,我无一不在幻想自己正从那里纵身跃下,或是正飞奔到汽车面前,或是正沉入深邃大海中的摸样。 是否付诸于行动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如果抛开一切念想,死大概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我喜欢站在高处,我喜欢穿梭在车流之中,我喜欢走到站台最深处。 我喜欢每一个离死亡最接近的地方,我喜欢在站台边缘摇摇欲坠,电车呼啸而至,瞬间将一切碾压粉碎的感觉。 那感觉总让我想起秋山。 三宅死后,秋山一直都站在固定的位置。她无视警告跨过黄线,每次都从边缘处被车站员一把拉回站台。 秋山一定也和我一样,无数次,无数次地幻想着死亡的场景。 可我们最终都没有坠下那个站台,而是一次次无意识地回到这个比死更残酷的现实中来。 我知道我不会去死,就像我也知道秋山不会去死一样。 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靠近死亡那一面的生物,可与真正存在于漆黑死亡中的他们不同,我们被紧紧地挤在黑与白之中,越不过光明的线,也来不到黑暗的世界,永远只能挣扎在暧昧灰色的缝隙中,扼着喉咙无法喘息。 “去死吧……” 我慢慢地走向躺在病床上的秋山,犹如走向那个正在等待终结的自己。 我不会被拯救。 永远也不可能有谁来拯救我。 我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陷溺,甚至早有了要如此渡过一生的觉悟。但秋山不应该是那个和我一同在泥沼中窒息的人,躺在那里的人更应该是别人,或者更应当是我才对。 为什么秋山会躺在那里? 相同的问题也在阿土死时闪过了我的脑海。 神明掠夺了一切我认为美好的事物,掠夺了一切能象征光的事物,神明把我狠狠地踩在炼狱之中,任我撕扯吼叫,任我煎熬匍匐,把我折磨至绝望,再在绝望之际让我看到一丝光芒,然后—— 轻而易举地在我眼前击碎那一切。 人类是如此的愚昧和可笑,而我正是这样的人类。 我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渺小和卑微,我不能与神明抗衡,我不能改变一切回到从前,我所能做的只有结束眼前这个人的痛苦。 秋山,我救不了你,救不了阿土,也救不了柳生。在这个世界上我救不了任何人,因为我连自己也无法拯救。 你要去那个地方吗—— 那个阿土睡着的地方。 我紧紧握住了拳头,从指尖开始蔓延至全身的震颤,渗入心底的阵阵剧痛,仿佛是三年前目睹阿土惨死一幕时未曾彻底爆发的情绪,在这一刻不可抑止地喷涌而出。 秋山不应该死,阿土也不应该死,没有人生来就应该等待死亡。 可即便如此,神明还是将这些光收回到自己的身边,汇集成那道遥远虚幻的彩虹,哄骗着可悲凄凉的人们,使它美丽得让人眩晕,又残酷得让人生畏。 秋山,很快就不会再痛了。 你不需要再挣扎了,也不需要醒来,你不用睁开眼睛,不用去听到真相。 你永远不会知道在你身上留下伤痕的人是谁,你永远不会知道那凄惨的一幕是如何发生,只有永远不知道这一切,你才可以安心地在那里做一个长长的梦。 你是光,你是和阿土一样明亮纯净到令我不忍染指的光。你们会在那个没有疼痛的世界里相遇,你们会化成最温和的彩虹,我会从此在世间仰望那道遥远的光,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怀念你们,怀念神明从地上夺走的最后两道希望。 不要害怕。 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又是阴天。 ——嗯。 我没有资格同光站在一起。 将手放在她的氧气面罩上,凝视她从未有过的安详面容。 秋山,当那一天你举着相机对准我的时候,你所看到的是什么? 是可怕的怪物?是堕落的魔鬼?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你也许不知道,在我心目中,你是无限接近于光,无限接近于天,无限接近于纯白的存在。 就算只是把手放在这里,仿佛也有种是在玷污你的罪恶感,恨不得想要立刻挪开,然后远离你,让你继续保持散发纯净的光。 原谅我吧,秋山。 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去找你和阿土,不论早晚,不论光景变迁,我们会再见的。 这一次,要从不是谎言的相识开始。 ——仁王。 我们不是朋友。从来都不是。 明明不是朋友,却在不自觉地留心着她的一举一动。阴天里出神的表情,风中吹乱的发丝,说话时流露出的为难。 你叫过我的名字吗?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如果你叫过,那一定会是一种焕然新生的感觉。 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看得到我,人们见到的只是在扮演“仁王雅治”的仁王雅治,而不是真正的仁王雅治。 只有你是不同的。 秋山。 秋山。 秋山佳音。 佳音…… 只有这一次就好,让我来帮你,让我来保护你,让我最后再想起身为一个人、身为有感情的人类的感觉吧。 ——不可以。 空荡荡的房间里有虚无的声音在飘荡。 动作停止了,无形的力量将我定格在那里。 有谁在叫我? 那声音如此遥远,却又如此熟悉。 是你吗,阿土? 我低头,她仍沉浸在对周遭一无所知的深眠中,做着一个我看不见的,也许是美好天真的孩童之梦。 真想看看你在做着什么样的梦。 悲伤来得毫无预兆,我几乎没有办法按捺住涌上喉头的强烈苦涩,手不由自主地抽离了氧气面罩。 一切如常。 名叫秋山佳音的人还活着,仿佛只是童话中被女巫诅咒后陷入长眠的公主。 可我不会是那个吻醒公主的王子。 后退,后退,接着后退。 我始终戴着我的面具,直到这一刻我也依然要戴上它。我可以是幽灵,我可以是怪物,我可以是过客,我可以是谎言,我可以什么都不是。 是时候消失了。 但还有一件未完成的事。 我走出病房,未将视线停留在同她的最后道别之处。我直直走向长廊,一边把手伸进裤子口袋,一边摸到了冰凉的手机外壳。 比吕士,见个面吧。 我在存有那封邮件的手机中如此写道。 作者有话要说:想着这一章什么都不说比较好但又强迫症发作非想写点什么不可纠结来纠结去最后产生了这段废话← 下一章是浸泡着Toru血泪的仁王视角最终章! 想说的话都暂时忍住,打算留到下章一次性爆发(笑)于是很快再见~   ☆、第五十四章 日时 XXXX年12月4日夕方 16:53 ―――――――――――本文―――――――――― 柳生くん。 柳生君。 ありがとう。 谢谢你。 わたしね 我 —メール受信中断— (通讯中断) by秋山佳音 ――――――――――――――――――――――― ……………… ……………… 微雨中,撑着伞的柳生出现在了碰头的地点。 没有像平时一样打招呼,只是默默地向我走来,无惊讶,也无怒意,平静内敛得如同弥漫寒意的阴天一般。 “最近总是下雨来着。” “是啊,伞都不能离身了。” 轻轻拂去肩膀一侧被淋到的雨珠后,柳生的镜片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雾气。 “总觉得很久没见了。” “别来无恙?” “也说不上无恙吧。” 两人站在路边一处树荫下,话题在一个奇怪的点上停了下来。 “…………” “……我说,柳生啊。” “什么?” “你大概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出来吧。” 柳生淡淡一笑。 “老实说,收到邮件有吓一跳。还想着仁王君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 “那可不是开玩笑。” 同几秒前相比,我的声线明显冷了下去。但柳生毫无慌乱。 “在你说之前可以先问个问题吗?为什么她的手机会在仁王君那里?” 柳生的视线投向的是我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我的口袋里正装着秋山佳音的手机,所以那里有个明显的长方形块状,很容易被注意到。 “这东西,你应该不陌生才对。” 我从口袋里慢慢拿出了那只手机,盯着那只手机的柳生有一瞬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个……不是仁王君自己的手机吗?” 确实如此。就外观看来,这台手机无疑是我从二年级开始就一直在用的那台,柳生之所以会如此清楚,是因为他那里也有和这只手机外观完全相同的另一台,这两只一模一样的手机是我和他为了方便互换身份而特意准备的。 “没错,是你之前拿来还给我的手机,因为我们老是互换,偶尔也有搞不清谁的手机在谁那里的时候。” 我使用手机的频率很少,除了必要用途外,打电话发邮件和朋友联络感情都不是我的日常所需。 在地铁站看到上班族卧轨的那天,我用随身带着的手机拍下了事故现场的照片。随后我把手机给了秋山,让她一直保存着那些照片。 收下手机的秋山就这么用了下去。 “车祸前秋山的手机坏了,我把自己的手机借给她,秋山换上了她自己的号码。表面看起来还是我的手机没错,但真正在用它的人其实是秋山。” 秋山发生车祸后的一周,带着疲惫倦容的柳生把这只手机拿来还给了我。 抱歉啊,最近太累,一不留神把两台都放在身边了,来,这是你的—— 外观一模一样,连待机画面和铃声也一模一样的两台手机,柳生是如何辨别的? 很简单,只要看发件箱就可以了。如果发件箱里有着诸如写给妈妈或妹妹的邮件,那就必然是柳生的手机。反之,发件箱里空空如也的就一定是我那台了。 “柳生已经检查过了吧,这台手机的发件箱是空白的,所以才认定是我的。” 他没做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你是无论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的人,事先检查发件箱这点固然不在话下,但就像你说的,那段时间你实在太累了,那些压力导致你忽略了一个比发件箱更重要的地方,收件箱。” 秋山的手机里有一封来自柳生的邮件。 收件时间是车祸当天的下午四点左右,正是目击证人描述秋山独自出门后不久的时间。 “不觉得奇怪吗?明明是在几个月前就给了秋山的手机,甚至在车祸发生前一刻还在使用,让柳生发来的邮件变成‘已阅读’状态的手机,怎么会在车祸后跑到柳生那里去了?如果这部手机在车祸现场或是在她家中被发现,理应被警察当作证物收走调查才对……我想柳生在找到它的时候,大概一心认为这不是我的手机就是你自己的手机吧,所以还没来得急确认就匆匆带回来了。” 警察说,在车祸现场没有找到秋山佳音出门时背着的包。我也好,邻居家的目击证人也好,都可以确信秋山是背着包上了柳生爸爸的汽车。 和邋里邋遢把手机随便往裤兜里塞的男生不同,女生随便到哪里都喜欢带着手机,而且总是很小心地把手机和钱包都装进包里,绝不会随便乱放。 我不知道她的包里除了手机和钱包之外还装着什么,也不知道把她的包拿走的人有何企图。但无论如何,她的手机确实曾随着那只包一起不见了。 “其实除了收件箱和发件箱以外,手机还有一个功能叫做'未发送邮箱',如何,听过吗?比如说电波和信号不佳的时候,比如在地铁里的时候,偶尔会有这种邮件发不出去的情况吧?那种时候没发出去的邮件就都会集中到这里面来……和被忽略的收件箱一样,柳生一定也忘了检查这里。” 我打开手机,不紧不慢地调出了未发送邮箱的页面。 一封显示只发到一半内容的邮件正躺在里面。 “这封邮件的发信时间是在收到柳生那封邮件的大约10分钟后,正对应了警方推测的车祸发生时间……还记得他们出车祸的地点是在高速公路吧?因为是在路面驾驶汽车,所以不存在地铁里没信号的情况,那为什么这封邮件还会发送到一半就断掉?……因为车祸刚好就在那一刻发生了。” 受到强烈撞击的同时,手机也从手里飞了出去。边角处的缺损和背后的一道划痕清晰地证明了这只手机曾经摔落在地的痕迹,万幸的是它并未因此坏掉,只是中断了那封才发到一半的邮件。 “我不知道那是怎样一个场景,也想象不出那是怎样一个场景……不过对柳生来说,那个场景一定终生难忘吧?因为太过冲击所以手足无措,丧失了一贯的冷静,只想着尽快离开这里,匆忙地拿走她的包和手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从现场带回来的了,只是看到了有两台一样的手机就想着要还给我一台,也忘了检查,或是根本没意识到要检查收件箱和未发送邮箱……” “已经足够了。” 柳生终于打断了我,他并未试图反驳什么,只是沉默了一阵。 透过他反光的镜片,我以为我会看到些什么,但最终我什么也没看到。 阴冷的湿气环绕在我们的四周。 “仁王,你要向他们揭发我吗?”良久,柳生问道。 “不。” “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置手机?” “留着。” “为什么?” “因为在那只手机里,也存有对我不利的证据。” “…………” “你会去的吧,自首。” “…………” 雨势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变大。明明近在眼前,柳生的身影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模糊。 “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柳生的声音也变得模糊。 我忽然觉得无法忍受这种模糊。我迅速地扔掉伞冲上前去,抬起手给了柳生一耳光。 “去自首,你听到没?”我揪住他的衣领,“给我去自首。” 雨声回荡在耳边,柳生冲着我笑了笑。 那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柔软表情,那种表情不应该是面对我时会产生的,而更像是在看着她,看着那个令自己陷入迷茫的她,看着那个令自己始终无法放下的她。 只有在看着她时,柳生才会不自觉地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细腻而脆弱,温软而失落,绝望而疯狂。 柳生变了吗?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 秋山的出现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救赎,还是意味着加速魔化的推动剂? ……事到如今,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柳生是温柔的人。我从一开始就认定这点,即使到了这一刻,我也依旧这么认为。 我不需要去刻意举什么例子,喂流浪猫也好,照顾妹妹也好,对后辈的关心也好,默默帮助秋山也好,但凡认识柳生的人都不会否定他是个温柔的人。 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柳生一直在用他的温柔和忍让不断克制着心中魔物的滋生。 “这样算扯平了吗?” 脸颊一侧迅速红肿起来的柳生就这么看着我问道。 不发怒,不抵抗,不逃离,柳生的声音依然贯彻着理智和冷静,好像*的疼痛并不能唤起他身为人的本性。 我松开手,慢慢倒退了几步,雨水打湿头发,打湿衬衫,理当感到彻骨寒冷的我却突然想要哈哈大笑。 因为不会哭,所以只能笑。 所有的一切都是个荒诞无稽的大笑话。 “柳生,最后一个请求。”我盯着地面的水洼说,“打我。” 柳生没有反应。 “打我。快点。” 还是没有反应。 我忍无可忍地吼道:“叫你打我!听不见吗——!” 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对面的巴掌已经向我扇来。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头发上的雨水被甩了出去,我的脸也跟着歪向一侧。 很久没有意识到的火辣辣的痛感。 也或者那痛感一直存在,因为太痛太痛,痛得太久太久,才让我麻木到以为它已经不存在。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咕哝了声“好痛”。 “仁王,我们是朋友吗?” 雨还在下。 雨水顺着柳生那把伞的边缘不断滴落在地,像断线的珍珠一样,连绵着一颗又一颗。 我们是朋友吗? 柳生的问题回响在耳边,如此近又如此遥远。 在这场由谎言和笑话构筑的闹剧中,我所扮演的到底是怎样的角色呢。 如果那天我再晚几分钟打那通电话,或是我根本没有打那通电话,结局是不是就会改变? 如果我能把那个谎圆得更好,如果我能就那样骗过柳生,那场惨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不。 所有的命运在我们相遇的一刻就已铺成了前往破灭结局的轨道。 你好,我叫丸井文太。 你好,我叫仁王雅治。 你好,我叫柳生比吕士。 你好,我叫……… 我………………… 我只是……………………… 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谁。 仁王,我们是朋友吗。 如果我们不是朋友,那我们到底又是什么呢。 我没有朋友,我没有希望,我没有信仰,当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当我再也没什么可失去的时候,却是我最强大的时候。 可他们出现了。 阿土出现了,彩虹出现了,柳生出现了,网球出现了,然后……她也出现了。 当我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当我意识到被遗弃的信仰和希望又重回生命,当我发现我找到了足以让我活下去的理由…… 当我拥有了宝物和至关重要的钥匙。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锁着宝物的盒子,满心欢喜地以为里面装着的是从此让我走向光明的救赎,可最终——我打开的却是潘多拉的魔盒。 雨停了。 彩虹出现了。 在灰蒙蒙的天色中打开一丝微弱的光亮,淡淡的彩虹悬挂在远处的天边,若隐若现。 阿土会不会就住在那道彩虹上呢,我出神地想着。如果能住在那样色彩斑斓的地方,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雨伞被无声地收了起来,柳生亚麻色的发丝忽而在扫走乌云的天空下呈现出一种浅浅的金色光泽。 柳生的镜片不再朦胧了,在那副干净的镜框下,是我熟悉的,从始至终流淌着温柔与善意的绅士的双眼。 那不是谎言。 只有那不会是谎言。 即使它是谎言,我也会选择相信这个谎言。 因为………… “噗哩。”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捡起伞,拍拍裤子,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走向那道彩虹。 在雨中互扇过的地方仍隐隐作痛,可那痛感却让我忽然之间变得无比清醒。 【打开你的收件箱】 摸出手机,将简讯发送到柳生的手机上。 有收到简讯的提示声,以及打开手机的声音传来。 “仁王……” 已经扯平了。 “一直以来谢谢你……” 再也没有谁欠着谁了。 “我……会去自首的……” 柳生的声音远远地从背后传入耳中,然而我并未回头。 总有一天,你也会看到彩虹的。 我只是坚信着这一点,不停地,不停地,继续加速朝彩虹所在的方向跑去。 ………………………………………………………… ……………………………………… …………………… ………… 【因为在那只手机里,也存有对我不利的证据。】 ―――――――――――本文―――――――――― よう。 哟。 最近元気がなかったようだったからのう。 最近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嘛。 そんなお前さんにプレゼントをあげるぜよ。 为了让你打起精神来,我特地准备了一份礼物。 明日楽しみにしてんしゃい。 期待明天的到来吧。 そうじゃ。 对了。 お前さんは誰が好きなんかのぅ? 你是不是喜欢谁来着? 柳生か?丸井か?参证?br>  柳生?丸井?还是参谋? 誰だろうと応援するから頑張りんしゃい。 不管是谁我都会支持你的,加油吧。 嘘じゃよ。 骗你的。 お前さんは誰にも渡さん。 才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プリッ 噗哩 by仁王雅治 ――――――――――――――――――――――― 作者有话要说:长长的仁王视角到此止步~ 下一章将开启新视角“CHAPTER 09. 柳生比吕士” 有种一路闯关杀敌终于要挑战大BOSS了的感觉(噗 凶手的身份已经在这一章表明了,但是请注意: 还~没~结~束~喔~ 目前所看到的姑且只停留在真相的表层,而至关重要的作案动机和一切细节 会在接下来的凶手视角中慢慢道来~ 紧接着“CHAPTER 09. 柳生比吕士”之后的视角将会是“CHAPTER 10. 幸村精市” 被屡次遗忘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主同学终于要肩负起他的大任XDDDD 和凶手先生一起为大家揭开这个故事所有被隐藏的秘密和真相~ 希望大家能锻炼起强悍的小心脏,和Toru一起走向最深处的真相核心~ --------------------- 上一章说过有很多话想憋到这一章来讲 但是果然身为唠叨星人一爆发就会停不下来,还是先控制一下为妙(笑 作为至今为止最长的一篇视角,说实话最初完全没有料到会在仁王身上写下这么多血泪~ Toru的一盆子血泪有四分之一给了怜花,四分之一给了仁王,剩下的四分之二大概都会用在柳生和双子的身上~ 等到写完这篇文,我大概也可以血泪喷尽闭眼安歇了(噗 下面如果可以收到大家对中二先生和凶手先生的感想,我会继续在回复里爆发的~XDDD (张开双臂星星眼状)等着大家喔~ ps.下回迎来新视角的时候,还会顺带有新消息公布~XDDD   ☆、第五十五章 若我拥有所有,若我失去所有,那我到底是谁?——Erich Fromm ---------------------------------------------------------- 父亲是从何时开始不再回家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和装饰着大大小小的相框,摆满承载着一张张温暖回忆的相片的家庭不同,我的家中没有任何全家福的踪影。 在我很小的时候,那些意味着家庭的东西似乎还有模糊的踪影可循。但某一天母亲突然摔碎了家里的所有相框,像发疯一样烧掉照片,一边拿着打火机啪嚓啪嚓地点火,一边不停咒骂着“去死吧,都去死吧”。 那一天父亲没有回家。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家就再也没有相片这种东西了。 “为什么爸爸不回家?”年幼无知的我曾向母亲问过这种问题。 只要一从我嘴里听到爸爸两个字,母亲就会一言不发地开始失声痛哭。母亲一哭,我也只好跟着哭,因为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我只是觉得爸爸不在身边很没安全感,大概母亲也和我一样害怕这种感觉,所以才会哭吧。 我很怕母亲哭,因为她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会哭到我肚子饿,哭到忘了给我做晚饭,哭到让我饿着肚子去睡觉。 我觉得很对不起母亲,因为我提起了父亲而让她伤心欲绝,所以我渐渐地学会不再在母亲面前提起父亲。为了让母亲开心些,我常常在幼稚园里用彩色的纸片叠成小花拿回去送给她。 “比吕士,你是妈妈的好孩子,在这个世界上妈妈最喜欢你……” 收到纸花的母亲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美,但她的笑容里始终带着一种那时的我还无法理解的空洞。 我在进入小学的那年有了自己的卧室,我的卧室在一楼,爸爸妈妈的卧室则在二楼。 一个晚上,洗完澡已经钻进被窝打算睡觉的我听到了有人跑上楼梯的脚步声。脚步声很重很缓慢,我一听就知道那个声音不是来自妈妈,而是来自很久都没回来过的爸爸。 果不其然,爸爸刚上楼没多久就和妈妈吵了起来。 我缩在被窝里,用被子蒙着自己的脑袋,尽管如此却还是可以清晰地听到楼上传来的剧烈争吵声。妈妈又哭了,因为爸爸对她吼了几句。但随后妈妈边哭边破口大骂,骂得甚至比爸爸还要大声,还要难听。 我用双手堵住耳朵,就这么堵了一会儿。然而很快就有巨大的声响穿过双手突破到耳中,隔着天花板,不断地有“碰、碰”的巨响,我知道是妈妈开始砸东西了。 楼梯上传来一阵不耐烦的脚步声,仅仅几秒后,我听到了窗外汽车启动的声音。 爸爸又走了。是被妈妈赶走的。 有时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一定要砸东西,家里的相框都被她砸光了,因为妈妈说不想见到爸爸的脸。后来妈妈不高兴的时候又开始砸碗,家里的瓷碗又和相框一样被她砸了个精光,但碗上明明没有刻着爸爸的脸。 “你爸爸是个畜生,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 妈妈总是对我喊叫着这些话,看来妈妈很讨厌爸爸。可是讨厌一个人难道不是不想见到他才对吗?所以妈妈才要把爸爸的照片全烧光。可每当爸爸不回来,每当妈妈把碗摔得一地都是,她又会坐在碎片中掩面哭泣,显得很伤心的样子。 妈妈其实是想见爸爸的。因为太想见爸爸了才会发狂,因为见不到爸爸才会变奇怪,久而久之,就连爸爸真的站在她面前时,她也没办法回到正常的样子了。 小学一年级那年,妈妈意外地怀孕了。 当她生下小小的惠梨奈时,我简直感到激动万分。我有了自己的妹妹,爸爸妈妈有了新的孩子,惠梨奈是那样的可爱,那样的纯真,就像上天派来拯救我们全家的天使一样。 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面对妈妈了,这个冷清的家因为有了婴儿的啼哭声而热闹起来。我小心翼翼地握着惠梨奈软软的小手,俯□子细细聆听她微小而有力的心跳,嗅着她身上浓郁的奶味,感到一股希望的力量正渗透进全身。 谢谢你,谢谢你的出生,谢谢你来到这个家。 我要好好保护妹妹,我要好好保护这个可爱的天使,我要和惠梨奈一起挽救这个悲惨的家,我们要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我们一定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为什么要生出这种没用的废物来……” 可爸爸并没有因为惠梨奈的降生而回到我和妈妈的身边来。 ——是不是我的孩子根本就搞不清。反正我不在家的时候随便带什么人回去都行吧。你觉得她哪里像我了? 爸爸连抱都没有抱一下惠梨奈。 面对爸爸无情的话语,妈妈再次崩溃了。妈妈想必也和我一样,对惠梨奈的降生抱着宛如救赎般的希望吧。只要有她在就能挽回爸爸的心,只要有她在就能让一切回到从前,只要有她在,我们就会摆脱痛苦变得幸福起来…… 但惠梨奈没有那种力量。 惠梨奈只是个婴儿,对爸爸妈妈,对我,对这个家尚且还一无所知的婴儿。 “废物,废物,你这废物……!为什么要生下来,为什么要生下你来……!” 妈妈得了严重的产后忧郁症。 吃不下,睡不好,成天神情游离涣散。以往只要惠梨奈一哭,她就会跑过去给她喂奶,哄哄她拍拍她,或是给她换个尿布。可自从听到爸爸那些话以后,妈妈就把惠梨奈当成了空气,她坐在那里看着惠梨奈哭,看她哭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妈妈也不会动一下手或动一下脚。 惠梨奈的哭声仿佛传不进妈妈的耳朵里,妈妈不给她喂奶,不给她换尿布,也不抱她。 妈妈痛恨着惠梨奈。 痛恨着自己十月怀胎的亲生女儿。 当希望变成了绝望,当亲情泯灭成残忍,当人性丧失了光辉。 世界自此开始一点一点地腐坏,在无形中散发出麻痹人心的毒臭。 而我,深陷其中。 不可自拔。 作者有话要说:—【推理Time】— (化身柯南君简短解释一下仁王视角中有关手机的线索XD) 仁王(佳音)的手机: 收件箱(2)——来自柳生的告白邮件、来自仁王的邮件 发件箱(空) 未发送成功邮箱(1)——回复柳生的告白邮件 柳生的手机: 收件箱(2)——来自佳音的未发送成功邮件、来自仁王的邮件 发件箱(满)——给妈妈妹妹的邮件,给佳音的告白邮件 未发送成功邮箱(空) 车祸发生前柳生给佳音发了告白邮件,佳音在回复时发生车祸,邮件未发送成功 柳生来到事故现场拿走佳音的包和手机 柳生把佳音的手机误认作仁王的手机,将其归还 仁王用佳音的手机(号码)给柳生发邮件邀约见面 仁王将未发送成功的邮件和自己曾经发给佳音的邮件发给柳生 —END— --------------------------------- 今天东京下起了几十年不见的暴风雪~ 雪厚到有种从楼上往下跳也可以滚一圈立马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的感觉← 但是对于我等无滑雪经验的人来说明天是不是要带把铲子出门比较好呢… 被暴风雪困扰的Toru决定把新消息延迟到下章公布~(←有啥关系 其实大家应该已经知道是什么了吧~XD ---------------------------------   ☆、第五十六章 哭声,哭声,妈妈的哭声,还有惠梨奈的哭声。 充斥在屋子每一个角落的哭声。 我不哭,因为我是男孩子,哭对男孩子来说是丢脸的事。我只会在襁褓中的惠梨奈哭到快断气的时候跑去找妈妈,说,妈妈,惠梨奈饿了。 妈妈通常不会理我,她不是在哭就是在发呆,只要一发呆,她就会陷入自己一个人的世界,谁的话也听不见。 于是我学着样子开始给惠梨奈冲奶喝,小心翼翼地倒出奶粉,小心翼翼地加入水,小心翼翼地灌进奶瓶里拿去给惠梨奈喝。 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够像样了,奶粉明明不烫,惠梨奈却死活不肯喝,还是一个劲地哭啊哭。我有点生气,把奶瓶扔到了一边。 “所以妈妈才不喜欢你,因为你太吵了。” 那天夜里,惠梨奈不再吵了,她停止哭声,开始发起高烧。我摸着她滚烫的小身体,从她的裤裆里闻到了一股异味。 啊,是尿布。 没有人给惠梨奈换尿布,妈妈好像总会忘了这件事,任凭尿布湿透,尿液渗到背部,变得冰凉散发出恶臭,她也视而不见。 就像学着冲奶粉那样,我又开始学着给惠梨奈换尿布。 在那个晚上我曾有过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就是惠梨奈可能会死。 妈妈睡着了,黑漆漆的婴儿房里只有我和惠梨奈两个人。我趴在她的婴儿床前,突然很后悔白天对她说过的话——所以妈妈才不喜欢你,因为你太吵了。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的,请你不要睡着,哭出来吧,大声地哭出来。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惠梨奈,惠梨奈,你说话啊。 手里握着逐渐变冷的奶瓶,我就在不停的祈祷和呼唤中累得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惠梨奈奇迹般的退了烧。我的祈祷有了作用,惠梨奈肯喝奶了,体温也恢复了正常。 就在那一刻我开始坚信,惠梨奈一定是神明派来陪伴我的天使。因为她是天使,所以神明能够听到我的呼唤而不舍让她死去,一定是这样的。 看着在襁褓中朝我露出纯真笑容的惠梨奈,我忽然深切感觉到了一种命运的维系。在这个世界上我仿佛是惠梨奈唯一的亲人,而惠梨奈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血脉相连,相依为命。 除此以外,什么都是假的。 惠梨奈直到九岁还有尿床的习惯,因为妈妈从小就不让她上太多次厕所,勒令她必须憋着,在规定的时间才可以去厕所。 由于营养不良的关系,惠梨奈一直都很瘦小。别人问起来的时候妈妈会说是因为“这孩子挑食,不爱吃东西”,但我知道不是那样的。 我比惠梨奈大六岁,我懂得怎么照顾自己。如果我饿了,我会拿零花钱去买吃的,如果我不舒服了,我会跑去找学校的保健医。可惠梨奈不同,她太小了,如果妈妈忘记给她做吃的,她就只能饿肚子。如果她不舒服了,她也只能一个人缩在床上睡觉,因为妈妈不会想到去照顾她。 妈妈唯一会想到惠梨奈的,只有在给她清洗床单的时候。 “你又尿床了吧?是你干的没错吧?为什么你总是要做坏事呢,为什么你总是不听妈妈的话,你知道妈妈洗这些东西有多累吗?不仅什么用都没有还尽是给我添麻烦——不准哭!坏孩子!” 惠梨奈只要一尿床就会挨妈妈的打,她一边哭一边小声说对不起,可妈妈还是会打她。 “为什么你就是改不掉坏毛病,坏孩子,坏孩子,尽做坏事的坏孩子——” 妈妈严厉的打骂让惠梨奈的尿床变得更加频繁。 有一天深夜,我和妈妈都已经睡着的时候,惠梨奈抱着自己的床单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我的房间。 “哥哥,哥哥,我又尿床了……怎么办……” 惠梨奈摇醒了我,她很害怕,抱着床单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一尿床就会挨打,这是定律。可越是怕挨妈妈的打,惠梨奈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向我发出求救的信号。 “嘘。” 我下床,一边示意她小声,一边拉着她走出房间,悄悄溜到了外面。 走出家门,冷风刺骨。我把惠梨奈尿湿的床单扔在了门口的垃圾桶里,然后迅速带着她回到屋里。 “早上会有收垃圾的人来把那个桶里的东西收走,明天趁妈妈不注意找条干净的床单换上,就不会被发现了。” “可是……没有床单,惠梨奈没办法睡觉了……” “暂时睡在哥哥这里吧。” 掀开被子,瘦弱的惠梨奈钻了进来。 “哥哥的被窝好暖呀。” 也许是因为有我在身边的缘故,惠梨奈那天没再尿床。自那以后,凡是只要跟我睡在一起,惠梨奈就没有再尿过床。 我和惠梨奈出生在富裕的家庭。父亲是律师,很能赚钱,只靠他一个人的薪水也完全可以让全家过上宽裕的生活,因此母亲从来没有为工作和生计发愁过。 母亲很擅长做料理,曾几何时在这个家尚且还有家的形态时,我也有过和父亲一起吃着母亲的手制料理发出幸福赞叹的记忆。 父亲不再回家后,母亲就很少再做什么好吃的料理了。但偶尔她也会在想起我的时候对我说“啊,今天是比吕士的生日呢……妈妈要做点好吃的才行”,然后跑出去买一堆菜回来,在明明不是我生日的日子煮饭给我吃。 我悄悄站在厨房外面看着母亲,一堆用塑料袋装着的蔬菜和调味料就这么被放在灶台边弃之不顾。母亲打开煤气灶,放上一口锅,往里面倒进水,然后就这么看着它烧。 数分钟过去,水已沸腾,母亲这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晃神中醒来。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把菜刀,茫然地寻找着能被它切的东西,左转右转了两下后才看见放在灶台边的菜。 没有清洗,母亲就这么把菜从塑料袋中取出,开始切菜。那时的母亲也许连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菜都不知道,或者她根本已经忘了要给我做饭这回事,只是因为手里拿着菜刀,只是因为站在厨房里,所以不得不做些什么。 切到一半的时候,母亲停了下来。 她缓缓地抬起头,又缓缓地低下头,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一样。大约有几十秒的时间,母亲盯着自己手里的菜刀一动不动。 沸腾的水开始从锅子里溢出,莫名不安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 我走进厨房,来到母亲身边。母亲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直到我关掉煤气灶,从她手里把菜刀拿过来,她才迟钝地看向我。 “给我吧,我来做。” 拿过菜刀的我开始代替母亲继续切菜。 母亲什么也没说,她站到一旁看着我,从头看到尾都没有吱声。 被母亲切过的菜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这同很久以前能做出一手美味料理来的母亲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我切着菜,忽而感到一股不可名状的悲哀。母亲或许已经忘了如何做菜,或许她再也不会做出那些令我怀念的味道了,但我仍然要努力还原出她的味道。 因为我是她的儿子。 因为我身上流淌着妈妈的血液,所以我一定也有能做出美味饭菜来的能力。 因为我想让惠梨奈知道,我们并不是被爸爸妈妈,被这个家和这个世界所抛弃的孤儿。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和正文完全无关之话题 -------------------------- 新消息铛铛铛—— 没错,就是不务正业的Toru撬开脑洞写的短篇~XDDD (←点击图片直达,用爪机的姑娘可能看不到~) 今回的男主是温暖的小慈郎←噗 故事中尝试了一个我很喜欢的设定,希望能在变态般的严寒中(以及柳生同学沉重的剧情外)稍稍暖一下心~ 接下来的几天有妹纸不远万里从中国飞来这边看望我(笑 立海篇的更新会暂时小歇一下~但是期间会发布新短篇喔v 很快再见~   ☆、第五十七章 最大的悲伤莫过于在痛苦中回忆幸福的往昔。——Dante ------------------------------------------------------- “惠梨奈,你讨厌妈妈吗?” “妈妈生气的时候有点可怕……但是,只要惠梨奈听话,妈妈就不会生气了。惠梨奈会做好孩子,尽量不惹妈妈生气的……” 惠梨奈是天使,而向她问出这种问题来的我简直就像傻瓜一样。 没有孩子会憎恨自己的母亲,即使她时而会变得像魔鬼般狰狞和不可理喻。 母亲的病并不是每天都在发作,只要不受到父亲的刺激,她就能够维持一段时间的平静。她偶尔也会在我和惠梨奈一起看电视时走过来,加入我们的行列。她偶尔也会帮惠梨奈整理下书包,梳一梳辫子,虽然每次只是弄得更糟。 这样的母亲还有救吗?毫无疑问,我对此抱有巨大的希望。 母亲会好起来的,因为她曾经就是个好母亲。尽管她的状态很不稳定,但她的一些行动证明了她并未把母亲的本职忘得一干二净。她只是需要时间,需要渐渐忘掉父亲的阴影,恢复到从前那个和蔼可亲的好母亲。 ——母亲会变好的,在此之前我一直那样相信着。 为了让惠梨奈能讨一点母亲的欢心,为了让母亲至少能像对待我那样对待惠梨奈,我替还在上幼稚园的惠梨奈出了个主意。 “幼稚园里有很多彩色的纸片吧?可以用来叠千纸鹤的那种。惠梨奈把那些找来,叠成小花送给妈妈,妈妈收到肯定会高兴的。” 那是我曾经用过的方法,我很确信这是能让母亲高兴的做法。 “可是,惠梨奈不会叠呀……哥哥替我叠好吗?” “不行,必须是惠梨奈自己叠的,否则妈妈发现了会不高兴。” 惠梨奈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没关系,哥哥教你叠,一定能学会。” 第二天,我开始教惠梨奈叠小花,但反复教了好几遍,惠梨奈叠出来的样子还是很奇怪。 “惠梨奈学不会……” 看着惠梨奈泄气的样子,我只得无奈地放弃了叠纸计划。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美术剪刀来给她,对她说:“不会叠就用剪的吧,惠梨奈把花画上去,然后照着样子剪下来,那样一定也很好看。” “嗯!”拿到剪刀的惠梨奈兴冲冲地跑去画小花了。 那把美术剪刀就此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之中。 大约一周后,我在收拾垃圾袋的时候发现了一些被扔在里面的彩色纸片。 说是纸片不太恰当,因为有些已经被剪成了花的形状,上面还留有铅笔画过的痕迹。这应该是惠梨奈的吧?我心想,尽管形状有些歪歪扭扭的,但至少还能看出是花来。 为什么惠梨奈要把这些花扔了呢?因为是失败作吗?说起来,她还没有把美术剪刀还给我。 那天晚上帮惠梨奈换睡衣的时候,她一直捂着胳膊不肯松手。 “胳膊那里怎么了?” 我问道,惠梨奈不吭声。 “痒痒吗?还是疼?” 惠梨奈摇摇头。 我想挪开她的手,惠梨奈却从我面前跳开了。 “你这个样子就没办法换睡衣了。”我说。 “惠梨奈自己换。”她的声音轻轻的,“妈妈说,自己的事要自己做。” “……那好吧,你自己来。” 把睡衣交给惠梨奈,我走出房间准备洗澡。临到门口时,我回过头来问了她一句:“对了,我的剪刀呢?用完了吗?” 正要脱掉上衣的惠梨奈突然停止了动作。 她慢慢地放下手臂,有些迟疑地答道:“……不见了。” “不见了?” 我疑惑地看着惠梨奈,但她似乎不准备解释什么。惠梨奈又开始脱上衣,不知为何,她手臂那里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费了一些功夫才总算把衣服脱下来。 只是一把剪刀而已,我心想,没有追问下落的必要。于是我没有再多问什么,就这样关上了房门。 察觉到惠梨奈的异样是在她坚持自己换睡衣的那几天。 惠梨奈总是自己一个人很乖地趴在餐桌边写作业,不用人盯不用人教就能很自觉地写完。但那几天她写作业的速度忽然变慢了许多,不仅如此,连吃饭洗澡的时间也比平时长了。 晚餐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惠梨奈,发现她并不是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而是没法用勺子盛起东西来往嘴里送。同样的状况也发生写作业的时候,惠梨奈咬着牙,胳膊抖到连笔都不能好好握住,尽管如此她还是拼命忍耐着在作业本上写字。 “给我看看你的胳膊。” 我不再让惠梨奈自己换睡衣了,我硬是抓过她,把她的衣袖撩上去,然后看见了布满鲜红血痕的手臂。 “这是……” 伤口还是新鲜的,并未结疤愈合。长长的口子像被獠牙粗鲁地撕扯过一般,呈现出一种由钝器所造成的绽裂形状。 “是不是妈妈做的?” 这是我第一个能想到的可能,但惠梨奈回答说不是。 我想起了那把下落不明的美术剪刀,继而又低头看看惠梨奈的胳膊。毫无疑问,锋利的刀子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只有像剪刀那样的钝器才能拉出这种形状的口子来。 “……是妈妈叫你做的?” 惠梨奈没有回答,她小声啜泣起来,我想那就是她的答案。 那天部活提早结束,我比平时更早到了家。一进门我就听到了惠梨奈断断续续的哭声,于是我轻声关上门,循着声音走向客厅,透过虚掩着的门缝看到了跪在母亲面前的惠梨奈。 她的手里正握着我的那把美术剪刀。 “……惠梨奈,今天也有好好惩罚过自己了吧?” 母亲背对着门坐在沙发边,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的声音很柔和,听起来完全没有一丝狂乱的气息。母亲缓缓地把手伸向惠梨奈,她的这一动作似乎让惠梨奈感到惊恐,惠梨奈不由得往后缩了一下,母亲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 “真是不讨人喜欢的孩子。”说着,母亲还是把手放在了颤抖着的惠梨奈的脸上,“那些东西都是你模仿比吕士做的吧?太难看了,那么难看的东西还拿来送给我……你以为自己是比吕士吗?你不是他,你怎么可能做出那样漂亮的小花来呢?还把他的剪刀偷来用,真是太厚脸皮了……” 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惠梨奈的脸袋,本应是充满爱意的动作,由母亲做出来却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像你这样的孩子还能做些什么呢?你一点也不懂妈妈的心,妈妈那么累,你还总是淘气……不听话的孩子,就需要接受惩罚。” 母亲的手离开惠梨奈的脸,慢慢往下移动,被她触碰过的每一处都像被针扎到似的,令惠梨奈露出痛苦万分的表情。 她的手最终停在了那把剪刀上。 “来吧,就像妈妈教过你的那样,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惠梨奈是听话的好孩子吧?” 温暖棉柔的声音就像魔鬼在蛊惑人心一般,母亲让惠梨奈紧紧握住那把剪刀,然后将刀锋转向她自己。 惠梨奈成了哭泣的人偶,她脸上流着泪,却还是不得不接受操纵,把剪刀伸向自己的胳膊。我看不见母亲的脸,但我想象着她此刻凝视惠梨奈自残的眼神,以及那副朦胧眼神下的一抹诡异笑容,这一幕像藤蔓一样缠上我的心头,在我的脑海中散播出一阵黑色的毒雾。 惠梨奈边哭边撩起了袖子,抽泣着将剪刀对准已经皮开肉绽的手臂内侧。 “住手。” 我忍不住拉开门喊道。 空气静止了,谁都没有动。妈妈没有回过头来看我,我走到惠梨奈身边,一把从她手里夺过剪刀,丢到一边。 “你没事吧。”我蹲下来,替她拉下衣袖,用手背擦了擦她哭花的脸,“有哥哥在这里,别怕。哥哥要和妈妈说会儿话,你回房间去写作业好吗?我没叫你之前不要出来。” 惠梨奈吸着鼻子,胆怯地看了妈妈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妈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没事的,去吧。”我把惠梨奈从地上扶起来,看着她走进了房间。 关门声响起的一刹那,我被一种悲愤交加的情绪彻头彻尾地淹没了。 “妈妈……” 我跪在母亲身前,双手扶住她的膝盖。母亲像是被抽离了灵魂一样,看了我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吐出一句:“啊……比吕士……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幕只是做梦一样,母亲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一种近乎天真无辜的困惑。 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重重捶打自己的胸口。 “妈妈!……你怎么可以那么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惠梨奈是你的女儿啊!……你知道做这种事会有什么后果吗?如果邻居知道了,如果警察知道了,如果爸爸知道了……” 是母亲把惠梨奈剪的花全部扔进了垃圾桶。在垃圾桶里看到那些纸片时,我并未曾料想到这一幕。 母亲病了,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病,但我知道一定有些奇怪的东西在左右母亲的思想,让她变得越来越离谱。我该怎么办?这对当时同样年幼的我来说是一个不堪承受的可怕问题。 “妈妈,别再打惠梨奈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沙哑,“如果你觉得难受,如果你想找人发泄……你可以打我。” 惠梨奈太小了,她经受不住这种折磨,但我可以,因为我是男孩。我不希望这个家里有任何人受伤,如果必须要有人为爸爸的罪做出牺牲,我宁愿那个人是我,而不是妈妈或惠梨奈。 “比吕士……我的好孩子……” 我不知道母亲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她只是用热乎乎的手捧起我的脸,用我所能感受到的最接近慈母的目光沐浴着我。 “是她的错,都是她想模仿你来讨好我,那个坏孩子……我的孩子只有比吕士一个呀,你是妈妈最喜欢的孩子了,那么聪明,那么听话,妈妈只有你一个……” “不,不……不是那样的……!”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我闭着眼睛拼命摇头,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我知道母亲病了,因为病了所以才会说出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做出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来。母亲需要看病,只要看过医生就会好的,她一定还有救,我坚信着,坚信着。 有一天她会改正的。 这个家一定还能回到原来的样子。 所以我不能报警。 我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我必须保护妈妈和惠梨奈,只有我才能保护她们,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 然而,悲剧的步伐才刚刚从这里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注:阿利盖利·但丁(1265—1321),13世纪末,意大利诗人、作家,现代意大利语的奠基者,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开拓人物之一,以长诗《神曲》留名后世。 不务正业的Toru回来了m- -m让大家久等了~ 下回更新预定是在2.27周四喔~届时会有新消息公布~姑娘们记得关注>////<   ☆、第五十八章 光明无法弥补的,却被黑暗重现。——Joseph Brodsky ----------------------------------------------------- 为了不让母亲再有机会伤害惠梨奈,我把家里所有的利器都收拾了一遍。剪刀和美工刀之类的东西通通被我扔掉,厨房里的菜刀和叉子也被我藏在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至于碗和盘子则全部换成塑料的。 我不再让母亲踏进厨房了,也不让她出门买菜,我很怕被邻居看到她精神恍惚的摸样,以至对我们家的情况有所猜疑。 其实母亲一早就不再做什么家务了,洗衣机里的衣服会忘记晾,浴缸的水龙头会忘记关,惠梨奈的鞋子会放到我的鞋柜里来……母亲的状态已经不适合照顾别人,能在清醒的时候照顾好她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自那以后我一直负责接送惠梨奈,并且让惠梨奈穿长袖的衣服上学,因为她手臂上的伤痕实在太引人注目,必须要遮起来才行。天气冷的时候还好,可一到夏天就必然会有人问为什么这么热还穿长袖。我教惠梨奈说,你就告诉他们你有皮肤病,所以不能多晒太阳。惠梨奈很懂事地说她记住了。 在一段时间内母亲没有再对惠梨奈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她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做好吃的给惠梨奈吃,虽然我不同意让她下厨,但我好像能从母亲的眼神里感受到她的悔过和歉意。 二年级时我获得了学校网球部的正选资格,开始变得比以前更忙,更晚回家了。 惠梨奈身上没有再出现新伤痕,母亲的状态也还算稳定,那时的我姑且享受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网球部的训练虽然极其艰苦,但我却觉得很开心。因为在球场上一心一意打球的时候,我可以将所有烦恼都抛诸脑后,尽情地奔跑,尽情地挥拍,尽情地流汗,那对我来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快乐。只有和网球部的大家在一起讨论战术,聊天嘻哈时,我才有一种彻底放松了的感觉。 那段时间我产生了一种似乎一切都在变好的错觉,母亲偶尔会打电话来关心我在做什么,问我今天要什么时候回家。一开始我认为那是母亲在逐渐好转的迹象,因为她懂得关心我了,懂得打电话找我聊天,比起她过去大半时间都在一个人发呆的情形,这应该是好事才对。 所以就算母亲弄错时间在我上课时打来,或是在我部活时打来,我也没有对她生过气。我再三提醒了母亲我下课和放学的时间,让她在适当的时候打来,可母亲好像没有听进去。 她打电话给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说的内容也越来越奇怪,有些完全不必要在电话里说的事,她也会拼命地说,拼命地让我听着。 我多少能理解母亲一个人呆在家里无事可干的那种落寞心情。白天我和惠梨奈都要上学,晚上接惠梨奈回家后我则要忙着照顾她,为了尽量缩短惠梨奈和母亲独处的时间,我几乎都形影不离地陪在惠梨奈身边。 身旁少了惠梨奈,唯一能跟母亲交流的人就只剩下我了。母亲像是把我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揪着我,不停、不停地给我打电话,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让我报告自己在做些什么,她的电话简直演变成了对我的监视。 “妈妈,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我在上课!” 即使再有耐心也无法忍受母亲持续不断的骚扰电话。有一次母亲在我考试途中打来电话,手机的震动惊扰了监考的老师,差点让他怀疑我是在用手机作弊。尽管解释后没被找麻烦,但我还是忍不住挂掉了母亲在那之后打来的电话。 持续一整天,我都把手机电源关掉了。终于不用再受到母亲电话的干扰,我舒了口气,像平时一样在放学后参加了部活。 那天的训练进行到很晚,因此我提前跟惠梨奈说好让她自己先回家,不要等我。 大约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我才回到家。用钥匙一打开大门,我就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 客厅的灯开得很亮,从房子外面看进去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然而里面并没有母亲和惠梨奈的踪影,沙发上空无一人,餐厅里也空无一人,她们去哪儿了? 我关上大门,感觉到异味是从某个方向飘来的。我捏住鼻子朝气味浓重的方向走去,那里的尽头是厨房。门是关着的,我伸出手试图打开,却发现门从里面上了锁。 使劲转了几下把手,门纹丝不动。 “妈妈!惠梨奈!”我边敲门边朝里面叫道,“你们在吗!” 毫无回应。 糟了,我心想,糟了。 我退后了几步,用整个身体狠狠撞向那扇门。一下,不行,又一下,还是不行。咬紧牙关继续撞,直到撞了七八回后,门才“砰”的一声被我撞开。 随着门被撞开,一阵令人作呕的煤气味扑鼻而来。 “惠梨奈——!” 一进厨房,我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惠梨奈。我惊慌地冲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惠梨奈,使劲摇晃着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要报警吗?要叫救护车吗? 不行,不行。不可以报警,不可以叫救护车。 我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看到了倒在另一边的母亲。她倒下的地方靠近煤气灶。对,必须先关掉阀门。我放下惠梨奈冲向灶台,关掉了煤气阀门,接着又冲到窗边把窗户通通打开。 “惠梨奈,惠梨奈,醒醒!”做完该做的之后,我又回到惠梨奈身旁拍她的脸,“求你,醒醒啊!” 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死。尽管头脑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叫我冷静,但我完全冷静不下来。 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母亲想带着惠梨奈一起去死吗?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我挂断了电话?仅仅是因为我回来晚了? 惠梨奈还有呼吸,她的脉搏还在跳动。我的手指按在她温热的颈脖上,从指间传来的生命脉动令我一阵狂喜。我把惠梨奈抱出厨房放到客厅的沙发上,然后又回到厨房去把妈妈拖出来。 好累,好累,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汗流浃背。惠梨奈还活着,母亲也还活着,但两个人都像睡熟了一样醒不过来。 我蹲在她们的身旁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呼唤,妈妈,醒醒,惠梨奈,醒醒,求你们了,醒醒吧。 声音慢慢变得嘶哑,泪水掺杂着汗水从脸的边缘滑落。我从未感到如此绝望过,即使是在爸爸离开我们时,即使是在妈妈伤害惠梨奈时,我都不曾感到如此绝望过。如果她们死了,如果妈妈死了,如果惠梨奈死了,那我至今为止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保护她们是我的使命,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我要代替冷酷无情的爸爸履行对这个家庭的责任,如果失去了这一责任和使命,那么我的存在还有何意味? 母亲和惠梨奈是我的一切,这两个人是我的一切,是我为之存在的全部理由。 在努力唤醒惠梨奈和母亲的时候,我的脑海中闪现过许多可怕的后果。 不能惊动邻居,不能报警,不能叫救护车,绝对不可以。因为这样一来就会暴露母亲所做的事,母亲会被带走,可能会坐牢,可能会被关进医院,那么我和惠梨奈该怎么办?回到爸爸身边去吗?一向对这个家视若无睹的爸爸会接纳我们吗? 我要保护母亲,我要保护惠梨奈,我绝不能让她们受到伤害。 那天直到深夜,惠梨奈和母亲才好不容易有苏醒过来的迹象。看到她们睁开眼睛的一刹那,精神和体力都到达极限的我立刻瘫倒在地,过了很久很久都没能站起来。 事后我在厨房清理时找到了母亲扔掉的安眠药瓶。她的计划是先让惠梨奈和自己一起服药,然后才到厨房打开煤气,实施双重自杀。幸好母亲和惠梨奈服用的药量不多,而且刚打开煤气没多久我就回到了家,所以她们的昏迷并不是由煤气中毒造成的,而是安眠药在发挥作用。 清醒过来后的母亲哭着向我道了歉。因为太累,我几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把惠梨奈安顿好让她上楼睡觉,然后沉默地坐在那里听母亲解释她这么做的理由。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我一时糊涂,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知道给比吕士添了麻烦,可是比吕士不接我的电话,妈妈很伤心,很伤心……” 母亲恐怕早已把我当做父亲的替代品了吧。 我和父亲有许多地方相似,外貌,性格,头脑,甚至是兴趣爱好。但我和父亲不同,我关爱着母亲,照顾着这个家,我是母亲的保护者,对她来说我更像是她理想中的丈夫的形态,而不是单纯作为她的儿子,作为像惠梨奈一样的存在。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母亲要伤害惠梨奈,却从不伤害我的原因所在。 母亲需要被呵护,需要被爱,她无法承担照顾他人的责任,惠梨奈在她眼中是不堪忍受的负担,是多余的累赘,因为母亲已经丧失了去爱父亲以外的人的能力。 母亲爱我,就像爱父亲那样。所以她企图掌控我,企图在我身上找到安全感,而一旦当她觉得失去了那种安全感,她就会以死来威胁我,就像以此来挽留父亲那样。 “妈妈……这样下去不行……” 母亲病了,我治不好她的病。无论我有多么像父亲,我始终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他。我不能让母亲死,我也不能让惠梨奈死。只有医生能救母亲,只有药物能救母亲,如果不想办法救母亲的话,如果下一次还发生这种事的话,如果我回来得再晚一些的话……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去医院吧,妈妈……我陪你去医院……我们去看医生,让他们把你的病治好,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耷拉着脑袋,万分疲惫地说出了这些话。 即使知道去医院会有被发觉不对劲的危险,我还是必须要冒险一试。否则这样下去,母亲的情况不但不会好转,还会变得越来越糟。 “不,不……我绝对不去医院!” 听到我的话,母亲激烈地摇起了头,她哭得很厉害。 “妈妈错了,都是妈妈的错,我保证再也不会做那种事了……我不想去医院……” “可是妈妈,你病了,你自己也知道你需要看医生……” “别,别,别把我关进医院里去……比吕士不是说过要保护妈妈的吗?比吕士是妈妈最喜欢的孩子啊,是妈妈的宝贝,妈妈的心肝……” 母亲一边哭,一边用手摸着我的脸。她的话,和她抚摸我脸的那只手的温度,都狠狠刺痛了我的心。我感觉我的胸口被捅破了,那里正在一滴一滴地淌血。 “我想保护你,我想保护你和惠梨奈胜过一切,可是我……”我痛苦地闭起眼睛。 可是我没有选择。因为我自己也还只是个孩子,有很多很多事情我做不到,尽管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可现实永远能轻易打垮我的努力。 “妈妈,你能跟我保证吗?”我紧紧握住母亲颤抖的手,“你能跟我保证再也不伤害惠梨奈,再也不伤害你自己了吗?……我需要你的保证,我需要你和惠梨奈都好好活着……” 因为除此以外,我已一无所有。 母亲哭着点了头。 “我保证,我保证……我保证……” 最终,我并没有带母亲去医院。 我独自来到医院,谎称自己可能患了抑郁症,然后顺利见到了心理医生。 未成年人在没有监护者陪同的情况下有许多事情不能完成,我很担心医生会不愿意开药给我,或是很简单地就看出我是在假装。但是意外地,我所担心的事一件都没有发生。 跟那位年纪稍大的医生聊过之后,他竟然表现出非常同情我的样子。 “你小小年纪,却很辛苦呢。和我遇到的其他同龄孩子不同,柳生君更像个大人,更坚强懂事,我相信你一定有机会好起来的。” 说完,他就给我开了药。 拿着写有“患者名:柳生比吕士”字样的药袋,我蹒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头顶的太阳异常耀眼,明明是冬天,炽热的光却照得人仿佛要融化掉般的温暖。 每天早上当我醒来,看到太阳从窗外冉冉升起,我都会觉得这或许就是痛苦终结的最后一天。 但我错了,太阳每天都在升起,落下,升起,落下,周而复始,从不停止。我终于明白了我的痛苦永远也不可能停止,就像太阳每天照常升起那样,它只会越来越庞大,越来越黑暗,而绝不会就此消失。 如果太阳不再升起来就好了。如果明天不会到来就好了。 如果一切就此终止,地球停止转动,生命走到尽头,也许我的救赎才会到来。 我想那个医生并不是无法识破我的谎言,他是医生,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病人,谎言是瞒不过他的。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药。 这些药是拿给妈妈吃的。但事实上,需要服用它们的人或许本来就该是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Toru来提前公布结局安排了(当然不是剧透XDDD) 像文案一开始写的那样,本文结局会以TE作为结尾,之后接上番外 【番外=多分支结局】:即在TE发生之后每个角色各自不同的结局【主要角色每人有一个ED】 相信又会是一种很特别的呈现方式~Toru会努力写的,敬请期待~\(^o^)/ 接下来的一周又会进入勤奋模式,大家要多多关注更新喔~爱你们╭(╯3╰)╮   ☆、第五十九章 生活是人人都要扮演的滑稽戏。——Jean Nicolas Arthur Rimbaud ----------------------------------------------------------- 服药后的母亲清醒的时间明显增多,也不再那么喜怒无常了。 但伴随着服药的副作用,母亲的手开始有一种神经质的抽搐性动作,常常在她自己无法控制的情况下抖个不停。 母亲很积极地说要帮我减轻负担,帮我做这做那,甚至还趁我没注意的时候真的帮我洗了衣服,又下厨做了饭。 在饭桌上吃着母亲久违的手制料理,我感动得几乎想要哭出来。多么熟悉的味道,多么怀念的味道,仿佛曾经那个温柔和蔼的母亲真的又回来了一样。但不经意的,我的眼神落在母亲的手上,那只诡异地颤抖着的手……却又在时刻提醒我母亲并不是真正痊愈了的人。 母亲还是会给我打电话,无论上课下课,上学放学,只要我一离开她的视线,她就像是找不到方向似的拼命给我打电话。 劝说母亲不要再给我电话已经没有用了,当然也不可能像之前一样直接把手机关掉,否则我难以想象被刺激的母亲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难得母亲看起来有所好转,我想打电话也能成为一种互相确认安好的方式。母亲可以通过给我打电话找到她的安全感,我也可以通过母亲的电话确认她的情况正常。 只要能给我打电话,母亲就能维持一种相对平稳的心理状态——为此,我选择了忍耐。 父亲和母亲分居之后,母亲一直没有工作,家里的所有经济来源依然是靠父亲的收入维持。 每个月,父亲都会定时寄来一张支票给我们。尽管他本人从不出现,但父亲给的钱总是绰绰有余,所以我们的生活还是跟以前一样十分富裕。 母亲很少会去开邮箱,家里的信件支票每次都是由我来收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次母亲会心血来潮想到去开邮箱,而且刚好就收到了父亲寄来的那张支票。 盯着那张支票和支票上父亲签名的笔迹,母亲幽幽地对我说:“鹰介好久没回来了啊。” 我愣了一下。已经多久没从母亲口中听到父亲的名字了?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已经在和父亲吵架了,她恨父亲恨得咬牙切齿,把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都当成大忌,自然不可能把父亲的名字挂在嘴边。 但是,一切就从母亲收到那张支票起彻底改变了。 母亲突然开始念叨起了父亲,总是有事没事地就跟我说“你爸爸又出去鬼混了吧?他多久没回家了?你见到他了没?他跟谁在一起?”——尽是些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母亲的记忆好像忽然之间倒退回了他们刚刚开始吵架的那会儿,那时的母亲还没有歇斯底里,她只是又哭又闹,但还是会边埋怨父亲边出去找他。 “比吕士,你爸爸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 有一天,母亲在电话里这样对我哭喊道。 这又是什么新招数?因为担心母亲的状态,我提前早退从学校赶回了家。结果母亲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举动来,她只是在我面前一直哭一直哭,非要我出去把父亲找回来不可。 “妈妈,爸爸他也有工作,他只是在工作而已……而且他已经不回家很久了,就算你要我去找他也……” “骗人!一定是有狐狸精在勾引他,所以他才不回来!为什么,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要抛下我们母子……” 母亲哭得我手足无措,那天她一直哭到了深更半夜。 我无法确定母亲的记忆到底是倒退了还是前进了,或许她这些年来一直压抑着对父亲的记忆,由这种压抑所带来的扭曲导致了她通过伤害惠梨奈来找到平衡。而现在,惠梨奈不再是她的目标了,母亲的记忆透过那张支票上的字迹复苏了,所以她再度开始寻找父亲了。 那之后,母亲每天的任务就变成了到处寻找父亲。 她趁我不在家的时候独自出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来走去,迷路了,甚至忘了自己是出来做什么的时候,她就会给我打电话,于是我又不得不翘课匆匆赶过去接母亲回家。 “妈妈,一个人出门很危险,别再这么做了!” 再三叮嘱也没用的情况下,我忍不住对母亲大声了些,结果没想到母亲就这么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回家……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母亲掩面哭得很伤心,我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比吕士,你知道你爸爸在哪里对不对?……他一定是有了新欢对不对……那些狐狸精……那些不要脸的东西……是哪一个?是咖啡馆的那个?还是酒吧坐台的那个?” “我不知道。妈妈,我真的不知道。” “你骗我!”母亲冲着我大叫起来,“你们都骗我!他肯定是给了你很多钱吧!?连你也被收买了……你也是站在你爸爸那边的吗?连你也是……连你也是!” “不、我没有……妈妈,你冷静点……!” 失控的母亲满脸泪痕地抓住我的肩膀。 “比吕士,你要帮帮妈妈,妈妈只爱你一个人,你是妈妈的好孩子啊!……如果连你都不帮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瞪大眼睛,痛心不已地看着母亲。 “帮帮我,帮帮我吧,我要找到他……我要找到他啊……” “……知道了,我会去找他的。” 已经别无他法,我只能答应母亲。可怜的母亲在听到我的回答后,露出了既像哭又像笑的表情。 她抱住我,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说,好孩子,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我只是感到自己的心越来越往下沉,越来越往下沉,最终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洞。 来到父亲办公楼下面等他的那天,天气十分晴朗。 办公楼下面来来往往的都是西装笔挺的商界精英,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父亲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年纪轻轻就拿到律师执照,胜诉率总是远超同龄的人,永远为正义的一方摇旗呐喊,人人尊敬的大律师柳生鹰介…… 我曾为那样的父亲而骄傲过。 “比吕士将来也要成为跟爸爸一样的大律师吧?” “嗯!爸爸最棒了!” 晴空之下回响着幼年的我稚嫩无知的声音。 父亲是小时候的我心目中不可替代的英雄。父亲是难得一见的律政天才,依靠自己的才能赚得了大把大把的钞票,让我和母亲都过上无忧无虑的富裕生活。父亲甚至还很多才多艺,工作以外他还是一个热爱运动讲究情调的人,父亲读过很多书,能泡出很好喝的红茶,还能打一手很漂亮的高尔夫球。 “来,手要握住这里,站稳重心,挥出去时不能光靠蛮力……” 有父亲陪伴的时光是快乐的。 父亲会带着我去高尔夫球场,手把手地细心教我如何打高尔夫球。不论那时的我打得有多糟糕,父亲都不会生气,反而会哈哈大笑地鼓励我说,没关系,慢慢来吧,一定可以练好的。 那样慈祥的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我仰头凝望无边无际的晴空,眼前的天空依然和儿时的天空一样湛蓝美丽,蓝到让人有一种恍惚感到幸福的错觉。 可如今的爸爸,却已经和那个教我打高尔夫球的爸爸不同了。 从大楼里走出来的时候,爸爸正搂着一个陌生女子的腰。两人亲密无间地靠在一起,毫不在乎周遭的目光,边走边谈笑风生。 那是一个比母亲更年轻,比母亲更健谈,笑起来比母亲更漂亮的女人。 …………爸爸。 我沉沉地开口叫道。 看见我来找他的父亲明显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他和身旁的女人耳语了几句,随后将她送上一辆出租车,在车窗旁付掉钱并和她吻别了一下。 接着,父亲朝这里走来。 “比吕士,你怎么来了?” 我努力压抑着刚才那一幕所带来的冲击和不快,努力告诉自己要露出笑容或是镇定下来,但我发现光是连站着呼吸都很困难。胸中有一股难耐的苦涩在不断涌动,这种几乎就要涌上喉咙的酸涩感令我难以像普通人那样和父亲打招呼。 “刚才的人……是谁?” “是爸爸的一个熟人。” 一贯自信的口吻,轻松且游刃有余的神情。父亲的这种神情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不管是面对我还是面对法官,他似乎都有一种百分之百胜利的把握。 撒谎,骗子,拿了钱就睁眼说瞎话的无赖。在法庭上败诉的人们也曾经对着父亲这样唾弃和痛骂,然而父亲从来都不为所动,因为这就是他的职业。 父亲的这种神情让我感到厌恶。这种无论对谁都能轻易撒谎,不用打草稿就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一串谎言的神情,让我打从心底感到厌恶。 “你特地来找我是有话要说吧?来,别光站这里,到爸爸的办公室里坐坐,正好现在是午休,我也很久没见到你了,咱们一起吃顿午饭聊一聊……” “是妈妈让我来找你的。” 我冰冷地回绝了爸爸伸过来拉我的手。 “妈妈最近身体很不好,总是在家里哭,惠梨奈还小,我学习又很忙……家里的情况很困难。” “我不是每个月都有寄钱过去吗?” “这不是每个月寄钱就能解决的问题。钱再多……你的人却不在。” 父亲向我叹了口气。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寄给你们的钱数目一直很多,一分也没少过,如果有这么多钱还要抱怨什么的话……那恐怕我也无能为力了。” “…………” 我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胸中的苦闷在这一刻转化为一股悲愤,我很想就这样离开,离开不负责任的父亲和这个令人憎恨的地方。但我不能,我还有答应了妈妈却未完成的事。 “妈妈她……想过要自杀。因为你抛弃了我们,抛弃了这个家,她一直很伤心,一直想不开,连惠梨奈都没有办法照顾……你真的忍心吗?就算你讨厌妈妈,至少惠梨奈是你的女儿,她还小,还需要人照顾……” 当惠梨奈瘦弱的身躯浮现在我脑海中时,我的心一阵揪紧。 一直以来,惠梨奈在替父亲遭受着怎样的折磨,父亲根本就不知道。而他居然还这样轻松惬意地活着,没有烦恼,没有痛苦,以为只要给了钱就尽到了责任,甚至风流快活地寻欢作乐。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你妈妈已经疯了,她早就应该去医院。” 提到母亲时,父亲的语气变得异常冷漠。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应该去医院,我一早就知道,可是…… “我知道她该去医院,可让她变成这样的人是你!” 是父亲的错,全部都是父亲的错。我感到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牢牢掐住,喘不过气来。不要再推卸责任了,不要再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我,不要再折磨我和妈妈…… “比吕士,你是我的儿子,你身上有和我一样优秀的品质,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不是吗?你跟我一样会打高尔夫球,跟我一样会读书,跟我一样有得天独厚的才智,你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爸爸一直都很重视你,爸爸不会让你被那个疯子……” 父亲的手再次向我伸了过来,他又露出了如同儿时那般慈祥的表情,那是只有在面对我时才会有的表情。那个表情中寄托了他对我的希望,对我的信心,以及对他自身优异血统的肯定。 父亲试图用手拍我的肩膀。 ——“别碰我!” 我失声大叫起来,狠狠打开了父亲的手。父亲一愣,明显被我的过度反应弄糊涂了。 好脏,脏死了。不要用你肮脏的手来碰我,不要,不要,不要。 眼前浮现起的是父亲搂着那个女人从楼里走出来的摸样,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不时还有往下移的动作。那个女人□轻浮的笑容,做作扭捏的姿态,浓郁低廉的香水气味,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发出的声响……所有的一切都让我作呕。 父亲的情人,父亲的情人们,父亲一定还和很多女人做过这样的事情。不是妈妈,是那些肮脏下流的女人,是那些毫无礼义廉耻、低贱愚蠢的女人,是那些带着病菌,浑身散发恶臭的女人…… 我无法忍受,我无法忍受。 好想吐,好想吐,好想吐。 “比吕士……!?” 不顾父亲的阻止,我逃离了那个充斥着病菌腐臭的地方。 我在路上狂奔着,强烈的呕吐感让我无法停下脚步。 天旋地转,天旋地转。 家在哪里?妈妈在哪里?惠梨奈在哪里?我的容身之所在哪里? 整个世界都是一座可怕的牢笼,我被困在其中,抱头鼠窜,不停地挣扎尖叫,可谁也听不见,谁也看不见。 没有人能帮得了我。 我忽然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悲惨。 作者有话要说:新消息持续公布~ 铛铛铛铛——《带走我的心》已经决定要出定制书了~\(≧▽≦)/ 这次的定制书预计会在4月开始征订~内容超级丰富喔v 除了会收录未公开特别番外,还有专门请画手绘制的独一无二的人物封面←美丽到爆XDD 详细内容会在今后进一步公布~封面设计等也会在这里提前公开喔~ 请务必关注~XDD   ☆、第六十章 我们都戴着各自的面具,待要揭开时却不得不连自己的皮肉一起揭走。——André Berthiaume ----------------------------------------------------------------------------- 回到家以后,我一股脑地冲进厕所,趴在马桶边缘呕吐起来。 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以后,我又来到洗手台边开始不停地洗手。 太脏了,太脏了,必须洗干净才行。我觉得自己浑身都沾满了肮脏的病菌,我把洗手液倒满双手,反复地搓洗着。一瓶洗手液用完了仍然觉得不够,我又把洗澡用的沐浴液拿出来洗手,倒满,倒满,杀菌,杀菌,洗啊洗,洗啊洗。 可我的呕吐感并未就此消失。我拼命压抑着时不时涌起的呕吐感,尽量不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只是站在洗手台前用力地洗手。 不知道洗了多久,双手的感觉似乎在逐渐麻痹消失,洗手变成了一种无意识的行为,我停不下来。 惠梨奈轻轻地走到厕所门口,在那里用担心的眼神望着我。 “哥哥……别洗了……” 她细小微弱的声音让我头脑中断了的神经在一瞬间连了回去。 我停下洗手的动作,然而水龙头的水还在哗哗直流。我这才注意自己的双手已经被搓得红肿脱皮,火辣辣的疼痛直袭心脏。 “哥哥,你不要这样……惠梨奈害怕……” 看见我凄惨凌乱的模样,惠梨奈哭了起来。 我转身蹲下,抱住了哭泣的惠梨奈。 “对不起……对不起啊……惠梨奈……对不起……” 耳畔回响着的并不是我自己的声音,而是在折磨惠梨奈后哭着道歉的母亲的声音。 母亲病了,或许我也病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总有一天我也会和母亲做出一样的事情来?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恐怖到浑身震颤。 我想过,是不是只要把母亲送进医院,我和惠梨奈就可以解脱?我们拿着父亲的钱独自生活,相依为命,不会再受到折磨和欺凌。 但一想起父亲冷漠的脸,我就觉得无法顺他的意把母亲一辈子关进里面。如果母亲被关进医院,父亲也就解脱了,他可以更肆无忌惮地和那些女人交往。 母亲已经够可怜了。 一想到今后失去母亲,父亲带着不同的女人回家,甚至让那些肮脏的女人来照顾惠梨奈,我就觉得无法饶恕。 我无法饶恕那样的父亲。 我的身上流着母亲的血,母亲是疯子,所以我也生来就是个疯子。 但我又能抱怨什么呢?那个疯子是我的妈妈,她是我的妈妈,所以我才会和她一样,继承她的优点,继承她的缺点,也继承她的疯狂……就像继承父亲的智慧与才能一样。 我什么都无法抱怨,因为我是母亲的儿子。我是为了保护母亲和惠梨奈而生的,没有了她们,我就没有了生存的理由。 “惠梨奈……我一定会保护惠梨奈和妈妈的……一定……” 抱着惠梨奈瘦小得仿佛随时会消失的身躯,我流下了眼泪。 * 鼻尖通红,驼着背在寒风中慢跑的我,很快就被身后追赶上来的一年级新生超越了。 “柳生!发什么呆!集中精神!” 不远处正盯着大家练习的真田朝我大喝一声,我连忙加快步伐跑了起来。 感觉有点丢脸,因为平时的我应该是不会轻易走神的。 “哟——”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下我的背。一回头,果然是仁王。 不务正业,总让人感觉吊儿郎当的仁王,正是接受了这家伙的邀请,我才从高尔夫球部退出转而加入了网球部。 “别担心,凛凛它啊,好得很,今早我顺手丢在花坛边的一袋方便面,刚才路过的时候已经被啃干净啦。” “啊?方便面……?” 我和仁王在二年级时才成为同班同学,座位靠得不算近,平时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自然也算不上是亲密的朋友。 之所以会接受他的邀请,也许是因为他恰好找对了时机。冷落得不剩几个人的高尔夫球部,已经对高尔夫球失去热忱的我,为妈妈和妹妹的事而烦恼不已的我——正因为在恰当的时机遇到了仁王,我才没有多考虑就答应了邀约。 “你这家伙,把猫当恋人也要有个限度,连跑步的时候都思念着凛凛,不怕真田吃了你吗?噗哩。” “什么叫做把猫当恋人,我可没有——你这是莫名其妙从哪里冒出来的话题。” 仁王很喜欢开人玩笑,平时的他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必定是没个正经。但我知道仁王实际上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靠不住,他在球场上有着能够将对手细致入微地观察透彻的一面,通常事情只要是他愿意去做的,他就能做到。我认为仁王在某些方面还是可以信赖的,因此我也委托过他在我不方便去后院的时候给凛凛喂食。 话说回来,给猫吃方便面算是怎么回事?真要是吃了那种东西,凛凛会拉肚子的吧。 凛凛是经常在学校后院出没的一只流浪猫,因为跟别的流浪猫打架而少了一截尾巴。原本学校附近有不少野猫,但所谓一山容不下二虎,野猫们经常因为抢地盘而互相打架,渐渐地有些野猫被赶去了其他地方,学校也下令禁止我们喂养这些野猫,最后,会固定在后院出没的野猫就只剩下凛凛一只了。 ——大家都走了,只留下你一个人很寂寞吧? 某个灰蒙蒙的雨日,我在去后院时遇见了一名少女。 那是学校下令禁止喂食野猫的第二天。身为风纪委员的我理当遵守校规带头做好榜样,但一直以来,几乎每天中午我都会留下一些面包和其他食物拿去给凛凛吃,这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如果突然就这么中断给凛凛喂食,我很担心它活不了多久。 我撑着伞走到后院,正拿着面包袋子犹豫不决的时候,见到了独自蹲在花坛前望着凛凛的少女。 凛凛在花坛上津津有味地吃着午餐,它的面前是少女放在那里的一包鱼干。 “校长先生说不让我们再来这里给你喂东西了……以后,我们可能就见不到面了。所以,就算一个人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哦。” 少女拿出自己的手机,轻轻摇晃了一下挂在手机上的链子。那串链子发出了轻盈的“铃铃”声,正在吃鱼干的凛凛停下了吃午餐的动作,对着少女“喵喵”叫了两声。 “你呀,真的很喜欢这个声音呢。”说着,少女又摇了摇那串链子,露出浅浅的笑容来。 我无心打扰眼前的一幕,我只是不知道除了我以外还有人在喂养凛凛,所以感到有些意外。 跟野猫道完别,少女站了起来,她打开伞,在朦胧的细雨中转过身。 就在这一刻,我与她的视线重合到了一起。 少女什么都没说,看到我她显得很惊讶,这种惊讶随后转化为了惊慌,也许她知道我是风纪委员吧,也许她误以为是被我现场抓到违反校规了。 她慌慌张张地离开了那里。临走时,手机的链子仍在她的手中发出了“铃铃、铃铃”的声响。 “喵——” 在她离开后,我走向了吃得一脸满足的凛凛。 “真是奇怪的家伙,竟然会喜欢那种声音,既然你这么喜欢的话……就干脆给你取个名字吧?” 凛凛。 就在那个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午后,我给无名的野猫取了这样的名字。 “那边的两个人!禁止边跑步边聊天!” “是是——” 即使被真田吼过之后,仁王也依然是一脸漫不经心的摸样。这家伙对任何事情都不屑一顾,就连真田也不放在眼里——不,他从来就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包括我也是一样。 “对了,今天开始上补习班了吧?” “嗯,等部活结束就去。” “还真辛苦啊——优等生。你就好好加油出人头地吧。” 轻飘飘地说完这些并非出自真心的话,仁王就一溜烟跑到了我的前头。 看着他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背影,我莫名感到了一股惆怅。 放眼四周,除了负责监督大家的幸村和真田以外,每个人都在进行热身慢跑。永远跑在队伍第一个的杰克桑原,和偶尔会在他背后搞些恶作剧的丸井文太。因为一点点小摩擦就会暴走犯红眼病的切原赤也,和他身旁永远冷静制敌的军师柳莲二。 托仁王的福,我来到了这个可以称为归宿之地的网球部。 我不怕吃苦,不畏惧幸村和真田的严厉,也不在乎是否必须要在这里挣得一席之地。只要能打网球就很快乐,只要能和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并肩站在一起就很快乐,只要能看着他们相互推搡打趣的模样就很快乐。 只有呆在这里,我才能忘却烦恼,找到一种近似于家的安心感。 我从不奢望能和这里的人成为推心置腹的好友,因为我知道自己做不到这一点。对于仁王,也只要保持现在这样的状态就可以了,不会太紧密,也不会太疏远,是恰到好处的距离。 然而这样的距离,有时还是不免让我产生疑惑。 我们是朋友吗?还是只是一般同学?队友?仁王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大家又是怎么看待我的? 对这些人来说,我到底是可有可无,还是必要的存在呢。 “柳生!多罚跑两圈!又在发呆!”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了的时候,我不禁摇了摇脑袋,想把这些杂念都甩出去。 网球部的大家已经远远地把我甩在了身后,果不其然丸井悄悄地接近了跑在第一名的杰克,在他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贴上了一张写有“我是笨蛋”的字条。一旁的仁王看到这幕后,偷偷地笑了一下。 我喜欢这里的人。 我很喜欢网球部的每一个人,我很想,很想,很想和他们成为朋友。 用力地奔跑起来,我开始追赶前面的柳和切原。随着距离的一点点缩近,我的心仿佛也在逐渐开朗起来。 要赶快跑完那两圈——去补习班不能迟到——回家的途中要记得买包鱼干——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拿出干劲的我,一口气超过了前面的人。 然后,就在补习班里,我再次遇到了那名会发出“铃铃”声的少女。 ----------------------------------------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注目】// 姑娘们~3月5日马上就要到了!知道这天是什么日子吗>///< 没错!本文伟大的男主幸村先生&女主秋山小姐的诞生日~XDDDD 同时也是Toru自己的诞生日啦~\(^o^)/ 为了庆祝三重生日,下一章将发布久违的番外章节!命名为: 【\\幸村部长诞生日豪华特典// 立海网球部BBS机密档案大公开—业火绚烂事件簿!】 ↑有点长XD 番外章情节不影响正文走向~走的是欢快吐槽风,只希望在沉重的情节里稍稍博大家一笑~ 不喜欢番外的姑娘可以跳过没关系喔~ 那么生日再见~XDDD   ☆、第62章 幸村部长诞生日豪华特典// BBS账号人名对照: Sanada……(真田) Yanagi……(莲二) Kami_no_ko……(幸村) Puri……(仁王or柳生) Piyo……(柳生or仁王) Shikuyoro……(丸井) Jackal_Japan……(杰克) Aka_usagi……(切原) Kanon……(佳音) ???……(???) --------------------------------------------------- 【某天,立海大网球部内部专用BBS成立了……】 Yanagi:网站设立完毕。运营一切正常。欢迎大家多多在此发言。 Sanada:干得不错,莲二! Kami_no_ko:我们的军师真是多才多艺呢,有劳你喽,柳。 Sanada:……幸村,你那个账号是…… Kami_no_ko:^_^说起来,不是已经通知大家准点集合了吗?但是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呢。 【系统消息:Shikuyoro、Jackal_Japan 两名用户已登入】 Shikuyoro:我来了!大家指教请多www Sanada:丸井!给我说正常的日语——!! Jackal_Japan:大家好,我们没迟到吧? Yanagi:杰克,特意在账号里加上Japan这样的字眼……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Shikuyoro:因为他是热爱日本的国际友人嘛www 【系统消息:Puri、Piyo 两名用户已登入】 Puri:噗哩。 Sanada:太松懈了——!仁王!柳生!! Piyo:好可怕呀真田,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被发火了,皮哟。 Shikuyoro:你们俩玩Cosplay还是那么乐此不疲呀-_-||| Jackal_Japan:到底谁是谁?Puri是仁王?那Piyo是柳生吗? Puri:呵呵。 Piyo:呵呵。 Kami_no_ko:……似乎还差一个人没来? Puri:呀,部长,很霸气的账号呢。给你点个赞吧。 Kami_no_ko:^_^谢谢,本来是想用Kami_sama这个账号的,想了想还是改回大家都喊熟悉的名字比较好。 Shikuyoro:Kami……sama……怎么办好想吐槽但是又不敢吐还是楼下你来吧。 Jackal_Japan:咦!?我吗!? Kami_no_ko:^_^(盯) Jackal_Japan:不……那个……我……那什么的……部长你最霸气了!点赞必须的啊! Puri:可怜的杰克。 Piyo:不愧是好人。(表情:发卡) Sanada:你们俩不准一唱一和的!话说赤也怎么还没来?赤也——!! 【系统消息:Aka_usagi 一名用户已登入】 Sanada:切、原、赤、也——!(#‵′) Aka_usagi:吓!副、副部长!?我我我、我又做错什么了…… Sanada:混蛋!你迟到了!给我立刻做一百个伏地挺身! Aka_usagi:哎……!? Piyo:没关系,就算你在电脑前真做了他也看不到。 Puri:不过真田居然会用表情啊…… Yanagi:DATA记入中。 Sanada:吵死了!赤也!解释你迟到的理由! Aka_usagi:呃,这个……我考虑网名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就…… Shikuyoro:喷! Jackal_Japan:赤……兔……吗……赤也你还挺文艺的啊。 Aka_usagi:什么啦,兔子的眼睛不是红色的吗,我也是红色的啊,名字里又带着赤字,所以……你们不觉得很像嘛!我和小兔子! Puri:毫无疑问还是兔子可爱多了。 Piyo:一定要说的话,赤也比较像能生吞兔子的那什么。 Aka_usagi:(红眼模式启动)你们再说一遍…… Kami_no_ko:好了好了,到此为止。今天让大家聚集到这里是有正经事要说,可以听我讲了么? Shikuyoro:部长有请www 【系统消息:Aka_usagi 一名用户已退出】 Jackal_Japan:啊咧?什么情况?赤也不见了? Piyo:在部长发话的关键时刻退出……真是好胆量啊,那孩子。 Kami_no_ko:^_^我不生气哦。我真的一点也不生气。 Shikuyoro:部、部长……你这么一说反而很让人在意…… Kami_no_ko:^_^我完完全全没有在生气。 Yanagi:………… Shikuyoro:总觉得部长身后有一团阴影在慢慢升起来……(抖) 【系统消息:Aka_usagi 一名用户已登入】 Aka_usagi:对不起!!刚才不知怎么的就掉线了!! Kami_no_ko:^_^ Puri:赤也你保重。 Piyo:赤也你保重。 Shikuyoro:赤也你保重。 Jackal_Japan:赤也你保重。 Yanagi:赤也你—— Sanada:禁止说相声!禁止排队型!禁——止——!!(表情:河东狮吼) 【系统消息:Kami_no_ko 向所有用户使用了“剥夺五感(强制禁言)”功能】 Kami_no_ko:嗯,好了,这样就清净多了(笑)。我想说的是,大家是不是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呢? Jackal_Japan:(用户禁言中) Yanagi:(用户禁言中) Sanada:(用户禁言中) Kami_no_ko:嗯,没关系,我知道大家已经彻底忘记了^_^所以才特地来提醒一下,今天是3月5日,我的生日哦。 Puri:(用户禁言中) Piyo:(用户禁言中) Shikuyoro:(用户禁言中) Kami_no_ko:虽然大家只要一经提醒就会很热情地跑来说祝我生日快乐,但是今天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收到任何实质上的生日礼物,有点悲伤呢。难道说大家瞒着我在偷偷计划些什么吗?比如假装不记得我的生日,比如礼物一早就买好了,但是要等到惊喜派对的时候才拿出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会很高兴^_^ Aka_usagi:(用户禁言中) Kami_no_ko:看来大家有话想说的样子,那就说说看吧。 【系统消息:Kami_no_ko 向所有用户解除了“丧失五感(强制禁言)”功能】 Aka_usagi:部长我错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Shikuyoro:幸村对不起QAQ Puri:居然被关进了小黑屋……嘛,也算一次不错的体验,噗哩。 Yanagi:我的DATA中明确记载了部里每一个人的生日,所以说我忘记生日这回事我是绝对不认可的。(正色)幸村,生日快乐。 Piyo:军师你就别装了→_→ Jackal_Japan:幸、幸村,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巴西的土特产你喜欢吗……要是喜欢的话…… Sanada:巴西的土特产?是指蜂胶咖啡豆那类东西吗。 Jackal_Japan:是、是的…… Sanada:太松懈了!!那种东西在日本遍地都是!! Jackal_Japan:QAQ我错了。 Puri:那真田自己又准备了什么礼物啊╮(╯▽╰)╭说出来让大家开开眼嘛。 Sanada:幼稚!礼物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女孩子之间才会唧唧歪歪的东西,我和幸村的高尚友情不需要靠这种虚伪的物质来维持! Jackal_Japan:…………………… Shikuyoro:…………………… Puri:所以说到底你就是什么都没准备对吧-_- Piyo:脸皮厚的人永远无敌,认真你就输了。 Aka_usagi:前辈说得有理………… Sanada:赤也你的一百次伏地挺身!快滚去做!把视频录下来给我检查!! Aka_usagi:啊!?…………为什么躺枪的总是我QAQ…………… 【系统消息:Kanon 一名用户已登入】 Shikuyoro:我没眼花吧!!刚才进来的是佳能!? Kanon:生日快乐,精市。 Kami_no_ko:谢谢,佳音^_^也祝你生日快乐。 Yanagi:怎么回事?我应该没有把登陆BBS的密码给网球部以外的人才对…… Kami_no_ko:是我给她的,有问题么?^_^ Yanagi:…………当我什么都没说。 Shikuyoro:对耶,今天也是佳能的生日嘛!佳能生日快乐www Kanon:你好,丸井。谢谢……但我的名字不是佳能,是佳音…… Aka_usagi:啊啊啊啊!等等、佳音前辈!真的是佳音前辈!? Kanon:你好,赤也。 Aka_usagi:佳音前辈!!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今天是你生日吗……等着!我这就出门买礼物去!! 【系统消息:Aka_usagi 一名用户已退出】 Puri:太明显了→_→ Piyo:太明显了→_→ Kami_no_ko:^_^ Jackal_Japan:又一波剥夺五感技能要发动的预感…… Kanon:……好像来的不是时候,是不是先退出比较好…… Shikuyoro:等等啊佳能!不要急着走嘛www这里都是一帮男性生物,难得进来一个女生调节气氛很开心啊\\(^o^)/ Kanon:那个,我不叫佳能,我叫佳音………… Kami_no_ko:丸井,再欺负我家佳音的话,赤也的一百个伏地挺身以后就轮到你了哦。 Shikuyoro:……部长我错了。佳音生日快乐QAQ Kanon:谢谢…… Yanagi:秋山,生日快乐。 Jackal_Japan:祝你生日快乐啊秋山。 Kanon:谢谢大家。 Kami_no_ko:^_^大家都有心了,不过我和妹妹已经有一起过生日的约定了,其他人就不用再动脑筋邀请她出去了哦。 Kanon:一起过生日的约定……?什么时候定的……(表情:茫然) 【系统消息:Aka_usagi 一名用户已登入】 Aka_usagi:我冲回来了!!佳音前辈现在在哪?我马上给你把礼物送过去!! Kami_no_ko:^_^赤也,你的一百次伏地挺身录好了没? Aka_usagi:哈?呃……这个……还没…… 【系统消息:Kami_no_ko 向Aka_usagi 使用了“剥夺五感(强制禁言)”功能】 Jackal_Japan:出、出现了!剥夺五感! Kami_no_ko:佳音,你有什么生日礼物给我吗?^_^ Kanon:……没有。 Kami_no_ko:这样啊……残念。对了,你有什么想吃的没?难得生日,去店里也可以,我亲自下厨做给你也可以哦。 Kanon: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Kami_no_ko:不用太跟我客气,偶尔撒一下娇,身为哥哥的我也会很开心呀。 Kanon:……………… Shikuyoro:已经完全陷入兄妹俩的二人世界了-_-|||| Puri:噗哩,军师的数据又可以好好增加一笔了。 【系统消息:Kami_no_ko 向Shikuyoro、Puri、Yanagi 使用了“剥夺五感(强制禁言)”功能】 Jackal_Japan:………………这功能还真好使。 Piyo:太不幸了,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了。 Jackal_Japan:你丫到底是仁王还是柳生啊?我从刚才开始就没搞明白。 Piyo:是谁呢~慢慢猜吧。 Jackal_Japan:喂……说起来,真田好像有好一会儿没说话了啊? Piyo:他从嫌弃你的礼物开始就已经被默默地拖进小黑屋了吧。 Jackal_Japan:哎!?真的假的? 【系统消息:Aka_usagi 向Kami_no_ko 使用了“恶魔化(反禁言)”功能】 Kami_no_ko:啊啦,竟然有人胆敢向我反击了呢。 Jackal_Japan:赤、赤也……恶魔化!?在这种地方使绝招!? 【系统消息:Shikuyoro 向Kami_no_ko 使用了“走钢索(反禁言)”功能】 Jackal_Japan:居然连文太也……!! Piyo:……这是叛变革命开始的节奏啊。 【系统消息:Puri 向Kami_no_ko 使用了“幻影(反禁言)”功能】 Jackal_Japan:什么!Puri这家伙果然是仁王吗——!! Piyo:暴露了,噗哩。 【系统消息:Puri、Aka_usagi、Shikuyoro 向Kami_no_ko 使用了“大杀网之合体超级无敌闪瞎必杀技(反禁言)”功能】 【系统消息:Puri、Aka_usagi、Shikuyoro 用户已解除禁言功能】 Shikuyoro:如何!够天才吧!! Puri:终于从小黑屋里出来了,哎呀,外面的空气真新鲜—— Aka_usagi:幸村部长太狡猾了——!!可恶,佳音前辈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把礼物送到你手里的!! Jackal_Japan:……幸村真的……就这么被打败了……? Piyo:立海网球部史无前例的巨大危机呀。 【系统消息:Kami_no_ko 用户已成功改名为 Kami_sama】 【系统消息:Kami_sama 向Shikuyoro、Puri、Aka_usagi 使用了“无我之境地(终极净化)”功能】 Jackal_Japan:什、什么!??神明降临——!??要发动那个禁忌的终极必杀招数吗——!?? Piyo:哟,这回真是好戏上演了! Kanon:…………(呆) Kami_sama:没事的佳音^_^,来躲到我身后,哥哥会保护你哦。 Jackal_Japan:在BBS里有这个必要吗=_= Sanada:喝啊啊啊啊啊——!! Piyo:!?……怎么回事,难道连真田也复活了!! 【系统消息:Sanada 向所有用户使用了“风林火山(暴走无差别攻击)”功能】 Shikuyoro:糟糕了——! Aka_usagi:危险!大家快逃——! Jackal_Japan:……这情节发展我怎么看不懂啊…… 【系统消息:Jackal_Japan 被用户Sanada 击中不幸阵亡】 Shikuyoro:我去——!这也行!?系统你被玩坏了吧!? Aka_usagi:杰克前辈!!!(表情:撕心裂肺) Kanon:………………(汗) Kami_sama:(抱紧)佳音不怕,有哥哥在呢。 Yanagi:趁机吃豆腐可不是君子所为。 【系统消息:Yanagi 向Kami_sama 使用了“数据网球(封锁IP)”功能】 Puri:这边怎么也有一个趁乱跑出小黑屋的…… Shikuyoro:囧 Aka_usagi:好混乱啊啊啊——佳音前辈你在哪!! 【系统消息:???一名用户已登入】 Aka_usagi:…………咦…………?好像有什么人进来了? Puri:账号是???的家伙啊……到底是谁? Yanagi:不要在此故弄玄虚了,速速报上真名。 ???:吵死人了你们,一帮2B! Shikuyoro:……………… Piyo:……………… Shikuyoro:这个一上来就骂人的架势,难道说…… Puri:……不会吧。 Aka_usagi:…………三、三宅前辈!?不不不不……不可能啊!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哼。 Yanagi:三宅……?真的是……三宅? Shikuyoro:……………不要啊啊啊啊啊好恐怖啊啊啊啊啊!!杰克救命!! ???:杰克在我这呢,不用太想念他。 Yanagi:传说中的借尸还魂吗…………似乎可以取得很了不起的数据。 Kanon:怜花……? Sanada:三宅……? Shikuyoro:真田瞬间恢复理智了!! Puri:→_→ 【系统消息:Jackal_Japan 向所有用户使用了“借尸还魂”功能】 Jackal_Japan:大家要小心冤魂……不要太想念我……(表情:翻白眼) Shikuyoro:!!!??? Kami_sama:嗯,果然是个危险的地方呢……佳音,我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Kanon:可是怜花…… Piyo:不要靠近她!在还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情况下……! Aka_usagi:佳音前辈!让我来保护你!! Yanagi:稍安勿躁,这种时候应该由我来查IP进行数据分析和判断…… Kami_sama:^_^大家都很喜欢抢功的样子啊,但是只有保护佳音这个任务是绝对不会交给你们的哦。 Sanada:三、三宅!我有话要对你—— 【系统消息:???向所有用户使用了“天衣无缝千锤百炼才华横溢之老娘才是终极大BOSS你造吗”功能】 【系统消息:除Kanon、???以外的所有用户已退出】 Kanon:……………… ???:小佳能,好久不见啦!把障碍清除干净以后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 Kanon:那个……怜花……他们都去哪了? ???:去哪了呢,我也不知道啊(抠鼻)那些人怎样都无所谓啦,今天不是你生日吗?跟着我去好好疯一场吧! Kanon:……你准备做什么? ???:比如把地球轰出个窟窿,比如制造个宇宙黑洞,比如去许某某家里偷原稿比如去集X社编辑部泡巧克力澡…… Kanon:……哎、哎? ???:总之一定会很有趣的!来,出发吧……! 【系统消息:怜花小朋友和佳音小朋友从此手牵手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GAME OVER。】 【注:本BBS自从发生灵异事件后,择日宣布永久性关闭。】 俺是寿星俺最大_2B作者:感谢大家的阅读m--m让我们正篇再见! 【【祝所有在这一天生日的小朋友们健健康康快快乐乐越长越美丽XDDD】】 ↓ ↓ 惊喜在下面(爪机党注意:有图) ↓ ↓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亲爱的姑娘们——!惊喜就是《带走我的心》定制书封面设计公布XDDD 封面主角幸村双子由画手SIO绘制~感谢她画出了如此美丽的封面~! 关于价格和收录内容的进一步详情Toru还会在今后继续更新的~ 请大家务必支持喔~!XDDD 注1:标题业火绚烂来自立海角色CD——立海ヤング漢『業火絢爛』 注2:账号名“Kami_no_ko”=神の子、“Kami_sama”=神様、“Aka_usagi”=赤兎、“Shikuyoro”=シクヨロ 注3:“集英社编辑部被巧克力淹没之梗”来自官方角色情人节巧克力排名 【誕生日おめでとう、幸村精市!】 寿星toto:又老了一岁!不过能在大家的祝福之下渡过生日很开心XDDD~ 希望这一年伴随着各方面的成长,能够写出更棒更多的文字来~! ps.我不会忘了那谁是男主这回事的……   ☆、第六十一章 所有罪恶都始于清白。——Ernest Hemingway ---------------------------------------------- 佳音是个很奇怪的名字,就像凛凛一样,奇怪,但似乎又再贴切不过。 在禁止喂野猫的校规出台之后,我仍然每天都去后院给凛凛喂东西吃。我并不害怕被人发现我在违反校规,因为我自己就是风纪委员,有的是机会去找别人的茬,而不是等别人找我的茬。 “凛凛,凛凛,来这边。” 我从没有过饲养小动物的经验,尽管我和惠梨奈都很喜欢猫猫狗狗,但家庭环境是不可能容许我们有余力养宠物的。因此我不是很明白和猫这类动物的相处之道,尽管每天都在给凛凛喂食,尽管给凛凛取了名字,尽管我耐心地叫了无数遍,但只要我不把手中的食物放下,凛凛就绝不会放松警惕靠近我。 “好吧,这个给你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把食物放在花坛上,然后自己退开两步等凛凛过来拿。只要我的食物一松手,凛凛就立刻敏捷地窜上前来,一眨眼功夫就把吃的东西叼走了。 看着它那副只认食物不认人的样子,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凛凛之所以对人的警惕心这么高,或许是因为它身为流浪猫,遭受过不少同类和人类欺负的缘故吧。 但是,为什么凛凛在面对秋山佳音的时候就会放松警惕呢?果然还是因为喜欢那条手机链吗。 自从雨中相遇之后,秋山就再也没有来过后院。即使在补习班上认识了,她也从来不主动和我说话。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看着凛凛狼吞虎咽地躲在树上吃鱼干的时候,我自言自语般的问道。 凛凛吃东西时的样子很可爱,总是一副生怕下一秒就会有人来抢走食物的样子,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拼命吃。 “放心吧,不会和你抢的。明天也可以继续吃得饱饱的,每一天都会让你吃得饱饱的。” 看着凛凛,我不自觉地笑了。 猫也许就是这样有着奇怪自尊心的动物吧,会抢地盘,会打架,会警惕人类,然而面对这样的凛凛,我还是觉得有点开心。 因为我是被凛凛需要着的。即使大家都听从校规不再来喂食,我也会来,我每天都会来,而且每天都会呼唤凛凛的名字。就算不理睬我,凛凛也一定知道我是在保护它。我不会放弃它,不会伤害它,我始终都会在这里等着它。 “你不是一个人哦。” 我对凛凛说道。你还有我。 学校附近的老街上有一家开了很多年的二手书店,虽然终年破破烂烂的没什么人光顾,但书店的老板——那个耳背的老爷爷却还是坚持把它开在那里。 书店里卖的都是一些市面上几乎已经寻找不到的旧书,除了喜欢怀旧的人之外很少会有学生去那里淘书,只有柳是个例外。 告知我这个店存在的人是柳,他似乎很喜欢有事没事就去那里逛逛,说是就算什么都不买也很满足于享受那家店的气氛。 我一直很喜欢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家里很早就收有她的全套著作集。因为有足够的钱买新刊,也不至于非要淘便宜的二手货,我对这家书店并没有怎么在意。但出于好奇,我还是在柳的推荐下跑去这家书店看了一眼。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虽然外观看起来破破烂烂,内在也确实破破烂烂,但这家二手书店实则藏着许多难得一见的珍贵书籍。 很多早已绝版的书,像是阿加莎的波洛探案集初译版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书的状态尽管不算太好,但相应的价格也是想象不到的便宜。 冲动之下,我拿着两本阿加莎的小说走向了收银台。收银台那里坐着正在听收音机的老爷爷,因为耳朵不灵光的关系,老爷爷把音量调的很大,还特意把耳朵凑上前去听。 “那个,抱歉——请问需要多少钱——” 重复了两遍,专心致志听收音机的老爷爷都没注意到我。最后我不得不扯开嗓子用几乎和收音机持平的音量朝他喊道:“麻烦请结账——!” 老爷爷这才一脸迷糊地“哦,哦”了两声。 真是一家让人担心的店啊。 如果老爷爷总是这样趴在桌子上听收音机的话,那店里有什么动静他都听不到,这里又完全没安装摄像头一类的东西,不管怎么看都是轻而易举的顺手牵羊天堂。 “爷爷,您还是请一个年轻人替您看着店比较好。” 付掉钱后我认真地向爷爷提出了这样的建议,结果爷爷只是朝我摆摆手。 “请不起哟,请不起的。” 说完,他又埋头去听收音机了。 因为要拐近路去接惠梨奈的关系,我每天放学后都会经过那条老街。虽说只是匆匆路过,但我还是会忍不住瞥一眼那家二手书店。 只要看到书店前没有什么鬼鬼祟祟的人,老爷爷也还是一如既往地趴在那里听收音机,不知为何我就会觉得稍微放心一些。 老爷爷的家和书店是连在一起的,书店在一楼,爷爷的家在二楼。年事已高的他独身一人住在这里经营着书店,亲戚和子女都不在身旁,从不见有什么人来探望他,这样的老爷爷让我觉得非常可怜。 我总是担心会有什么人钻老爷爷的空子,看他年纪大了耳背,就趁他不注意偷走一些东西之类的。 如果不是因为学校和家里有一堆事要忙,再加上自己还未成年的话,我真的很想替那位老爷爷看店,就算不拿工资只当义工也行。 久而久之,我已经养成了每天一定会路过书店附近,然后远远看它一眼的习惯。也就是在偶然的某一天,我遇见了站在书店前的秋山佳音。 这是一家很不起眼,甚少有人光临的书店,如果不是柳告诉我这家书店的存在,也许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它就开在这里。 那么秋山又是怎么知道这家店的?不用多问,肯定也是得到了柳的推荐吧。 秋山没有走进书店里去,而是一直站在门口,盯着摊子上摆放着的某本书,在那里停留了很久很久。 在她停留的这段时间里,我曾经犹豫过是否要上前打招呼。犹豫再三后,我还是决定离开那里。因为秋山盯着摊子的表情十分专注,简直就像在努力听收音机的老爷爷一样,透着一种不能上前打扰的气息。 随后的第二天,我又在那里见到了秋山。和第一天一样,同样是站在店门口,同样是盯着摊子,同样是专注不容打扰的眼神。 秋山应该是十分喜欢摊子上的某本书吧,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迟迟没有下决心买。如同第一天一样,我什么都没说,也没被任何人注意到就离开了那里。 第三天,秋山依然去了书店。 第四天,秋山还是去了书店。 此后的每一天,秋山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来到书店门口,什么都不做,只是默默地看着摊子上的书,独自站上很久才离去。 她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如果这么喜欢那本书,为什么不干脆买下来,而是要每天都过来盯着它发呆呢?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走向摊子,终于见到了那本秋山一直心心念念的书。 是魏尔伦的绝版诗集。 这本诗集已经被摆在这里放了很久,但一直无人问津。同书店里的其他二手书比较起来,这本诗集由于年代久远和极其稀少的关系,价格要略高出一些。 秋山是因为舍不得钱,所以才迟迟未买吗?但在我看来,即使作为二手书的价格偏高,这本诗集也完全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也许还有其他什么原因才让秋山犹豫不决的吧,我边想边伸出手,轻轻拂去了那本诗集封面上的灰尘。 在大约一个月的时间里,秋山每天都会去那家书店门口驻足。 我从未和秋山打过招呼,每次都只是不发一语地路过那里。曾经看到书店和老爷爷就升起的安心感,逐渐演变成了只要看到秋山站在那里,而那本书依然摆在摊子上,就觉得一切如常的安心感。 秋山为什么还不把那本书买走,这是我一直存有的疑问。 去店里和老爷爷打招呼的时候,我问过他,这是店里的最后一本魏尔伦诗集了吗?老爷爷回答说:“是哟,最后一本了哟。” ——也就是说,如果有什么人赶在秋山之前就把这本诗集买走,那么苦苦守候到现在的秋山就再也买不了它了。 想到这里,我不免又有些担心了起来。 秋山和她的好友三宅共同创建了一个诗社,因为柳也参加了这个诗社的关系,我时不时能听到一些有关她们的传闻。 “哎哎,二年级的秋山有在帮人写情书哦,听说写得不错呢,好几个人都告白成功了。” “真的假的?她替人白写吗?” “好像是要收一些钱的吧,具体多少我也不清楚……” 除了正常的诗社活动以外,女生间似乎隐隐流传着秋山在替人捉笔写情书的流言。 秋山她们的诗社是未经学校许可就私自创立的社团,理所当然是不可能得到学校方面的资金支持。听柳说,他们一直有在向各种杂志报刊投稿以赚取稿费,靠自己的力量支持着社团的运作。因为不需要特殊器材和活动场地的关系,就目前来说社团其实不存在财政方面的问题。 如果社团并不需要什么花费的话,那么秋山私下悄悄替人写情书赚钱似乎就有点说不过去。我仍然很在意她那本迟迟未买下的诗集,我想,秋山一定是基于一个很无奈的理由,才必须忍耐、等待着可以买下它的那一天吧。 “爷爷,拜托了!在她来买这本诗集之前,请千万不要把它卖给别人!” 说是一时冲动也好,说是多管闲事也好,我终究还是跑去了书店里,厚着脸皮请求老爷爷答应我的无理要求。 “唔……唔……?她、她是谁……?” “就是那个每天都来书店门口站着的女生,跟我一所学校的……” “不、不是哟……我问的是,她是你什么人……” 面对老爷爷这个哆哆嗦嗦的问题,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秋山是我的什么人?至多不过是同学而已。同一所中学,同一所补习学校,刚好是部长的妹妹,刚好是柳的朋友,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明明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也许连朋友都还未必算得上,我却在这里莫名其妙地要老爷爷留下那本诗集,有那么一瞬间我也觉得自己是犯傻了。 ……但果然还是没办法放心。 “那个,我们是同学……我觉得她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一直没把书买下来,但是爷爷也能看得出来吧?她很想买那本书,很想很想,我敢保证她一定会过来买下那本书的,所以无论如何请您等等她吧!” 深深地弯下腰去,当我抬起头的时候,老爷爷模糊的老花眼竟然散发出一种异常凌厉的光芒。 “孩子,你哟……有保护弱小生物的本能哟。” “……哎?” 平时总是稀里糊涂的老爷爷看起来忽然变得很高深莫测,他笑眯眯地说,好哟,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给她留着了哟。 “谢谢!真是太感谢您了!” 我大声喊道,紧接着又弯下腰去,用力地给爷爷鞠了一躬。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好像一下子发生了很多事~ 令人担忧的事,令人悲伤的事,令人不安的事 希望一切都能尽早过去~ 好想快点迎接阳光~和温暖的春天~><   ☆、第六十二章 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不可见、不可触,只可用心体会。——Helen Keller --------------------------------------------------------------- “喂喂,柳生,有新发现了……” 除去球场作战之外,在生活中似乎也和我搭配得天衣无缝的仁王。 只要一发现父亲在外面和其他女人偷情,仁王就会立刻打电话通知我赶过去取证。因为事发突然,电话打来的时间通常都不是我能控制的,有一次就刚好撞上了我上完补习课正要送惠梨奈回家的时候。 正当我急匆匆地想赶过去,但又不能抛下惠梨奈不管,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准备回去的秋山。 “秋山同学!抱歉……可以请你等一下吗。” 因为情况紧急,我没有多想就把惠梨奈拜托给了秋山。心想着只要一会儿就好,只要取完证就立刻赶回来,应该不会给秋山带来太大的麻烦——最后却因为进展不顺利而消磨了很长时间,直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才赶回补习学校。 在慢慢褪去的夕阳余晖中,秋山和惠梨奈两个人坐在学校的台阶上等我。远远看去,两个人之间虽然没什么交流,但却透着一股安静平和的氛围。 老实说,惠梨奈并不像同龄的大多数孩子那样活泼好动,她很怕生,并且很依赖我,和陌生人在一起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若非情况紧急,我是不会轻易把惠梨奈委托给别人照顾的,我总是很担心她会出什么状况,如果不是我亲力亲为,惠梨奈肯定不会配合其他人乖乖地呆着。 但是,惠梨奈却很听话地坐在秋山身边吃饼干。 在她们两个尚未发现我之前,我就这么远远地站着,望了秋山她们一会儿。我忽然觉得心中泛起一股莫名温暖的感觉,那是因为我从未见过惠梨奈和不熟悉的人呆在一起,却这么听话懂事的摸样。处理完父亲那边的烂摊子本来应该很累,但眼前的一幕却渐渐扫走了我的疲惫和阴霾,让我有种可以轻轻舒口气的感觉。 秋山是可以信任的,那时我从惠梨奈的表情中感受到了这一点。 为什么呢?我隐隐感到秋山身上的某一点是和惠梨奈相似的,这种隐约相似的直觉使我不由自主地想要信任秋山……然而就在我萌发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却发生了书店前的一幕。 “秋山,不可以。” 其实在出手阻止她之前,我已经在书店附近站了许久。 那天的秋山脸色很不对劲,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这点,我才没有光是看一眼就离开那里。 拉着她离开书店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及时发现并制止的话,秋山现在应该已经因为偷书被抓起来了。偷窃从来都不是我能容忍的行为,做错了事受到惩罚是天经地义的,然而我却并未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我拉走了秋山,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我是包庇了她的行为。 可当我们来到离开书店有些距离的街道时,当我转身看见她失魂落魄的神情时,我却忽然间觉得失去了生气的理由。 “为什么想偷书?” 没有辩解,没有撒谎,没有任何会令我感到失望的反应,秋山的脸上只是带着一贯的沉默和隐忍。 如果要说回到刚才那种情况下我还会不会出手制止的话,答案必然是:会。我不可能就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秋山被抓起来,我会帮助她,我一直都很想帮助她。 因为秋山的眼神总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惠梨奈。 当她站在书店门口看着那本书,当她在花坛边晃动手机链发出“铃铃”声,当她静静地坐在台阶上吃饼干时,我所看到的都是另一个破碎的惠梨奈,另一个需要保护的惠梨奈。 “你真的很需要那本书吗?” 她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那本诗集对秋山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很重要。 我想帮助秋山,不只是为了她帮忙照看惠梨奈,不只是为了她一直给凛凛喂食,我仅仅是很想帮助她,很想看到她完成心愿买下那本重要的诗集。 于是,我为秋山设计了一个特别的经营计划。 替人写作业,替人写报告,以相应的质量收取相应的价格,不用本人出面,一切都由我在背后代理操作——看似十分合理的计划,实际上却并不如想象中那样顺利。 最大的问题来自客源,什么样的人才需要这种代笔服务?毫无疑问是那些不拿学业当回事的家伙。这种人不能说没有,但在立海占的比例依然是极少数。在学校和补习班里尝试过两三个人之后,我就基本确定了这是一种很靠不住的方法,因为对学业不上心,成天只想着找歪门邪道的人必然也不是多么有信用的人,要确保他们保守秘密不露风声实在太难了,而且和这种人接触得越多,被暴露的风险也就越高。 再三考虑之后,我决定在不告诉秋山的情况下,由我自己来支付一切“不存在的业务”。 秋山不需要知道我是通过什么方法和这些“客户”进行联系的,她也不需要知道这些钱是通过什么方法到我手上的,因为对内(mu)知道得越少,她就越安全。秋山只需要像平时那样继续贡献自己的笔头劳动就行了,只要她以为所有的钱都是靠自己的劳动换来的,也就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做下去。 和从小就不愁没零花钱的我不同,秋山家里有一个长期生病住院的哥哥。幸村家原本条件不错,但用于幸村生病治疗的各项花费太过庞大,导致了秋山平时十分节俭。那本诗集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点零花钱就可以搞定的事,但对秋山来说却是难以承受的负担。 我不在乎金钱这类物质上的东西,直接买下那本诗集送给秋山或许是更直接简单的方法,但我知道秋山不会轻易接受那样的礼物。之所以要绕这么一大圈子让秋山拿到钱,是因为我想要尊重她。 我希望能看到她在凑足钱后买下那本诗集时欣喜的表情,我想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一定也会让我自己感到宽慰。 “柳生你啊,将来肯定是个溺爱小孩,会把小孩彻底宠坏的老爸。” 仁王总是时不时会冒出一两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如果我正经地听了,又正经地问他是什么意思,得到的答案通常都不会是正经的。 “噗——皮——哟——” 就像这样,仁王又会发明出一些奇怪的口头禅来打发我。 所以我不会严肃地去跟他较真,至少我在心中清楚地明白一点,那就是我没有要成为父亲的打算,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可能有。 我没有能成为父亲的资格,因为在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不堪的血液。 当秋山终于凑足钱跑去书店,从老爷爷的手里接过那本诗集的时候,站在街对面的我和站在书店里的她同时露出了松一口气的笑容。 她做到了,她终于买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这样就行了。 事后秋山抱着诗集过来跟我道谢,她终年冷寂的脸上有了一丝少见的光芒,甚至笑着对我说了:“谢谢你,柳生君。” 我很高兴,由衷地高兴。不论秋山是否知道这句谢谢背后藏着的真相,我都很高兴。 “这是你很喜欢的书吧?好不容易买到了,就好好珍藏着吧。” 但是,秋山却朝我小幅度地摇了一下头。 “不,这是要送给精市的生日礼物。” “……是吗?” 我有些意外。不,不只是有些意外,应该说是非常意外。 原来秋山千辛万苦想要买的书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喜好,而是为了把它作为送给幸村的礼物……?原来那本诗集并不是秋山最最想要的东西,而是幸村最最想要的东西……? 想通这些事以后,我不明缘由地感觉心中飘过一阵失落。 “生日的时候,他给过我这个。” 秋山小心翼翼地从制服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给我看。她的手机上挂着一根细细的,带着小铃铛的链子。 “所以……我想还礼给他。” 怯生生地把手机放回口袋,秋山有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这又是一个我从未见到过的秋山,会害羞,会偷偷准备礼物,会执着地为一本诗集而努力筹钱的秋山。这样的秋山……也只不过是一个想要对哥哥表达感谢之情的普通妹妹而已吧。 我终于又忍不住将眼前的秋山和惠梨奈联系在了一起。 然而就在她与惠梨奈隐约相似的一举一动中,我不由得察觉到了一些不同于以往的违和感。秋山和幸村是兄妹,就像我与惠梨奈是兄妹一样。但同样作为兄妹,秋山和幸村给人的感觉似乎完全不同于我和惠梨奈。 我无法说清那种不同到底代表着什么,也许只是我的错觉,也许只是我一味地将秋山视作了惠梨奈那样的存在,也许…… 我远比自己想象得更在乎秋山。 --------------------- 注:拼音处请读第四声 --------------------- 作者有话要说:注1:海伦·凯勒(Helen Keller-1880年6月27日至1968年6月1日),19世纪美国女作家、教育家、慈善家、社会活动家。 庆祝本文在这一章顺利达成了20万字\(^o^)/ 回头想想当初最早的设定是在20万字以内完结的…… 但是目前看来还有一段路要走~XD 握拳,再接再厉! ps:仁王同学是“写了下突然发觉收不住了”的罪魁祸首(笑   ☆、第六十三章 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旧约·创|世纪·9:6》 ---------------------------------------------------- 在我进入学生会的那年,副会长是一名叫做望月的三年级学姐。 望月学姐和幸村的关系很不错,两个人在美术方面有共同的兴趣爱好,也经常会在学生会碰头,所以学校里一直流传着两个人在偷偷交往的谣言。 但谣言只是谣言,我认为幸村并没有什么时间去和女生交往。幸村的各方面能力都非常优秀,因此才能在长期入院的情况下也坚持不把学业和社团活动落下。我常常想,如果幸村要是没有得病,如果他的身体从小就和我们一样健康,说不定他早就已经离开这里,不会选择停留在立海大。 我想以幸村的过人天赋而言,只要没有病痛这道绊脚石,他应该早已站到离我们更远更高,任凭我们怎么也触及不到的顶端去了。 但现实有时偏偏就会不如人意。 发现那本诗集是在部活结束回到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我总是会比其他人早一步先去更衣室,因为接下来还有惠梨奈在等着我,所以不得不把每一秒时间都掐的很紧。 那本魏尔伦的诗集就这么被孤零零地放在更衣室的长椅上,大概是幸村临走前忘了把它放回柜子里。我不知道秋山是什么时候把这本诗集送给幸村的,但总之能顺利送到就好,这样也算了却了秋山的一桩心事。 不……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太一样。换完的衣服我忽然注意到了眼前这本诗集和秋山那本微妙的不同之处。 秋山的书是在二手店买的,书的状态很旧也没有好好保养过,因此封面已经有些发黄卷边了。但放在长椅上的这本看起来却新了很多,既没发黄也没卷边的痕迹。 ……这难道不是秋山送的那本吗? 因为赶时间,我没有继续细究那本诗集。整理好书包,锁上柜子之后,我便匆匆离开了更衣室。 得知秋山并未把那本诗集送给幸村,是在几天以后。 因为学生会的一些相关事务,我来到新闻部的部活室找人商量事情。也就是在那里,我发现了新闻部专门辟给死亡诗社的一个角落。 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个锈迹斑斑的文件柜,这大概就是死亡诗社的全部家当。在那个不被注意的孤僻角落里,魏尔伦的诗集就摆放在书桌上。 破破烂烂的封面,卷曲变形的书页,尽管如此书中却夹着像是书签一样的东西,证明了有人曾翻阅过它。 我不由得略微走近了一些。 几乎一看到这本书,我就可以肯定它才是秋山买下的那本。但更让我在意的是,那个被做成书签形状夹在里面的,是一个让我非常眼熟的东西——秋山的手机链。 “生日的时候,他给过我这个。” 细细的粉色链条,带着一些会发出声响的小铃铛,那是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手机链。然而此刻的手机链已经被当成了书签,被埋在厚厚的书页之间,静悄悄的,全无半点生气。 它和这本诗集一样被遗忘在了这个角落。 从此之后,秋山的手机上少了一个会发出“铃铃”声的物体。那两本一新一旧的诗集也就此各归各处,再未被谁提起过。 看到秋山卸下那个手机链的时候,不知为何我松了一口气。然而对于那样的自己,我却感到了困惑。 有什么正在改变吗?或是它已经改变了,我仍然没有注意到? 在担心这种变化的同时,我的心底又隐隐因为那本躺在角落的诗集和那条被摘掉的手机链,而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欣慰。 * 收集父亲外遇证据的计划一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有一天遇见了那个难缠的女公关。 “呐……比吕士,你爸爸在哪?又出去玩了吧?又是和那些坏女人在一起……” “不,他在工作。那些坏人都会消失的,我会处理好一切,别担心。” 每当母亲问起父亲的下落,我都会当做是在回答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的问题。 父亲这种人渣已经无药可救,即使我跟在他后面一个接着一个地扫除祸患,也不会等来他回头醒悟的一天。但我只是想以此换来一点母亲的安慰,哪怕只有一点也好,只要母亲不拿惠梨奈出气,只要母亲能维持正常清醒一些的思维,那我所做的事情就是有意义的。 女公关的出现打乱了我的步调。 仅仅只是看到她那张脸,或是回想起她的名字都会让我作呕。我曾坚信自己和父亲是不同的,我保护母亲,保护惠梨奈,保护所有尚未被玷污之物,我绝不会做出像父亲那样肮脏的行为来,因此……我是不同的。 但我错了。当女公关把手伸向我的一刹那,她嘴里的污言秽语突然侵入了我的每一处神经,我猛然意识到,我的心跳,我的呼吸,我身体内流淌着的血液,无不被眼前的一切所污染着。 越是追查父亲,自己也变得越是肮脏。看着一个又一个恬不知耻的女人,想象着她们同父亲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摸样,糜烂,恶臭,腐坏……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正在吞噬我,同化我,可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我很想杀了父亲,无数次无数次地想要杀了他。或许那也正是母亲一直希望我做的事。 可我做不到,我不能杀掉自己的父亲,即使他再龌龊再肮脏,他终究还是我的父亲。 我想杀他,想要彻底抹杀掉他的存在,因为我不能认同自己和父亲流着一样的血,我不能忍受从女公关的嘴里说出“你和鹰介很像”这样的话来。 我不是父亲,我不像父亲,我根本不可能那么肮脏……茫然,迷失,错愕,随之而来的是翻江倒海的呕吐。 什么都没有意义——仁王的眼神中总是透着这样的讯息。 帮助我也好,替我隐瞒也好,仁王都不是出于伸张正义而做的。对他而言没有什么真正有意义的事,出于一时兴起,出于一时好奇,仁王只是在用危险而猎奇的目光捕捉黑暗的深处罢了。 “柳生,别再抱有什么幻想了。” 背叛妻子不会构成法律上的罪行,无论父亲有多少个情人,法律都不会代替我们制裁他。 我不指望父亲会回头,也不对这个社会的公平和进步抱有幻想,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盲目地相信着总有一天我能依靠这些证据来惩罚父亲的罪行,只要我还在努力地追踪,只要我能尽力赶走那些情人,只要我继续保护着母亲和妹妹……我就不会变成和父亲一样的人。 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的屏蔽词汇越来越让我摸不着头脑了~ 为什么连内|幕和创|世这样普通的词汇也要屏蔽呢~汗~ 不得不加上一些杠和拼音来代替河蟹~可能多少会妨碍阅读~抱歉喔~><   ☆、第六十四章 最深沉的*,总引起最强烈的仇恨。——Socrates ------------------------------------------------ 我不明白喜欢两个字的含义。也不曾试图去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 一年级时,只是因为偶然帮忙搬运了一下复印材料,同班的北见就开始对我抱有好感。 上课时总能时不时感觉到她小心翼翼的视线,部活结束后也总能看见她拿着毛巾和水期待的摸样。每年的情人节都能收到她亲手做的巧克力,“不用还礼也没有关系”,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满脸通红地把绑着缎带的礼物袋递给我的北见。 对这样的北见,我并没有什么特殊想法。 普通的成绩,普通的长相,普通的性格,一切都很普通的北见是个既不让人讨厌,也不会让人产生更多兴趣的平凡女生。 我知道学校里的女生对网球部的人多少抱有一些憧憬,但那并不是出于对我个人的兴趣,只是刚好因为我也戴着和幸村丸井他们同样的光环罢了。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喜欢的是柳生君,是你,和网球部什么的没有关系……!” 第一次拒绝北见送来的生日礼物时,她对我这样说道。 只是嘴巴上说说的话,随便谁都可以做到。我以为北见不会是那种多有恒心毅力的人,但没想到她并未就此放弃。 家政课上烤的饼干,还是新鲜的热乎乎的时候就急忙送来给我吃。刚入秋没多久,还未明显感觉到寒意的时候,就已经送来了亲手织好的围巾和手套。细心挑选的明信片,诚恳真挚的话语,无处不在的关心和期盼。 北见一直都很努力,即使她讨好我的办法显得既过时又老土,但她一直都在坚持着。 北见不懂的是,我根本不可能因此对她产生同学之情以外的东西,不仅是对她,对其他女生也都一样。因为我从来没有把恋爱这回事,列入过我人生计划中的任何一部分。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北见可以知难而退。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起先我还顾虑着她的心情,尽量不把话说得太狠,但三番五次的拒绝之后北见依然是那个样子,她甚至对我说:“我绝对不会放弃柳生君的,一定会努力让柳生君喜欢上我。” 无可救药的人。她既让我感到焦躁,也让我感到分外的无奈。 要说到什么地步她才肯放弃?我明明只是不想让北见下不来台,无意间却给她造成了“柳生没有把话说绝,我还有机会”的错觉。 就这样,两年过去了,北见依然常常出现在我的周围,对我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我说,干嘛要拒绝?交往看看不也挺好嘛。” 天台上,仁王不负责任地朝我抛出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北见是个好女孩。 人心都是肉做的,就算我再冷漠也不会感觉不到她苦苦等候我两年的心情。是我对不起北见,是我没能好好回应她的心情,是我不配得到她的关心。 但我做不到……我只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现在不是操心那种事的时候……连正事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有闲心谈恋爱。” 借口,连我自己也知道这是借口。 父亲从小就离开我和母亲,在外面花天酒地四处风流。我的生活中不存在值得尊敬的女性形象,母亲的疯狂,来自父亲那些情人的阴影,从很早就开始影响我,使我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对女性无法彻底信任的感觉。 北见真的有那么喜欢我吗?她能够喜欢我多久?如果她知道我家的真相会是什么反应? 明明是毫无干系的人,但只要看到那些对我流露好意,送我礼物的女生,我就会情不自禁地联想起父亲那些情人。 如果北见知道我是在以什么样的目光看待她和其他女生的话,她一定会很失望吧。 “……要说的话就是这些。我是不会喜欢北见的,也希望你不要擅自以为了解我,就跑来没头没脑地说什么绝对不会放弃我。真正的我是怎么样的,你恐怕连百分之一都还没见到。” 我以为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已经足以打消北见的热情了。 我很少对北见笑,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忙着拒绝她的好意。我对北见一直很过分,就算此时此刻我也摆出了我能想象到的最冷酷的嘴脸来。 果然,北见哭了。这样就行了吧?这样一来北见应该就不会再对我抱有幻想了,因为我已经彻底不留给她余地了。 ——“我知道柳生君是好人!” 可是北见却哭着朝我这样喊道。 我很惊讶,被北见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说得愣在了那里。但随后,我的惊讶转化为一股不知名的愤怒,我突然感到很生气。 “你知道些什么?你明明就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语气冷酷到连我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为什么我要这么生气?只是因为北见善良地相信着我是个好人? “我什么都可以为柳生君做。”北见泣不成声地说,“就算柳生君不喜欢我,我也……” 北见很可怜,北见是个好女孩,北见既善良又单纯——但就是这样的她,让我愈加感到难以忍受。 “对男人的事一无所知就说出这种话来,你没有自尊吗?你没想过跟不爱你的男人结婚,为他生儿育女抚养孩子,他却在外面花天酒地不管你的死活,甚至想方设法地要跟你离婚把你一脚踢开,你天真到觉得这样都无所谓吗!!” 北见呆住了,从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是纯粹和无辜。 “我不懂……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她说话的声音变得很小,很小,最后终于消失在了空气中。我伤害到了她,我碾碎了北见的心,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但是看到她哭红了的双眼,我忽然觉得被周围沉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的身体里也有一处在慢慢裂开。 “并不是你的问题,你也好别人也好,我只是没有要跟任何人交往的打算。真的很抱歉,可以请你不要再缠着我了吗?” 说完,我强装镇定地离开了那里。 像我这样的人也许一辈子都无法结婚吧。 无法信任恋爱,无法信任婚姻,即使想要相信,也会先被现实折磨得精疲力尽。 有时我很羡慕仁王的无牵无挂和自由自在,不在乎任何事,不相信任何事,如果从一开始就认清什么都无意义的本质,或许我也就能更轻松地当一个普通中学生了。 有人问过我为什么要和仁王互换变装,也有人问过我是不是出于战术考虑才被迫要和仁王换装,但事实上,那都是我自愿的。 在球场上可以喘一口气,变成仁王以后可以喘一口气,我需要这种短暂而珍贵的喘息机会——我需要有一个能逃离自身,能获得他人身份,能获得自由的机会。 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一直都很想变成仁王。 刚升上三年级的那年开春,传来了三宅怜花在美国去世,以及幸村重病复发,再度入院的消息。 秋山和整个网球部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悲痛之中,原本晴朗的天空似乎从得到消息的这一刻开始,就变得灰云笼罩,再无亮光。 我能为秋山做些什么?我还能继续保护她吗?我该怎样才能保护她? 秋山没有停止替人写报告的工作,她甚至希望能更大量地接收业务。 秋山需要钱,但她没有告诉过我为什么需要那么多钱。也许是三宅的死令她迷失了前进的方向,也许是幸村的复发令她家又遭受了沉重的经济打击…… 但不管怎样,我仍被秋山需要着。仅仅只需要这一点,我就满足了。 我不需要恋爱,我不需要恋人,我不需要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不切实际的憧憬。 我从未期待过能和秋山成为恋人,因为我原本就没有那样的资格。 但当我在走廊里看见因三宅之死而崩溃的秋山时,我忽然间觉得她是破碎而真实的,她的破碎同我和惠梨奈的破碎完完全全的相同。 没有人能了解深藏于黑暗中的孤独,在那些虚伪掩饰的背后,破碎才是一切的真相。 在我理解喜欢二字的真正含义之前,我惊讶地发现那种想要守护她的心情已经超越了我迄今为止的所有渴求。 想要保护她,想要拯救她,想要她不被任何黑暗所玷污。即使我没有那种力量,即使我不够资格,即使我自身就是陷在泥沼中的肮脏之物,只要能够站在她的身旁,附近,不那么近,也不那么远的距离—— 用这双眼睛看着她,用这双手去守护她的幸福,用她未被污染的洁净灵魂映射出自身存在的意义——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 作者有话要说:注1:苏格拉底,英译Socrates(公元前469—公元前399),著名的古希腊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   ☆、第六十五章 我是一个隐形人,只因人们拒绝看见我。——Ralph Ellison ----------------------------------------------------- 三年级下半学期,学校为我们安排了一些校外实践的课程。 校外实践的日子被安排在周三,早上大家直接在校外集合,晚上各自解散,也就是说一整天都不会去学校。 类似的事情以前也遇到过,通常我都会拜托仁王替我去喂凛凛,但这回仁王的班级也被安排在同一天校外实践,除他以外我好像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人了。 只是一天的话应该没事吧?我特意买了比平时多三倍的鱼干放在花坛上,心想着只要有这些量的话,凛凛应该不会被饿着。 “要乖啊,等后天一回来,我就会来看你的。” 想要伸手摸一摸凛凛的头,凛凛却“喵——”了一声,一下就躲开了我。 果然还是那么势利眼啊。我一边苦笑着,一边离开了后院。 那时的我还全然不知,这就是我见到活着的凛凛的最后一面。 周五,我如约在中午赶到了后院。前天放在花坛上的食物早已没了踪迹,我拿出已经准备好的新鲜鱼干,像往常一样等待着凛凛的出现。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凛凛始终没有出现。 “凛凛?” 我试着呼唤它,但除了沙沙的树枝摇曳声以外,什么回应也没有。 是不是因为我前天放在这里的东西太多了,凛凛已经吃得很饱,所以懒得再过来拿?我想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鱼干既然已经带来了,我也没有要再带回去的打算。我来到花坛前蹲□,打算和之前一样把食物留在这里,让凛凛自己来吃。 可就在我把鱼干一点点撒在花坛边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了花坛边缘已经变成暗红色的零星血迹。 血迹……血迹……是谁的血迹? 没有人会没事跑到后院来玩,会在这里不停出没的一向只有凛凛而已。 ——那是凛凛的血迹。 我的心头浮现起不详的预感,把鱼干丢在一边,我站起身来向四周张望。 哪里都没有凛凛的影子,只有渐渐变强的风,和头顶阴沉的天气。对了,天气预报说过今天会迎来初秋的第一场雨,在这场雨水之后,整个日本就会正式宣告进入秋季。 凛凛……要去找凛凛才行。 距离午休结束的时间已经不远,但我顾不上这个了。花坛边缘的血迹朝围墙的方向一路蔓延,我推测凛凛已经跑出了学校。 不要怕,凛凛,我现在就来找你。 丢下手中的东西,我毫不犹豫地一路奔向校门。 “凛凛?凛凛!你在哪——” 天空飘起了细雨,太阳被乌云遮住,整个世界忽然变得灰蒙蒙的,镜片上也仿佛有了一层雾气。 秋山正慢慢地经过走廊,我快速奔跑着,迎面撞上了朝这里走来的她。 她停下脚步,我也停下脚步。越过秋山,我可以看到校门就在眼前了。我大口喘着气,秋山沉默地看着我。 “凛凛不见了。”我说。 她的神情闪过一丝讶异。 顾不上拿伞,我和秋山只是学校附近拼命寻找着凛凛。离开学校,凛凛会去哪里呢?这一带的野猫聚集地除了学校附近,应该就是对面居民区里的公园了。 “分头找!”我对秋山说道,她点点头,我们各自跑向不同的地方。 “凛凛!凛凛!拜托了——快出来吧——” 雨越下越大,可以感觉到肩膀和后背都凉凉的。 公园里一片萧条,只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声。我踩着一团又一团的水洼,走向野猫们常常聚集的地方。 自从学校下令禁止喂食流浪猫之后,原本常在后院出没的猫只剩下了凛凛。凛凛原本就和其他野猫相处得不好,还跟它们打架弄伤了尾巴,因此它一个人留下来也情有可原。 因为除了学校的后院,已经再没有凛凛的容身之地了。其他的野猫们霸占了公园,只有后院是它最后可以呆的地方,是它唯一的家。 也许是我留下的食物害了它。 远远的,我看到秋山蹲在树丛边,盯着不知什么东西在发呆。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水珠顺着她的脸颊边缘一滴滴地落下。我向她走去,缓缓地蹲到她的身旁。 就在那里,我们发现了凛凛还残留有一丝温度的尸体。 伤痕累累的凛凛躺在水洼之中,已经没有了呼吸。它的嘴角有半块被死死咬住的鱼干,那是我两天前特意留在花坛上的东西。 秋山脱下了自己的制服外套,轻轻地盖在凛凛的尸体上。然后她抱起了凛凛,把它搂在自己的怀中,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大雨中,秋山哭了。 我不知道秋山为什么要道歉,但我知道这是我的责任。如果没有买那么多鱼干就好了,如果没有去校外实践就好了,如果凛凛被欺负的时候我还在它身边就好了——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凛凛到死都还拼命保护着它的食物,因为那是它的地盘,那是它的东西,所以绝对不容许其他的野猫来抢—— 抱着这样的自尊,凛凛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我把手放在凛凛的肚子上,在软软的毛层之下,尽管没有心跳,体温却仍然存在。好温暖,好温暖,明明这么温暖,明明还是第一次这么听话地让我摸它……凛凛却已经死了。 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的肩膀开始不停颤抖起来。 我明明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人,我明明想要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人,可结局却总是在毫不留情地嘲讽我。 当我终于意识到我其实保护不了任何人,所有的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倾盆而下的雨水仿佛倾塌了整个世界,将我瞬间压垮。 我哭了起来,像一个从未如此嚎啕大哭过的孩童般哭了起来。 一定很冷吧,一定很痛吧,一定很孤独吧。对不起,凛凛,我好后悔,我好后悔…… 我好后悔没能保护你到最后。 秋山仍然在小声说着对不起,她的外套紧紧包裹着怀中的凛凛,自己却被淋得浑身湿透。看着一边打着颤,一边还在哭着说对不起的秋山,我忽然想,眼泪要是真的能哭干就好了。 我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把它披在哭个不停的秋山身上。 谢谢你,谢谢你陪我找到凛凛,谢谢你在这里陪我哭,谢谢你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了。 分不清满脸是泪还是雨水,秋山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来。就在视线相交的一瞬间,我们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在后院相遇时的情形。摇晃着手机链露出笑容的秋山,和对着手机链开心得喵喵直叫的凛凛,还有在伞下远远注视他们的我。 铃铃、铃铃……来自摇晃着铃铛的天使之声。乌云开始退散,大雨渐渐止步,天空终于放晴,世间的一切由此得到净化而变得纯洁美好,那就是我所看见的,我所听见的。 凛凛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为我带来了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佳音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为我带来了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我失去了凛凛,现在的我还剩下些什么? 从她的手中接过陷入长眠的凛凛,我犹如怀抱着琉璃般易碎的希望,感到浑身都在发出悲鸣。 “对不起……因为我的过错……因为我太过丑陋了,丑陋得让所有人都会禁不住转过身去,所以……” 所以每一个想保护的人都在离我而去。 “没有那回事……没有……那回事。” 你并不丑陋。 我几乎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然而当我迎上秋山悲伤的目光时,我才知道这不是做梦。 她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她,隔着漫天磅礴的大雨,不是以戴着面具和伪装的,而是无比真切的,无比神圣的,无比仁慈和善良的—— 真真正正的宽恕之心。 我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找到了希望,我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我找到了母亲和妹妹之外最想守护的那个人。 爱,这个在过去未来都不可能滋生于我心中的词汇,开始默默萌芽,并以足够征服一切的姿态,将我带出了过往的深渊…… 又抛入另一个无法回头的境地。 作者有话要说:柳生视角即将进入倒计时~ 接下来因为要回国处理一些事情,Toru会暂时进入沉淀期~ 预计一两周后就会回来和大家见面,更新柳生的结局部分以及开启真·男主幸村同学的视角~XDDD 所以请大家稍微等我一下喔~ 很快再见~(^_^)   ☆、第六十六章 日时 XXXX年12月4日夕方 16:46 ―――――――――――本文―――――――――― お久しぶりです。 好久不见。 今日は少し伝えたいことがあってメールをしました。 今天有些话想告诉你,所以我写了这封邮件。 好きです。 我喜欢你。 よかったら付き合ってもらえませんか? 可以的话请跟我交往好吗? 返事待ってます。 等待你的回信。 それではアデュー 那么再见。 by柳生比呂士 ――――――――――――――――――――――― 12月4日的下午,刚发送完邮件的我就接到了来自仁王的电话。 “喂喂……唔,柳生,是我。我找到他了。” 这天明明是自己的生日,仁王却还在尽职尽责地替我盯着父亲的行踪。一方面很想感谢他,一方面又不免想苦笑。 也许对他来说过生日什么的远没有跟踪朋友父亲来得刺激吧,我很理解仁王那种一切以好玩为出发点的心态,如果这件事让他感到很无聊,他一定不会来做。相反只要这件事让他感觉有趣了,他会比任何人都更认真地投入。 这家伙怎么看都是靠不住的——我知道学校的大多数人都对仁王抱有这种看法,因此从没有人主动向他献出真心。 玩世不恭的态度,变化多端的身份,从不流露真心的嘴脸,仁王的身上有着一种近似于危险的气息。但对这样的仁王,我丝毫不会感到害怕或是陌生。 因为我的身上也有着和他相同的气息,只是我往往能够比他遮掩得更好罢了。 没有交换真心的必要,光是相同的气息就足以让我们配合得很好。打网球也是,跟踪父亲也是,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没有谁强迫谁,也不牵扯到利益要害。 平稳默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关系。不夹杂着感情因素,只是为同一个目标或是同一种理念在齐头并进——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难以称之为朋友的关系,如果要问仁王相同问题的话,相信他也会和我一样露出为难的表情来吧。 “知道了,你记得先拍照,我马上就赶过去……他和谁在一起?” 父亲的车里安装有GPS定位导航系统,这个东西有时可以让我们的跟踪事半功倍,即使跟丢了也能靠搜索方位来确定父亲的位置。 电话那头的仁王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趁着他在确认对方身份的档口,我已经穿上外套做起了要出门的准备。 今天是仁王的生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试着来个什么惊喜,感谢一下他放弃周末和生日的辛勤劳动。 “唔……” 在几秒钟内,仁王的声音都透着无法确定的犹豫。大概是没见过的新面孔?我环视了屋内一圈,觉得没有什么是现成可以带给仁王的礼物。 像仁王那样的人应该也不会对包装精美的贺卡礼物之类有兴趣吧,我思考着。什么样的惊喜对他来说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惊喜? 对了,比如说做些他以为我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你不用过来了。看错了,只是一般同事,他们在谈工作。” 关上房门的时候,电话中传来了仁王清晰的声音。他大概是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周围既没有杂音也没有说话声,这使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有力。 我没有立刻出门。 “……是吗?……只是同事?” “是的,没错,只是同事。” 没有半点犹豫,干脆利落的回答。非常之肯定的语气,令人无法产生质疑的语气——绝不会让他人联想到撒谎的语气。 这并不是仁王一贯的语气。 习惯了撒谎的人每一句话说出来都像是在撒谎,而我已经适应了把真话都当做假话来说的仁王。 当他不再说谎了,当他想要让你相信一件事,我却反而能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挂掉电话,将手机放进上衣口袋。我又重新打开刚刚关上的房门,返回到屋内,打开了电脑。 没有什么是需要怀疑的,因为仁王没有理由来欺骗我。父亲的事是我的事,和仁王自己并无关联。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牵扯到他的利益,帮我也好,不帮我也好,对他自身都构不成什么威胁。 仁王会做这件事仅仅是因为有趣。对,仅此而已。因此他没有必要隐瞒什么。 一边打开GPS追踪器,一边又让思绪回到了仁王的生日惊喜上。我要给仁王一个惊喜,这个惊喜可以是无形的,它不一定非得是件礼品,就像我起先想的那样,只要做件仁王以为我一定不会做的事情就行了。 找到了,父亲汽车的方位。 仁王正在追踪父亲,那他现在一定还在父亲的周围。顺着这个方位找过去就能见到仁王了,出其不意地对他说声生日快乐,把他吓一跳吧。 打定主意以后,我离开了房间。 手机画面上某个闪烁的小点正显示着父亲汽车缓慢移动的方位。 那是个相对有些偏远的郊区,不熟悉路程的我打了一辆车,让司机载着我上了路。 “小哥,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呀?那里除了农田工厂之外可什么都没有哦。” “啊,我不太熟悉那里,因为是第一次去……真的只有农田工厂吗?” “对啊,因为靠近机场,周围不让建什么东西,人少得很呐。” 机场?当司机大叔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我不禁觉得非常奇怪。父亲是要和同事去机场接什么人吗?否则我很难想象他们跑到这种穷乡僻野来工作。 看着手机上的小点一闪一灭,我忽然想起了刚才发给秋山的邮件。 秋山现在在做什么?她已经读到那封邮件了吗?这好像不是眼前该思考的问题。但不由自主地打开那条显示“已发送成功”的邮件时,我还是莫名忐忑了起来。 秋山会如何回复我呢,只要想象一下她读到邮件的反应,我就觉得胃部在微微收缩。仁王要是知道我这幅没出息的摸样一定会笑到没命吧,不,光是我向秋山告白这件事应该就足以让他嘲笑个够了——等等,这似乎也是一个算不上“喜”的“惊喜”。 仁王,我喜欢秋山,我向她告白了。 我想象着听到这句话的仁王的表情,说不定会有比听到“祝你生日快乐”几个字更夸张数倍的效果。 要不然就这么做好了。 自从凛凛死去后,我已经有段时间没和秋山见面了。秋山一直在照顾入院的幸村,因为幸村的病情久久不见起色,秋山比以往更努力地在筹集资金,或许她是想为父母分担一些压力吧。 那样努力的秋山,让我有点心疼,又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我唯一能做的依然还是尽力为她提供“不存在的业务”,秋山想要接多少工作,我就给她多少工作,我甚至还会编出“对方很感谢你,说下次还要再拜托你,所以多给了一些”这样的谎话来,多塞给秋山一点钱。 “谢谢,但是我觉得柳生君应该也拿一部分……” 秋山想要感谢我,于是提出过要分成的想法,但被我拒绝了。那种闲钱我不需要,给需要它们的人就好——我用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把秋山挡了回去。 我知道秋山并未和我一样抱有更深层面的感情,但仅仅只是她心怀感激这一点,就足以让我高兴半天了。人们说感激是对人产生好感的第一步,这么说也许有点阴谋论的味道,但我并不着急,我并不是要秋山立刻答应我的请求,只要慢慢让她感觉到就好……感觉到我的存在,注意到我的存在,能时不时的从她口中听到“柳生君”这三个字,或是在手机上偶尔问候一下早安,晚安……对我而言就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我没有乐观到以为这封邮件一定能得到好结果,秋山是个内向的人,或许就因为这一封邮件而把她吓到了也说不定。但比起这些来,我更担忧的是即将面临的国中毕业。三年级生马上就要离开立海附中了,有的人会直升高中,也有的人会跑去其他地方上学,未来到底如何谁都不能下结论,我很怕如果现在不把握机会,到了高中大家各自分散开来,就再也没有机会向秋山告白了。 想要听到她的回答,想要让她知道我的心意,想要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支撑你,保护你……这种焦躁不安的心情让我无法冷静下来。 打开发件箱,又把已经发出的邮件重新读了一遍。生硬的内容,全无点缀的辞藻,或许是一封相当失败的告白邮件吧,因为我完全没有写这种东西的经验,也从没想到过有一天会真的向谁告白。 秋山,我的心情可以传达给你吗? 我望向窗外,汽车已驶进了一片田野之中。四周都是扁平的房屋,一片又一片农田无限伸展开来,在太阳悄悄下山后的天空下,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颜色。 已经很近了。 手机上闪烁的小点停止了缓慢的移动,固定在了某个方位之上,而我的出租车正越来越靠近那个点。 “小哥,从这里出去就是高速公路了。” 司机大叔指了指前方,我看到了高速公路的收费入口。醒目的黄色栅栏一起一落,收费站附近的指示牌上画着飞机和箭头笔直向前的图案。 “你确定要去机场?” 我想仁王不会在机场,因为他的电话中完全没有机场广播一类的声音。 父亲的车停在了一个很奇怪的方位,的确是前往机场的方向,但却正好停在了高速公路的中间,似乎多多少少有些偏离高速公路的地方。 也许是停车带,也许是中途加油,也许是稍作休息,我不知道是哪个。可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在叫我一定要亲自去确认一下。 仁王没有告诉我实话。 即使不想承认,也无法阻挡那股强烈的预感。 因为我和仁王是一样的,所以当他说实话,我能听出来,当他撒谎,我也能听出来。 这是遇到他的第一天起我就拥有的本能。 “谢谢,我就在这里下车。” 付完钱,出租车就这么从眼前开走了。 我站在公路旁吹着冷风,再度拿出手机。 那个点仍在闪烁不停。 深吸一口气,我朝着那个点所在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姑娘们久等了~ただいま~XDDD 柳生视角将进入最后部分~下一章直接还原惊心动魄的犯罪现场(咦! 最近*抽搐得很厉害,姑娘们留言前记得复制一下以免被吞喔~ 看不到更新章节的情况下请把www改成my或xoxo 也可以自行修改网址最后的章节数~这样应该就可以看到了~   ☆、第六十七章 我的爱已深至疯狂,然而人们所谓的疯狂,在我看来是爱的唯一方法。——Francoise Sagan ----------------------------------------------------------------------------- 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日子。也是我最想要忘记的日子。 在高速公路附近兜兜转转了好一阵子,直到太阳完全沉下山去,我依然还未找到父亲汽车的踪影。 一边看着手里的GPS追踪器,一边确认着方向,独自在没有人的乡野间漫步,越是往前走,似乎就越是脱离了人们生活的地方,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荒岭。 一步,一步,又一步。卡沙,卡沙,卡沙。脚下是我踏在草丛中的声音,只有这唯一的声音和我相伴着,一路带我寻找父亲所在的地方。 闪烁的小点一直停住没动,这说明父亲的车就在附近。为什么父亲要跑来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这里已经偏离了高速公路,不再是前往机场的路线。 在天色越来越暗的树林中,我不停地走着,有种预感在告诉我很快就能见到父亲了,但那种预感同时也让我产生了隐隐的不安。 好了,就是这里了。 我已经到达了那个点所在的位置,但四周根本没有父亲的影子。 昏暗的视线中,一辆扭曲变形的汽车赫然侧翻在山脚下,四周散了一地的玻璃碎片。车头整个凹陷了进去,车身前的挡风玻璃已经完全被震碎。 我呆呆地看着那里,忽然发觉这辆汽车有些眼熟——好像是父亲很喜欢的那辆跑车。 不会吧?这不是真的吧?是在开玩笑吧?我忍不住想揉揉自己的眼睛,以确保不是看到了幻象。我拿起GPS再度确认了方位,没错,就是这里。 汽车坠落的上方正是高速公路的拐弯处。 骗人,骗人。不可能。 “——爸爸!” 反应过来的下一个瞬间,我已经向那辆车冲了过去。 挤压变形的车门后,弹出的安全气囊已被玻璃割破,在驾驶座上坐着的是仍绑着安全带,但浑身是血,丧失意识的父亲。 “爸爸!?……爸爸!” 我的喊声回荡在空旷无人的林野间。我想要打开车门把爸爸拖出来,但刚一用力,车门上的玻璃碎渣就成片地往下掉,全部砸在了父亲的身上。 “爸爸!爸爸!醒醒啊……!” 我拼命叫着,拼命用脚抵住车身试图拉开车门,然而当我真的打开车门,第一时间搂住爸爸的脖子想往外拖的时候,我摸到的却是冰冷和已无脉搏的父亲的尸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怎么会…… 父亲死了,父亲死了,父亲死了。同样的声音无数次在我脑海中回响着,父亲就在我面前死了,我该哭吗?我该笑吗?我该尖叫吗? 我该怎么做?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我盯着父亲被撞得头破血流的脸,有那么几秒钟完全丧失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 然而就在我的手渐渐抽离父亲的时候,我突然看到汽车后座上还有一个人影。 是谁——? 在铺满了碎玻璃一片狼藉的汽车后座上,还坐着一个除父亲以外的人。同样绑着安全带,同样浑身是血,同样已经失去意识,但只有那张脸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秋山佳音。 后座上的人是秋山佳音。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放声尖叫,刺耳到让我几乎头疼欲裂。混乱、混乱、一片混乱。 父亲死了,秋山坐在父亲的汽车里。父亲死了,所以秋山也死了吗? 秋山……秋山……秋山…… ——“秋山!” 我冲向了后座。 要救秋山,要把秋山救出来才行。秋山,不要死啊,不要死啊。 拉开车门钻进后座,我因为心慌而死活解不开秋山身上的安全带。 “没事了,秋山,别怕、别怕……我来救你了,我会救你出来的……我一定……” 一边像发疯般喃喃自语着,一边把颤抖的指尖伸向她的脖子。 太好了。还有脉搏,不是冰凉的,是有温度的,秋山还活着,她还没死。 “再等一下,马上就好,马上就救你出来……!” 在黑暗中摸索着试图解开安全带的我拼命喘着粗气,好像一不这样做我就会立刻在车里面窒息一样。明明是寒冬的夜晚,汗水却已经浸湿我的背心,额头上的汗水把刘海粘成了一片。 安全带终于解开了。我欣喜若狂地用手拂去秋山身上的玻璃碎渣,很快把她从车里面拖了出来。 心脏在不可自控地狂跳,狂跳。我抱着秋山来到车子外面的不远处,找到没有玻璃碎渣的地方,然后把她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秋山,秋山?你听得见吗?醒醒,醒醒啊,快睁开眼睛……” 秋山紧闭着双眼,对我的话毫无反应。我把头埋到她的胸口,听到了微弱的心跳和几乎快要察觉不到的呼吸声。 “没事的,秋山,一定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把秋山搂在怀里,捧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 没有人任何人来帮我。父亲已经死了,在这个又黑又可怕的地方只剩我和秋山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父亲会死,为什么……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如果是母亲的话一定会这么说。 滚烫的泪水混合汗液顺着我的脸颊慢慢流下。 “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事的……” 像是在说给怀里的秋山听,也像是在说给我自己听。父亲死了,母亲终于解脱了,我也终于解脱了,这不是坏事,可我仍然忍不住哭泣。父亲就这样没有任何预兆地消失了,我体内属于他的那一部分罪恶被强行清空了。我仿佛在顷刻间失去了一切,巨大的空虚代替消失的那一部分充斥在体内每一个角落。 “呐……醒醒吧……睁开眼睛看看我……” 怀中的秋山是如此安静乖巧,简直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我低头望着她,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掉落在她的脸上。 我的秋山,这是属于我的秋山,只有在这一刻才真正属于我的秋山。 我默默地用手指擦拭着秋山脸上的泪痕,每一个动作都仔细而小心,犹如对待一件神圣易碎的器具。 “秋山……” 她对我来说就像是神一样的存在。 神圣,圣洁,不可玷污,因此像我这样的卑微之人无法用这双手去染指她。 “佳音……” 可是,我需要她。 能够匡正这个丑恶世界的,只有她纯洁的灵魂。 她是我生存的意义所在,她代表着这个无色世界中一抹美好的彩虹,她令我看到希望,令我几乎喜极而泣。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佳音,我喜欢你……一直都……” 失去父亲,失去母亲,失去一切都无所谓,只要有你在就行了。我原本的世界已从这一刻开始崩塌毁坏,而能够重新构筑它,赋予它全新意义的人就在我的怀中。 我想守护她,比任何人都更想守护她,也只有我才能守护她。 不想放开,不想放开,想就这样永远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只有两个人,一直一直依偎在一起。 越过漆黑的荆棘之地,我终于要牵着她的手迈向光明纯白的新世界。 我终于要摆脱一切痛苦,迎来最终的救赎。 “嗯……” 怀中的她发出了模糊不清的低吟。 “佳音……?佳音?你醒了……?” 随着微微颤动的眼皮,她的身体也开始有所反应。 “太好了,太好了,你醒了……没事了……我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用温柔的声音在她耳旁不停抚慰着,我的眼泪又一次止不住涌了出来。佳音的身体是如此温暖,如此柔软,如此散发着纯净透明的气息,即使双手沾满了她的血液,也完全不会感到肮脏和嫌恶。那对我来说就像是一种誓言和证明,以血起誓着我对她的忠诚和崇拜。 终于可以好好保护你了,在只有我们两个的世界里,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分开。 “唔…………嗯…………精…………” 意识仍不清醒的佳音开始张口说话。但她努力吐出的只言片语令人难以辨别。 “嘘,不用勉强说话,如果累了继续闭眼睡觉就好,我会陪着你的,有我陪着你……不用担心……” “精…………市…………” 一瞬间,我似乎听出了她在说什么。 佳音的手迟缓地动了起来,随着她的手慢慢下移,我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她一直背着的背包上。 “没……关系……只要………………有了这个………………” 透过拉链敞开的缝隙,我看到了里面装着的一捆捆纸钞。 “谢、谢…………” 明明还未恢复清醒的意识,怀里的佳音却迷迷糊糊地对我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精……市……你来……救我了呢………………” 我的世界一片混沌。 她看不到我,即使就在如此近的距离也看不到我,我再度成为了隐形人。 希望破灭了,彩虹破灭了,什么都不存在了,崩塌的世界变成了一堆腐坏的废墟。 为什么那么需要钱?为什么会坐在爸爸的车里?为什么和爸爸见面时身上有这么多钱? 答案只有一个。 是爸爸给了她钱。所有的钱,都是爸爸给她的。 而幸村就是那个令她不惜一切代价的人。她唯一的,自始至终的,为之牺牲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污浊蔓延了整个世界,污浊吞噬了她,也吞噬了我,污浊吞噬了所有人,世界上再也没有洁净之处。 从一开始,她的未来中就没有我。 我是一个滑稽可笑的小丑,在地狱的舞台上自顾自地演出了一场疯狂悲惨的噩梦。 灵魂已死。 希望已死。 爱意已死。 什么都没有意义。 我拾起身旁的石块,没有任何犹豫的,就这么朝她的头上砸了下去。 . . . . . 日时 XXXX年12月4日夕方 16:53 ―――――――――――本文―――――――――― 柳生くん。 柳生君。 ありがとう。 谢谢你。 わたしね 我 ♂ール受信中断— (通讯中断) by秋山佳音 ――――――――――――――――――――――― 作者有话要说:来吧! 请狠狠地! 毫不留情地! 把长评砸向我——!(张开双臂)   ☆、第六十八章 给惠梨奈: 对不起。 事到如今能说出口的最空虚无力的三个字也许就是对不起了,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该说的。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从这一刻开始,往后的所有日子,我都不会在你身边了。 惠梨奈,我要离开这里,去赎我该赎的罪。 我不知道所谓的赎罪是不是真正存在,也许终其一生我都无法还清罪孽,所以我离开的期限将会是永远。 对于你,我有很多担心的地方。从你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担心你,担心你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担心你会哭,担心你会闹,担心你会寂寞。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一辈子陪在惠梨奈身边,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成人,看着你结婚,生子,过上幸福的普通人生活。 对不起,哥哥再也做不到了。 在我离开后,你一定会遇到很多难以想象的困境,首当其冲就是那些可怕的媒体。 爸爸去世之后,我们一直都被那些小报记者围追堵截。他们在家门口堵人,只要一见有人出来就穷追猛打,甚至还跟踪我去学校,不停骚扰我的同学和老师们。 没有人知道真相,谣言只是在一个又一个无聊的人口中被传得越来越离谱。 大家一边翻着八卦杂志,一边在茶余饭后对着我指指点点,用鄙夷和不堪的目光打量着我说:瞧,这就是那个和女中学生搞不伦的大律师的儿子,平时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谁知道是不是和他爸爸一样,披着一副伪善假绅士的皮,实际下流得一塌糊涂呢。 ——没有关系,最初,我告诉自己,我可以忍耐这一切。 因为人们都有盲目随波逐流的习性,尤其是那些原本就对我只知一二的人。因为不了解我,因为不认识我,因为我只是个可有可无,能够被随便拿来当做笑料的人,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出言中伤我。 我明白,所以我会忍耐。 像往常一样正常上学放学,参加部活,参加补习班,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过着别无二致的日子。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我以为只要把自己当做不存在的隐形人就可以了。任他们去揣测,任他们去中伤,任他们以冰冷敌意的目光蔑视我,驱逐我——如果不这么做,我又能怎样呢。 人们口中所谓的真相,是爸爸和我的女同学(yuan)交,两人一起在前往酒店的路上遭遇车祸,驾驶汽车的爸爸就这么死了。 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应该很想听到我这么说吧。但我想要告诉你的并不是否认那些人恶意的猜测,而是真正的爸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打从你一出生,爸爸就已经离开了这个家。他几乎没有抱过你,没有对你尽过一点当父亲的责任,所以你对爸爸这个人的记忆应该是少之又少。 在你出生之前,我们家也曾有过完整的形态。爸爸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年轻有为,比许多同龄甚至年长的律师都更优秀出色,他赚了很多很多的钱,让我和妈妈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富裕生活。我们家有很大的房子,有很漂亮的汽车,爸爸一向出手大方阔绰,那是其他人都望尘莫及的幸福生活。 妈妈一结婚就不再工作了,她会做一手好菜,她晒过叠好的衣服有这个世界上最好闻的香味。那时的爸爸妈妈还是相爱的,爸爸会教我打高尔夫球,会督促我好好学习念书,希望我长大成才。妈妈会一边整理衣橱一边在镜子前打转,她喜欢买漂亮的裙子,也喜欢给我买可爱的衣服。 “如果比吕士有个妹妹,咱们就能把她打扮成小公主了呢。” 妈妈还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依然记得她当时脸上那种温柔似水的笑容。 惠梨奈,你讨厌妈妈吗?我问过你这样的问题。你还太小,和我不同,你还不能很清楚地意识到“恨”这种感觉。 我痛恨爸爸,因为这个家的破碎源于他的不忠,他毁了妈妈,毁了幸福美好的一切,我不能原谅他。我也痛恨妈妈,因为她的眼中除了爸爸什么都没有,她折磨你,折磨我,让原本已经支离破碎的家更雪上加霜。 但妈妈和爸爸的不同之处在于,她既是加害者,又是受害者。她生育了你我,然后才遭到爸爸的抛弃。惠梨奈,你和我一样不可能对妈妈恨之入骨的原因在于,我们都知道她疯狂背后曾经善良慈爱的一面。软弱的妈妈,可怜的妈妈,无助的妈妈,生养了我们的妈妈。我不知道同四处沾花惹草的爸爸比起来,是虐待你的妈妈更肮脏,还是他更肮脏。我只知道,妈妈没有背叛过这个家庭,妈妈一直都是处在弱势的人,而保护妈妈能够激起我对爸爸更强烈的恨意,这股恨意转化为近似于生存的动力,支撑着我走到了今天。 是的,我很想杀死爸爸。我一直想着如果哪天爸爸死掉就好了,这个家罪恶的根源会得以清除,也许我们所有人都能由此重获新生。 可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从未真正对此有过什么计划和方案,我从未真正下过手……因为我知道自己下不去手。 爸爸总是给我们很多钱,也许我们该庆幸即使他和妈妈分居也还是给了我们这么多钱,但我一直认为这只是爸爸可以找借口撇清关系的做法,已经给钱白养着你们了,有吃有喝有花,所以就给我乖乖闭嘴呆着吧——他一定是这么想的。 除了给家里定期寄支票,爸爸也私下想要塞钱给我过。那只是用来打发我们的钱,一想到这点,我就觉得无论爸爸给多少钱,都是在徒增我的恨意罢了。然而当我拒绝接受爸爸递来的钱时,爸爸却皱着眉头,流露出了一丝受伤的神情。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了,我无法下手杀死爸爸,是因为我还爱着他。 爸爸离开后,妈妈扔光了他留在家里的所有东西。但只有一件被我保留了下来,那就是爸爸的高尔夫球杆。从爸爸教我打高尔夫开始,我就一直在用他的这柄球杆。 我把球杆偷偷地藏在了自己的床底下。尽管退出了高尔夫球部,甚至再也不碰一下球杆,但它一直一直都像一件尘封的纪念品那样,被安放在那里。 恨意无法割断血缘,血缘强大的联系超乎我们的想象。我恨爸爸,我爱爸爸,我恨妈妈,我爱妈妈,爱与恨始终交织在一起,一刻也无法分离。这就是亲情,可笑又凄惨的亲情。 就是因为有着过去美好的回忆,有着对亲情的无法割舍,我才坚信着我们的家不会就此走到尽头。一定还有能回去的方法,一定还有回到幸福往昔的可能,一定还有希望,一定…… 是我太天真了。 以我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我保护不了妈妈,也保护不了你,更保护不了这个家。 当我遭受同学们的质疑和冷眼相待,当我发现我唯一的乐土也成为了孤寂荒凉之地,我已彻底丧失了维持一切的意义。 真相如何我已不想赘述,你的心中会有属于你自己衡量的天平,而其他人如何看待,则是他们自己的事。 在我离开后,想必妈妈也很快会被强行送入医院接受治疗。我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安置你,有可能的话,希望你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尽量避免再受到那些媒体的骚扰。 从今往后你就是一个人了,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一定会遇到很多困难,一定会有觉得孤独到撑不下去的时候。但有一点我无论如何希望你能知道,我的离开并不是你的错,爸爸也好,妈妈也好,他们的离开都不是你的错。你的降生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事情,也许你不愿意相信,但我知道爸爸妈妈始终是爱我们的。 在你的书包里除了这封信之外还有一份有效遗嘱,那是死去的爸爸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惠梨奈,答应哥哥,要健康地长大,要坚强,要成为一个好人,即使我不在了也要好好地活下去。记住我是爱你的,我只是不希望你变成像我这样的人。 比吕士 ----------------------------------------------------- 清晨,在一缕柔和的光线下悄悄地将信封和遗嘱放进惠梨奈的书包。 像平时一样前往学校,像平时一样上课念书,像平时一样放学离开。没有任何人察觉得到,只有我自己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意味着最后一次。 搭乘地铁来到警察署附近,最后一次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慢步走在街头。 没有道别,没有留恋,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情绪的东西,我的目的只是走向眼前那栋庄严神圣的警察署大楼。 一步,一步,又一步。从今往后的道路将延伸至何方,从今往后的命运将如何改变,我通通都不知道。 来到门口,停下脚步,我闭上眼睛开始慢慢地呼吸。呼吸,呼吸,深呼吸。一切都是最后的最后,就连呼吸这样的空气也是最后。 只要一踏进那扇门,等待我的就会是尽头之后的另一个世界。 我会在那里接受审判,泯灭,或是重生,结果如何都不重要。我只是莫名涌起了一股对于平凡普通世间的怀念,太阳,空气,树木,花草,擦肩而过的陌生行人。所有曾经不会去注意的事物都在这一刻被渐渐放大,令我看到了那些细小之处的珍贵和美好。 最后一次的深呼吸结束了。 我睁开眼睛,下定决心移动双腿。 ——“柳生前辈!” 正在我打算走进去的时候,一个声音把我叫住了。 困惑地回过头去,我看到了背着书包赶来的赤也和柳。两个人一起急匆匆地向这里跑来,神情百感交集。 “柳生——” “柳生前辈……!” 对于他们的出现,我略有些意外。但随即一想,有知情者的存在,这件事也早晚不会是秘密。我冷静地看着欲言又止的俩人说道:“我没有任何想说的话。” 是的,我没有任何想说的话,也没有想要道别的人。送行也好,指责也好,再也没有什么是有意义的。 只需再跨出一小步,我就能够接受审判了。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我再度决定走向那扇门。 “等等!” 赤也拦住了我。 “我有个问题非要向前辈问清楚不可。” 我能明显感觉到赤也抓着我胳膊的手在轻轻颤抖。如果是平时赛场上的赤也,这会儿可能早已红了眼,但他并没有发作,而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激动。 “……为什么?” 只说了区区三个字,赤也就哽咽住了。他的质问中隐含了许多我能感受到的痛苦和挣扎,即使没有说清楚,我似乎也能理解他想问的是什么。 “为什么要那样做……你不是喜欢她的吗?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还要伤害她!” 我慢慢地回想起了一件事。 我和赤也,还有三宅她们一样,都是同一所补习学校的学生。赤也总是喜欢一下课就来我们的班级串门,那时的三宅经常取笑他,我想他或许是因为喜欢班级里的某个人,才会那样做的。 是吗,原来如此,原来赤也喜欢的人是她。 苦涩的感觉在一瞬间爬上心头,赤也直直注视我的双眼开始泛红,他在等待我的答案……但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已经无可挽回了。 过去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不再是我有资格提起的。 那个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如今的我却连提及她的名字这点事也无法做到。 已经是最后了。 一切都应该在此画上句号,一切都应该在这里有个了结。 “我已经忘记她了。” 是的,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 赤也瞪大眼睛看着我,仿佛难以相信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逐渐充血的眼睛终于在这一刻开始抑制不住地爆发,一旁的柳也察觉到这点,可正当他想伸手拉住赤也时,赤也已经大吼着“混蛋”向我冲了过来。 “混蛋!!……我杀了你!!” 赤也拽住我的衣领狠狠地往我脸上打了一拳。火辣辣的疼痛刹那间蔓延开来,我的嘴角撕裂了,淡淡的血腥味随即渗入口中。 “赤也!住手!” 柳拖住赤也,拼命制止他再度向我挥拳。一边被柳抑制着,一边还在挣扎怒吼的赤也,他的双眼是我从未见过的血红。 赤也在入部之初遭到很多人的质疑,因为他特殊的体质和与众不同的打球方式都令人恐惧。但我很清楚他体内所蕴含的强大潜力,那抹血红正是他鲜明且独树一帜的风格,是任何人都无法效仿的最纯粹原始的力量。 脑子不好使,总是挂科惹事的单细胞,赤也让真田和幸村都操了不少心。这样的他,却是一个单纯爽直的好孩子。凡事都摆在脸上,不懂隐藏,不会圆滑,轻易相信他人,所有行动都靠直觉使然。 ……我喜欢这样的后辈。 随着赤也的出现,许许多多网球部的人脸都一张张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总在赤也暴走时教导他冷静下来的柳,看似对每个人都很严苛,实际上只对自己无法饶恕的真田,诚实勤恳,以一分汗水换取一分回报的桑原,常被斥责不够认真刻苦,却总能吹着泡泡为大家带来轻松欢笑的丸井。 还有仁王。 既是朋友,又是敌人的仁王。 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我,也比任何人都更同自身相似的仁王。直到这一刻,或许还在某处注视着那道彩虹的仁王。 “谢谢你,赤也。……还有,对不起。” 擦拭掉嘴角的血迹,接着说出最后的话语。 我是如此喜欢着曾经带给我光明的网球部,喜欢着那里的每一个人,喜欢着那里的每一寸土地,喜欢着那里的每一支球拍和每一颗网球。 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最透明的,最不掺有一丝杂质的,真正属于我的青春时光。 已经决定了不会说出再见两个字,因为我知道这也是再无意义的话,我们永远不可能再见。 结束了。 再也不需要任何的回忆。 我只是迈步, 走向了那扇沉重大门后的另一端世界。 -------------------------------------------------------------------- 在是非对错的界域之外有一个花园,我在那里等你。——Molana Jalaluddin Rumi 作者有话要说:注:莫拉维·贾拉鲁丁·鲁米(Molana Jalaluddin Rumi),苏菲学者,诗人。 柳生视角到此完结~ 下章开始进入正篇的最后一个视角~CHAPTER 10. 幸村精市~   ☆、第六十九章 倒下 停止所有的感觉 燃烧 曾经呼吸的一切 伸出手 你可以拿走我的心 ——AFI‘leaving song part2’ -------------------------------------------------------------------------- 闭上眼,呼吸。 想象咸咸的海水气味,想象无限透明的水色,想象天空与海连成一片的景象。 睁开眼,沉默。 一尘不变的病房,黯淡的光线,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无处不在的孤独与冷寂。 如此反复了数十年的春秋,我的童年早已无处寻觅。 想要逃离这一切,想要踏出这个禁锢我自由的地方,想要冲向那片一望无际的大海……从一开始的每天挣扎呐喊,到渐渐认清现实,被无情的时光消磨得只剩下沉默无言。 我也许一生都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悄悄地躲在门背后,我听见了爸爸妈妈与主治医生的谈话。不明原因的难病……现有的医疗水平不可能根治……要做好长期入院的心理准备…… 妈妈哭了,爸爸呆住了。我感到很害怕,害怕到恨不得能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但害怕没有用处,无论我尖叫、大喊、发怒,都不会有任何用处。为了我,爸爸妈妈牺牲了很多很多,他们一定也很害怕,说不定比我更加害怕,在他们的面前,我不能那样做。 没事的,我不痛。今天的饭菜很好吃,全部都吃光了哦。身体好像有点力气了,想试着下床走走看。妈妈最近变漂亮了,爸爸还是很忙吗。 ……………… 除了艰辛和苦楚之外不能为父母带来任何东西的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我不曾想过要抱怨命运的不公,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对重病的亲生儿女弃之不顾的父母也是存在的。但我的父母从未抛弃过我,他们为我付出一切,哪怕只为了让我多活一天,他们也愿意倾尽生命。 真正让我感到不公的是,我的父母明明是如此善良的好人,明明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上天却把我这样的孩子赐给了他们。 如果只是我自身的不幸倒也就罢了,可我的存在不仅殃及了无辜的父母,还殃及了无辜的妹妹。 为了筹集治疗费,为了能专心致志地照顾我,为了让我活下来,爸爸妈妈狠心把才刚出生没多久,连话都不会说的妹妹送去了乡下的奶奶家。 从一出生起就被迫分离的双子,仿佛彼此并不真正存在的双子。 我从没见过妹妹长什么样子,妹妹也从没见过我长什么样子。所有的信息都从爸爸妈妈无意间的话语中得知,妹妹的名字叫做佳音,是为了给重病的我带来幸运之意而取的名字。 妈妈把我们刚出生时拍下的照片拿给我看。 “看,这就是精市的妹妹。” 不知为何,照片中不曾相见的胖乎乎的婴孩面容,让我涌起了一阵十分熟悉的怀念之情。仿佛我早已在哪里见过她,仿佛我早已同她说过话,仿佛这一刻她也和我一样手握着这张照片,仔细端详着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双子是不可分离的,双子生来就是一体的,无论相隔多么遥远,双子的灵魂仍紧密联系在一起。 这是旁人无法理解的,只属于双子之间的心有灵犀。 我很喜欢画画。 因为同情我无法走出病房,医院里的护士小姐们经常会买一些风景画集和明信片给我。我一遍又一遍地翻阅那些画册和图片,壮阔的大海和天空,连绵的山脉和原野,色彩斑斓的花田和神秘雄伟的建筑……身体虽然躺在病床上,我的心却已经飞向了遥远的世界。 幼稚园里的小朋友送给我许多彩色蜡笔和画纸,在亢长枯燥的医院生活中,我只能靠在画纸上涂抹蓝天白云解闷。 我临摹着画册里的每一张图片,画山,画水,画河,画花,直到整本画册都被我照着画了个遍。 “精市,你画得很好呢。不过这里画的全是风景,你不想试着画一下人物吗?” 温柔的护士小姐提点了我。我早就画厌倦了那些风景山水,很想试试看画别的。但我能画谁呢? 某天,爸爸妈妈给我带来的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 “是乡下的妹妹写给精市的信哦。” 爸爸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了我。在那张纸条上,有用淡淡的铅笔字迹写下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祝精市早日康复。 “妹妹刚学会写字,还不太会写,这是奶奶教她的。” 握着那张字条,我忽然觉得比收到其他任何礼物还要来得开心和激动。这是妹妹给我的礼物,是妹妹给我的第一封信,虽然字写得不够好,但我终于以这种形式和未曾谋面的妹妹取得了实质上的联络。 我迅速拿出纸笔开始给妹妹写回信,但一提笔我才发现,自己也是才刚学写字不久的人,虽然能写的字要比妹妹多,但要把心里话全部写出来还是有点困难。 “谢谢你”——写完这几个字以后我就陷入了苦战,该怎么办才好呢?我叫住了护士小姐,想请她教我怎么写。 “精市不是会画画吗?与其勉强自己写字,不如画张画给妹妹?我想她收到也会很高兴的。” 对啊,我恍然大悟,我不是还可以画画吗?画画要比写字省力多了,为什么我一早没想到呢。 把心爱的蜡笔和画质重新铺开,我想着一定要画一幅最棒的画给妹妹。拿起蜡笔,在画纸上拼命地画啊画,但画到最后没有一幅是让我满意的。 我泄气地坐在病床上,丢掉了蜡笔。看见我这幅样子的护士小姐只得又笑着提出了她的见解。 “要不然就直接画画看妹妹吧?” “哎?可是我连见都没见到过她。” “可以想象呀,精市总是在模仿别人的画,为什么不试着画自己想象出来的模样呢?” “自己想象出来的……” 看着那几个歪七扭八的字,不知为何我觉得妹妹应该是个很可爱的人。虽然爸爸妈妈说过我们是异卵双胞胎,所以长得不太像,但妹妹毕竟是我的妹妹,或许她也有跟我一样的蓝色头发,或许她也有很白的皮肤,或许……还未真正开始画,我的脑海中就已经满满都是想象出来的妹妹的模样了。 试着用细细的铅笔勾勒出她柔软的头发,小巧的鼻子,尖尖的下巴,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小女孩就这样出现在我的笔下。 我睁大眼睛注视着自己画出的第一个人物,充满了好奇与惊喜,仿佛那真的就是妹妹现实中的模样。 真正喜欢上画画,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不断想象着妹妹的容貌,不断想象着她的笑容,她的一举一动,她开口说话的样子,她生气的样子,她开心的样子……手中的画笔在纸上来回描绘着,不知疲惫,不知停歇,仿佛这已成为病房中最大的乐趣,画笔带着我的心再度飞向了远方。 飞向了妹妹所在的那个田园。 -------------------------------------------------------------------------- 作者有话要说:新视角~也是最后一个视角开启~ 一起向最后的旅程进发吧\(^_^)/   ☆、第七十章 在我们的心灵深处,爱和孤独其实是同一种感情,它们如影随形,不可分离。愈是在我们感觉孤独之时,我们便愈是怀有强烈的爱之渴望。——佚名 -------------------------------------------------------------------------- “幸村君好可怜呀,一直住在这种地方不觉得很无聊吗?” 前来探病的小朋友里总有一两个会满脸无辜地问出这种问题。起先我确实觉得很难受,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才好。但自从和乡下的妹妹开始通信之后,情况就完全改变了。 “不会哦,一点也不无聊。”我笑着回答他们说。 爸爸妈妈每年都会在生日的时候去乡下看望妹妹和奶奶,尽管那一天也是我的生日,但因为行动不便,我只能一个人留在病房里等他们回来。 温柔的护士小姐知道这天是我的生日,她担心我一个人会觉得寂寞,所以老是时不时地溜过来看我两眼。 没关系的,其实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这样告诉护士小姐。爸爸妈妈已经把我写的信和我画的贺卡带去了乡下,也许这会儿妹妹已经收到了也说不定。 因为才刚上小学,我和妹妹会写的字都还不多。遇到不会写的字时我就用画画来代替,妹妹似乎也想用画画来表达意思,但她一直都画不太好。有一次,妹妹想告诉我她在池塘边看到了蝌蚪,因为不会写蝌蚪两个字,妹妹就画了一些像是芝麻粒一样的东西在纸上。收到信的我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回信问道“那是什么?”,妹妹好像因此有些难过,于是她开始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写字。经过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妹妹会写的字已经比我多很多了,连爸爸妈妈也夸奖妹妹学习很用功,我想我也要加油才行。 在病房的大半时间我都用来学习和看书,而除此之外唯一的休闲娱乐,就是我的画画时间。因为身体不便,不能像其他小朋友那样走出病房去玩,我只能坐在病床上不停地拿着蜡笔画画。 我画了很多想象出来的妹妹的模样,长发的,短发的,还有扎着辫子的。因为我不停不停地画,妹妹的画像已经叠到了有半张桌子那么高。 “为什么精市不把这些画送去给妹妹看呢?”护士小姐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画得还不够好。” 因为我只是在画自己想象中的妹妹而已。我多少会觉得担心,万一妹妹看到这些画,说它们根本就不像自己该怎么办? “没有那回事,我觉得精市画得很棒!” 听了护士小姐的话,我腼腆地笑了笑。 我也很想知道现实中的妹妹到底是长什么样子的,我甚至想过让妹妹画一张自画像给我,但考虑到妹妹不擅长画画,最后还是作罢了。把生日贺卡和信封交给爸爸的时候,我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让他拍一张妹妹的照片带回来给我。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口头的一瞬间我又咽了回去。 就这样也好。就算不知道妹妹长什么样子也没关系,因为那样我就还有不断想象的空间,我可以继续画出更多的妹妹,直到有一天我真正见到她,然后惊喜地发现—— 这就是同我想象中别无二致的妹妹。 我会等待着那样的惊喜到来,在满怀期待的每一天中继续天马行空地描绘着我喜欢的画,抱着这种可以有所期待的心情,我决定不再问爸爸妈妈要妹妹的照片了。 从乡下回来的爸爸妈妈给我带来了妹妹的信,我欣喜地从妈妈手里接过信封,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被独自扔在医院里的不快,恨不得立刻拆开来看里面写了什么。妹妹的每封信我都可以反复读上几十遍,即使内容十分简短也无所谓,光是知道这是妹妹写来的信,我就已经比收到其他任何礼物都要更开心了。 “精市真的很喜欢妹妹呢。”护士小姐看到我兴高采烈的摸样,忍不住笑道。 “嗯,好想跟妹妹一起过生日啊。” 一旁的爸爸妈妈露出有些许欣慰,又有些许无奈的神情。 “把信拆开吧,看看佳音写了什么?” 爸爸妈妈像是早已知道内情似的,敦促我拆开妹妹的信。因为想要慢慢地品尝这份幸福,而不是一口气就立刻用完,我怀着激动和满心期待,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弄坏这封信一样,十分谨慎仔细地打开了封口。 精市,我家装了电话,来打电话吧。 妹妹越写越好看的秀气字体浮现在信纸上。 “奶奶家装了电话,佳音说以后要给哥哥打电话来着。”爸爸对我说。 “太好了呢。”妈妈在一旁附和道。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这简直是最棒的生日礼物。佳音真的是我的佳音,一想到马上就能听到妹妹的声音了,一想到马上就能和妹妹聊天说话了,我简直高兴得一塌糊涂。 “不过,医院里的投币电话装在走廊上,精市可不能一个人偷跑出去哦,要打电话的时候就告诉我,我来带你过去。”护士小姐悉心叮嘱道。 “嗯!我知道了。” 装有投币电话的走廊离我的病房有些远,平时没事的话我是不太可能跑去那里的,但只要能和佳音打电话,这点距离完全算不上什么。 我把信纸重新叠好装回信封里,像是藏起宝物一样,把它放进装有佳音全部来信的抽屉里。 看着一捆五颜六色的信封,我忽然觉得今晚可以做一个很美很美的梦。 我并不孤独,这是在意识到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我存在之后的事。 喜欢的颜色,喜欢的食物,喜欢的小动物,我和佳音不断地交换着这些细小而微不足道的秘密。然而仅仅只是写上一句我这里下雪了,我在池塘边找到了青蛙,或是随信附上一片在路边捡到的树叶,都能让我欢欣雀跃上很久。 我没有朋友,伴随着长期住院,一次次轮回来过的四季,我在医院中从幼稚园毕业,又在医院中成为一名小学生。小朋友们一个接一个地长大,离开,然后又迎来新鲜的面孔,接着不得不再次面对他们最终会离开的现实。 佳音是我的妹妹,也是我童年唯一的朋友。只要有她在,只要能收到她的信,哪怕只是一句简单问候,我都能感觉到被支撑的力量和希望。 我不是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一点对我而言尤为重要。爸爸妈妈的工作太忙了,他们无暇顾及我治疗以外的东西,我不能够向他们奢求更多的关爱和照顾,因为我已经把佳音本该得到的父爱和母爱分走了大半。 病痛也好,绝望也好,孤独也好,我并不试图战胜这些,我只是平淡地接受着一切,因为我知道在我内心深处的角落始终有着一块绝不会被侵染的宝贵净土。那是属于我和妹妹,我和唯一朋友的无忧无虑的乐园,那里没有病痛,没有绝望,没有孤独,有的只是属于我们纯真的回忆。 精市,你知道泥鳅可以吃吗?奶奶说泥鳅可以吃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精市,我跟奶奶学种土豆了,虽然弄得满身是泥,不过好开心啊。 精市,我感冒了,还发了烧,奶奶带我去医院打针,真的好痛。你每天都要这样痛一回吧? 精市,冬天就快过去了,春天马上就要来了,我们又要长大一岁了。 精市,关于打电话的事………… 好想快点听到你的声音。 没有考虑过任何想说的话,只是希望能立刻走到电话边,塞进硬币,拿起听筒,然后对着相隔遥远却仿佛一直陪伴在旁的你,说一句早上好。 我默默地将储蓄罐里的硬币握在手里,祈祷着那一天能尽快来临。 快点,快点,再快点—— 把这份遥远的距离拉近,拉近,再拉近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们看这里看这里←】 近期由于一些大家都知道的原因~QAQ 出于safe的考虑Toru不得不大幅减缓更新速度~ 可以向大家保证的是文绝对不会坑~存稿都在手里~ 只是更新可能会从现在开始变得很慢~ 至少要过段时间才能恢复正常~ 期间Toru大概会开新文~试着去走一下各种不同的风格之类~ 希望姑娘们多多支持和体谅~不要抛下我喔~>< 要相信Toru坑品超好~每篇文都会负责到底认认真真完成的~XDD 有新消息会在留言或作者有话要说中通知大家~ 爱你们喔~╭(╯3╰)╮   ☆、第七十一章 人总是在试图逃避命运的道路上,遇见自己的命运。——Jean de la Fontaine ------------------------------------------------------------------ “……喂?” 第一次听到妹妹的声音时,我紧紧地握着听筒,几乎以就快要捏碎它的力气那样握着。 电话那头是很好听的声音,有些不安,有些犹豫,有些细弱,但仍然很好听的声音。 这就是佳音的声音。我有种非常不可思议的感觉。 “请问……听不到……吗?” 因为太过紧张和期待的缘故,我居然忘记了要回答佳音。一旁的护士小姐看着我,笑得很是开心。 “不,不是的,听到了哦!”我连忙说道,“那个……你好。” “你好……” 屏息凝气,等待着电话那头继续说出下一句。然而奇怪的是,我和佳音谁都没有再开口,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刚问过好之后就沉默了下来。护士小姐歪了歪脑袋,像是在问我“怎么不说话了”。 并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因为事先没有准备好要说什么,所以脑袋变得有些空白。我几乎没有用电话和谁联络过,因为没有要好的朋友,也就没有特别需要用到电话的时候。奶奶家最近才装上了电话,说不定佳音也和我一样,对电话还处在一种新奇不已的状态。 “我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嗯,收到了。” “画也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 太好了。我高兴得有点不知所措。明明知道信一定会寄到佳音手里的,但真正听到她亲口说出收到了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真实感。一直与我通信的妹妹此时此刻就站在电话的另一端,听我说话,和我说话,这对我来说简直太幸福了。 “佳音……?”我试着在电话中叫了妹妹的名字。 “是。”她小声回答道。 “那个啊……我一直觉得,佳音这个名字很可爱……然后,今天听到声音以后发现,果然佳音的声音也很可爱。”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冒出了这些话来。电话那头的佳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传来了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声。 与此同时,站在我身旁的护士小姐也忍不住捂起了嘴。意识到自己对着第一次通电话的人说出了很害臊的话,我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走开啦。”我朝护士小姐使劲挥了挥手,“不要偷听别人讲电话。” 护士小姐向我使了个狡猾的眼色,然后退到了一边。 “喂喂……你还在吧?” “我在。” “唔……” “……” 话题到这里又中断了。我回想起刚才没头没脑说出的话来,不禁觉得有点尴尬,开始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才好。 我和佳音在电话两头扭捏地沉默着,我可以听到她时有时无的鼻息声,想必她也可以听到我的。 忍啊忍,忍啊忍,彼此都在忍耐着等待对方先开口,但总也不见谁开口。漫长的十几秒过后,我终于憋红了脸,然后对着电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电话里也传来了佳音害羞的笑声。真是奇怪的两个人,居然会因为没话讲而憋到笑场的地步。我心想,平时写信明明有一大堆事可以讲不是吗?为什么到了电话这里却反而害羞得要命呢。 啊——对了,因为太真实了啊。这就是讲电话的感觉,握着听筒的手心会不停冒汗,声音会变得怪怪的,脑袋会变得空空的,整个人都冷静不下来。 但是我不讨厌这种感觉。 真实感让我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离佳音更近了,我的心情终于可以不用再通过纸笔书写,而是可以亲口告诉她了。尽管有点紧张和不适应,我还是觉得很新鲜,很快乐。 “谢谢,佳音,能听到佳音的声音真的很高兴。以后也要像这样给我打电话哦,我已经准备好很多硬币了。” “嗯……但是,奶奶说精市身体不好,不能总是打扰他休息。” “没有那回事!……不是要一直打一直打的意思,只是,在我身体还可以的时候……” “……好。” 投币电话开始出现金额不足的提示,我立刻塞了一枚硬币进去。 “对了,很快就要到三月了……爸爸妈妈今年也会买很多礼物去看你的。” “……嗯。” “我也会准备礼物拜托他们带过去的,佳音……有什么想要的吗?” “什么都可以……” “这样啊。其实我们要是能一起过生日就好了……真希望有一天可以见面啊。” “……” “不如我问问爸爸妈妈,让他们也带我一起去乡下吧?” “……哎?那样……不太好……” 其实我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我知道以自己的现况而言根本不可能跑去什么长途跋涉的地方,但佳音似乎当了真。 她的语气透出了一丝担忧,这让我有点难过。 “没关系啦,只是说说而已的。”我苦笑道,“他们应该不会放我出去吧。” “……不是,精市能来的话,我很高兴。但是……不要勉强。” “……嗯,不会勉强的。” 刚才的一点点难过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忽然觉得也许真的可以向爸爸妈妈请求一下试试。 “这件事,等我再考虑一下……说不定能行得通。” 除了爸爸妈妈之外,最重要的是能获得医院的外出许可。只要医生认为我的身体状况可以外出,爸爸妈妈的那一道关卡相对就容易得多了。 “好快啊……” 电话那头的佳音感叹了一句。 “什么?” “一下子装了电话,一下子通了电话,突然又有好像可以马上见面了的感觉……” “是啊,真的是这样。”我笑着说,“好神奇啊。” “嗯。” “……要是真的能见面就好了。” “嗯。” 护士小姐从墙边探出脑袋来,举起手腕轻轻敲了敲上面的手表,提醒我差不多是时候回病房了。 “抱歉,佳音,我可能要先回病房了……” “啊……嗯。” “要再跟我联络哦。” “好。” 我叹了口气,有点不想就这么把电话挂断。我知道通常这个时间正是要输液的时候,一想起注射时的疼痛,我又有些垂头丧气了。 “那个……是要打针了吗?”好像察觉到一般,佳音这样问道。 “唔,是啊。”我没精打采地回答,“没关系,已经习惯了。” “……加油。” 说完这句,佳音踌躇了一下,似乎还想再说些能给我打气的话,但憋了一会儿,她还是没能说出来。 “没事的。”我反过来安慰她说,“因为每天都在打,所以已经不会觉得疼了。” “……真的?” 当然是假的,但我不会告诉她那有多疼。 “真的哦。”我故作轻松地回答道。 又磨蹭了一会儿,直到护士小姐走过来作势要掐断我的电话,我才依依不舍地和佳音道了别,约好下次要再通电话。 把电话挂回墙上的时候,我再次重重叹了口气。 “都跟妹妹说了些什么呀?连我都不让听。”送我回病房的路上,护士小姐八卦地向我打听着。 “偷听别人打电话本来就是不对的。”我回答。 “哎呀,精市也开始有自己的秘密了?不能让我知道吗?” “不是,只是……会害臊,护士小姐不会这样吗?如果自己和别人的谈话内容被第三者听到的话。” “可是跟妹妹之间没有什么好害羞的吧?你们有什么秘密计划的话,也让我知道一下嘛。” “不要。” 我拒绝了八卦的护士小姐。就算是妹妹,也有我只想让妹妹知道,而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东西。 但随即我又意识到,我确实是在打电话的时候害羞了一下,也紧张了一下,当然还失落了一下,之后又振奋了一下。这么多奇怪复杂的情绪是怎么产生的?佳音也和我有一样的感觉吗? 明明只是兄妹间再平常不过的通话,却觉得很害羞,甚至回到病房以后也平静不下来,躺在床上反复回想着“要是真的能见面就好了”。 也就是在那时,护士小姐像往常一样又一次把针头扎进我的静脉。 果然还是会疼,但好像又不那么疼了。 我知道这是佳音的功劳。 . . . 作者有话要说: 冒着生命危险的更新……QAQ 还是要跟大家解释一下,虽然目前为止这篇文算safe~ 但是接下来的故事可能稍微牵涉到一些这个那个的部分…… 所以还是不得不谨慎地来慢慢更新~希望大家体谅Toru,我也很为难喔QAQ 总之跟大家再三保证的就是绝对不会坑啦~只是为了避开不好的时机~ 希望大家有耐心地等这段特殊时期过去喔~ Toru的其他新文和短篇都在计划中,寂寞的话可以去隔壁溜达看看╭(╯3╰)╮ 爱你们~   ☆、第七十二章 孤独本是生命的常态。——佚名 ------------------------------------------------------------ “爸爸,真的不能带我去吗?拜托了……只要一次就好!我会很听话的,不会到处乱跑,只要见完佳音就立刻回医院……” 爸爸苦恼地看着我,说他已经去问过了医生,医生认为我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外出,所以他也没有办法。 “佳音不会生你气的,她知道你不能离开医院。等你身体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去看她,所以你就乖乖地呆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好吗?如果有什么东西想交给佳音,爸爸妈妈一定会替你带过去的。” 我拿着早已写好的信和画好的画,沉默了半响,最后还是把它们交到了爸爸手里。我有些难过地看着爸爸将它们放进了马上要带去乡下的行李中。 爸爸摸摸我的头,就这样和妈妈离开了医院。 接下来就是我一个人渡过的日子了。 3月5日,每年的这一天爸爸妈妈都会去乡下看望妹妹和奶奶,今年当然也不例外。这一天既是我的生日,也是妹妹的生日。虽然是兄妹俩人的生日,但爸爸妈妈只能选择和其中一个过,常年呆在乡下见不到爸爸妈妈的妹妹只有在这一天才能和他们团聚,所以我并不觉得把我独自留下有什么不公平,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占用爸爸妈妈的时间。 只是,在那次通话以后,我已经和佳音说好了这次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去乡下看她。 “真的?医生会让你出来吗……?” “嗯,我会努力拜托他的!不管怎样一定要想到办法出去……” “加油哦……” 我知道佳音也很想见我,她只是不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但我们一起设想了许多见面以后可以做的事情,佳音说她可以带我去池塘边玩,可以带我去爬小山丘,还可以带我去田里挖泥鳅。光是听到她说这些,我就已经兴奋得想要立刻冲出医院跑去乡下了。 在护士小姐的鼓励下,我终于决定画一幅妹妹的画像作为礼物送给她。尽管过去已经画了很多妹妹的画像,但我从没有把任何一幅拿给妹妹看过,只有这一幅是为了第一次见面而准备的最特别的礼物,我花了比平时更大的力气,非常认真地画完了它。 和其他不肯吃药经常闹脾气的孩子不同,我在医院里一直都很听话地吃药打针,从不让护士们为难。决定要去见佳音之后,我更是努力积极地配合着医生的治疗,心想只要我好好吃药好好打针,身体就可以恢复得更快,那样去见佳音的希望也就更大了。 然而我的外出申请还是遭到了拒绝。 “精市,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以你现在的情况,不要说是长途跋涉了,就算只是走出病房也必须要有人陪护……” 护士小姐总是陪着我去走廊打投币电话,我和佳音说话的时候,她就站在不远处等着我。有时候打着打着硬币不够了,她还会把自己的硬币借给我投。 “拜托了护士小姐,帮我跟医生说说情吧!我真的很想去见佳音,我们已经说好了的……我能坚持,我一定会好好地回到医院,不会在中途发病的……” 一直对我很温柔的护士小姐同情地看着我,然后无可奈何地对我说,不行。 无法获得外出许可的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爸爸妈妈走了出去,继而又像过去每个冷清的3月5日一样,独自坐在病床上望着墙壁发呆。 为了哄我,护士小姐悄悄买了蛋糕过来,在病床前陪我一起吹灭了一支蜡烛。 “护士小姐……我是不是不会好了?我……应该一辈子都走不出这里了吧。” 望着那支被吹熄的蜡烛,我缓缓地说道。 只有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我才会说出这种话,因为我知道,爸爸妈妈一直都在努力地为我治疗不明原因的难症,即使他们明知治愈的可能性很小也不曾放弃过。面对那样的爸爸妈妈,我不能显得灰心丧气,我不能把残酷的事实挂在嘴边,我不能再让他们更加伤心了。 护士小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对我说:“生日快乐,从今往后也一起加油活下去吧。” 我还能再过几次像这样的生日呢,听了她的话,我不禁想道。 爸爸妈妈应该已经把我的礼物带到妹妹那里了。除了我写满歉意的信之外,还有我头一次鼓起勇气送出去的妹妹的画像。 ——“对不起,不能来见你,但我下次一定会努力的。这副画你喜欢吗?也许画得不太像,请不要生气。” 我在信中如此写道。看到这封信的佳音应该会原谅我吧?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等到了从乡下回来的爸爸妈妈。 “佳音说什么了吗?她收到我的礼物了吗?她喜欢吗?” 还吊着点滴的我顾不得护士小姐的阻拦,急忙下床跑向爸爸妈妈,询问他们妹妹的反应。 “这个……”爸爸面露难色。 “佳音她啊,偶尔也会闹点情绪的。”妈妈安慰我说,“没关系,礼物我们已经留在奶奶那里了,精市没法过去的原因也解释了……” “留在奶奶那里……是什么意思?” 我忽然觉得心凉凉的。 “我把画给佳音,告诉她‘这是哥哥画给你的’,但因为精市没去成,佳音有点不开心。我们把礼物给她的时候,她发脾气丢到地上了……” “……” 她果然还是生气了,因为我没有遵守约定去看她。 我低下头,感到一阵失落和悲哀。爸爸妈妈把我扶到床前,一边让我坐下,一边不停地安慰我说没事的,小孩子都会有脾气,佳音很快就会想通。 “精市和佳音都是懂事的好孩子,之后只要打通电话聊一下就没事了,好吗?别伤心。” 我点点头,但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接到佳音打来的电话。 “精市,怎么了?又在这里等电话……” 生日过后,我陆陆续续写了好几封信给佳音,向她解释我没能遵守约定的原因。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请不要不理我。每一封信里都诚恳地写上了道歉的话语,希望她能够原谅我,但我始终都没有收到过佳音的回信。 不仅是回信,连电话也完全没有。 因为生怕错过佳音打来的电话,我总是跑到走廊上的投币电话旁守着。护士小姐除了照顾我还要照顾其他住院的孩子,因此她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我,也不可能总是陪我来走廊等电话,所以我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自己跑了出来。 “这样不行啊,快回病房去吧,怎么可以总是守在这里等电话呢?” “再等一下就好,过一会儿佳音可能就会给我打电话了。” “精市……” 看着我固执的摸样,护士小姐只能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站在一旁陪着我。 “精市很珍惜妹妹吧。” 护士小姐看着我,我则看着投币电话。 “精市一定是觉得,妹妹是我唯一的朋友,除了妹妹以外就没有人愿意理我了。所以妹妹一生气,你就很担心被扔下。” “……她不会扔下我的。” 说出扔下这两个字眼时,我感到很难受。其实我并不确定,佳音已经很久不理睬我了,说不定她就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再理我了。 “可以求你一件事吗?我想出去……我想去找佳音,只要一天就好,请你让我从这里出去吧,请帮帮我!” 我忽然转向护士小姐,对着她请求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如果佳音既不肯回信也不肯给我打电话,那我就只能亲自去找她解释。 我知道医生不会同意我的外出请求,爸爸妈妈也会因为担心我的身体而只肯听医生的话,那么剩下唯一能够帮助我的就只有护士小姐了。 “拜托了,帮帮我,让我出去……!” 我不想被丢下。我想见她。 护士小姐蹲□,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咬住了干涩的嘴唇。 “精市的这份心意,会传达到妹妹那里的。”护士小姐说,“妹妹一定也是很想见你,因为见不到你所以才难过的。来吧……我有一个办法。” 她站起身来,拿起墙上的电话听筒,往里面塞了一枚硬币。 “如果妹妹不愿意打电话过来,就由我们来打过去好了。” 说着,她帮我拨通了奶奶家的电话。 嘟……嘟……嘟……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护士小姐把听筒递给了我。 加油。她用口型笑着对我说。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我屏息了三秒,就在我鼓足勇气开口喊出“对不起”的时候,电话那头也同时传来了同样的声音: “对不——” 话说到一半,我愣住了,佳音也愣住了。 傻乎乎地愣了一阵之后,电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有那么一会儿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对不起。”我把没说完的道歉重新说了一次,“没能遵守约定去见你,因为医院无论如何都不肯给外出许可……” 佳音没有说话。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问道。 “……没有。”佳音小声说,“对不起……我把你的画丢掉了。” “没关系,那个本来就画得不好……只要你不生气就行了,我这几天好担心啊……要是佳音从此再也不理我了该怎么办?” “……” 在电话里,我看不到妹妹的样子。我只能想象着她安静寡淡的面容,以及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有些嫉妒精市了。” 我惊讶地听到佳音这么对我说。 “爸爸妈妈时不时会来看我,但精市从不出现……奶奶说精市住在大城市里,我就会想,精市在那里收到的礼物是不是比我更多,爸爸妈妈是不是成天都可以陪着你,给你买很多东西……而我只能和奶奶呆在不起眼的乡下,连见一个面都那么困难。”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孤独。 “所以……我嫉妒了,才乱发脾气的……是我不好,对不起。” 我很难过,难过的同时又觉得很感动。我被原谅了,但我也被嫉妒了,这种感觉五味陈杂。 “你生气吗?”佳音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没有,我最喜欢佳音了。” 我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立刻回答道。无论佳音做什么我大概都不会生气,我只会难过。如果她不理我,我会难过,如果她远离我,我会更难过,但最终只要她回到我身边来,那一切就都无所谓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无意间又说了让人害羞的话,佳音笑了。她的这一笑总算让我彻底安下心来,我也跟着她笑了,在一旁看着我的护士小姐看起来好像比我还开心。 “佳音还会打电话给我吧?” “嗯,会的……你有好好听医生的话治病吗?” “有哦,我很使劲地吃药,也很使劲地打针……这样下去应该会很快好起来的。” “那就好……” 挂掉电话后,我突然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因为在走廊里站了太久,我的病号服已经抵御不住寒意,护士小姐连忙把我赶回了病房。 “这下高兴了吧?以后可不能再守着电话不肯走了,更不准瞒着我一个人悄悄跑出去。” 一通说教后,护士小姐才离开了病房。 我四仰八叉地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没来由地感到幸福。我把手伸向枕头,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张被折起来的妹妹的画像。 这是一幅用来练习的画,所以它还不够完美,比它画得更好的那幅我已经交给了爸爸妈妈,但不幸的是它被佳音丢掉了。 我告诉佳音说那幅画画得不好,但实际上它是我至今为止画出的最满意的一幅。我还告诉佳音说我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但那也不是真的。 我总是在对佳音说谎,因为我知道她其实和我一样孤独。在两个人都很孤独的状态下,负负不意味着得正,我不想把自己的孤独更多地传染给佳音,我希望她健康,快乐,我希望能由我来让她变得健康,快乐,由此也能使得我自己变得健康,快乐。 然而这种单纯的心境也在逐渐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化。 我不再拼命地画妹妹的画像了,因为每次爸爸妈妈翻看那些画的时候,我都有种莫名的尴尬。我不想让别人来对这些画评头论足,像或是不像,好看或是不好看,那都是摆放在我心中重要位置的东西,即便是爸爸妈妈,我也不希望他们踏进这片神圣的区域。 我开始画一些没有脸的人物,只是不画脸,但会画上头发和身体,还有动作。有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画的是谁,在医院里我能见到的人很有限,也许我会偶尔画一下护士小姐,也许我会偶尔画一下爸爸妈妈,但到最后当我看着那些画时,我依然觉得自己还是在画妹妹。 护士小姐常调侃我说我太喜欢妹妹了,没错,我非常喜欢佳音,所以才会不经过头脑就天真地说出一些会让人觉得不好意思的话来。 可越是长大,我越是发现自己在意起了一些以前不会太过在意的东西。长大之后的我还可以像那样无忧无虑地说出我最喜欢佳音了吗?听到这种话的她会不会讨厌我? 到底要说什么样的话才能让她不讨厌我,不觉得我奇怪呢?我渐渐被自己的想法搞糊涂了。 就在担忧这些古怪问题的同时,我愈加察觉到佳音对我而言的重要性。我们仍保持着联络,但通信和打电话其实远远不够,再频繁也不够。 想要见面却无法见面,如果不能见面,就好像总有一个空洞无法填补,这份焦躁感在不断扩大着—— 直到我做出了那件令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大段唠叨出没注意↓) . 大家好久不见(泪 感谢小天使们一直在这里等着Toru!能更新一下真是太不容易了~ 希望你们看得还愉快XDD←绝对愉快不了喂~ *最近的改版姑娘们应该有所耳闻,这也说明了目前形势依然不太乐观~ 所以下一回的更新还不能很快向大家保证日期~ 只能说Toru还是会慢慢的~在safe的情况下尽量保持原汁原味地把它写完~ 不让形势影响到文的内容~不去做删减~这是我能尽的最大努力~QAQ 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陪Toru一起渡过这段时期~ 光明的未来一定就在前方~XDDD   ☆、第七十三章 人的形状是一个幽灵, 由干扰和痛苦组成。 有时是纯净的光,有时是残忍, 极力地大大张开, 这个紧紧掩含在它内部的意象。 ——Molana Jalaluddin Rumi ------------------------------------------------------------ 佳音,你有喜欢的人吗? 在信纸上写下这句话时,我犹豫了一下。但随后我又继续提笔写了下去,说了许多和这个问题毫无关联的东西。 写信,打电话,聊一些白日梦,聊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够,还有什么远远不够。 我有很多心里话想对佳音说,但那些话似乎都不能通过电话和写信来彻底表达。 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地过去,对于普通人来说飞快的时间,对我来说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和佳音写的信塞满了整个抽屉,画的画贴满了天花板和墙壁,但我仍然被囚禁在这个白色的笼子里,飞不出去,也叫不出来。 已经小学三年级了,我人生中的将近十个年头已被消耗殆尽,而我接下来的十年又在哪,恐怕谁也不知道。 透过病房的窗户,我可以看见院外的草坪上有孩子们正在玩耍。有两个男孩穿着和我一样的病号服,拿着球拍在那里挥动手臂。一颗很小的黄□□球在俩人之间一来一回,以很近的距离,以很慢的速度,以很轻的力道,和我差不多年纪的两个孩子就这样在阳光下轻松地打着网球。 羡慕吗?心中好像有个声音在这样问道。 不,并没有到羡慕的程度,虽然我不能像他们一样去草坪上活动,虽然我只能被关在这个压抑单调的房间里,但我也有他们不曾拥有的东西—— 一个非常喜欢的人。 一个只属于我的,小小的秘密。 把信纸折好,仔细地塞进信封,封上封口,然后交给爸爸妈妈。只是再普通不过地看着他们走出病房为我寄信的身影,只是听到走廊里传来的电话铃声,只是在把硬币塞进投币电话的一瞬间,都能感觉到自己是幸福的。 我是幸福的,尽管这份幸福看不见也摸不到。正因为它的存在是那么飘忽不定,我才会常常在感到幸福的同时又害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了自己的秘密。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也和我抱有同样的心情。 佳音很少在信里提及她和朋友们之间发生的事,她也很少写到学校里的事,尽管我们学会写的字越来越多,但我们交流的话题还是限制在一个十分单纯的框架内——只说我们自己的事。 我所知道的佳音的世界,是由奶奶和蓝天,青草和泥土的香气交织而成的世界。佳音所知道的我的世界,则是由爸爸妈妈,医院和消毒药水的气味交织而成的世界。 这样的两个世界似乎是平等融合的,因为它们无一例外都单调且孤独。但我不能确定佳音所在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就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或许她只是在顾虑我的心情,而没有把缤纷绚烂的那一面过多地写进信里。或许她除我以外还有许多要好的朋友,或许她的生活要快乐丰富得多,或许…… 我不喜欢猜想,但我想要更了解她所在的世界,更了解她的想法和她的感觉,我想要确认一件事—— 就这样,心血来潮的我在信纸上写下了那个问题。 把信纸交给爸爸妈妈的时候,我闪过一丝不安。之所以在那个问题后面写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是因为我试图掩藏写下那个问题的后悔感。 我好像是在企图试探些什么,即使我知道佳音是我唯一的朋友,即使我相信她和我有同样的心情,但我还是想要确认这一点。如果我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焦躁感就会继续扩大。 ——你有喜欢的人吗? 自以为是地问出这个愚蠢问题的我,在几天后收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 * “他的名字叫良介。” 妹妹用娟秀的字体在信纸上这样写道。她的字迹已经很有大人的味道,越来越像是女孩子才会写出来的模样。 “从一年级开始我们就是同桌,他很擅长体育,是我们班里跑步跑得最快的……有很多女生喜欢他,说他很帅,还说羡慕我能和他当同桌,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帅不帅这回事……不过到三年级为止都一直是同桌……习惯了以后就觉得,也许能继续当同桌也不错吧……”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因为奶奶不会教我这些事……精市怎么认为呢?你有喜欢的人吗?对不起,我对这些事情还不大懂……只是你突然问到这个,我就回想了一下,可能是他吧……” “对了,良介的头发是红色的,很少见的颜色……我觉得那种颜色很漂亮……这些话对别人提起会害羞,不过精市是我的家人,应该没关系吧……请不要告诉爸爸妈妈……” 读完信,失望和愤怒已不可抑制地冲上头脑。 我几乎想要立刻扔掉这封信,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耐着把它看完的。仅仅是读过一遍,信纸边缘就已经被我捏得起皱了。 她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话来?我没有像平时那样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而是草草地打开抽屉,把信纸和信封一起扔了进去,决心对它视而不见。 但我没能做到。 我再一次拉开抽屉把信纸拿出来,没看两行,我又觉得读不下去了。我把信纸捏成一团握在手心,使劲使劲地握着。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生气。我没有得到我自认为理所应当的答案,妹妹根本不明白我在问的“喜欢”是什么。她擅自搬出了一个叫良介的家伙,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放在原本只属于我们俩的世界里。平等的世界出现了裂痕,我知道佳音会有自己的同学和朋友,她生活在开放的环境,她当然会有自己的人生——只是我在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们处在平等的世界中,只有我在守护这份秘密的维系且沾沾自喜,我根本不知道佳音还有一个比我开阔得多的世界。 早知道不要问这个问题就好了。 继续傻乎乎地写信,继续傻乎乎地等着她的电话,继续以为她能理解我的所思所想……可自欺欺人会让我开心吗?我不想当傻瓜,我不希望只有我一个人在渴求着这份维系,这不公平,只有我一个人实在太不公平。 我下床来到走廊,生气地想立刻打通电话过去质问妹妹。可我恼火地盯着那部投币电话,盯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把听筒拿起来。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好几分钟过去了,我依旧站在走廊上没有动。 我感到自己被背叛了。我被最喜欢的人背叛了,这种感觉让我难受到说不出一个字来。 “精市?怎么又一个人偷跑出来了……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 我讨厌自己。我讨厌这样无理取闹的自己。 我是不应该生气的,我没有任何值得生气的理由。妹妹就是妹妹,我就是我,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来……她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我有什么权利阻止她喜欢别人? 对佳音来说,我也许只是一个生病的可怜虫吧。因为同情我,所以和我通信,不和我提起学校的事情,可怜没有朋友的我,生怕我会难过,所以才那样避开话题…… 可我压根不需要这样的同情。 沉默地回到病房,我没有同担心我的护士小姐说一句话。 窗外又传来一声声清脆的击球声,那声音就像一把锤子,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我低落的心情。 我是知道的。 明知道自己永远都走不出这里,可还是期待着能去见她的一天。明知道佳音有自己的朋友,可还是一味地安慰自己她和我一样孤独。 我知道佳音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明明比谁都清楚这点,却还是心痛得难以呼吸。 我起身关上窗户,然后收起了画纸和笔。一张张没有人脸的画被堆到了一起,就像我茫然失措的内心一般空空如也。 谁都不应该受到责怪,因为这从一开始就是我注定的命运。对某件事或某个人抱有希望是不对的,命运从很早开始就教导了我这些,只有坦然地接受一切,看待一切,我才能平静地在这里活下去。 默默锁上抽屉,我想在一段时间内,我都不会再用到这些东西了。 * * * --------------------------------------------------------------------- 注:莫拉维·贾拉鲁丁·鲁米(Molana Jalaluddin Rumi),苏菲学者,诗人。 ---------------------------------------------------------------------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收到了很多小天使们扔来的地雷手榴弹!Toru幸福得内牛满面QAQ 因为懒惰很久没有更新Toru爆破天使团的名单了~现在就来更新一下XDDD 【卯卯、鹤酱、夏sansan、柚子、坏孩子的天空、玛丽不俗、冰枕、COCOA、空光、扇扇】 (近期名单,不分先后喔) 感谢以上小天使们!Toru爱你们MUA~╭(╯3╰)╮ 特别要说的是其中一些小天使从冰帝篇开始就一直支持Toru直到现在~ 而且还有真的给Toru花掉了很多软妹币~又扔火箭炮又扔手榴弹的姑娘~ Toru对你们的爱一言难尽(抹鼻涕)只能说为了小天使们我一定会继续努力哒~! 你们的支持Toru都记得牢牢的喔>////< 下回更新相关: 下回更新的内容真的需要很大勇气才能发出来QAQ Toru纠结来纠结去~决定在18日周三晚上更新~ 这一章会成为六月份更新的最后一章喔~ Toru因为马上要搬家的关系,会进入一段超级忙碌的时期~ 当然后面的部分也会逐渐走向高|潮~需要养精蓄锐一下再杀回来~ 所以下一章之后,就准备跟大家七月份再见啦~XDDDD   ☆、第七十四章 ================================================================== 防盗措施实施中此为替换章,小天使们稍安勿躁一会儿就换回正章喔么么哒 ================================================================== 佳音,你有喜欢的人吗? 在信纸上写下这句话时,我犹豫了一下。但随后我又继续提笔写了下去,说了许多和这个问题毫无关联的东西。 写信,打电话,聊一些白日梦,聊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够,还有什么远远不够。 我有很多心里话想对佳音说,但那些话似乎都不能通过电话和写信来彻底表达。 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地过去,对于普通人来说飞快的时间,对我来说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和佳音写的信塞满了整个抽屉,画的画贴满了天花板和墙壁,但我仍然被囚禁在这个白色的笼子里,飞不出去,也叫不出来。 已经小学三年级了,我人生中的将近十个年头已被消耗殆尽,而我接下来的十年又在哪,恐怕谁也不知道。 透过病房的窗户,我可以看见院外的草坪上有孩子们正在玩耍。有两个男孩穿着和我一样的病号服,拿着球拍在那里挥动手臂。一颗很小的黄□□球在俩人之间一来一回,以很近的距离,以很慢的速度,以很轻的力道,和我差不多年纪的两个孩子就这样在阳光下轻松地打着网球。 羡慕吗?心中好像有个声音在这样问道。 不,并没有到羡慕的程度,虽然我不能像他们一样去草坪上活动,虽然我只能被关在这个压抑单调的房间里,但我也有他们不曾拥有的东西—— 一个非常喜欢的人。 一个只属于我的,小小的秘密。 把信纸折好,仔细地塞进信封,封上封口,然后交给爸爸妈妈。只是再普通不过地看着他们走出病房为我寄信的身影,只是听到走廊里传来的电话铃声,只是在把硬币塞进投币电话的一瞬间,都能感觉到自己是幸福的。 我是幸福的,尽管这份幸福看不见也摸不到。正因为它的存在是那么飘忽不定,我才会常常在感到幸福的同时又害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了自己的秘密。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也和我抱有同样的心情。 佳音很少在信里提及她和朋友们之间发生的事,她也很少写到学校里的事,尽管我们学会写的字越来越多,但我们交流的话题还是限制在一个十分单纯的框架内——只说我们自己的事。 我所知道的佳音的世界,是由奶奶和蓝天,青草和泥土的香气交织而成的世界。佳音所知道的我的世界,则是由爸爸妈妈,医院和消毒药水的气味交织而成的世界。 这样的两个世界似乎是平等融合的,因为它们无一例外都单调且孤独。但我不能确定佳音所在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就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或许她只是在顾虑我的心情,而没有把缤纷绚烂的那一面过多地写进信里。或许她除我以外还有许多要好的朋友,或许她的生活要快乐丰富得多,或许…… 我不喜欢猜想,但我想要更了解她所在的世界,更了解她的想法和她的感觉,我想要确认一件事—— 就这样,心血来潮的我在信纸上写下了那个问题。 把信纸交给爸爸妈妈的时候,我闪过一丝不安。之所以在那个问题后面写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是因为我试图掩藏写下那个问题的后悔感。 我好像是在企图试探些什么,即使我知道佳音是我唯一的朋友,即使我相信她和我有同样的心情,但我还是想要确认这一点。如果我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焦躁感就会继续扩大。 ——你有喜欢的人吗? 自以为是地问出这个愚蠢问题的我,在几天后收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 “他的名字叫良介。” 妹妹用娟秀的字体在信纸上这样写道。她的字迹已经很有大人的味道,越来越像是女孩子才会写出来的模样。 “从一年级开始我们就是同桌,他很擅长体育,是我们班里跑步跑得最快的……有很多女生喜欢他,说他很帅,还说羡慕我能和他当同桌,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帅不帅这回事……不过到三年级为止都一直是同桌……习惯了以后就觉得,也许能继续当同桌也不错吧……”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因为奶奶不会教我这些事……精市怎么认为呢?你有喜欢的人吗?对不起,我对这些事情还不大懂……只是你突然问到这个,我就回想了一下,可能是他吧……” “对了,良介的头发是红色的,很少见的颜色……我觉得那种颜色很漂亮……这些话对别人提起会害羞,不过精市是我的家人,应该没关系吧……请不要告诉爸爸妈妈……” 读完信,失望和愤怒已不可抑制地冲上头脑。 我几乎想要立刻扔掉这封信,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耐着把它看完的。仅仅是读过一遍,信纸边缘就已经被我捏得起皱了。 她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话来?我没有像平时那样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而是草草地打开抽屉,把信纸和信封一起扔了进去,决心对它视而不见。 但我没能做到。 我再一次拉开抽屉把信纸拿出来,没看两行,我又觉得读不下去了。我把信纸捏成一团握在手心,使劲使劲地握着。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生气。我没有得到我自认为理所应当的答案,妹妹根本不明白我在问的“喜欢”是什么。她擅自搬出了一个叫良介的家伙,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放在原本只属于我们俩的世界里。平等的世界出现了裂痕,我知道佳音会有自己的同学和朋友,她生活在开放的环境,她当然会有自己的人生——只是我在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们处在平等的世界中,只有我在守护这份秘密的维系且沾沾自喜,我根本不知道佳音还有一个比我开阔得多的世界。 早知道不要问这个问题就好了。 继续傻乎乎地写信,继续傻乎乎地等着她的电话,继续以为她能理解我的所思所想……可自欺欺人会让我开心吗?我不想当傻瓜,我不希望只有我一个人在渴求着这份维系,这不公平,只有我一个人实在太不公平。 我下床来到走廊,生气地想立刻打通电话过去质问妹妹。可我恼火地盯着那部投币电话,盯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把听筒拿起来。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好几分钟过去了,我依旧站在走廊上没有动。 ====================================================================== 给大家带来不便很抱歉,稍后替换字数会多余本章并且不会产生重复费用或多加费用 请放心喔~ ======================================================================   ☆、第七十五章 假若他日相逢,事隔经年,我该如何问候,以沉默,以眼泪。——George Gordon Byron --------------------------------------------------------------------------- 在升上小学五年级的前夕,病魔忽然毫无预兆地离我而去。 没来由地突然得病,又没来由地突然康复,虽说能健康起来是好事,但当爸爸妈妈和其他人都为此欢欣鼓舞的时候,我却并不觉得有多么兴奋。 即便是在科学技术如此发达的现代,医学上也仍有许多无法攻克的难题。尽管“推断”我的病来自于神经系统,但历经数年,依然没有哪个医生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判断我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有时候,不明原因这四个字比起干干脆脆地宣判得了绝症来,还要更让人感到难熬。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能不能找到真正的病根,还有没有可能治愈,抱着这些想法在希望与绝望之间一次又一次地来回盘旋,令全家人的身心都疲惫不堪。 “病好了你怎么不开心呢?”也有人这样问过我。 如果能够就此痊愈,就此远离病魔,再也不用回到那个医院里去,自然是值得高兴的。可就像这个病来的时候一样,直到它走,还是没有人能弄清它的实质。仅仅因为它一时离开就说痊愈了,那么万一某天它突然回来了,我又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才好呢—— 这些担忧,我没有告诉过爸爸妈妈。 我的康复所能带来的最大幸福,就是爸爸妈妈忧愁沧桑的脸上重新焕发的光彩与笑容。只要让这份久违的笑容再多维持一下就好,只要让这份久违的幸福再多停留一下就好,为此,我愿意压下所有的烦恼和担忧,告诉自己我已经恢复了健康。 一切都会重新踏上正轨。 想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多到三天三夜都数不完。一从医院出来,我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实施一早写好的计划。我回到学校用功读书,补上了所有落下的进度,我积极地参加各种社交活动,交朋友,聊天,吃东西,用力地补回我在病倒的数年间失去的生活。 我还加入了青少年网球俱乐部,并且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叫真田弦一郎的同级生。我和真田志同道合,虽然他比起同龄人来似乎要老气横秋得多,但我喜欢他这种沉稳又不乏热情的性格,我们很快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幸村,你有什么梦想吗?”真田曾经这样问过我。 要是放到几年前,以为自己随时会死的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说,那种东西根本没有去想的必要。可现如今不同了,当我和真田一起站在立海大附属中学的校门前,迎着风忍不住幻想未来的时候,我对他说:“真田,一起进立海吧!” 我终于够到了梦想这个从不敢企及的东西。 我习惯了永远不把一切想得太美好,因为我知道越大的希望就会带来越大的失望。事到如今我仍然带着这份谨慎,但在这份谨慎的背后,我已经有了一颗再也按耐不住的,展翅欲飞的心。 我想趁着还能做的时候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我想和真田,和所有已知的或是未知的人一起,义无反顾地踏向青春光辉的征途。 就在我和真田约定要一起考上立海的那年,爸爸妈妈告诉了我一个重要的决定:他们要把妹妹从乡下接回神奈川来。 “这样一来你们兄妹俩终于能团聚了,从今往后可要跟妹妹好好相处哦。” 溢满了幸福笑容的爸爸和妈妈。希望的种子在我的心中萌芽,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地迅猛生长着。而不断为这颗种子浇水施肥的,就是好友真田和妹妹佳音。 我就要见到佳音了。 每天和真田在一起不知疲倦地练习网球,挥洒汗水,做着斗志昂扬的梦想。穿梭在各个补习班中,以考上立海为目标刻苦地念书学习,把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时间都填得无比充实。所有的这一切努力,都只是为了能以最棒的姿态出现在佳音面前。 我不希望她见到的是那个在医院里病怏怏的毫无建树的自己,我希望她见到的是现在这样的自己。有梦想,有奋斗,有目标,自信且强大的我——只有这样的我才能让佳音感到骄傲和刮目相看。 我默默地期盼着,默默地等待着,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值得让她依靠的人。 卯足了劲加油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忐忑的心境仿佛又像回到了我们第一次通电话时的情形。 然后……那一天终于来了。 * “精市,来见见妹妹吧。” 从爸爸的身后慢慢走出来的,是一个未曾谋面过的小女孩。 苍白的肌肤,瘦弱的身躯,浅色的发丝和透明的眸子——在眼神深处透着些许不安的这个女孩,就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佳音,不和哥哥打个招呼吗?” 爸爸牵着妹妹的手往前走,想让她和我缩短一些距离。但妹妹站在那里没有动,也始终没有松开爸爸的手。 从她紧紧攥着爸爸的手那里,我好像可以感觉到她努力压抑的颤抖。 那是十分奇怪的感觉。我看着佳音,她也看着我,理当感到激动万分的第一次相见却莫名掺杂着害怕。佳音在害怕些什么,我也在害怕些什么,但我们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我们安静地注视着彼此,并不因为从未谋面而感到陌生,那股害怕也并非来自于陌生,相反的,我有一种仿佛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见过她的感觉,我们仿佛只是分别了许久的旧识,而这种日积月累的怀念之情甚至让我从心底涌起一阵想流泪的冲动—— “你好……我是精市,请多关照。”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着痕迹地收起那股冲动,微笑着对她说道。 “你好……” 只有通过电话才能听到的那个遥远之声,此时此刻终于跑到了我的面前。 纤细。 纤细而透明。 透明得仿佛琉璃般易碎。 我凝视她,就像透过自己的双眼凝视镜子另一边的自己。 她终于也向我露出了微笑。然而即使爸爸妈妈在一旁欣慰地看着我们,他们也绝不会料到在这份平和微笑背后所隐含的哀愁。 对啊……因为有那个约定在…… 佳音明白这一点,我也明白这一点。没有任何人会知道的,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约定。 从那一天起,我们开始了一家四口团聚的生活。什么都在变好,一切都在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我和佳音似乎已经实现了从小渴望的平凡生活—— 但是,那却正是我和她渐行渐远的开端。   ☆、第七十六章 我们是镜子,也是镜中的容颜。 我们品尝此刻,来自永生的味道, 我们是苦痛,也是苦痛的救星。 我们是甜蜜,清凉的水,也是泼水的罐子。 ——Molana Jalaluddin Rumi ------------------------------------------------------------ 佳音说话时总是很小声。 也许是刚从乡下上来的缘故,她对城市里的很多东西都感到无法适应。面对任何人她都显得过度胆怯和警惕,就算是在自己家里也永远不会无所顾忌地大声说话。爸爸妈妈经常叮嘱我要照顾佳音,带着她到处走走,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尽快帮她适应这里的生活。 我的确想这么做。比起爸爸妈妈来,我觉得自己好像更能体会到佳音害怕的心情,我好像知道她在害怕些什么,因为我也有过类似感同身受的经历。我很想安慰她,告诉她没有关系,一切都在慢慢地好起来。我很想对她说把一切交给我就好,我会陪着你,我会保护你,所以不要害怕……但我不能。 为了让佳音能在学校里有个照应,爸爸妈妈让她和我进入了同一所中学。 “可是……这孩子真的不要紧吗?这么怕生……” 爸爸妈妈的担忧也是我的担忧。佳音很听话,只要爸爸妈妈一说,她就二话不说地乖乖照做,即便是选学校这种事,佳音也完全听从爸爸妈妈的安排,自己从不发表任何意见。 这样真的好吗?我没有问过佳音,也不会去问她。我只是在感到一丝担忧的同时,又默默庆幸了一下她仍然是和我待在一起的。 对,只要这样就好,只要她还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就好。 即使我不能够伸手帮助她,但只要让她在我能够得到的地方,哪怕只是每天能时不时地看到她一眼,看到她平静如常的样子,我也就满足了。 “佳音,在学校里还顺利吗?如果有遇到什么困难的话——” 如果有遇到什么困难的话一定要来找我……想了想,我还是没能对她说出这句话。 “我在学校有一些朋友……有困难的时候可以找他们帮忙。”我只能这么说。 “没事的……都很顺利。” “那就好……” 深知无能为力的我只能朝佳音苦笑。 尽管身在同一所学校,尽管身在同一个年级,但平时的我们却几乎连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各自上学,各自放学,各自做各自的事,各自结交各自的朋友。最后的终点只不过是回到同一个家里去罢了。 与一般家庭里的兄弟姐妹不同的是,我和佳音从不吵架。我们互相谦让,友好礼貌,比任何兄妹都更平和地相处着。 在爸爸妈妈眼里的我们或许是听话乖巧令人放心的兄妹,但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和佳音之间始终缺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真田和我一起如愿以偿地进入立海成为同学,我们在学校里结识了柳,三个人一起加入网球部,并成为了相互扶持的挚友。 佳音那边又如何呢?她是不是也交到了许多新朋友?当我已经跟真田和柳每日结伴同行的时候,佳音还是形单影只。我总是透过教室的窗户看见她独自来去的身影,那身影让我感到止不住的忧虑。 于是我默默地决定找机会把柳和真田介绍给她认识,既然我不能够亲自照顾她,那么至少让我信赖的人去替我照顾她——只有这个办法了。 但很快我就发现,我的担心是无必要的,佳音比我想象的更快适应了这个学校,也比我想象的更快交到了属于自己的朋友。 丸井文太,杰克桑原,三宅怜花。 当我极其偶尔地从她嘴里听到这些名字的时候,我立刻就牢记了下来。 我假装向善于收集数据的柳提到这几个让我在意的人,并且有意无意地打听起有关他们的情况。只有在听到柳说他们都是佳音的同班同学,并无什么特殊之处的时候,我才稍微宽了点心。 我当然不会直接去问佳音你都交了些什么朋友,也不会让她知道我在打听她朋友的情况。我只是无法阻止自己的关心——焦急而又不得不按捺住的关心。 这份无法传达的关心时常让我感到苦恼。 于是我决心更多地把自己投入到校园生活中去,我积极地参加社团活动,以在网球俱乐部积累的经验和一些生来所带的天赋,很快在网球部内奠定了基础。令我感到愉悦的是,真田和柳同样有着不可小视的实力,以及对网球无人能及的热忱。被称为一年级新生怪物三人组的我们,一天天名声鹊起,一天天急速成长,也就是在那时,我们找到了共同的目标。 “立海大三连霸,绝无死角!” 在国中一年级的第一次全国大会就踏上顶峰的我们,举起奖杯发下了豪情万丈的誓言。 那之后,我们三人均以无可争议的战绩稳坐正选位置,我也由此开始成为了网球部的核心人物,并最终当上了部长。 ——幸村那家伙的实力深不见底,简直太可怕了,一年级的部长!将来肯定会有不得了的大作为吧。 赞誉也好,诋毁也好,我都无动于衷。我只是想趁着还能做的时候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至于将来如何,我并没有仔细地去设想过。 永远不要把任何事情想象得太美好,这是我从小在医院中学到的现实。诚然,现在的我和大家在一起普通地上课,学习,甚至运动,竞技……但我并未就此认为自己已经彻底摆脱了那个煎熬之地,我仍然要定期回到医院里去做检查,只要一踏进医院大门,一闻到那股熟悉的药水气味,不安的感觉就会在心头复苏。 ——没问题哟,幸村君现在恢复得很好,比一般人的身体还要棒呢。 只有在听到主治医生这么说的时候,绷紧的心情才会像得到赦免令一般松弛下来。 但随之而来的,又是对下一次例行检查的担忧和深虑。 ——像幸村君这么强大的人应该什么都不怕吧?这里根本就没有人能打倒你嘛,神之子…… 根本不存在无所畏惧的人。 人之所以是人,而无法成为神,就是因为人必然有害怕的东西。 即便是神之子也不外乎如此。 然而我所惧怕的并非数年来如一日的病痛,也不是随时可能重新迎回的死亡,更不是任何需要打倒的对手。 我的畏惧来源于保护。 仅仅是想要保护她的心情——不被允许的心情。 明知道在害怕些什么,那么地想要保护她,却又不能太过靠近她。 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距离,烦恼,徘徊,仅仅是连打破约定的勇气都没有的我—— 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被称为神之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彻底进入月更模式已无颜见人的Toru(跪) 低迷状态意外地持续了很久很久,数月以来连一个字都挤不出的惨况还在持续QAQ 对于自己难以理解的情绪化感到很失望,虽说想要振作但怎么都振作不起来…… 让大家过这么久才能看上一篇更新真的很对不起~QAQ 最近很喜欢的一位役者去世了,他叫Robin McLaurim Williams 在同一年中相继有两位喜欢的大师去世,是很让人悲伤的事情 也许没有人知道,在这篇文中出现的死亡诗社灵感就是来自于Dead Poets Society O Captain! My Captain! 在呼唤中回头一笑的Robin的表情让人永生难忘 希望在天堂里能有人使他欢笑,希望他在那里与其他大师相聚,好好休个轻松的长假 之后的更新可能还是要保持月更的缓慢速度……请大家原谅~QAQ 虽然速度不给力,但Toru会保证文字的质量,以及有头有尾的~ 感谢小天使们的宽容m- -m你们都是Toru的动力源泉~   ☆、第七十七章 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要伤害另一个人。——Murakami Haruki ----------------------------------------------------------------- 一年级学期末的情人节,我收到了超过小学时代拿到礼物数量总和的巧克力。 抱着一大袋子巧克力回家的时候,连妈妈都忍不住调侃我说:“精市该得蛀牙了!” 因为数量实在太多,我只能先把袋子放在一旁,打算以后再慢慢地吃掉。 “佳音也收到巧克力了哟,说是班里的女孩子送给她的。”妈妈笑着告诉我。 听说眼下的情人节除了一贯的女生送给男生巧克力之外,好像还流行起了女生之间互相送友情巧克力。 “是吗,那是好事。” 我知道妈妈之所以会显得很高兴,是因为这样一来就可以说明佳音在学校是有朋友的,起码她跟大家相处得不错才能收到巧克力。妈妈老是担心佳音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直到这会儿她才算安下心来。 “精市在学校也要多帮帮妹妹,知道吗?妹妹从小在乡下长大,难免有不习惯的,你们兄妹俩难得在一个学校,要互相照应……” “嗯……我明白。” 听着妈妈时常念叨的叮嘱,我只是默默回答道。 “不过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巧克力,回头得拉着你爸爸一起吃才能解决掉。受欢迎也是种烦恼呀,又不能浪费了人家的一片心意,对吧。” “我拿去分给佳音一点好了。” 说着,我从袋子里取出了几盒巧克力,走向佳音的房间。 咚咚,咚咚。 “请进……” 从里面传来佳音的声音。 我打开门走进去,佳音正坐在书桌前,桌面上放着她的文具和几盒巧克力。 “这些是我今天收到的,因为数量太多了吃不掉,佳音也一起帮忙解决下吧。”我把巧克力递给她。 “……谢谢。” 她收下巧克力,小声道谢。 “妈妈说佳音也收到巧克力了,是吗?” “嗯。” “就是这几盒?”我指着书桌上的巧克力问。 她点点头。 “佳音收到的巧克力也不少的样子……要不要跟我互相交换着吃?” “交换?” 我随手拿起一盒佳音的巧克力。 “啊,那是——” 不知为何,佳音在我拿起巧克力的一瞬间神情绷紧了。 “怎么了?” “没什么……” 她把头低了下去。 我看着手中的巧克力,只是普普通通的包装,上面也没有附着什么卡片祝福之类,但佳音却一副很紧张它的样子。 “那我吃这一盒吧。” 我把巧克力还给她,重新拿了桌子上的另外一盒。 “一起吃吗?妈妈还在做晚饭,先来点饭前点心应该没关系。” 佳音点点头,我和她一起打开了包装。 我很少来佳音的房间。佳音和我的卧室是分开的,我的房间在她房间的对面。她的房间很简洁,一张床、一张书桌、一组柜子就囊括了全部家具,整个房间一览无遗,连一样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书桌旁的单人床上铺着的是素色的寝具,那是妈妈以前用过的旧床单和旧被套,但佳音对此好像完全不介意。 见我边吃巧克力边观察她的房间,佳音显得有点拘谨:“这边只有一把椅子……你要坐那里吗?” 她的手指向自己的床沿。 “……不了。”我委婉地笑笑。 虽说住在同一个家里,可踏入佳音房间的感觉和踏入爸妈房间的感觉截然不同。进入这里更像是踏进了属于佳音自己的私人空间,而不是家人共有的区域。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不应该踏足这里。 即使是晚上路过房门口想要进去道声晚安,也会犹豫上好一会儿,最后仍然决定什么都不说地回到自己屋里去。 因为佳音是个女孩子,比起她是妹妹来,我似乎不能不更多地注意到她是个女孩子。在她面前表现得太过亲昵会让她感到不自在,也会让我自己感到不自在,所以保持一点距离才是最自然的状态。 吃完巧克力,我没有多停留就走出了房间。我几乎不会在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和佳音单独聊天,哪怕只是问问她学习上的事。 其实我很想知道她有没有送巧克力给什么人,因为妈妈从来没有主动给我们零花钱的习惯,所以我想以佳音的性格应该也不会主动开口去要钱买巧克力。但我还是默默期待着,期待着她或许会送巧克力给我和爸爸——仅仅是作为家人的那种。 但她没有。如此一来我也就放心了,佳音没有钱买巧克力,也没有给任何人送过巧克力。我甚至听到她的朋友三宅在走廊里嚷嚷说“送巧克力的都是傻瓜”。也难怪,有三宅这样的朋友,佳音是很难像普通女生那样考虑这些事的。 后来那些巧克力我们足足吃了一个多月才吃完。吃完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考虑明年要怎样才能少收点巧克力了,结果妈妈说:“赶快找个女朋友不就行了?” “在孩子面前瞎说些什么呢。”爸爸朝她嘟囔道,“现在都还是读书的年纪。” 我确实对恋爱什么的没有太大兴趣,但我也不完全是像爸爸那种刻苦用功钻在书堆里的人。对于来年的情人节,我唯一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佳音低头吃饭。在饭桌上除非爸爸妈妈问到她,否则她绝对不会是主动开口的那个人。我用眼角的余光望着她,默默地想道,能从佳音手里收到巧克力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 升上二年级时,所有班级被重新编排,柳和佳音被分到了一个班。 从一年级起就和佳音很要好的三宅继续和她同班,丸井文太和杰克桑原则被分去其他班级,与此同时,这两个人都加入了网球部,并顺利成为正选。 “杰克,真田应该已经再三强调过了,不准把零食带到部活室里来吃。” 有一天,我在部活室里撞见了正坐在板凳上吃东西的杰克。因为之前发生过有部员带零食到部活室来,结果吃完以后留下一堆垃圾没收拾干净就闪人了的事件,真田大为光火,从此规定不允许任何部员带吃的到部活室来。 “幸村部长……!很、很抱歉……实在太饿了所以才……我我我这就扔掉!请千万不要告诉真田副部长!” 涨红了脸的杰克桑原还来不及抹嘴巴就从板凳上跳了起来。看来真田的铁拳法则确实对部员们很有威慑力。 “还好是被我发现,这次就算了。” 杰克是现有部员中少见的老实人,尽管天赋才能不如同期入部的丸井文太,但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努力地刻苦训练,从不迟到偷懒,以无人可比的勤奋和出色的体能迅速赶超了一批三年级的前辈。 尽管嘴上不说,但我和真田都很认可桑原的实力,甚至已经在计划将他加入今年全国大会的出场选手名单。 “谢,谢谢部长!要是被真田副部长知道的话肯定会被他严惩的,那我就惨了啊!……上次被罚的两百个俯卧撑做完差点连筷子都不会拿了……” 如果一定要说杰克有什么缺点,那大概就是和丸井一样很能吃这回事。 丸井文太是部里出了名的甜食狂,书包里衣服口袋里裤子口袋里,凡事能装东西的地方通通被他塞满了零食,连热身跑个步都能撒一地零食在地上。为此他已经被真田训了不知多少次,但仍旧是死性不改,甚至还把杰克也一起拖下了水。 处在成长期的青少年食量大很正常,部里的孩子们大多都是能一顿吃下两碗饭的人,但杰克和丸井却是在两碗的基础上更翻倍的食量。 “你的训练量比真田还大,体能消耗得厉害所以肚子饿我能理解,但是部里已经有了一个不怎么听话的丸井,如果连你也依葫芦画瓢不好好遵守规定,那么以后进来的一年级新生岂不是——”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注意到了杰克手中拿着的零食。那是一个很眼熟的巧克力罐子,我想我一定在哪里见到过。 “那是……”我盯着杰克手里的零食,感到无法移开目光,“巧克力吗?” “啊、啊……是的!”可能是以为我生气了,杰克尴尬地把巧克力藏到身后,“是文太那家伙情人节的时候塞给我的,本来放在柜子里都快忘了,结果刚好肚子饿就把这个翻出来了……” “可以给我看看吗?”我伸出手去。 “哈?哦、哦……当然……” 拿过巧克力盒,我在手中反复端详了一阵。不会有错,这个包装我曾经见到过一模一样的,不能说是很别出心裁的设计,但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就在我想要拿它交换的时候,很少有情绪反应的佳音忽然紧张了一下。 “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杰克问道,“啊!难道部长也肚子饿了?那个,你尽管拿去吃没事的,我已经饱了,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我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我想我也许知道了那盒巧克力的来源,以及佳音紧张的原因。而憨厚的杰克当然不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行了……快去练习吧,等下真田要是进来我可就瞒不了了。” 我把杰克打发出去,一个人坐在部活室里,手里还拿着那盒巧克力。 窗外不时传来清脆响亮的击球声,啪嗒,啪嗒,啪嗒……有一股久违的空虚感在随着这个声音浮上胸口。我不禁扭过脖子望向窗外,部活室的窗户没有窗帘,然而我却产生了那里正有窗帘微微飘动的错觉,仿佛一夕之间又回到了那个从小被禁锢的病房中。 我们正在长大。 没有谁能阻止时间的脚步,一转眼,我和佳音已经从天真无知的孩童,步入了微妙而敏感的青春期。 然而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从在信纸上互诉心事的笔友,到电话中依依不舍的距离,曾经无话不谈,彼此维系的我们,直至今日终于相聚在同一个屋檐下,终于得以每日相对,终于不用担心遥远的距离和无法相见的孤独…… 可事实上,真正属于我们的距离却从未被拉得如此遥远。 遵守着约定,再也不聊天,再也不吵架,再也不靠近的我们,陌生得仿佛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一样。 在这种看似淡然平和的关系之上,掩盖着的只不过是我们奇怪的默契。如同明明在一张纸上却无法相交的两条平行线那样,只能闭上眼睛各自朝着不知去往哪里的终点前行。 我已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一种让人忧愁不已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国庆节快乐! 一月不见大家过的还好吗XD←亏你有脸问 Toru正在努力准备着成为朝九晚五的社会人!呀~又期待又紧张 经历了很多疲惫之后总算稍稍安定下来的感觉,但还是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 也许初次踏入全新的领域会面临更多挑战,也许会比现在更劳累,也许会比现在更有趣 到底如何还要之后见分晓~但在完全稳定之前继续保持月更是没错的了m- -m 难得在阔别N年之后回到国内过国庆节,Toru除了更新这里之外还准备了一部小短篇XDDD 就当做是一点点不起眼的礼物送给大家吧~【发布时间在长假结束前】 虽然Toru现在是一只慢慢爬的蜗牛,但只要大家愿意陪伴 Toru总有一天会爬到终点好好把坑填完哒~>< 因为环境状况产生巨变的关系,最近也考虑过以后该怎么妥善打理*~ 考虑的结果,会在短篇或是下一章里继续跟大家报告>< 嗯,不管怎样,Toru还是很喜欢码字! 即使很忙很累很难以适应,但只要看到文字就会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希望这样喜欢文字的初心能一直保持下去~ 那么,下一章再见~XD   ☆、第七十八章 朋友,我们亲密如是 在任何一个你置足的地方 通过你脚下的坚实,感受我 这爱怎么会是这样 我看到你的世界,却看不到你 ——Molana Jalaluddin Rumi --------------------------------------------------- 二年级时,佳音和她的朋友三宅建立了一个叫做死亡诗社的社团。社团最初只有她们两个人,但后来柳加入进去,最终变成了三个人的社团。 这件事情可以说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可以说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佳音没有参加学校的正规社团,每天放学回家后几乎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不会出去和朋友逛街,也很少看电视聊家常,所谓的爱好或是一技之长在她的身上似乎难以发掘。 妈妈说,佳音好像有写日记的习惯,大多数时间她都是在房间里安静地写着一些什么。妈妈不知道的是,佳音写的绝非只是日记这么简单的东西,写作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她的爱好,这份爱好不仅令她结识了朋友,还令她变得活跃起来,甚至创办了自己的社团。 佳音有了自己的朋友,有了自己的圈子,这一切理应是好事。她的能力远比我想象的要强,她并不是那种只会胆怯地缩在别人背后的小女孩,我能不时地从她眼神中看出一丝隐隐叛逆的味道来,尽管不明显,但她试图追求某种自由或不同的渴望的确存在。 我知道三宅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们俩才会意气相投地走到一起。唯一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柳的加入,因为柳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理性的代表,他从不冲动行事,凡事都经过认真的计算和考量才下手,我认为他打网球和做人的方式如出一辙。 这样的柳却闷声不吭地加入了死亡诗社,直到真田当着所有部员的面指责他不该这么做时,我才发现柳已经成为了佳音和三宅的朋友。 柳的身上或许也有着我自以为了解,但其实并不了解的一面。 真田对于柳擅自加入诗社一事感到非常恼火,他多次要求我一起出面制止柳,但我没有答应。 “柳的事是他自己的事,我相信他会有自己的判断。”我对真田说,“在不耽误网球部训练的情况下,他可以去做想做的事。” 真田对我在这件事上的表态并不满意,但出于对我是部长的尊重,他就算生气也只能默认下来。 他不再逼问柳加入社团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仍然非常在意佳音和三宅。 真田认为她们未获得学校允许就擅自组建社团一事是不可原谅的,身为风纪委员的他多次向学生会和学校反映此事,但得到的答复都不太理想。屡次受挫的真田终于忍不住跑来找我发牢骚,他抱怨我对佳音的行为视而不见,说我没有尽到当兄长的责任。 “柳那边你不肯管就算了,自己的妹妹在做些什么总可以关心下吧!我不打算过问你家的私事,但你对她放任也要有个限度才是!” 我早已习惯了真田严肃较真的个性,也习惯了他动不动就吼出的大嗓门,但只有这几句话听起来格外的刺耳。 放任……如果我真的可以做到放任她就好了。 我没有看过佳音写的文章,即使听说她们的文章被刊载在杂志上,我也不会跑去买来看。 丸井和杰克在成为正选后迅速展现出了他们傲人的实力,和后辈打成一片气氛融洽的他们,同一个叫做切原赤也的一年级新人关系尤其要好。 我常常看见他们三个人在训练休息的空档跑到一起,举着刚买来的杂志嘻嘻哈哈地边读边聊。 而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看着丸井,看着丸井手里的杂志,然后不自觉地产生一股微妙的感觉。 忧愁。 忧愁的预感。 每当看见丸井时,我都会产生这种令人厌恶的感觉。 我没有资格放任佳音,更没有资格束缚佳音。 连靠近她的权利没有……又何来的放任可言呢。 * 仁王雅治是经由柳生介绍入部,并成为网球部最后一位二年级正选的人。 他的入部方式可谓是千奇百怪,早在柳生尚未向我推荐他之前,这个人就已经假扮成丸井的样子在部里到处活动了。 那时的仁王可以说是一个门外汉,尽管他努力模仿着丸井的语气和动作,但只要一上场打球,他假扮的身份就顷刻间暴露无遗。 尽管如此——仁王却在球场上展现出了令人震惊的才华,区区一个门外汉竟然可以和经验丰富的柳对打到不相上下的程度,我很清楚,我绝对不可能放过这样一个天才。 事到如今再提起这件事,会觉得丸井说不定就是靠了仁王的一通假扮才早早当上了正选。当然,丸井的才华也不可否认,但如果这两个人同时入部,那么当年到底是谁先冒出头来成为正选,还很难下结论。 “哟,不合格大哥。” 玩世不恭没个正经的仁王,连对我也保持着一种无所畏惧的姿态。 他和柳生关系不错,柳生家里有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妹妹,柳生非常疼爱妹妹,这是部里的大家都知道的事。相反,我和佳音的事则很少被人提起,因为姓氏不同,平时也很少接触的关系,连知道我们是双胞胎的人也十分有限。 我不知道仁王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他似乎很确定我和佳音是一对“关系不怎么好”的兄妹。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可某些时候又对某些事知道得一清二楚,是个让人难以琢磨的家伙。 “承蒙关心,虽然做不到柳生那种程度,但我也是很在意舍妹的,可以请你停止那种不负责任的说法吗。” “噗——哩。” 我很清楚我和佳音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像柳生兄妹那样的关系。 我知道“放任”的另一面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我内心深处被藏匿压抑着的想要束缚她的冲动,而绝不是表面上所表现出的冷漠和疏远。 这份冲动,这份可怕的冲动——哪怕是一分一秒也不能让它穿过禁锢的牢笼逃脱出来,否则后果将是我自己也无法收拾的惨况。 三宅,丸井,柳,诗社……佳音正在融入其中,融入这崭新美好的校园生活中。 她能够适应是好事,这说明爸爸妈妈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然而明知这是好事的我,却怎样都无法说服自己彷徨的心。 我从未被仁王假扮的丸井欺骗过。 我认得出来,不是因为他装得不像。 ……而是因为我从来不会认错自己的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 . . (以下为负能量碎碎念,确定要看吗?XD) . . . 又一个月过去,Toru终于来更新了m- -m 一直被搅在三次元的漩涡中,有的时候会突然觉得陷入迷茫 某一刻猛然意识到脱离二次元太久,似乎已经不知不觉丧失了最初的梦想 然后感到无比的恐惧,无比的沮丧,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毫无意义 喜欢文字,非常的喜欢,喜欢到想要永远写下去,绝对不想失去这样的心情 然而现实总是在粉碎梦想,每天都累到只会盯着屏幕发呆,明明有一肚子的话语 把手放上键盘却什么也写不出来 啊~太糟了,这种状态><想要调节心情,于是跑去看电影 Begin Again 一部关于梦想,关于音乐,关于日常,琐碎又平庸,平淡又无奇,甚至庸俗的电影 可是看完却大哭了一场 初心是那么美好的两个字眼,要坚持它一辈子却比什么都难 人要有多么大的勇气才能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 牺牲所有物质条件,抱着下一刻如果无法再活下去就拿着吉他卧轨的心情 即便如此也要不顾一切地追求梦想,追求心爱的音乐……被这样的勇气感动到泪流不止 回头看看自己,早已被三次元磨尽了耐心,丧失了前进的勇气 想要再回到初心,再回到能肆意追逐梦想的时候,就算是冲动幼稚也无所谓 想要不会后悔的人生,即使短暂但绝不乏味的人生 Toru现在很想寻回那样的梦想 (又把宝贵的作者有话说当成个人日记了对不起m- -m) 因为忙碌的缘故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理*,在大幅度改版后也没有去了解新制度 只是在极限状态下勉强保持着月更,即便如此还是有一直一直爱着Toru的小天使们在追文 甚至有人说即使月更也还是爱我……真的很感谢你们(泪) 虽然以目前的状况看Toru很难回到勤奋更新的状态,以及随着制度的改变新文计划等等都会搁置 但Toru的小小梦想,或者说初心……那就是一定要出《带》的纸质书 *现在似乎不能印书,但未来有一天,不论如何一定会想办法完成这个心愿 这是我绝对不能丢失的初心~当然在那之前首先要好好完结(笑 幸村篇是一段长长的路,带着每个人的痛,也带着Toru自己的痛,慢慢踏过荆棘走向终点 未来的步伐很艰难,希望勇气犹存,希望一切都有回到初心的那天 下章再见~! ps.本篇还没完但是已经提前写好了两个END……真希望能早点跟大家见面~   ☆、第七十九章 【,】 日落有时甚似太阳的初升 你可知道忠诚的爱是怎样的 你在哭泣,你说你把自己耗尽了 但你可曾想过,有谁不是 同样被烟雾笼罩着呢 ——molanajalaluddinrumi ---------------------------------------------------- 美术部是我在有空时最喜欢去的地方。 和网球部时刻紧绷神经拼命训练的气氛不同,美术部是一个安静惬意,可以让人好好放松下来喘口气的地方。 自从进入中学以后,因为忙于网球的训练我已经很少再画画,但这并没有改变我从小就对绘画产生的浓厚兴趣。 美术部的部长望月是我在学生会里认识的,身为学生会副会长的她从一开始就对我关照有加。多才多艺的望月不仅成绩优秀,会讲一口流利的外语,在美术方面也是造诣颇高,是学校里公认的名人,几乎被所有后辈崇拜仰望着。 这样的望月却是一个毫无架子的人,她常以笑容相待,不仅在学生会里耐心地指导我,还把明明不是美术部部员的我当做自己人来看。 “不是正式部员还总在那里晃悠,会给美术部的大家添麻烦吧?” “才没有那回事,大家都很欢迎精市的。你想过来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 只要一见我来美术部,望月就会主动拿出大家的习作来给我看,亲切地和我一起分享这些画。 久而久之,除了望月以外的其他美术部部员也和我熟悉了起来,还时常有人建议我干脆也加入美术部。因为身兼着部长的职责,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分心再去做别的事,绘画的确能让我感到心情愉快,但我很清楚自己身上有更重要的责任在,而爱好姑且还是只能作为爱好,起到一个在训练之余缓解疲劳,充实内心的作用。 我也会偶尔把自己的画带到美术部去。 比起幼年时期那些用七彩蜡笔涂抹出来的孩子气的画,如今的我已经完全蜕变为只用水彩作画。风景依然是我喜欢的主题,水彩风景画占据了我所有画作中百分之九十的比例。 “幸村君不加入美术部实在太浪费了!”“美术部如果有你和望月两个人在的话肯定会所向披靡”“真是被网球部抢走了一个天才啊”部员们每次看完我的画,都会连连发出这样的惋惜声。 反倒是望月并没有劝说过我加入美术部,她说:“我知道你更在乎网球,我只是希望你别把自己弄得太累,把美术部当做你心灵的港湾就好,累的时候就过来停靠一下,我随时会在这里等你。” 心灵的港湾,吗。 我想在一定程度上,望月是能理解我的人。 望月对学校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友好,她从不恃才自傲,也不怎么在乎传统的前辈后辈和上下尊卑之分。她开口就会管我叫精市,也让我不要在她的名字后面加上前辈两个字。 所以,我叫她望月,她叫我精市。尽管有着一岁的年龄差和不同的性别,但与望月的相处却能让我感到不同以往的平静。 “精市,你只画风景,从不画其他的么?” “不,以前也画过别的……但现在已经很少了。” “我想看看你其他的画。”她说,“能拿来吗?” 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她。 隔天我把画带到了美术部,美术部里正好没有其他人在,望月一个人走了过来。 在一叠五颜六色的风景画中,唯独只夹着这么一张灰白色的人物肖像。我把它从画纸中抽出来,放在画架上,望月眯着眼睛凑过来。 “没有脸呢。” “嗯。” “为什么不画脸?因为没有特定的对象?” “……嗯。” “但是,能看出来是个女孩子。” 望月把手背在身后,无比专注地看着我的画。 淡淡的水彩勾勒出了一个少女的轮廓,同色彩丰富的风景画相比,眼前的画单调到从头到尾只用了一种颜色。 极浅的灰暗色调,单薄化开的线条,这张画无论怎么看都只像是一时未完成的戏作,然而望月看着它的表情却显得很耐人寻味。 “到底会是谁呢……?这个女孩。” 望月喃喃道。她的手指轻轻触到画质的边缘,像是在对画中人的真实面目一探究竟。 “你用了很淡的灰色,就像有一层烟雾那样……她的脸上笼罩着烟雾,你看不清她,她也看不清她自己。” 手指在离画纸仅有咫尺的地方缓缓游走。 “所以,她才没有脸。” 望月的话令我陷入了沉默。长久的沉默。 从有了约定的那一天开始,我便停止了再用蜡笔绘画人物。那些曾经的蜡笔和画纸,成为了我同幼年,以及同医院告别的饯行礼物。 水彩的梦幻颜色和浓淡相宜令人着迷,使用它能更好地体现出我所向往的景致——然而,只有在画到人物的时候不是这样。 小时候,我用蜡笔画过无数张佳音的肖像。那时的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而我又是如此地渴望见到她,于是所有的期待和想象转化为了清晰有力的笔触,我能毫无顾忌地用鲜艳的蜡笔画出我脑海中的佳音。 回过头来,当我手中握着的不再是蜡笔,而是水彩画笔的时候,我却再也无法拥有那样的活力与期盼,因为一切已然改变。 她来到了我的身边,她就站在我的眼前,她甚至与我朝夕共处。 距离消失了,可她却显得愈加模糊,愈加遥远。 我的心也被烟雾笼罩着。 没有知道我画的是谁,人们看见的只是一个没有脸的少女,或仅仅只是一副未完成的画。然而这幅画却正是我内心的写照,它比优美的景致和柔软的水彩更为真实,也更为残酷。 一度,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去画任何人。但当手中的画笔情不自禁地勾勒出那段深埋于心中的回忆时,我知道,我所画的并不再是她,而是一个秘密—— 一个永远笼罩在烟雾中的,不可言说的悲伤秘密。 * * “秋声悲鸣……犹如小提琴在哭泣……悠长难耐的阴郁刺痛了我心脾……沉沉闷闷……迷迷蒙蒙……” 部活结束后的傍晚时分,在已无人影的网球场边,我和望月一起坐在看台上,对着空空荡荡的草坪将魏尔伦的诗娓娓道来。 “钟声荡起……往事如烟……在眼前重现……我泪落如雨……我走了……” 我轻轻地把书翻到下一页,继续念道。 “恶风卷着我——”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望月忽然打断我,“精市为什么会喜欢魏尔伦?” 她略微倾着脑袋,眼神中带着一丝疑问,但似乎还沉浸在诗歌的意境中,又显得有些朦胧。 “因为……”我合上书,把目光投向远方,望着这片我几乎每天都会看到的景色,“因为我和他一样有想爱却不能爱的人。” 望月的眼睛在一瞬的睁大后,瞪得圆圆的。 “难道说你是……那个?” 我朝她笑了一下:“哪个?” “讨厌,不要捉弄我。”望月抱怨着捶了我一下,“都快把我吓死了,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魏尔伦是一位同性恋诗人,尽管他有妻子,但同时又与同为男性的诗人兰波纠缠不清。这些我都知道。 “望月很介意这个吗?” “也不是说介意……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毕竟普通人要搞懂这种心情很难。”望月思考着说,“有争议是肯定的,但我不会认为这是坏事,爱本身并没有错,只要不伤害他人,那么无论爱的是什么都没有错。” “爱和伤害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画等号的。” 魏尔伦曾经开枪射伤兰波,导致了自己的入狱,以及最终和兰波的分道扬镳。 “我相信出生在和平年代的人,或者说没有过这种特殊经历的人,是很难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的。他们出生的时代和环境,他们经历的感情和悲苦,决定了他们成为怎样的诗人……” “就像你的画一样。”望月真诚地看着我。 “不要悲伤,好吗?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老和这些令人难过的东西有共鸣,但我希望你知道,就算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你,但愿意站在你这边的人始终都是存在的……那个人就是我。” 她灵巧地把放在我膝盖上的书拿了过去。 “是哪一页来着?啊,是这里……恶风卷着我……东飘西零……飘呵,飘呵,宛如那枯叶飘零……” 翻开书页,望月一点点地念完了我余下的诗句,我闭上双眼,感到落日的余晖正悄悄覆盖身心。 ……她在哪里。 此时此刻的她,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同某个人坐在一起,寻求着仿佛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和平静呢。 那个人会是丸井,会是柳,还是其他任何一个我从来都不知道的人。 我微微睁开眼睛,收回思绪,然后不动声色地观察起身旁望月的侧脸。那的确是一张非常美丽的,富有温柔气质的脸。我能否喜欢上这样一张人人都应当喜欢的脸?我在心中默默地质问自己,幸村精市,你能吗? 相同的问题,魏尔伦或许也问过自己无数遍。 可它始终不会有答案。   ☆、第八十章 【,】 从我听到初恋故事的那一刻起 我便开始寻找你 对于这有多盲目,一无所知 爱人们并不最终在某处相见 他们始终与彼此为伴 ——molanajalaluddinrumi ------------------------------------------------------------- 爸爸妈妈结婚纪念日的那天,妈妈说要全家一起出去吃晚饭,让我和佳音放了学不要回家,直接去餐厅。 伴着放学的铃声,我走出教室,忽然发现佳音正站在门口等着我。我微微惊讶了一下,因为佳音平时没什么事的话是绝对不会跑到这里来的,印象中唯一的一次也只是因为她忘了带课本,所以才跑过来找我借。 “怎么了……?不是去餐厅吗?”我走向她。 佳音拎着书包靠在墙边,正好是大家一齐涌出教室的时候,人群中有不少眼睛都在盯着这里看。佳音显得有点紧张,一看到我走过来,她立刻像得救似的松了一口气。 “……不能一起去吗?”佳音小声问我。 “一起去?”我对于说出这句话来的佳音感到更加意外了,“但是我接下来还有社团活动……你是不是不认识去餐厅的路?那样的话让爸爸来接一下应该也没关系。” “不是……” 她低下头,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今天的佳音很奇怪,我不由这么觉得。我们从不一起上学,也从不一起放学,参加社团活动的我每天都必须为了练习而早出晚归,因此和没有参加正式社团的佳音有着截然不同的作息时间。 除了时间上的不吻合之外,佳音也从来都不是那种喜欢黏着我撒娇的妹妹。不用说是撒娇了,佳音根本连靠近我的周围都会刻意避免,这样的她却忽然一反常态地跑来说要一起去餐厅,还特意在教室外面等我出来,让我在感到意外的同时又产生了一丝微小的欣喜。 “可以的话我也想跟佳音一起去。”我柔声说道,“但是今天网球部有练习赛,我肯定不能缺席,所以佳音自己先过去吧,好吗?等比赛完了我就马上过去找你。” 佳音不说话。不知为何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安。 “……你是想来网球部看比赛吗?”我轻声问她,试图抚平她的不安,“但是真田规定了网球部的练习不允许无关人士参观……你想等在球场外边不进来是可以的,但是那里没有坐的地方,再说比赛时间说短也不短,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站在外面那么久。” “我……不是的……” 佳音拎着的书包垂了下去,她开始默默地拧书包一侧的背带。这个动作似乎在告诉我,她有什么想说却又说不出来的话。 如果没有社团活动的话,我很愿意现在就跟着佳音一起走。因为她太少会做出这种看似像是撒娇的举动了,只要她愿意靠近我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我想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会立刻一口答应下来。 ——但只有今天不行。 “对不起,佳音,我必须要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我有些遗憾地转身走开,本以为解释完以后佳音不会再多说什么,但她却沉默地跟了过来。看着她咬紧嘴唇一脸为难的样子,我想不管怎么样,就先让她跟到网球场为止吧。 一路上,佳音都没有说话,她始终保持着一点距离跟在我的身后,就这样跟到了网球场。 我在球场前稍稍驻足,然后打开铁丝网门,早已到齐的部员们看到我之后,立刻精神百倍地喊道“幸村部长!”。 我点点头,走进球场。在门口踌躇了一下之后,佳音也跟了进来。我不想直截了当地回头拒绝佳音叫她走开,所以我只是安静地来到了球场边没什么人的地方。 “佳音……” 我回过身去,对她苦笑。 “我马上就要上场比赛了,现在衣服还没换,等下真田过来看到你的话一定会大发雷霆的……所以听话,先去餐厅好吗?” 她朝我摇头,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你不要去。”佳音艰难地挤出话语,“你不要出去比赛……可以吗?我总觉得……” “你总觉得……?”我疑惑地看着她。 “幸村,还在那里磨蹭什么。”真田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一转头,就看到了他惊讶注视着佳音的脸。 “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知道真田很快就会发火,所以赶在他发火之前说道:“没什么,她很快就会走的,我现在就去换衣服比赛。” 可刚准备要走,我就被拉住了。 “不行。”佳音伸手扯住我的袖子,紧紧的。 “佳音……”这下我真的有点无可奈何,“练习赛很重要,其他部员还在等我,不可以在这里任性……” 她继续摇头,不愿意松手。 “幸村,无关人士不得入内的规定你应该很清楚——” “我知道。” 在真田的压力下,我不得不试着摆脱开佳音的手。以我的力气来说应该是很轻松的事,但佳音似乎认定了死活不让我走,她用近乎哀求般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让我感到困惑不已。 不远处的球场旁,几个工人正爬上梯子维修前几天刚坏掉的照明设施。在球场中央站着的是已经热身完毕的部员,他正在等待我的出场。 “我得走了——” 下定决心,我用力甩开佳音的手。然而就在我刚刚跨出步子的那一瞬间,不远处突然有人大喊“危险!”,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巨大的“哐当”,坏掉的照明灯应声落地,砸了个粉碎。刚好站在球场上等着比赛的部员一下子瘫软在地,巨型照明灯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对面。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挣脱开佳音。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而我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看着他,她也睁大眼睛看着我。一切仿佛就在那时豁然开朗了,我明白了佳音执意要跟着我的理由。如果不是佳音在拼命阻止我,那么很有可能刚才站在照明灯底下被砸到的人就会是我。 许多人都跑过去搀扶那名部员,我则依旧和佳音握着手。紧紧地,紧紧地,我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她是那么地担心,那么地害怕,然而又无法把这种感觉向我说清楚,直到这一刻,我才体会到了那种无助的心情。 “佳音……” 我呼唤着她的名字,以深切的目光凝视着她。 “已经没事了……谢谢你。” 通过那只紧紧握住的手,我传达着世界上仅有我和佳音才能明白的讯息。是的,旁人无法知晓,只有身为双子的我们才能拥有的不可思议的感应—— 那就是在对方有任何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察觉,并感同身受。 你也许永远也无法说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但对我和佳音而言,从照明灯落地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便认识到了一种潜藏于自身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的羁绊。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来自独一无二,来自被命运牢牢系在一起的俩人的羁绊。 * * “呐,你相信心灵感应吗?” 在美术部里,我忽然毫无预兆地向望月问起这个问题。 “相信呀。”望月想都不想地回答道,“我经常有这种体验。” “是吗,比如什么样的?” “比如……放学以后我经常会坐在这里想,今天精市会不会过来呢,什么时候才过来呢,想着想着……你就真的出现了。”她冲我笑,“这就是心灵感应,对吧?” 望月正在整理部员们的画作,她将一张张弥漫着颜料气味的画纸铺开在桌面上,显出一副很轻松愉快的样子。 “去年十二月的,今年一月的,今年二月的……啊。”给画稿分着类的望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手上的动作,“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吧?” 我点点头:“你还记得。” “这怎么会忘呢……生日啊,那我就单刀直入地问吧,你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刚才不是说你有心灵感应吗?”我笑笑,“不如用你的心灵感应来猜一下我想要什么。” 望月闭上眼,装作沉思的样子。 “嗯……我知道了!”她睁开眼睛。 “是什么?” “不告诉你。”望月故作神秘地说,“到时候就等着收我的惊喜吧。” 说完她又开始继续整理画稿。 “有劳你费心了,其实并不需要特地送什么礼物。”我说,“能让我呆在这个地方,每天过来看一下大家的画,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老觉得啊,精市有时候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一点不像是中学生该有的样子。像我们这种年纪的人应该喜欢很多东西吧?卡拉ok也好追星也好,漫画游戏就更别说了……但精市对这些好像完没兴趣,你成天就只有网球而已,除了网球还是网球。” “是啊……我就只有网球而已。” 望月的话好像无意间说中了什么。 我随即装作开玩笑的样子说:“可我对网球有很强的执念,不成功拿到三连霸的话,晚上连觉都会睡不着,这样还能叫做无欲无求吗?” “等到喜欢上其他什么东西时你就会知道了。”望月说,“对胜利的渴望是一回事,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欢和想要占有是另一回事。” 暗自思考着她的话语,我没再做声。 我帮着望月一起将画稿分类,归纳。在安静的美术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此起彼落。 不一会儿,望月放在一旁的书包里忽然传来了手机震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在给她打电话。 “抱歉,给我递过来好吗?” 书包放在了离我较近的位置,我顺手帮望月把她的手机从里面拿了出来。 我从来没有注意过望月的手机是什么样的,但就在把手机递过去的时候,我发现了挂在那上面的一串吊饰。一串很可爱的吊饰。 “唔,只是邮件。”望月接过手机看了一眼,随即合上屏幕。 “那个手机链……”我开口问道。 “这个?” 望月拿起自己的手机,摇晃了一下那串吊饰,吊饰上的小铃铛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 “嗯,很可爱。” “原来精市也会喜欢这种小玩意吗?如果你喜欢的话,现在就给你也没关系呀。” 说着望月想要伸手去摘。 “啊,不用了,只是想问一下在哪里可以买到。” “怎么,不是精市自己用吗?”她歪了歪头,“你想送人?” 我微笑着默认了。 “是谁?女孩子吗?”望月叹了口气,“怎么觉得有点嫉妒了。” “是妹妹。” 望月眨眨眼,做恍然大悟状。 “原来如此啊。”她的表情一下子又明朗了起来,“看来精市还是个好哥哥呢,真羡慕你妹妹呀。换做是我的话,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要给弟弟送礼物什么的。” “望月有弟弟?” “有一个,比我小三岁的讨厌鬼。”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成天就知道惹我生气,和我抢东西用,印象中跟弟弟在一起除了吵架拌嘴就没做过别的。” “……果然是会经常吵架的吗?” “精市跟妹妹不会吵架吗?”望月似乎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沉思了一下,摇摇头。 “嗯……这倒是挺少见的。”她想了想,“也许是因为你们俩特别要好的缘故吧?感觉精市的妹妹应该是很乖巧听话的那种,不像我弟弟……” 特别要好,这是用在我和佳音身上会显得万分讽刺的四个字。 诚然,佳音是一个乖巧听话,绝不会惹人生气的妹妹。但我明白我们从不吵架的原因并不在这一点上。 望月陆续聊起了一些有关她和弟弟的日常琐事,尽管满嘴都在抱怨弟弟不懂事,不可爱,但语气中却总是隐隐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溺爱。同样身为哥哥姐姐的望月和我之间,似乎又由此找到了一些共同点。 但随着有关“弟弟妹妹”这个话题的深入,我慢慢开始觉得,其实望月口中所说的,和我所想的并不是同一件事。 望月告诉了我可以买到那串吊饰的地址,她以为我要把那串吊饰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佳音,不停地夸我是个温柔的好哥哥。可能在望月看来,家人之间赠送礼物不外乎是为了生日或庆祝,然而对我来说,送礼物给佳音并不需要特意加上生日之类的理由,我只不过是想看到佳音的笑脸,想看到她保管起我的礼物,想看到她因为我而开心的样子罢了。就算只是再不起眼的一点点行动,只要能让她的注意力多放在我身上一会儿,哪怕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也足矣。 我试着想象了一下我和佳音像普通的兄弟姐妹那样拌嘴吵架的场景——那是一种非常奇怪且违和的画面。我知道我们不会争吵,起码不会因为望月和她弟弟的那些琐事而争吵。 我没有把这些话告诉望月,我只是从头到尾地听她说着一件仿佛能感同身受,但本质又截然不同的事。 我、佳音,和望月他们是不同的。 我们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和佳音永远也无法把彼此当成家人那样的存在。我并不是望月口中“温柔的好哥哥”,我不想,也不会成为那样的哥哥,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所抱有的私心。 然而我始终处在困惑和迷茫之中,家庭是温暖的,亲人是紧密相连的,望月和她弟弟或许正是这种平凡亲情的代表——我带着些许羡慕,些许犹豫,如果有一天我们也能够像正常的家人那样拌嘴打闹,是不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比现在更为亲密?更为自然?更为……普通? 我们还会回到小时候那样能够互诉心事的时光吗? 但也许,倒退会是一件比前进更可怕的事。   ☆、第八十一章 【,】 爱是一个危险的花园,如果你闻见迷人的香气,将会身陷爱的泥沼。 ——molanajalaluddinrumi ---------------------------------------------------------- “佳音,该出来吃晚饭喽。” 最近的我时常会去佳音的房间,借着妈妈做好晚饭的时机去叫她一声,或是借着跟爸爸一起看电视的时机去叫她一声。总之,我在抓住所有不起眼的机会和佳音交流。 虽然所谓的交流也只是一句话和一句回答的程度而已,但对于经过佳音的房间时脚总是不由自主想往那边走的我来说,能够用正当的理由在她门口多站上一秒也是好的。 佳音总是趴在书桌上埋头写着些什么,她习惯一到家就把学校的作业写完,然后立刻开始一个人沉浸到诗社的写作中去。刚开始我去房间找她的时候,她会显得有点讶异,但久而久之佳音似乎也习惯了起来。我喜欢站在门口看她拼命写啊写的摸样,当她意识到我在盯着她看的时候,她会迟钝地抬起头来,露出非常窘迫的表情,然后我就会识趣地笑着离开,可我仍然觉得她那不知所措的摸样可爱极了。 把铃铛吊饰送给佳音的时候,果不其然她显出了一丝困惑。 “为什么……?”她没有敢马上收下礼物,而是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简直是一副无功不受禄的摸样。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只是因为觉得很可爱,所以想要送给你——我不能把这种不像样的理由说出口,所以找了个听起来自然些的:“是上一次的谢礼。” “上一次……?”她微微斜过头。 “上一次”指的是照明灯的意外,佳音理当记得才对。我朝她微微一笑,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那件事……没什么的……不用在意……”她低着头,还是没收下礼物,反而有点想往后退的意思。 我料到了佳音容易害羞退却的个性,于是有些半开玩笑地把吊饰塞到她的手里。 “佳音要是拒绝的话,我会很难过的。”我尽可能温柔地说服她,“据说这个铃铛的声音会招来福气,我觉得它和佳音很相配,所以就算你不喜欢,也勉为其难地用一下吧。” 佳音抿住嘴巴,慢慢收回手。她把吊饰握在手里,但左放右放,好像不知道该把它往身上哪个口袋里塞,于是我又笑了起来。 “挂在手机上怎么样?” 听了我的建议,佳音低下头去掏她的手机。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她好像在低头的时候微微动了一下嘴角,我想那确实是代表了喜悦的神情。 望月说,曾经有人和她抱怨过那串吊饰发出的铃铃声很吵,因为只要人一动,铃铛就会跟着动。望月对此好像有点介意,考虑着什么时候要把这串吊饰换下来,但我却完全不这么想。 佳音把铃铛挂在了自己的手机上,从那以后凡是只要她一出现,那串可爱的铃铃声就会跟着她出现。我想佳音应该不怎么讨厌这个礼物,因为随便她走到哪儿,这个能招来福气的声音都伴随着她。跟望月不同,我喜欢听到这个声音,只要一听到这个声音,我就知道可以见到佳音了。 我觉得很幸福,那串清脆悦耳的铃声正代表了我的幸福。没有人知道这份幸福的声响是由我赋予佳音的,带着这个小小的秘密,我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期盼着能听到它的声响,对于他人而言很吵的声音,对我来说却意味着与佳音更接近的距离。 “佳音,爸爸正在看球赛,要一起来吗?” 有那么一阵,我感觉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在信纸上,在电话两端细细倾诉心事的童年。 只是普通地叫着佳音的名字,普通地和她坐在一起吃饭,坐在一起看电视,也许中间还会隔着爸爸妈妈,但我从未感觉到这么安心过。我常常会无意识地看佳音一两眼,只是看到她在我眼前,在距离我如此近的地方坐着,安心的感觉就会涌上心头。 我知道,在照明灯事件之后,某种东西已经将我们的距离悄悄拉近。这种拉近并非那么明显,不是举止动作,也不是话语交流,仅仅是无形间的一种感应,就像那串幸福的小铃铛一样,洋溢着只属于我们之间的,淡淡羁绊的铃声。 我不奢求我和佳音之间能够变得亲密无间,也不奢求有任何更近一步的举动。只要能像小时候那样就好了,只要我们还能够普通地说上几句话,而不是刻意地疏远对方就好了。但在这样安慰自己的同时,我也明白,我幸福感的根源其实来自于那串动听的铃声,因为它始终在告诉着我,佳音身上的某一个部分,哪怕只是再小再小的一个部分,依然是属于我的。 * 某日走进美术室的时候,我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佳音和望月挨着肩膀站在一起,她们俩背对我,在画框前似乎正气氛融洽地聊着些什么,看起来像是普通的朋友一般。 “呀,你来了。”先注意到我的望月开口说道,“我正在请诗社的学妹帮忙写美术部的部员募集广告呢。” 佳音回过头来,她的手里拿着笔记本和圆珠笔。所谓的诗社学妹指的正是我的妹妹,但我想望月应该还不知道这一点。 佳音参加的诗社近来似乎运营得不错,尽管没有得到学校的正式承认,但在学生们中间却名声赫赫。柳提起过诗社在承接一些帮忙撰写文稿的工作,看来望月也是他们的顾客之一。 “我可能来的正是时候。”我向她们笑笑,“是不是介绍一下比较好?这位诗社成员就是我的……” “已经知道了哦。”望月打断我,把一只手亲切地放到佳音肩膀上,“我跟她已经是朋友了,对吧?” 望月的交际能力一向很强,不论上下都能迅速打成一片。我看向佳音,但她没有出声。 “刚才正好说到你呢,喏。” 望月指了指身后的画框,那里放着的正是我之前带来的一副画——那幅无脸肖像。 “我一说这是精市的画,你妹妹就立刻明白过来了。”望月显得很开心的样子,“她问我‘是不是望月学姐’,看来你还算有心嘛,会想到跟别人提起我。”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很有名,这所学校里应该没有人不认识你才对。”我诚实地回答道。 “论有名的话,你也不输给我啊。”望月莞尔一笑,“无所不能的幸村部长。” 佳音一直望着手上的笔记本,并没有参与进我和望月的对话。我刚想询问关于部员募集的内容时,望月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又是弟弟,打来准没好事……”她无奈地接起电话,朝我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美术室外面去了。随着她走出教室的身影,一串清脆晃动的铃声也消失在了门口。 佳音抬起头来,注视着门口的方向。美术室里这时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望月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我对佳音说,“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招募部员的事。”她低声回答。 “只有这些吗?感觉她和你说得很投机的样子。” 如果佳音能和望月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也不错,我不禁想道。我从不会对佳音的私事指手画脚,也绝不会让她以为我关心这些。但实则,该知道的我终归都会知道。望月是比三宅更可靠的人,或者说是个更懂得体谅他人的人,她不会拉着别人去做惊天动地的事,她会给人带来一些平静稳重的东西,而最重要的在于,她是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理解我的人。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佳音慢慢地把身子转向了那幅画。 她以无比认真的眼神望着那幅画,眼神的深处依稀有种我无法猜透的东西。 “这幅画……你是第一次见到吧。” “什么时候画的?”她问。 “不记得了。只是一时兴起画的。” 苦涩在不知不觉间浮上心头。画像的面前站着的是画像的自身,然而我却不能直截了当地说我所画的人就是你,就是现在站在这里的你。 好像要把我的画看透一样,佳音一动不动地站着。 “这个人……应该是望月学姐吧。” 她静静地说,表情没有丝毫起伏。 我想逼迫自己用轻松的口吻回答她说“是啊,你猜对了”,但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我默默地攥起拳头,难以抑制那股不可名状的悲哀。画中无脸的少女仿佛在用看不见的眼睛和嘴巴冷冷地嘲讽我,是你造成的,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试图隐藏一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让它被人发现,因为太过珍视它,害怕失去它,才愈加小心翼翼地将它遮掩起来。可就在这个挖开泥土,一点点深入,深入,再深入,把宝物埋得越来越深的过程中,我却没有发现我已经丢失了它,把它藏到了连自己都无处寻觅的地方。 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午休,静谧的美术室里溢满晃眼白亮的阳光。望月很快就接完电话回来了,她一回来,佳音就离开了那里。而我没能看清她离开时带着怎样的表情。 就像很多人都说过的那样,望月也觉得我和佳音长得不像。 “但是,你们身上有一模一样的气息。就是因为有这种气息,才会很容易让我亲近。” 我问她,是什么样的气息。 “温柔。”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正午的阳光几乎到达了刺眼的程度,望月走到窗前轻轻拉起一半窗帘,光线顿时柔和了下来,无脸的画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影子。 “我本来想和她打听一下精市喜欢的东西。”望月靠在窗边,“结果聊起这个的时候,发现她也在考虑一样的问题,我们都在想要送什么生日礼物给你才好。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幸运?……你总是被很多人惦记着呢。” 我从画框中取出画来,拿在手上。 “等你生日的时候,应该能收到很棒的礼物吧。”望月看看我手中的画。 “……有时我在想,如果画里的那个女孩是我就好了。” * 我把画带回家,放回了它最初待的地方。 打开置物柜的最底层,扒开杂物,在角落处躺着的是另外几十副和无脸肖像几乎一模一样的画。它们无一例外地空有轮廓,却无五官。 关上柜门,我又将秘密重新锁了起来。或许我本就不该挖开埋好的泥土,将宝藏的讯息吐露出去。就像在黑暗的缝隙中绽裂出一道隐隐的光亮来,我还未曾意识到不及时修补这道裂缝所带来的后果会是怎样。 一起过生日吧?我很想这样对佳音说。 每年生日我都可以从不同的人那里收到许多不同的礼物,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并不在乎事,却被望月无意间提到的话挑动了心弦。 一起过生日吧?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再简单不过的一个愿望,却牢牢地塞住胸口,透不过气来。 当那个平凡的午休过去后,当我们回到同一个家中,当我走向佳音的房间,想要像往常那样问候一声,或是下定决心询问她生日的计划时——那扇房门却在我的面前关上了。 我呆立在走廊里,脚上明明穿着软绵绵的拖鞋,却感觉自己正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扯住双腿,拼命往下拉。 我可以想出很多个理由来解释这扇关上的房门,或许佳音没有听到我的脚步声,或许她不知道我正要走过去,或许她刚好在忙些什么…… 但是,没有一个理由能妥善地说服我自己,让我离开那扇沉重的门。 我站在门口,默默地将手放在把手上。只要拧一下就会知道结果,只要拧一下就知道,我是被锁在了天堂之外,还是被关进了地狱之门。 我没有动。 一起过生日吧?这句话再也没能说出口。 生日如期到来,礼物如期而至。我从望月那里收到了一直想要的诗集,却没从佳音那里得到任何东西。 我一直没能确切地了解到在那个短暂的午休之后到底发生了怎样不同寻常的变化。但有一点即使不想承认也不行,我和佳音之间历经千辛万苦才稍许拉近的距离,仅仅是在那样一个午休之后,便再次被生生扯到了遥远的两头。 维系着我们之间关系的纽带是如此脆弱不堪,稍稍不慎便会分离瓦解。那串铃铛再也没有出现过,属于我的最幸福的声响从此消失了。 我仿佛隐约能够明白,又无论如何都不能够明白幸福稍纵即逝的理由。生活在浑浑噩噩地持续着,维系我们的纽带被扯得又细又长,从它的这一端走向另一端,遥远得好像是需要花上几个世纪的事。 我等待着,茫然着,眺望着,直至传来一纸噩耗。   ☆、第八十二章 【,】 人生来自由,却又无处不戴着镣铐。——jeanjacquesrousseau ----------------------------------------------------------- 那是一个比往常更灰暗的阴天,我清楚地记得。 人们常说神奈川的天气就像它的海一样透着清澈的味道,但在我眼中,这所总是被校长强调着拥有历史和荣誉的校舍,却因为这些久远过去的斑斑足迹而显得分外清冷、压抑,透露着腐朽的气味。 全国大会到来的前夕,学校为三宅怜花举办了追悼会。她的父亲带着这条死讯来到学校,他将冰冷而真实的死亡交到三宅生前的挚友——佳音的手上。他为这所校舍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死亡气息,走时却没有将死亡的阴影一同带走。 死亡,寒冷的死亡。这份阴影始终盘旋在立海校舍每一个人的头上,它夺去了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多,更重要的东西。 有条像是线一样的东西在那天被扯断了。这条线原本连接着我和佳音,连接着她和三宅,连接着所有意味我们生命中最后美好的事物。那条线就这样断了,硬生生地被所谓残酷的命运粗暴砍短。它软塌塌地垂在地上,再也连不起来,再也复原不了,就像冷却的死尸般毫无生气,再无希望可言。 我不明白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我只记得那天被死亡真相所摧毁的佳音,在角落里抱着她无声地流下眼泪的柳,以及浸泡在黑雾之中,昏暗凄惨望不到头的天空。 三宅并不是我的朋友,她的死对我来说不足以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没有人会故意地、过早地臆想自己的死亡,然而正是由于三宅的死,我、佳音、甚至是所有认识三宅的人,都开始不可抑制地直面由死亡所带来的每一个细节。 为什么? 事情总在向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珍惜的人总在离我们而去,而我仍旧站在这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死亡把每个人的距离都拉远了,秘密则更让我们如履薄冰。我看着佳音,从她的眼里看出悲哀。我看着真田,从他的眼里看出悲哀。我看着柳,从他的眼里看出悲哀。我看着每一个人,从每一个人的眼里看出悲哀或秘密,但终究不得其真相、无能为力。 有时,我会莫名开始怨恨周围的一切。 我怨恨能够和佳音一起流泪的柳,因为我无法像那样在人前宣泄情绪。我怨恨能够和佳音一起深陷回忆不可自拔的真田,因为我无法像他们那样怀念一个人。我怨恨丸井,甚至怨恨杰克,我怨恨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因为这场死亡而同佳音有了某种更多的维系,哪怕这种维系是负面的,痛苦的。 我所痛苦的并非是三宅的死,而是死亡本身。 我不惧怕死亡,长年的患病让我早已有了面对死亡的觉悟。我惧怕的是不知为何而死,我惧怕的是带着茫然和孤独迎接死亡,我惧怕的是在惴惴不安中卑微地死去。 哪怕我一直告诫自己要顺其自然,但如果能够选择死去的方式,我想我一定会像三宅那样选择主宰自己的命运。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变了。也许是三宅的死改变了我,也许是康复的希望改变了我,但更多的,我知道是佳音改变了我。 她令我感到甜蜜,她令我感到痛苦,她是所有矛盾的综合,也是所有希望和绝望的源头。三宅死后,她退出诗社,开始更多地独来独往。我们很久没再说话,只是最低限度地在同一屋檐下生活。 佳音就要离开了,她好像随时会去一个很远的,我不知道的地方。这种感觉就如同死亡的阴影一样,时刻盘旋在我的心头。 * “你最近的样子有点奇怪。” 常规训练结束后,真田在部活室的衣柜前这样对我说道。 他脱下被汗水浸湿的运动衫,换上白色的制服衬衫,整个过程中都没有看过我一眼。最近的真田异常安静,很少再听到他大声呵斥部员,连指导性的意见都不怎么提,我以为他并没有在注意我的动作。 “要说奇怪的话,真田不是也和我一样吗。”我说,“这段时间大家多少都会受点影响……毕竟出了那种让人惋惜的事。” 他把换下来的运动衫塞进衣柜,“啪”地一声关上柜门,对我提到的事避而不谈。 距离全国大会仅有数月,所有参赛的社团都在绷紧神经拼命练习。阴沉的天气在持续着,人们还未能彻底走出那团灰色的阴影。但没有哪个人因此而放弃步伐,至少眼前,他们还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或只能做什么。 “你对球拍没有信心。那一球你应该知道会落在哪里。” 真田的语气直白简练,不容我有辩驳的余地。那是一个意外的疏漏,或者说在我看来,那只是一个意外的疏漏。 我攻防皆擅长,从未在部内因大意而失过一球。两个二年级的候补选手在对面做发球练习,我和真田只是负责把球打回去。可不知怎么的,刚换过线的球拍和平时握在手里的感觉不同,明明是同一把球拍,却隐约有生疏的触感。 就在我分心思考了一下这种奇怪触感的同时,二年级生的发球打向了这里。那是在我看来毫无难度、只需轻轻一挥拍就可轻易打回的发球,我已经判断好了落球的方位,身体正向那里移动。 在网球触地前的一刹那,我的球拍理应挡住它,发出清脆的回击声。但我并没有听到那一声清脆的回响,取而代之的却是网球闷闷落地弹开的声音。 球拍停在半空中,仿佛无形中有锁链将我的手腕悬空固定在那里。球拍确实朝着网球落地的方向而去,但它莫名其妙地停在了实际距离接到网球还有相当远的地方。 我在二年级生手里失球了,这还是第一次。 “看来,我也需要适当增加训练强度。” 我用波澜不惊的口吻回答了真田,做出并没有把这个失误放在心上的样子。他没再说什么,沉默地系上领带,穿起了外套。 这不是平时的真田,如果是平时的他,绝对不可能没有发现我的失误已经不仅止于这一次。这也不是平时的我,如果是平时的我,绝对不可能从候补的二年级生手里失球,也不可能找不出失球的真正理由。 “真田,别担心。”我试图用信心说服真田和自己,“立海三连霸,绝无死角。” 我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 那次失误之后,我加大了自己平时的训练量,也同时加强了部里所有人的训练量。原本以为怕吃苦的丸井和赤也会嚷嚷叫苦几句,结果他们一句话也没抱怨。不只是他们,部里的所有人都心甘情愿接受了这种强度的训练。大家每天都一身干爽地走进球场,然后全身湿透地走出球场,用尽全力准备再次踏上顶端。 三年级最后的全国大赛,也是我和真田最后的全国大赛。 容不得失误,容不得犹豫,容不得失败。为了走出那片阴影,所有人都在努力向前。赢得比赛获得三连霸,不仅对我们而言,对整个学校而言似乎都是能重获新生的契机。我们不只是担负着自身的荣誉,同时也担负着扫除那片阴霾,令大家重拾希望和笑颜的责任。 “幸村君,要和网球部一起加油呀!” 来自于各年级学生的应援声不绝于耳,不论男女,大家都期待着我们捧回荣耀的奖杯。我对每一次应援都会回以感谢,因此也就有更多人愿意为我加油声援,大家总是说,幸村君的脾气真好,一点也没有部长的架子。 我不介意与任何人攀谈,但比起男生,女生往往更愿意主动凑到跟前来。一下课,总会有一群女生会围过来找我聊天,话题不外乎时下流行的电视剧,歌手和明星之类。 老实说,我对流行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当然也会有人试着跟我讨教网球方面的事,但如果不是网球部的部员,我也只能简单地说上一两句,没办法再深入地解释更多。 ——哎哎,最近很火的那部电视剧幸村君看了吗? 面对课桌周围一圈叽叽喳喳的女生们,我微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这句话里的电视剧换成是电影或者是动画片,我大概也会是同样的反应。 ——是收视率第一的那个吗?我也看了!超级超级感人的,男主角超帅,女主角也很漂亮! ——对呀对呀,而且剧情好棒,虽然很坎坷但是好浪漫哦! 即使我回答说没有看过,女生们也会自顾自地开始讨论电视剧的情节,一边讨论一边兴奋地向我推荐介绍着。她们可以把电视剧的片头歌词甚至男女主角的绯闻都如数家珍般记得清清楚楚,有时我觉得,如果她们肯把看电视剧的用功程度放一半在了解网球或美术上,也许我就有更多能和她们畅谈的话题了。 ——幸村君不喜欢看恋爱剧吗?我跟你说哦,这部电视剧跟其他片子是不一样的!我每看一集都会哭半天! ——里面的每个人都是在用生命演戏呀,怎么会有这么心酸曲折的故事呢?相爱的两个人阴差阳错地变成家人…… ——就是就是!知道会被所有人反对所以保守秘密憋在心里,可是每天都在一起生活,该多痛苦呀! ——我真的很理解那种心情耶,喜欢却不敢说,说了就会变成罪人!相爱的人因为世俗偏见永远不能在一起…… 喧哗声渐渐变得刺耳起来。 我不会强迫自己去听那些不感兴趣的内容,我通常只是拿出一本书,边看边分散一些注意力,以迎合女生们时不时抛来的话题。我很擅长分离重要的和无关紧要的内容,无关紧要的内容只是听过便好,到重要的内容时我才会停下阅读,开始仔细聆听。 女生们嘴中所说的情节,听起来根本就是一两个无聊编剧为博人眼球所编造出来的低俗故事。理当对此一笑置之的我,却在不知不知觉中分了神,无法再继续阅读眼前的书籍,转而把注意力放到了她们讨论的内容中。 ——他们两个真的好可怜呀,又善良又孝顺父母,为了顾虑大家的心情委曲求全,牺牲自己! ——最后女主角不是差点要奉父母之命跟其他人结婚吗,看到那里好担心男主角啊!怕他忍不住走极端…… ——女主角也很痛苦啊但是又没办法,大家会觉得他们各自都不结婚很奇怪嘛! 女生的话刚说完,我忍不住合上书本问道:“然后呢?” 原本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女生们忽然都安静了下来,睁大双眼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我。 ——咦,我还以为幸村君不喜欢这个电视剧呢!你也有兴趣吗? 其中一个女生捂着嘴巴说。 “嗯……也许有点。” ——后来呀,后来男主角就带着女主角私奔啦!很有勇气吧,而且两个人最后得到了大家的谅解,结婚了! ——幸福的大团圆结局哦,编剧很有良心对不对!幸村君有变得想看了吗?我买了全套dvd,到时候可以借给你看哦! ——那个那个,我也有买! 女生们再度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谢谢,如果有机会的话。” 心中万分挣扎的我,向她们露出与平时别无二致的平静笑容。 我不会去看这部电视剧,也并不是对它感兴趣,我只是想要知道那两个人的结局,仅此而已。 我不喜欢电视剧里那些肤浅无知的剧情,因为我从不把希望放在不切实际的虚构之上。可有只有这一次我居然真的在想,如果这些情节也能发生在我和佳音身上就好了。 如果能够轻易地放下包袱,如果能够取得大家的谅解,如果能不顾一切地冲破世俗,如果电视剧的情节通通在我们身上成真,也许我就不用再这么痛苦了。但那可能吗?那不可能,因为电视剧终究只是电视剧。 我环视教室四周,看到每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这才恍然大悟到,三年过去,我竟然已把每一天的生活都过成了谎言。我想要的仅仅是这样空虚乏味的对话,仅仅是礼貌虚伪的微笑,仅仅是三连霸那座闪光的奖杯吗?不,不是。 遵守约定礼貌地相处,像普通家人那样平和地生活在一起,可是这个约定却在让我们越来越疏远,甚至变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这不是我的初衷。 指尖不受控制地在书面上轻轻颤动。我很想见她,此时此刻我只是突然很想见到她。 我花了很久才让自己平复下来,直到上课的铃声再度响起。   ☆、第八十三章 【,】 我们实际上生活在一个我们并不了解的世界……我们一直在迷雾中徘徊。 ——julianpaulassange ------------------------------------------------------------ 人死之前的一瞬间会看到什么?据说,是光。 我以为,人迎接死亡的时候什么也不会看到。因为在童年那几次临近生命边缘的时候,我都睡着了。我闭着眼睛所以什么也看不到,我以为接近死亡就是那样的,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但我好像错了,在最后一次倒下的时候,似乎哪边都不是。 放学时分,我和立海的部员们走在一起。寒冬季末,大家都裹着厚厚的围巾,一讲话就呼出团团白色雾气。丸井和杰克又在拿他们最喜欢的后辈赤也开玩笑,仁王难得认真地和柳生商量着球场上的战术,真田和柳还是老样子,不苟言笑地并肩走着。 这熟悉的场景伴随了我将近三年的时光,只有这一天看起来格外温暖。我搓了搓手,将手放进制服口袋中。冷风刮过,吹得人脸上刺刺生疼,风吹迷了眼睛,我不由得闭起双眼,然后又抵御着寒冷再度睁开。 奇怪的是,刚才那令我暖心的画面不见了。没有人面带笑容,没有人在你追我赶,大家只是低头各自走着各自的路。那一张张冷峻而生疏的脸,让我以为自己刚才只不过是做了个梦。 或许我确实只是做了个梦。 我看见真田走在我的前面,他脖子上的围巾被风吹得掉了一半下来,我想提醒他裹好围巾,于是伸出手去想要拍他的肩膀。 世界忽然变样了,真田的背影倾斜着远去,我的手似乎怎么也够不到他的肩膀。像是在拍慢动作电影一样,我的视线剧烈晃动起来。我没有很快意识到自己在摔倒,因为我听不到声音了,但我的意识还是一清二楚。我看见建筑物在倒下,看见每个人都从头到脚翻了个身,看见自己的围巾飘了起来,然后画面才定格。 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因为也感觉不到什么疼痛。我好像是轻轻地躺到了地上一样,我的视线依旧很清晰,脑海里有一瞬间闪过“发生什么了”,但这很快就被我抛到了脑后。 真田在向我跑来,柳在向我跑来,每个人都在向我跑来。他们有的神情惊恐,有的张大嘴巴像是在吼叫,我也想说点什么,但我发现我的嘴巴,我的嘴唇,我的舌头,随便哪个部分都不受控制,我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佳音……” 在聚集得越来越多的人群中,我想要寻找我最重要的那个人。我想呼唤她的名字,可我无法做到。因为一切都太过戏剧化,我始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既听不到声音也发不出声音,没有人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也不能告诉别人是怎么回事。我只是本能地重复着那个名字,即使没有任何声音能从我的嘴里发出来。 我看到了很多双脚,看到了很多双鞋子,有男生的,有女生的,有老师的,也有警卫的。很多双脚在来回奔跑,我仿佛隐隐约约能在那其中看到一双慢慢朝我走来的脚。那双脚的步伐带着迟疑,带着不安,带着深深的恐惧和悲哀,但我有种错觉,只要那双脚的主人来到我的身边,一切就都会恢复原样。 “佳音……” 我无声地呼唤着,呼唤着那个人来到我的身边。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只是想见她一面。 然而定格的视线在此时发生了变化,我被抬起来了,我看见了担架,救护车,医生。那双脚消失了,我也被搬进了救护车。 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到医院之前,有好几次我都恍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死原来是这样的,我竟然可以把所有人都看得那么清楚,但同时又感受不到任何事物。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听我使唤的,我好像是睁着眼睛,但却连眼皮都动不了,连眨眼都做不到。 我只剩下了一个“看”的功能,我觉得自己像一台任人摆弄的摄像机,只是在机械地拍下这个世界的画面而已。如果死就是这样的话,那么死并不令人感到害怕,而是让人感到有些无奈,因为我不能把这一切告诉佳音,我再也不能对她诉说任何话语了。 我被送到了医院,啊,又是那个我从小就讨厌的医院。 天花板在我的眼睛上方快速移动着,我明白自己正被推向手术室,其实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我已经和死没有区别,直接把我推向太平间是更有效率的做法。但他们没有停下挽救我的步伐,天花板上的灯光亮得刺眼,让我几乎流泪—— 等等,流泪…… 我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似乎恢复了眨眼的机能,我努力试着动了动眼皮……两行泪水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我并不是想哭,流眼泪只是因为保持太久没有眨过眼睛。医生注意到了我流出的眼泪,他将一只大手放在我的双眼上方,慢慢压下。我的眼睛被手压住,眼皮合了起来,而且变得越来越重。耳边有沉沉倒数的声音,十,九,八,七……我又陷入黑暗了,就和小时候一样。 死亡不会令我害怕,真正叫我害怕的是陷入黑暗,冰冷,没有自我的世界里。 我游走在意识的边缘,摸索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从未像这一刻那么强烈地渴望能再次见到她。她的声音,她的温度,她的眼睛和她的笑容,她的消失等同于我自身的消失,如果失去这一切,才意味着死亡真正的来临。 我害怕,害怕深陷于黑暗中,如同溺水一样,无论怎么挣扎都搜寻不到她的踪迹。如果死亡能将她最终带来我的身边,如果死亡能让我再次触碰她的心,那么死亡将会是一件比活着更让人感到高兴的事。 “佳音……” 我看不到光,也不想回溯黑暗。在一片虚无的世界中,只有呼唤她的声音是真实的,且从未中断。 * * 在起初的那段时间里,每个人都会强颜欢笑着向我道贺。 恭喜你,又闯过了一关,死神或许真的很想带走你,但你一次次地从它手里逃脱,这证明它战胜不了你,所以它永远也带不走你……这次的复发只不过是再重演一遍入院和出院,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说出这句话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在起初的那段时间里,总有人陆陆续续地来探望我。网球部的人来了,美术部的人来了,学生会的人来了,大家带来鲜花和卡片,带来祝福和安慰的话语,并承诺下一次还会再来看我。 并没有多少人能做到他们所承诺的这一点。鲜花渐渐枯萎,卡片渐渐泛黄,大家勉强支撑的笑脸日渐破碎。每个人都清楚我的病情已经无可救药,它非但不会好起来,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吞噬我的身心。 如果有人来到病房,坐在我的病床前对我说绝对不会放弃我,而我回以感谢和微笑,那只不过是一场演的得心应手的戏而已,而这出戏每日都在我和爸爸妈妈之间上演。 这个世界上有一件比得绝症更令人悲哀的事,那就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得绝症死去。 父母绝对不会放弃我,因此他们愿意欺骗自己,每天和我重复扮演着安慰与被安慰的戏。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付出这样的耐心,顶着被死亡气息感染的危险来探望一个与自己没有血缘也没有利害关系的人。 所以,一切确实只是重演着小时候的情景,鲜花没有了,卡片没有了,伪装的笑脸变成了沉重的叹气,朋友们逐个离去,来探望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我被所有人遗忘。 唯一的不同在于没有人敢当面说出这次的结局会和上次有所不同,他们宁愿演戏,他们宁愿沉默,他们宁愿离去,好像这样就能让我感觉好受些。 有时我会觉得好笑,有时我又觉得连感觉好笑的必要都没有,因为我似乎一早就料到了死亡不会轻易放弃它的纠缠——我想趁着还能做的时候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在这短暂的三年不到的时间里,我的确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我学习,我画画,我拥有朋友,我加入网球部,和大家一起取得两次光辉的胜利——然而命运的残忍之处就在于,它绝不会在你感到心愿完成、了无遗憾的时候宣布收回一切。 我们即将一起从三年级毕业,立海距离取得三连霸的梦想还有一步之遥。就在这个时候命运站出来宣布,无论是你曾经拥有的,还是未来可能拥有的,我都要将它们全数收回。 我接受了。因为这就是我的命运。 望月来医院看过我一次,那是在她预备出国留学的前夕。 天气很冷,望月戴着口罩,穿着厚重的大衣走了进来。她的头发比以前更长了,但或许是因为遮住了脸,衣服又太厚的关系,她的身上少了一丝以往轻盈和活力的气息。 她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看她以前送给我的那本诗集。望月注意到了我手上的诗集,她略微一愣,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我们聊了一些各自的近况,大多数时候都是以她的近况为主,因为我的生活乏味到只用医院两字就足以概括。望月要去美国念书了,我想那是一个适合她的地方,我说我为她感到高兴,可她却对此不置一词。 望月不如以前健谈了,也许是因为我们有段日子不见所以有所生疏,也许是因为病房里狭窄的椅子和消毒水味让她感到不适,总之,我们说着说着就再也找不到能继续下去的话题。 “我觉得自己很卑鄙。” 在一阵悄无声息的沉默之后,她忽然这样说道。 “我听说了你生病的事,想着要来看你……但我踌躇了很久。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才好,我想你也许不是很愿意听到我出国留学的事。” “没关系,望月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摇了摇头,眉心皱成一团。 “你病了,被困在这里不能出去,而我却要把你撇在这儿,自己跑去国外……” “没事的,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 望月的眼睛红了起来,她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哑。 “我不敢来看你,你知道吗?我害怕……在我听到你生病消息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害怕,因为他们说你可能……可能不会再好起来了。” 我想安慰望月,甚至想撒谎对她说不是那样的,但我没能开口。 “精市,不该是这样的,我不能接受这件事。”她哭了,“这不公平,不该发生在你身上。” 她哭起来的样子依稀和妈妈有点相似。 望月开始向我道歉,说她不应该在我面前失态,可同时她仍哭个不停。我本可以走下病床,去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几句,但我的身上连接着几根管子,我不能拔掉它们自由活动。所以我只能对望月说:“望月,你能过来握着我的手吗?” 她吸吸鼻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我的病床。望月来到我的身边,看到了我插着针管正在输液的手背。液体是冰凉的,所以被灌满这些液体的我的手也是冰凉的。望月看起来很怕冷,因为她走进病房直到现在也没有摘掉口罩,可以的话我希望她握到的是一只温暖的,能给她力量的手,但很可惜,我的手冷得同冰一样,这让我感到有些抱歉。 因为哭泣,望月的肩膀微微抖动着。她红肿的眼睛盯着我的手,慢慢将自己的手从大衣口袋里伸了出来。 我以为即使我的手寒冷如冰,望月的手也会是温暖的。但望月并没有立刻握住我的手,她陷入了一种挣扎,她犹豫着,胆怯着,痛苦着,那只手始终悬在空中,没法落下。 口罩后面传来她呜咽的哭声。 “对不起……我不能……我……做不到……” 望月没能握住我的手。那一刻,我终于清楚地明白了她在害怕什么,她怕我,因为我等同于死亡,我是一个已经浑身上下充斥死亡的人,只要她触摸到我,便如同沾染到了死亡的气息,如同被一起拖进地狱。 有一个她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是,我会死。她曾经的朋友,她曾经喜欢过,触摸过的我,会在这里死去。望月不愿意触碰我,因为她不愿意亲自证实我会死去的事实,她不愿意直面死亡降临在一个曾经亲密的人身上,她更不愿意将这份死亡的回忆残留在自己的身上,哪怕一丁半点。 望月走了。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第八十四章 【,】 在我被毁坏的避难所 在我那倒塌的灯塔上 在我烦恼的墙垣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pauleluard ------------------------------------------------------------ “仁王和柳生的新战术已经计划好了,赤也发挥虽然还不稳定,但多加练习后应该会有进步,根据柳的数据来看这次预赛获胜的几率……” “真田,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不要再和我提网球的事了。” 我空洞麻木的声音换来的是病床前真田一阵长久的沉默。 自从复发再次入院已经过去了多少天,就连计算或是回想一下的余力都没有。不仅头脑,身体里也整个是空的,我只知道药量每天都在加重,而医生严肃的眉间从未有过半点舒展。除此以外,真田每天都会在傍晚来到医院,拿着部内的活动日志向我报告这一天的练习情况和总结,还把课程笔记和学习资料的复印件带来给我。 可这没有任何意义。 已经不可能再打网球了——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医生下达的判决书,只有真田还在坚持演着那出“你会好起来”的戏码。为什么?这出戏并不能给我带来什么安慰,它只是在透过健康的真田向病倒的我传达更剧烈、更绝望的信息:一切只不过是你做了场梦而已。 现在,梦忽然醒了。什么三连霸,什么全国大赛,什么网球什么梦想,都是过去遥不可及的一场梦。梦做完了,我理所当然又该回到这个等待死亡的笼子里来,因为这里才是我原本的,真正的归属之地。 我忽然想笑,忽然想把眼前的一切都狠狠嘲笑一番。但我没有那种心情,甚至也没有那种力气,我只能病恹恹地躺在病床上,看着药水一滴一滴渗入自己体内,让这具残破的身体愈发疲惫,愈发无力,愈发虚弱得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 “像我这样的人,仅仅是活着也在给人添麻烦,还不如消失比较好,不是吗?” 生活又回到了那种令人憎恨的枯燥形态。爸爸妈妈又开始为更高昂的医疗费奔波,学校远离了我,朋友远离了我,所有正常的生活都再一次远离了我。让我深感厌恶的不是身体所受之苦,而是这种始终无能为力的沉重感。 “幸村,我不允许你软弱。我绝不允许……再从你嘴里说出任何一个颓废的字眼来。” 真田放下手中的部活日志,定定地看着我。 “我能有真田一半的坚强就好了。”我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头顶的天花板,“部长这个职位果然还是由你来当更合适……” “幸村!”真田激动地大喝一声,阻止我继续把话说下去。 真田不知道他自己也在做一个梦。这是个关于我的梦,关于能和我一起得到全国优胜,一起实现立海三连霸,一起从国中顺利毕业的梦。他不愿意从这个梦里醒来,不愿意相信我将死的事实,他给自己编造了一个美好的延续,他认为就算我缺席关东决赛立海也会赢,等到我的身体慢慢好起来,我们还可以带领队伍再向全国大赛出发,一直走到最后登上颁奖台的那一刻。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做梦?望月不愿意醒来,真田不愿意醒来,爸爸妈妈也不愿意醒来,只有我一个人是醒着的。 他们在试图逼迫我做我再也完成不了的白日梦。 “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幸村,我认识的幸村和病魔战斗了十四年,他从没认输过。” “是啊……十四年。” 十四年,已经足够长了。长到我再也无法一一回首过去的每个细节。 “真田,我累了。”我缓缓地说,“真的很累。” “身为男儿说出这种丧气话来不觉得羞耻吗?”真田的语气比刚才更为愤然,“你把我们,把网球部都当成什么了,你以为痛苦的只有你一个人?大家都在等你回去,想跟你一起完成全国三连霸的梦想!” “对不起,真田,我已经办不到了。” “……!” 我能想象到真田此时此刻的表情。 他冲了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举起刚硬的拳头重重打在我的右脸上。会感到疼痛的人当然是我,可打了我的真田脸上却呈现出一种比我更痛苦的表情。 我不喜欢眼泪。 我很少哭,甚至是从来不哭。我不哭不是因为不想哭,是因为讨厌哭。不哭是作为男性的尊严,不哭是必要的理性,不哭是成熟的标志。 真田在这方面和我很像,他也是一个从来不哭的人。我一直认为他很坚强,就算以最残酷的方式把他逼到无路可走,他也绝不会向任何人屈膝求饶。有时我在想,如果真田变成我,他一定不会像我这样木然地接受一切,即使双脚不能走路,双手不能拿球拍,他也会用爬的方式来到他最忠诚的球场,然后大吼说他宁愿死在比赛中也不愿意死在病床上。 我想赢,很想赢,很想和真田一起赢。可丧失了哭这个功能的我们,比那些能肆意哭泣的人更可悲的我们,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倾诉不能言表的苦痛。 真田那只打过我的手在颤抖着,这是他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打我了。想到这里,我不禁闭上眼睛,紧紧咬住牙齿。 “住手!” 佳音就在这个时候打开门跑了进来。 我不知道她在门口站了多久,不知道她是从一开始就听到了全部对话,还是在真田揍我的时候才听到。她急急忙忙地把真田从我病床前拉开,张开手臂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我,就像小时候我也曾经挡在她的身前保护他她那样。 “不可以打他……!”她的声音带着微弱的哭腔,“请你从这里出去……马上!” 真田瞪着她,眼神里既有惊讶,又有不被理解的伤痛。 将要离开病房的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也许我第一次在真田眼里见到的不属于坚强的东西。 “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着的……仔细想想吧。” 病房的门被打开,又被关上了。直到留下那句话的真田的气息已消失许久,佳音仍然保持着张开手臂保护我的姿态,肩膀轻轻抖动。 “没事了。”我告诉她说,“已经没事了……佳音。” 她这才放下手臂,回过身来怔怔地看着我。我也看向她,并努力向她挤出一丝苍白的微笑——尽管那微笑或许比哭更难看。 * * 那之后,真田,以及网球部的其他人都不再在医院出现了。取而代之的是佳音每天来给我送笔记和学习材料,因为爸爸妈妈忙于筹集医疗费的关系,她渐渐成了最常来病房照顾我的人。 我把曾经的朋友都赶出了自己的生活,而如今只要听到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就会知道走进来的一定是佳音。 和真田不同,她总是很少说话,也不怎么提及学校里的事。她会把今天学习过的内容一点一点地讲给我听,再把同学们给我的问候生硬地传达给我。 “这些……是信。” 除了一堆学习材料之外,还时常有些来自女生们的问候信。比起亲自来医院看望我,女生们似乎更喜欢用写信的方式传达。每次把这些信交给我的时候,佳音都会解释说“是被大家拜托了”。她将这些信完好无损地交到我手上,自己却从来不会多看上一眼。 “谢谢你,佳音。”收下信的我每次都会这么对她说。 佳音从来不会买什么礼物给我,也从来不会刻意说些安慰我的话,我知道她并不是不想做些什么,而是不懂得该如何去做。她仍旧小心翼翼,仍旧带着茫然和不安,她像一个每日都来医院报道的信差一样,只能无奈地履行着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但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我已经不再是能够做白日梦的我了,我远离了所有人,也让所有人都远离我,而今我的身边只剩下了爸爸妈妈和佳音。我自私,因为我不想看见爸爸妈妈过早斑白的头发,我不想看见他们因为我而显露出憔悴和愁容,那会使我加倍沉重。只有在看见佳音的时候才能得到短暂的宽慰,因为她始终沉默着,不为我的改变而产生改变,不试图为我制造更多无谓虚幻的梦。 只要每天都能见到佳音就够了。 我直直地躺在病床上,很多时候浑身都连接着各种仪器,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脖子。当状态很差的时候,我只能勉强转动脖子和眼珠,努力地追寻病房里佳音的身影。 只要还能看到她就好。 我很担心有一天我会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所以我拼命地把视线固定在她身上,看她走路,看她说话,看她呼吸,看她所有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睫毛在一瞬间的上下浮动,对我来说都是能够得到宽慰的因素。 除了小时候的互相写信,佳音从未像现在这样坚持过一件关于我的事。药物治疗时常令我头脑昏沉,我总会恍惚把已经长大的她看成是小时候的佳音,那个与我无话不谈的,说着最喜欢我的小妹妹。 然后,错觉产生了。我觉得我们又再度回到了那样的时光,佳音每天都来医院看我,我成为了她生活中每日必不可少的旋律,每一天,每一天,我不会再从她的脑海、她的视线中消失,我成为了她生活中固定的一部分,我不会被她遗忘,不会被她抛下,而这正是我一直以来乞求的。 对,只要这样就好,只要佳音每天都来看我就好。 只要她不从我的眼前消失,我就有理由活下去,即使是以这种苟延残喘的姿态活下去。 但当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又发现,我似乎正在以自己这副将死的身躯来博取她的关怀和照看——不,不是博取,而是逼迫。我正在逼迫佳音每天奔波于医院和学校之间,来照顾她快要病死的可怜的哥哥。 佳音是自愿的吗?她心甘情愿做这一切吗?她因为照顾我而感到快乐吗?不,我知道她不。 她尚且青涩的脸上已早早丧失了笑容。 你恨我吗?你厌恶这一切吗?你想从我身边、从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逃开吗?我绝不会开口问她这些,因为答案清晰地印在我心里。而我只是自欺欺人地将它掩埋了起来。 我忽而发觉我已经悲惨到了要利用生病的借口来强迫佳音面对自己,甚至我只能用这样的理由才能将她挽留在自己的身边。太可笑了,我觉得自己分外可笑。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失去这唯一仅存的存在,如果失去了佳音,我不能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这样吧,我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自己说,就这样维持下去,不要让她离开你,即便是用肮脏卑劣的手段也要让她留下……因为我已经再没可失去的东西了。 日渐被黑暗吞噬的不只是我的身躯,还有我的心。 我努力地向照顾我的佳音抱以微笑,无论何时,我不希望她在我身上看到死亡的影子,我希望自己在她眼里仍是温柔的哥哥,而不是一个无助绝望的病人。我努力着,努力营造着像肥皂泡那样轻轻一戳就会立刻破碎的关于亲情的幻象,然而,泡泡破灭的那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天,佳音照常来医院看我,把复习材料一张张地递给我,还有那些女生写来的信。 “佳音,记得替我向她们道谢。”就在我说完这句话后,佳音的神情骤然变了。 ——我不会再来看你了。 沉默半响后,她说。 我以为是我听错了,或者说我希望是我听错了,但都不是。我很清楚她说了什么,甚至能感觉她此刻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我本该就在这里放弃,我已经习惯了接受命运,但我不能,我做不到,我不能够就这样轻易地原谅她,放开她。 就在这里,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病房中,我和佳音之间有了生平第一次的争执。 “呐……佳音,我一直……都有在好好遵守那个约定哦?直到这一刻也是……” 绝望之感覆没身心。 丸井文太,仅仅是从嘴里说出这几个字都让人感到窒息。我知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总是在看着她的我,从来都只是在看她一个人的我,却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名为丸井的存在。 这是背叛,这是伤害,我只是不愿承认不愿提及,因为我怕一旦触碰到边缘,属于我和她的世界就会在顷刻间瓦解。 “首先打破约定的人……明明是你才对。” 她低下头,强忍哽咽。 我听到了一些关于望月,关于诗集,关于那个小挂件的言语。一切听起来都很遥远,遥远到恍若隔世。但正如丸井对我而言,望月对佳音而言同样是触发弱点的存在。 他们的存在意味着什么?他们什么都不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是。可为什么这两个名字却令我们如此痛苦和介怀,甚至让那个重要的约定不堪一击? 因为,我们无法面对事实。 我和佳音都被沉重的镣铐束缚着,我们深知这镣铐永远不会被解开,而他们的出现仅仅是在我们挣扎的途中多添几道伤痕,以此提醒我们不要再试图逃脱。无论他们出现与否,结果都是一样的,世间万物无一不是在警示我们,服从现实,放弃挣扎。 约定就是那幅镣铐,做下那个约定的我们,正是亲手给自己戴上镣铐的人。 ——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着的,仔细想想吧。 我是为什么而活着?……我不知道,真田,我不知道。 满目疮痍的我们已经身心俱疲,任何反抗都是无谓的。唯独明白这一点的我再次合上了双眼,当我睁开时,她的身影已倏然消失。 我终于失去了活下去的最后一个理由。   ☆、第八十五章 【,】 在冷淡的缺席中 在赤|裸的孤寂中 在死亡的阶梯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pauleluard ------------------------------------------------------- 昏昏沉沉。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不能分辨黑夜与白天,不知道今时今日,也不知道过去和未来。在一片温吞吞的混浊中,唯独只有她没来医院的日子记得分外清楚。 病情的恶化使得药量越来越大,药物的副作用正在使我的头脑日渐模糊。这样也好,如果这样就能被一点一点地掏空心智和情绪,直到变成完全无知觉的尸体,或许就不会再感到难以承受的痛苦了。 但是,很痛。身体的某个地方仍然很痛。 不是那种用针头一遍又一遍扎进皮肤的痛,不是那种无法控制身体自由行动的痛,那种痛楚犹如篆刻在心头,每当头脑变得清晰一点时,身体就会自然而然地回想起那种痛楚,任你怎么挣扎也抹不去。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昏睡,食量减少,体重急剧下降,身体和精神都在向着毁灭进一步迈近。我时常觉得自己处于梦游之中,比如醒来时会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一心想去浴室,却怎么也找不到浴室在哪儿。最后只得回到病床继续昏睡,然而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浴室之中,连怎么找到的都不知道。 医院里的浴室没有镜子,不知道是他们故意而为之还是本就如此。或许有些人的病房里有镜子,有些人的没有,总之我的浴室里没有。可以想到的一个最合理的原因就是,因为医生不想让我这样快要死去的人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即使不用看也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大概已经面目全非了。 打开水龙头,将浴缸放满水。浑身上下都是刺鼻的药水味,如果能把这些味道洗一洗,说不定感觉会好很多。 听着哗哗的流水声,我开始在浴室里发起呆来。抽水马桶的上方是一面空无一物的墙壁,没有任何装饰,我总觉得那里本该有块镜子,可却没装。 透过那面空空的墙壁,我仿佛能看到那里有一面镜子。镜子里投射出来的是一个消瘦的人影,苍白到吓人的脸色,还有布满零星针孔的皮肤。 我与镜子中的少年对视着,久久地,互相安静地注视着对方。镜子里的少年露出一丝有气无力的微笑,似乎在告诉我,是时候了。我也略微牵动嘴角,试着回应道,是啊,没错。 我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镜子,可镜子就在那一瞬间消失无踪,镜子里的少年也随之不见了踪影。真可惜,如果有面镜子,那么在砸碎镜子之后,一切就会变得比现在简单许多。 我不得不收回自己伸在半空中试图抓住什么的手。这时我才发现,我的手里还拿着护士送来的药,她好像叮嘱过要在醒来后把药吃掉。 记忆慢慢地从混沌中浮现,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找浴室的原因,并不是为了洗澡,也不是为了找水服药,而是为了像平时一样把它们倒进马桶处理掉。 低头一看,抽水马桶正在我的脚边。过程十分简单,只要把药片倒进去,按下按钮,随着哗啦一声,所有药片转眼间就冲走了。 对于没有镜子,又被锁在病房里的我来说,想要结束一切的方法不外乎就这么两个,停止无意义的治疗,或者在浴缸里淹死自己。 药片冲走了,浴缸里的水也越来越满。此刻的我分外平静,好像已经麻木得注意不到周围的任何动静。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有种深刻的预感,似乎马上就要彻底陷入永远的平静之中。 “精市……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 ——直到她的声音打断了这份白日梦般的平静。 我在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佳音。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站在浴室门口,盯着我的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我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幻象,因为佳音已经说过她再也不会来了,所以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我为自己的神志不清感到可笑,我太想念她了,以至于错乱到幻想出她出现在这里的样子。 “啊,佳音……你来了。” 一边说,一边拔掉了自己手上的针头。我想制造一点疼痛,以便让自己从这可笑的白日梦中稍微清醒过来些。 “不!住手,你在做什么啊……!?” 幻象没有消失,而是一下冲到我的面前,大叫着用力按住了我的手。 能感觉到疼,也能感觉到被拔出针头的地方正流出血液。然而幻象还是好好地在我眼前,她慌乱着,哭泣着,质问着我。 “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佳音,这不是幻象,这是我想念已久的那个人。 “你想死吗?把药都冲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干这种事的?为什么要干这种事……你知道爸爸妈妈每天有多辛苦在工作吗!他们都是为了你啊!他们为了你把我送走,把我扔掉,一切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活下去……可你居然干这种事!你想死吗!为什么想死……!” 我的佳音,我唯一的佳音。 我慢慢地用手捧起她的脸,她的脸湿乎乎的,我无法分清那里有眼泪,还是有我手上的血。 “佳音……”我对她说,“不要哭……” 可她仍然在哭,而且越哭越厉害。她不停地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声音混杂在背后水龙头的哗哗流水中,从浴缸里溢出来的水流了一地,弄湿了瘫坐在地上的我和她。 佳音曾经为我哭泣过吗?没有,只有在三宅去世的那一次,她哭了很久很久。我嫉妒三宅,因为我不确定当我死去的时候,佳音是不是也会像她死去时那样难过。 “……我的死,会比三宅的死更令你感到难过吗……?” 佳音的两颊沾满了红色的血痕,她眼眶中溢出的泪水流到我的掌心间,湿湿的,黏黏的,并带有暖暖的温度。这就是佳音的温度啊,我心想,我最想保护的人的温度,就是这样的。 “你一定在痛恨如此卑鄙的我吧……” 我是那么的想要保护你,我是那么地喜欢你,比起失去你,*上的任何疼痛都不足挂齿。可喜欢反而是一种伤害,喜欢你,想要不顾一切地保护你,结果却只能让你哭泣。 “会把那些感情加诸在你身上的我,不可原谅……” 我最喜欢的佳音,是纯白的。就像医院洁白无瑕的墙壁一样,而面对着那面墙壁的我,却是满身污物。 和佳音相比,一切都显得无比渺小,就连我自身也是。无能为力的我,什么都做不到的我,看到那面洁白的,无法跨越的墙壁时,想做的竟是丢一块泥巴过去。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肮脏,如果我们一起堕落……如果我就此玷污了你,你是不是就属于我了呢?……” 对于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我不禁恐惧到发抖。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只是一次牵手,一次拥抱,一次接吻,都是不被原谅的。我甚至不敢期望这些,我甚至只满足于她仍在身旁的幻象,只要她还在就好,只要她不离开我就好,只要还能看到从她眼中映出的自己,我便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呐,好好看着我的脸,你希望我死,是吗……?” 她看着我,我无数次渴望她像这样看着我,仿佛全世界都消失不见,她能看见的只有我一个人。 “别再说这种奇怪的话了……” 然而,她的眼中投射出的是让我几乎无法承受的悲伤。 “别再说了!精市……!” “……要是我说不呢?” 我的手托着她那沾满鲜血与泪痕的面庞。她的肩膀剧烈抖动着,泣不成声。 “我想活下去,我是那么地想活下去……可你却……”她哭着摇头,“我可以成为妻子,我可以成为母亲……我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可没有你,我就做不到这些……” 我倍感凄惨,撕裂般的痛楚涌上心头。 我听到了什么?这就是我想要听到的真相吗?难道我不该为此感到幸福吗?有人希望我活着,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珍视的人希望我活着,我应该为了她而活着,可我唯独却做不到这点。 是的,我不能为她做任何事。 我想保护她,想陪伴她,想和她一起活很久很久,活到头发斑白,活到世界终结的尽头……事实却是,我连用这双手紧紧拥抱她的力气都没有。 “求你,别哭……别让我觉得自己是毫无用处的……” 我轻轻抚摸佳音的头发,抚摸她的脸,擦拭那上面的泪水。这让我再一次悲惨地意识到,这就是我仅仅能为她做的事。我不能为她带来任何物质上的幸福,我没有改变这个世界规律的能力,我甚至做不到普通人能做的哪怕一件再简单的事。我是那么的渺小,渺小到如同一粒尘埃。 “别再那么做……答应我,别再那么做了……” 佳音把她的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将我的手紧紧贴牢自己的脸。 我们浸泡在浴室满地的水中,依偎在一起,如同我们在降生前就有的形态一般,仿佛是被包围在羊水中的两个胎儿那样相互取暖。 无形的屏障消失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们终于能不顾约定和礼教,在彼此面前痛快地放声大哭,肆意宣泄心中的软弱与痛苦。 笑声远去了,哭声也远去了,一切都在远去,留下的只有安静的水声。我们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就在这间昏暗的,如同母亲温暖子宫一样的浴室里,做起了属于我们的第一个梦。 在羊水的包围中,两个未完全成型的婴孩,正摸索着,小心翼翼地牵起彼此形似手掌的那个地方。   ☆、第八十六章 【,】 在丛林和沙漠上 在鸟巢和灌木上 在我童年的回声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pauleluard ---------------------------------------------------------- “哎呀,这可不得了,幸村君竟然长胖了一公斤呢!” 我站在体重秤上,低头看着自己刚刚刷新的体重记录。一旁的护士发出欣慰的喊声,就像中奖了一样替我拍手庆祝。 由于病情的恶化,我经常毫无胃口,不用说是一日三餐,就算一个面包也很难吃完,所以入院后体重直线往下掉。医生和护士非常担心我的状况,他们说药物绝不可能代替食物的营养,叮嘱只有我好好吃东西,才能保持住体力来与这个病搏斗。 老实说,在一段时间内我已经有自暴自的打算了,所以觉得吃不吃都无所谓。但最近的我一改常态,不仅把护士送来的三餐都好好吃完,还时不时试着下地活动身体。即使食欲恢复得没有那么快,我还是让自己尽量多吃东西,努力地吃,努力地睡,努力地打起精神,而我的努力也很快获得了成效。 长胖一公斤,这还远比我刚入院时的体重轻得多,但对一度病重的我来说已经是了不起的成绩了。 有哪个病入膏肓的人会在这种时候还增加体重?医生和护士虽然高兴,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因为我尚且还有一个没付诸行动的重要计划。 “妹妹以后要多来啊,只要你一来得勤,哥哥吃饭就很乖呢。”护士笑着对站在旁边的佳音说,“看他现在容光焕发的,说不定这样下去病就好了。” 她无意间的玩笑让佳音愣在那里。佳音看看我,我也看看她,我朝她一笑,结果让她显得更加困惑了。 护士照常来病房给我注射的时候,佳音往往会把头低下去,我发觉她好像不怎么喜欢看我被针扎的场面。和儿童病房里的那些孩子不同,护士在给我注射的时候从来不试图说几句安慰的话,而且时间长了,她们似乎认为我已经对这种程度的疼痛完全适应了,所以连下手稍微温柔一些的待遇也享受不到。 “幸村君,身上有股味道来着。”护士一边给我注射,一边漫不经心地凑近闻了闻。 “在有其他人的情况下这样毫不留情地说出来……会让我很困扰啊。”我忍不住苦笑。 诚然,我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当然不是因为懒得洗,而是因为身为患有重病的人,我不能轻易地决定是否洗澡。身上遍布注射后所留下的伤口,如果我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跑进浴室冲澡,这些伤口很容易造成感染,后果远比想象的要严重。 所以,我的卫生问题通常由护士们来把控,当她们闻着闻着觉得不行了的时候,就会建议由她们来帮我洗澡。 所谓的“洗澡”,其实不过是用毛巾擦拭身体而已。为了避免伤口感染,我不能直接淋水,必须要在干净、安全的环境下才能清洁身体。听起来有点悲惨,因为我连洗澡的权力都没有,但这确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怎么样?一会儿我来帮你擦擦吧?”护士问道。 “可以换个人帮忙吗?” 护士一歪头,露出不解的神情。 “幸村君这是害羞?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再说换来换去都是女护士,换谁不都还一样?” “不是……我想让佳音来帮我。” 原本坐在一边低着头的佳音,在听到这句话后立刻惊讶地抬起了脸。 “比起特地劳烦护士们,还是让家里人来帮忙好一些。”我认为自己有非常充足的理由,“佳音正好在这里,就让她来帮我吧。” 护士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不知所措的佳音。 “幸村君也长大了呀……”她故意露出坏笑,“懂得使唤年轻的女孩子了。” 护士身后的佳音脸刷一下红了,她急匆匆地想开口辩解什么,但还没等她说出来,护士已经完成了注射,说了句“我去拿洗漱用具”就离开了病房。 “我……我……那个……” 佳音没来得及解释。话卡在嘴里却说不出来,令她显出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 “能帮帮我吗?我自己一个人没办法洗。”我用安慰似的语气说道,“没关系的,只是擦一擦背。” 像是要决定一件很难很难的事一样,她抿着嘴巴不肯回答。 护士很快拿着洗漱用具回来了,她拉上病房里的窗帘,对着佳音交代了几句,告诉她该怎么使用毛巾。“这也是身为妹妹该做的事,对吧?现如今像你这样尽心照顾哥哥的孩子也不多了,我们都看在眼里呢”临走前,她拍了拍佳音的后背,像是在肯定和鼓励她。这一下似乎化解了佳音不少尴尬,她的表情比刚才缓和了一些。 之前在浴室里发生的事没能瞒过护士们的眼睛,我把浴室,以及病房都淹了一半,所以无论如何也没逃过护士们一通狠狠的训话。但幸运的是,佳音没有把那天的实情说出来,她告诉护士们说我们发生了争吵,有了一些肢体冲突才造成后来的局面。她帮我擦干了身上的血,偷偷把毛巾洗掉,放掉了浴缸里的水,把残局收拾得不那么一片狼藉之后,才向护士报告了这件事。 毫无疑问,我很感激她所做的一切。佳音没有告诉护士,也没有告诉父母关于我冲掉药片的事情。因为担心我不好好吃药,她又开始像以前一样频繁地来医院报到,尽可能地每天监督我接受治疗。 她的担心是不必要的,因为我已经决定了要好好表现。是为报答她也好,是为那个计划也好,我必须要尽快好起来。但我仍然乐于被她监督着,因为只有她在身旁,我才能获得更多的动力去康复,去实行那个即将来临的计划。 “那么,我失礼了。” 背对着佳音,我脱下了上衣。其实那只是一件薄到几乎没有分量的病号服。我把病号服叠起来放在一旁,往装满水的水盆中放入毛巾,待浸湿后再拿出来拧干,然后擦拭起胸前我能够到的地方。 很短的一会儿后,我就做完了自己力所能及的部分。我转过身去,佳音又像每次注射时那样迅速地低下了头,我微笑着把毛巾递给她。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我坐到病床上,盘起腿来,静静地等待背后传来毛巾柔软的触感。 拉上窗帘后的病房里显得有些昏暗,但这种程度的亮光恰好让人感觉安心。佳音迟疑了许久,然后才隐约传来她拧干毛巾,靠近病床,将膝盖压上床沿的声音。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能听到的只有一种静谧的呼吸声。我背对着佳音,尽管看不见,却可以感觉她正跪坐在我的身后。她的动作非常小心,不像已经习惯了粗枝大叶的护士那样,她非常细致地避开伤口,用两只手拿着毛巾,以极其微小的力道谨慎擦拭着。 因为动作太轻,佳音擦拭后背的感觉就像在挠痒痒一样,弄得我很想笑,于是不得不用手掩了下嘴巴。当然除了痒,想笑也是因为这样安静到不说一句话的气氛实在诡异过头。 我试图说点什么能让佳音分散注意力的事情,这对我来说着实是十分幸福的一刻,因此我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些。但无论我说什么,佳音始终保持一种很紧张生硬的姿态。 “我很小的时候,也经常有护士帮我洗澡。因为是小孩,而且是男孩,所以觉得被陌生人看到也无所谓。但越是长大,越是觉得这样有点奇怪,倒也不是害羞什么的,只是经常有护士一看见我脱衣服,就咯咯笑个不停。那种感觉真的很怪。” “……为什么要笑?” “为什么呢,我也不太清楚。帮我洗过澡的护士们经常议论说,我皮肤很白,看起来像女孩子一样。听上去像是在夸你,但被人议论的感觉还是有点……这里的护士都对我很好,她们好像挺喜欢我的……这当然是好事,可总觉得是不是无意间被占了便宜。” 佳音没有说话。 “我想,与其被陌生人看,还是被自己家里的人看感觉好些。”我自嘲道,“不过,以我现在的样子大概也没有多看的价值了吧。” 佳音还是没有说话。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我已经找不到更好的话题了。 “为什么不说话了?”我轻声问。 佳音手中的毛巾像是一幅正在绘制的地图般,缓慢地移动,游走着。 “我在数你的雀斑。”她回答。 “我背上有雀斑?”我有些意外。 “有的。”她说,“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了。”我笑起来,“因为我看不到自己的后背是什么样子。” “……这里有一个,这里也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佳音开始在我的背上数起了雀斑。 “一共有多少个?” “五个……六个……七个……八个……” 听起来还真是不少的样子。每数一个雀斑,佳音手中的毛巾都会轻轻点一下那里,这比她在擦背时的感觉还要痒。 “等等,好痒啊。”我忍不住动了动身子,想要把头转过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不、不要回头看。” 我的头才刚扭过去一点,就被佳音出声阻止了。 “怎么了?”我又把头转了回来,随后我意识到只有在这种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我才有机会捉弄一下佳音,“是你在脸红,所以不让我看吗?” 她没有回答,但我感觉到背后有像是发出笑声一样的鼻息。 气氛变得比刚才放松了。 我有些冷,隐隐有想打喷嚏的感觉。但我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会儿,毕竟这样的机会非常难得。就在不久之前,我还从未想过我和佳音能像这样一起相处,让佳音帮我洗澡可能只是一个鲁莽的主意,我甚至没想过会成真,但她此刻确实就在我的身后。 我能感受到她的手缓缓移动的方向,温暖的感觉也随之透过背部在胸中扩散着开来,蔓延至全身。 “佳音,你不害怕吗?……我这幅样子。” 遗憾的是,我能让她看到的并不是自己健康、完美的样子,而是已经病弱到千疮百孔的样子。我比以前瘦了很多,锁骨和肋骨都明显突出,外面仅仅是用一层皮肤包裹着。我的胳膊软弱无力,连推动一把椅子都很费劲,我已经不是一个能在球场上驰聘的运动选手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需要照顾的病人。 这让我有些忧心,也有些泄气。 “我觉得你很好看……比很多人都好看。”佳音低声说。 她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她习惯用很小的声音说话,但我还是听到了她说的。 “我对佳音也是这么觉得。”我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所以说,我们果然还是长得有些像?” “不像。”她好像也在笑。 曾几何时,我讨厌被一眼认出来我和佳音是兄妹。长得不像,看上去不像双胞胎,这样的形容听起来反而让人松一口气。但现在不是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我们在被说像的时候,我会觉得有一点开心,因为那对我来说是一种骄傲。 “这里的护士说,我其实是个很冷淡的人。”我忽然回想起她们说过的话,“她们说我表面看上去很有礼貌,实际上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你觉得我是那样吗?” “我也不知道。” “她们还说,她们以为我是个冷淡的人,但只有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气氛完全不同。” 佳音手上的动作略微迟缓了一下。 “只要和你在一起……好像就有很多说不完的话。或者,就算什么都不说也很开心。” 我开始说一些连我自己也摸不着头脑的话。我的这番话让佳音又沉默了起来。 “我有一个增重计划。”我把话题转移到那个重要的计划上。 “增重?” “对,我要继续增重,至少再长五公斤,恢复到和刚入院时差不多的体重。” “……那很好。” “我会尽量多吃东西,药也会好好吃,总之我会积极地配合治疗……等到情况有所好转后,我就去跟医生申请临时出院。” 由于吃惊,佳音再次停下动作。 “出院?为什么?” “你忘了,马上就要到我们的生日了。”我把心中酝酿已久的计划说了出来,“我们从来没有一起过过生日吧?哪怕就这一次也好,至少在一起过次生日吧。” “过生日那种事……就算在医院里也……” “不,不能是医院。”这次我十分坚定地说,“一定要从这里出去,否则就没有意义。” 毛巾的触感从背上消失了,病床发出“吱呀”一声。 “擦好了。”佳音说。 我回过头,看到佳音正在收拾水盆和毛巾。我只好重新穿上病号服,佳音哗啦一下拉开了窗帘,病房里一下子又明亮起来。 我抬起胳膊闻了闻,闻到的却只是病号服上的消毒水味。因为不确定,我又让佳音过来闻闻看。 “怎么样?还有味道吗?” 她走近我身旁,把鼻尖凑在我的肩膀附近嗅了嗅。我低头,她的头顶正好在我下巴附近,我可以轻易地捕捉到佳音用香波洗过的头发的气味。那是种香甜的气息。 “没有味道。”她很确定地说,然后她的鼻尖离开我的肩膀,就在她仰起脸的一刹那,正好撞上了我注视的目光。 四目相对,片刻寂静流逝。 “以后还能拜托你吗?”我泛起笑容。佳音随即像被雷劈中一样闪开了,她有点慌张地撇过头去,不愿意再看我这边。 她背过身去开始继续收拾洗漱用品,但背影显得手忙脚乱。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吓到她了,于是我开口道歉。 “抱歉,我太擅作主张了。生日的事……请不要生气,我只是很想跟你一起过次生日,只是这样而已。” “我没有生气。”停顿了一下,她又重复道,“我没有生气。如果你能康复……我会很开心,爸妈也会很开心,如果能做一些对你康复有利的事,我也很乐意去做……这不是生气。” 佳音只是显得无所适从。她只是还没有适应我们忽然变近的距离。 要如何定位我们现在的距离?那不是我需要去考虑的事。我心怀感激,这是很久很久都没有产生过的感觉了。我感激我至少还有眼前的时间,即便在经历了那么多不幸之后,最重要的那个人还是回到了我身边。这份感激又带来了新的希望,尽管渺小,但却平和。 望着佳音打理一切的背影,我仿佛联想到了父亲每天下班回家,走到厨房门口看见母亲正在努力烹饪晚餐时,那种心被塞得满满的感觉。 揪紧的心情慢慢舒展开来,想要和她说更多的话,想要和她更多地待在一起,想要了解所有不曾了解的有关她的事,想要把过去十几年全部的空白都填补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坚定。 在虚弱不堪的身体下,我能感觉到的是一颗正在砰砰跳动的心脏。   ☆、第八十七章 【,】 在苏醒的小路上 在舒展的大道上 在沸腾的广场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pauleluard -------------------------------------------------------- 在得到医生的允许后,我和佳音好不容易有了能够出院一天的机会。 这一天是我们年满15岁的生日,也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单独出门,毫无疑问是让人期待不已的一天。但也许是因为期待过头了,很久没有走出过病房的我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带佳音去哪里才好。 对于现下的学生们流行玩些什么,我和佳音好像都不怎么清楚,也很少关心。至于丸井他们以前经常会去的卡啦ok,保龄球馆,游戏中心之类的,看起来似乎也不太合适我们。 “去哪里好呢?” 离开医院后,我便和佳音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因为没有事先决定目的地,所以我们走得很慢。 “……哪里都行。”佳音回答,我好像预料到她会这么回答。 “被你这样说的话,我就更不知道怎么办了。”我苦笑起来。 “奶奶说,女孩子太有主见会惹人讨厌。” “哦?奶奶是这么说的吗。”我感到很有趣,“不过不管怎样,我是不可能讨厌佳音的。” 佳音没吭声,像以往习惯的那样,她又微微把头低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和我单独出门,她多少显得有些不自在。尽管我走得很慢,但佳音还是没有和我并肩走,她总是保持跟我离开一两步的距离,在斜后方默默跟着我。 已经很久没有呼吸过那么新鲜的空气了,也很久没有像这样轻松地走在街上,走在川流的人群当中。尽管医生批准的一天假期实际上只不过是从早到晚的几个小时而已,但我还是想尽量地享受这一天,享受回到普通生活中去的感觉。 不知不觉走了很久,途中虽然路过不少店铺,但我和佳音并没有要停下进去休息的意思。只是这么走着,时间好像就已经流逝了大半,而我们还没有真正做出一件像是出来玩的事情。 “抱歉,我很久没出来过了,尽是带着你乱跑,累了吧?” 跟在我身后的佳音不出声,只是摇了摇头。我知道她即使真的累了也不会说出来,尽管努力压抑着,但她战战兢兢的摸样让我有些心疼。 “累了的话,就干脆回医院吧。”我试着开玩笑说,“脚疼吗?到背上来,我背你回去好了。” 我做出要背她的动作,佳音十分惊讶地看着我。 “哎,被你用那种眼神看着很受伤啊……开玩笑的,如果走到一半我晕倒了的话,还要麻烦佳音叫救护车把我送回去才行。” 我尽可能地想博她一笑,但佳音还是有些放不开,不过她的表情已经比刚才缓和了一点。 她轻声说:“我不累。” 佳音穿了一件淡灰色的旧连帽衫,下面是非常素净的牛仔裤,并不像是为了出游而刻意准备过的装束。连帽衫穿在她身上显得松垮垮的,好像是大一号的样子。实际上,这件衣服曾经是合身的,但佳音比以前瘦了很多,这几乎是和我入院同时开始的。 佳音瘦了,因此站在我身旁的她看起来比以前更娇小了。这让我在心生怜惜的同时,也很不是滋味。 “佳音看起来好小啊。”我笑着对她说,“是因为你总走在后面的缘故吧,老是离开我两三步……反而显得很刻意不是吗?佳音又不是我的影子,为什么不并排走呢。” 可以的话,真想和街上到处可见的情侣一样,手牵着手聊天说笑,甚至分享同一份冰淇林。但我知道那是无法做到的,而我也不试图去做。那么我希望至少我们看起来不显得很奇怪,不让人以为一前一后走着的我们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 我没有把佳音拉到和自己并列的位置,我只是那么说了,然后就继续往前走。佳音稍稍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就跟了上来,一开始仍然有一点距离,但走着走着,我们的步伐就渐渐变得一致了。 后来,我和佳音决定去看场电影。对时下流行讯息毫不知情的我们,在售票处茫然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在我的提议下,我们选择了一部几乎没人买票的鬼怪幽灵电影。 “我还从来没有看过这种类型的电影……偶尔体验一下也好。” 佳音似乎对这个选择有所疑惑,但因为已经买了票,她也就只能乖乖跟着进场。我对鬼怪幽灵之类的向来不感冒,尤其是在知道这只不过是电影的情况下。但佳音就不同了,她在电影放映过程中几乎是全程抓牢我的手臂,一旦有可怕的镜头出现,她就浑身绷直,我简直要因为她的过度紧张而笑场,不过我忍住了。 因为,这就是我要选择这部电影的原因。选择成功。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佳音的脸色依旧很难看,这让我没法不再捉弄她一下。 “下次来看电影的时候还是选这种类型的吧,意外的很有趣不是吗?结局时的……” “别、别说了!”佳音打断我,她有点出汗,似乎是冷汗,“一点都不有趣……” 我从没见过佳音被吓得直冒冷汗的样子,看到这样可爱的一面让我觉得很满足。不过,也许是有点过火了。 “没事的,只是电影而已,那当然都是假的……不过就算是真的也没关系,有我在不是吗,我会保护你。”我伸出手指,擦去佳音鼻尖上冒出的汗,“毕竟,被你抓住胳膊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佳音又一次吃惊地看着我,接着她苍白的脸开始恢复气色,还隐隐透着一点红润。一到这时候,她又会猛地把头转向别处。 “既然是过生日,总还是要做点像过生日的事吧……去吃蛋糕?” 于是,电影院的下一站,我们去了西点屋。 西点屋门口的今日特惠广告牌上写着大大的“情侣优惠套餐半价”,实在是很难让人不注意到。我盯着优惠讯息和菜单看了一会儿,一旁的佳音立刻显出了退缩之意。 “别担心,我们俩长得又不像,不会有人认出来的。”我对佳音说。 “我没有担心这个……”她小声说完,眼睛便从“情侣优惠套餐半价”那里迅速移开了,好像那是什么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一样。 西点屋里几乎是满席的状态,并且无一例外都被一对一对的年轻情侣占据着。甜点好像对年轻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不知道佳音是不是也是如此。 服务员为我们送来了半价优惠的“情侣套餐”,真幸运我们没有一开始就被识破不是情侣。被浓浓的甜蜜气氛所包围的佳音好像已经彻底陷入了茫然,她看着眼前被做成心形并且只配有一份餐具的蛋糕直发愣。 因为是情侣套餐,所以被做成这样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隔壁桌的情侣已经在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地吃起来了,这种肉麻的场景并非只发生在那一桌,而是几乎整个西点屋都如此,被巨大压力包围着的佳音又冒起了冷汗,症状似乎比看电影的时候还要严重。 “你吃吧。”我把蛋糕和餐具一起推到了盯住蛋糕发愣的佳音面前,“我不饿。” 佳音摇头。 “会被怀疑的。”她万分紧张地瞥了一眼隔壁的桌子,“没有谁是自己一个人吃的……” “如果被识破的话,大不了就付全款好了。”我笑了笑,“还是说……你要喂我吃呢?” 她又是一阵摇头。然后把蛋糕和餐具全推回到我的面前。 “你吃。”她说。 我只得拿起餐刀把蛋糕切成了小块,接着用叉子戳起其中一块,朝对面递了过去。隔壁桌的情侣好像就是这么做的。 “来,张嘴。”我对佳音说。 她像石化了一样瞪着我,紧紧抿住的嘴唇没有半点要张开的意思。我知道会是这样,所以又补充了一句:“就当做是上次你帮我擦背的谢礼吧……拜托,张嘴。” 我不能保证这样僵持的姿势会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就在我感到胳膊酸痛之前,佳音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一样,闭起眼睛一口吞下了我递过去的蛋糕,甚至没多嚼就立刻咽了下去。 她的样子像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或者她以为我递过去的是剧毒而不是蛋糕。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佳音既尴尬又难堪地坐在那里,仿佛进这家西点屋就是让她来这里坐牢。结果我没有吃到一口蛋糕,全部以这种叫人害臊的方式喂给了佳音。她始终坐立难安,明明吃蛋糕是这样一件幸福的事,对她来说却像是受刑似的。 吃完蛋糕,佳音二话不说就冲出了西点屋,我从没见过她跑那么快的样子。她跑到西点屋外面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这才重新活过来了的样子。 “怎么样,还冒冷汗吗?” 我想伸手撩开头发去看看她额头是不是还有冒汗,可佳音一下就躲开了。 “没有。”她说,“我很热,我要去吹吹风。” 她的脸好像很红。 我们来到西点屋附近的一个公园,在喷泉旁坐了十来分钟。因为空旷的关系,公园里要比室内冷很多,大概正适合想要吹吹风的佳音。 “有点冷啊。”过了一会儿,我说。 因为在西点屋什么都没吃,我的胃似乎在默默发出抗议。以平时来说就算一整天不吃东西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毕竟我还是个临时请假的病人,此时此刻好像有点无奈地力不从心。 听到我随口说的这么一句后,佳音就立即开始脱她的外套。我一愣,连忙阻止她:“啊、不用了,只是随便说说……” 佳音还是坚持脱她那件连帽衫给我。 “不要脱了,拜托。”我只能无奈地笑,“真是,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太丢脸了……明明我才是男生啊。” 如果那句话是由佳音而不是由我来说,我就可以很帅气地把外套脱下来给她了,这样颠倒过来的场景实在令人尴尬。 不仅令人尴尬,还令人感到苦涩。作为男生的我,理应保护佳音的我,有时却不得不反过来被身为女孩的她保护。 一转眼,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一天的假期所剩无几。我望着公园四周稀稀落落的人们,不禁陷入思考。 “礼物……”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佳音忽然开口说,“我们还没送生日礼物。” “啊,是呢。”我叹了口气说,“对不起,在医院没法弄到什么像样的礼物,所以我没有准备。” “我也……”她垂下脑袋。 对一直在与病痛和经济拮据做斗争的我们一家来说,没有谁真正有精力在这种时候去准备礼物或是筹划怎样庆祝生日,光是操心我一个人,大家就已经精疲力竭了。但更重要的是,在去年生日时我没能从佳音那里收到礼物,那是一段不太愉快的回忆,就算拿到现在来说也依然是不愿提及的事。 “嗯……有了。”我边看着周围的人,边想到一个主意,“作为生日礼物,不管那边的人做什么动作,我都模仿给你看。” “模仿?”佳音不怎么理解我的话。 “一般来说我是不做这种事的……”我站起身来,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把手指向一个正在画风景写生的人,“看好了,我来模仿他。” 不远处正在画画的男人手里拖着颜料盘,于是我也假装抬起手,对着空气一阵乱涂乱抹。男人不时弯下腰去往地上的颜料罐里取颜料,我也跟着他一起弯腰,往根本不存在的颜料罐里胡捣几下。 佳音眯着眼睛看我。 “这没有难度……我也能做。”她说。 “好吧,那换个有难度的。”我说。然后我看到了一个提着录音机准备在这里跳街舞的少年。 这已经不仅仅是有难度了。我从没跳过街舞,所以只能远远地跟着那个少年乱甩手臂,乱踢腿。为了让舞蹈不要太难看,我减小了动作幅度,结果我看起来就像是在路边跳奇怪健身操的老人家一样,尽是在扭脖子抖腿。 佳音终于觉得好笑了,她先是低下头,然后我才发现她这么做是想掩饰自己的笑声。 “满足了吗?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做了一通奇怪的健身操后,我停下来说,“接下来就该你给我礼物了。” “那……我也来模仿吧。”说着佳音也站起来。 我有点意外。 “你也要模仿?真狡猾啊……就这样窃取我的礼物创意。”我笑着说。 佳音左看右看了一通。 “模仿那边的人好了。” 喷泉的另一侧站着两个女生,年纪似乎比我们大些,可能是高中生。两个人正在为不知是什么事而争吵,吵得面红耳赤,互相朝对方吼叫着。 “那是两个人,你要怎么模仿?”我问佳音。 “请你帮个忙。”她走向我,然后学着另一边的女生生气地跺脚,“我们一起模仿就好了。” 我生平没有模仿过女生,所以这实在很好笑。我也不知道佳音原来是可以放开拘束的,她学那两个女生的样子,又是乱挥手臂又是狠狠跺脚,她还学其中一个女生把自己的头发弄得乱糟糟,像个气疯的傻子一样骂骂咧咧。 很快我们就学不下去了,因为多数时候都在看着彼此的摸样发笑。另一侧的女生们已经升级到了要动手的阶段,一个女生上前揪了另一个女生的头发,那个女生推开她,接着又冲上去用拳头捶她,我们一边笑一边依葫芦画瓢地重演着这一切,简直演变成了滑稽的闹剧。 “你这个傻瓜,笨蛋,没有良心的!……呃……” 本来我们玩得很愉快,还不知道那两个女生要什么时候才收手。可就在模仿她们打闹的途中,眼前突然出现了让我和佳音都瞬间静止的画面——两个女生搂在了一起,她们突然接吻了。 就这样,我和佳音的动作定格在了她们接吻前的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佳音还在用她的拳头假装捶我,明明是女生之间的吵架,怎么会突然演变成这么不可思议的一幕呢?——我和佳音都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感到无比吃惊。 佳音放下了她的拳头,朝我尴尬地笑。我也收回了动作,朝她尴尬地笑。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尴尬的时候了,因为我们绝不可能继续模仿那两个女生的行为。我们只能尴尬地对笑。 一通打闹之后,原本变凉的身体已经热乎了起来,原本美丽的夕阳也变为了沉沉的夜幕。 “生日快乐。”我对佳音说。 “生日快乐。”她回答。 她又变回了沉默寡言的佳音,我也变回了该躺在病床上的幸村。我们都意识到,短暂的假期就在那尴尬的一幕发生后结束了。 我们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准确来说,是回医院的路上。我完全可以一个人回医院,但佳音说她必须把我送回去。和她要脱外套给我穿的时候一样,佳音又变成了我的保护者。但现在我不想拒绝她,因为能和她再多待一会儿就是好事。 我记得回医院最近的那条路,但我们没有走那条路。我和佳音走在一条似乎会绕路的街道上,她没有提出疑问,我想佳音或许不记得最近的路,也或许,她和我一样愿意绕点路回去。 我们走过的是一条不熟悉的街道,街道上熙熙攘攘,左右都是刺眼闪烁的霓虹灯,路上行走的多半是喝得醉醺醺的中年上班族,还有穿着奇怪服装四处发传单的女性。 我大约意识到了这是一条不该在夜晚路过的街道,路边时不时有怪异的目光向我和佳音投来。想着只要视而不见就好,我和佳音继续走下去,直至来到一片到处都开着情人旅馆的地方。 “……好像不小心走到奇怪的地方来了。” 我停下脚步,对佳音说。 她抬头看着眼前纷繁缭乱的霓虹灯,瞳孔中映出霓虹灯一闪一闪的光芒。她就这样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一直没有说话。 “很晚了,回家吧。”我说道。 我不能说我清楚知道佳音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我知道我们同样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令我们沉默,它也只能令所有人沉默。 一天的假期已经过去,就像所有开心的时光总会画上句号一样。15岁的我们又将回到属于各自的现实中去,而下一个15岁也许再没来临的可能。 “等下一次生日的时候……我们去乡下看奶奶吧。我每次生日的时候,奶奶都不在身边。” “嗯……好。” 就这样,我和佳音离开了那个不属于我们的地方。离开了那个不属于我们的夜晚。   ☆、第八十八章 【,】 在所有读过的书页上 在所有空白的书页上 石头、鲜血、白纸或灰烬 我写下你的名字 ——pauleluard ----------------------------------------------- 护士端走了我面前的餐盘。 “幸村君,今天也吃得很多呢。”护士看着空空的餐盘,用欣慰的口吻说,“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们就放心了。” 大家都在说我看上去比以前健康了许多,就连我自己也时不时地会产生一种正在渐渐康复的错觉。 尽管吃得很多,体重却并没有像预料的那样顺利恢复到入院时的标准。当我站上体重计,护士们发现体重没有变化的时候,她们会立刻加油打气说:“没关系,再多吃一点,下回肯定就能变重了。” 我很想念妈妈亲手做的料理,自从入院以来就再也没能回家吃她做的饭。但我不能开口要求妈妈做给我吃,因为她和爸爸都在为了筹足医疗费而奔波。我甚至连见到他们面的机会都很少,佳音说他们日夜都在兼职,几乎没有能停下来休息的时候。 有很长一段时间妈妈都没来过医院,爸爸总是来匆匆看我一眼后就又回去工作。连每天会来医院照顾我的佳音,也有了稍许忙碌起来的迹象,不再在固定的时间出现,而是经常晚上一两个小时才过来。 你在做些什么?是因为什么而忙碌呢?我想问,但并没有问。直到妈妈来医院时我才得知,因为过度劳累,她病倒了一段时间无法工作,佳音在这段时间里似乎寻找着能补贴家用的方法。 每个人都在为我的康复而拼尽全力,因为不想让我担心,所以连妈妈病倒的消息也没人告诉我。眼看着大家都这么辛苦,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或许能够报答大家的唯一方法就是让身体好起来,但是,我真的会好起来吗?食物吃到一半的时候,我不禁会停下来这样思考。 医生和护士对待我好像比从前更温柔了。体重不再增长之后,他们开始允许我吃从医院外面带进来的食物。不知道是不是放松了警惕,从不让我踏出病房一步的护士也开始陪着我去楼下的庭院里散步。 “幸村君要是想念网球的话,也可以拿着球拍稍微活动一下身体。”曾经宣称我不可能再打网球的医生忽然改口说道。 是因为我要康复了吗?是因为我会好起来吗?对于他们微妙改变的态度,我一度以为是预示着好消息的到来。 在我输液的时候,佳音经常抱着笔记本蜷缩在一旁的椅子里,认真地往本子上写着些什么。输液的时间很长,当我迷迷糊糊地睡着,又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而佳音竟然还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依旧在那里写个不停。 “是在写诗吗?”我忍不住问佳音。 我知道她曾经和柳一起组建过诗社,但自从三宅去世后,已经很少看见她再提笔了。 “不是。”她摇了一下头,眼睛没离开笔记本,“我已经不写诗了。” “那么……?” “是一点作业。”佳音轻声回答。 “是吗,立海已经变得这么可怕了。”我笑笑,“给大家布置四五个小时都写不完的作业。” 她没有出声。又在本子上写了一会儿后,佳音才默默地说:“我想帮爸爸妈妈的忙。所以……要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我很快明白了所谓“力所能及的事”是指什么。我看着佳音紧握原子笔的手,有一瞬间想要叫她停止,但随即我意识到,躺在这里的我根本没有资格叫她做什么,也没有资格叫她不做什么。 “……真是有劳你们了。”我意识到除了说这句话以外,我什么也做不了。 “跟爸爸妈妈比起来,这不算辛苦。”佳音垂着头,“反正只是写字而已……我喜欢写字。” 她握着原子笔的手时而松开,时而握紧。 “我知道,佳音和爸爸妈妈一样,是在为我努力。”我叹了口气,“但是,这样做应该算是违反校规吧……你要小心不被真田他们发现才好。” “他已经发现了。”佳音停下手中的动作,像是在考虑什么。 “那么,真田什么都没说吗?” “……没有。” 佳音重新握好笔,又在本子上写了起来。她好像还有半句话不愿意说。 “佳音,这件事除了真田,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嗯……有吧。” “是柳?”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又低下头去。 “我最担心的是真田,因为他一向有做事的原则,如果被他知道你在做这些的话……”我想了想,又无奈地笑了一下,“既然他知道了也什么都没说,那柳也不会说什么吧,那两个人……对你似乎还是很宽容的。” 佳音的笔停停写写,写写停停。 “我不去学校,没有办法时刻守在你旁边,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被欺负。所以我经常希望能有个人代替我保护你就好了。”我盯着输液管中缓慢流动的液体,“佳音,你和柳他们走得很近吗?……如果你能和信得过的人成为朋友,他们可以在我不在的时候保护你,我大概也会多少安心一点。” 病房里的空气有点沉闷,也许是因为我又不经意说出了违心的话。 “我已经不是诗社成员了。” 佳音合上本子,收起原子笔。 “你不用担心……有一个很可靠的人,他在帮我。他只介绍他认识的朋友过来,没有人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我回过头去看着佳音,佳音也抬头看着我。 “是柳生。” 她回答说。 * “哎呀……幸村君这是怎么了?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每次都能收走空餐盘的护士,在看到还剩下一大半没吃完的我的餐盘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抱歉,饭菜很美味,是我吃到一半的时候就饱了……”因为浪费了食物,我有些愧疚。 “哦,没事没事,你吃饱就好了。”护士笑着说,“今天幸村君的爸爸妈妈都来了呢,等会儿医生和他们说完话,就让他们带你出去吃点好吃的。” “护士小姐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今天好像比平时聊得都久。” “呀,这我可不知道呢。”护士想了想说,“不过应该是……好消息之类的吧?” 好消息,吗。 爸爸妈妈会定期来医院听医生报告关于我病情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一次比平时谈的时间都更长。爸爸妈妈进入医生的办公室之后,已经有两个多小时都没出来了。 佳音照例坐在椅子上写东西。她把笔记本摊开放在膝盖上,弯下腰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写,模样看起来有点吃力。 “到这里来写吧?我的病床上有桌子。” 我把用餐时的桌子摆出来,并呼唤佳音让她坐到这里来。 佳音拿着笔记本和原子笔,很听话地坐到了我的床边,开始在我的餐桌上写字。她埋着头,认真写字的模样就像一个用功的小学生,或许是因为爸爸妈妈就在不远处的缘故,她看起来比平时更沉默乖巧。 我悄悄伸出手,以极其微小的力道,怜爱地碰了一下她长着卷卷头发的小巧脑袋。可能是太专注了,以至于佳音什么也没感觉到,连头都没抬一下。 我笑了,她这才注意到什么,茫然地仰起脖子。 “佳音,你这几天有见到住在隔壁病房的男孩吗?”我问道。 “隔壁病房的……?好像没有……” 住在隔壁病房的男孩,是和我一样身患顽疾,长期住院的孩子。因为平时都不怎么走出病房,所以我也没有和他交流的机会,但照顾我们的护士是同一批人,偶然会从护士的口中听到一些关于隔壁病房的事情。 “最近都不听护士提起了,也没见到他家里人出入病房,大概是已经出院了吧。” “嗯,有可能。”佳音点点头。 “佳音以前见过他吧?年纪比我小一点的样子,可能是在读小学。” “见过,上一次在庭院里看到他,正在和护士玩足球。” “这么有精神?” “嗯,所以应该是痊愈出院了。” “那真是……太好了呢。” 我所住的这个病区,曾几何时被称作是只要进来,就永远走不出去的地方。在这里住着的都是一些长期患病,病情复杂且难以治愈的人,隔壁的小男孩和我都属于这一类。 而今他痊愈出院了,这是理应值得高兴的事,通常说来护士应该会把这个喜讯告诉我才对,可我却没有从任何人那里听说这件事,真是奇怪。 “医生还没有说完啊……”我望向病房门口。 “快要结束了吧。已经两个多小时了。” 佳音话语刚落,走廊上便传来脚步声。很快,爸爸妈妈和护士一起出现在病房门口。 和平时一样,护士笑吟吟地和佳音打招呼,然后简单地解释起医生今天报告的内容。爸爸妈妈在沙发上坐下来,略显呆然地听着护士说话。他们没有看我,也没有看佳音,而是盯着某个点,眼神空洞。 “医生给了幸村君特别许可呢,如果想回家住两天,或者是去附近哪里玩一下,都可以答应你哦。当然太远的地方不行,不过两三天的假期也足够棒了吧?如果爸爸妈妈陪着的话可以一起散散心……” 听上去确实是一个好消息。佳音回头问了一句“真的?”,护士很肯定地回答说“当然是真的呀”,然而爸爸妈妈却对此毫无反应。 “这样的话,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佳音的表情显得不太确定,但眼中闪烁着希望。 “啊……这个……总之……”说到这里,护士不知怎么的有点犹豫起来。 “隔壁的那孩子,我和佳音最近都没怎么见到他。”我问道,“是不是他已经出院了?” “嗯?……隔壁的?”护士眨了眨眼,反问道。好像她并不记得有这回事似的。 “我上次过来的时候,看见您和他在庭院里踢足球。”佳音说,“他看起来挺有精神的,是痊愈出院了吗?……这样的话,精市应该也有希望了吧。” 面对佳音,护士露出一副略显尴尬的表情。她遮掩着回答:“哦……那孩子啊……呃,总之他不在医院里了……比起这个,幸村君又能走出病房了,不是很好吗?赶紧和妹妹商量一下想去哪里玩吧!这次给你的时间长多了,不会像上次只有一天那样抱怨了吧?……” 又寒暄了几句之后,护士离开了病房。爸爸妈妈这才勉强从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开始询问我想去哪里。 佳音忘了还有字要写。她坐在床边,双手压在笔记本上,专心致志地盯着我,等待我的答案。 看到这样的她,我忍不住微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嗯,我会好好考虑的。” 佳音愣了一下,因为她知道我从未当着爸爸妈妈的面触碰过她,哪怕只是摸摸头这样的举动。表面上看,我们像是一家四口和乐融融地坐在病房里谈论着出游的计划,然而只有我才能察觉到,仅仅因为我的一个举动,佳音就开始变得异常紧张,为了掩饰这种不自然,她便选择不再开口说话。 这的的确确只是一个无心的举动。 为什么我们无法在家人面前触碰彼此?为什么仅仅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举动,却足以让我们陷入恐惧? 她的眼神忽起忽落,就像那天夜晚在霓虹灯下闪烁着的,不融于世俗的,清澈,而又隐隐压抑不安的光芒。 没事的,不要怕,我总想这样告诉她,因为我会保护那道光芒不受伤害。但我要如何才能做到,我不知道。 因为就连我自己,也无法确定是否会受到伤害。 . . . . . (↓↓↓)   ☆、第八十九章 【,】 在每一缕晨曦上 在海上在船上 在癫狂的山峦上 我写下你的名字 ——pauleluard --------------------------------------------------------- 剩菜变得越来越多。 并不是没有胃口吃下去,而是吃下去之后总是很快就饱,并且只要稍微多吃一点,胃就开始莫名其妙的痉挛,直到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为止,胃痛才能得到平复。 护士好像不知道我吃完就会吐的毛病,或者是她们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大家仍旧会给我拿来很多好吃的,医院里的也好,外面买来的也好,只要当面看我吃下去,大家就会很开心。可一旦在他们离开后,我就会立即冲进洗手间,在剧烈的腹痛中把刚吃的食物吐得一点不剩。 体重又开始下降,好像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没有人表现得难过,因为这已经变成了一件默认的事实。我想就算是医生也无计可施。 隔壁房间的男孩消失之后,空病房就一直关着,没有住进新的病人。护士带我去庭院时总是会路过空病房,看到里面空无一人,我会隐隐感到安心。 这样就好了,那个男孩应该已经回到家人身边去了吧?他应该已经获得自由,可以无拘无束地在太阳下奔跑了吧?他痊愈了,我也会痊愈,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住进这里来了吧? 不,我知道不是这样。 护士们在路过那个空病房时,总是会把头扭向一边,好像不愿多看。时而有人在庭院里抬头望着那个空病房的窗户叹气,时而有人在提到那个男孩的时候会眼角泛泪。 她们不用说,但我都知道。 爸爸妈妈说他们愿意带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甚至还说他们有足够的积蓄出去旅行,但我并不想浪费掉他们仅存的积蓄。 “医院附近有海滩,我想带佳音去那里。” 爸爸妈妈太疲惫了,还不到年龄的他们黑发中已经可见丝丝斑白。医生的外出许可与其说是给我的假期,不如说是给爸爸妈妈喘口气的机会。我希望他们待在家里好好地睡上一觉,不用起早摸黑地去工作赚钱,不用成天操心我的病情,只要他们能松口气,我也就松了口气。只要这样就行了。 医院附近有海滩,是我很小的时候就听护士们说的。 ——“幸村君如果再长大点,说不定趴在窗口就能看见大海了。” 也许是小时候身高不够的缘故,喜欢趴在窗口的我从没看见过海。但即使是现在,已经长大的我站在窗口,望出去也依然是和童年别无二致的景象。 真的会有海吗?我一直想证实护士的话是不是真的。 得到外出许可的我和佳音朝着护士们所指的方向走去,结果真的在一片开阔的空地后找到了沙滩。 这是一片未经人工开发的沙滩,四下无人,空旷中只有海水不断拍打着岸边的声响。咸湿的气味扑面而来,有人说神奈川的空气理当就是这种味道,对于闻惯了消毒水味的我来说,这样真实的气味却由于是第一次而显得分外新鲜。 天气并未放晴,临近雨前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灰色。海水也并不是我一早想象中那种透明澄澈的蓝,而是和天空一般,带着略而忧郁的浅灰。 我和佳音站在海边,脚边是一片尚未被浪花打湿的沙滩。鞋子深深地陷进了柔软的沙里,但并未有任何不适,仿佛身体已经与这里浑然天成,软软的黄沙更像是轻轻包裹住了心灵,使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闭上眼睛,用力呼吸了几口咸咸的空气。 “小时候,护士告诉我医院附近有海,还说趴在窗口就能看到,所以我总是喜欢趴在窗口往外看,即使什么也看不到。” 我回忆起那时候的情景。 “一到六七月,雨就开始下个没完,我趴在窗口看着玻璃上一行行流淌下来的雨水,思考着,这些雨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海水的气味,和雨水的气味是不是一样的?” 那时的我,会打开窗户,把手伸出去,让雨水流进我的掌心中。 “佳音,你知道雨水是从哪里来的吗?” “……天上?” “那天上的水又是从哪里来的?” “海里。” “……那我手心里的,就是大海啊。” 被收回的小小的手心中,躺着的是我向往已久的大海。 “从那以后每到下雨天,我都会在窗口一边伸出手,一边想象着我可以看到的大海。我会看着手里的雨水说,海就在我手里。” 即使从病房无法眺望大海,我也会因为雨水的联想而感到雀跃。 “我就是这样趴在窗口,听着,想象着,画着画,渡过了我的童年。如果是那时的我的话……就算在这里被海水卷走吞没,也不会觉得有丝毫不甘吧。” 佳音注视着大海,思绪仿佛已经被带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找到了……什么?永恒……那是沧海,融入太阳……” “兰波?” “嗯。” “在这样壮丽的景色下,人会不由自主地忘却生死。就算是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人,也会为大自然的力量所感动吧。” 在一望无际的世界尽头,好像只剩下了两个人,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没有烦恼苦痛,只有被大自然洗净后纯白的心灵。 这是我期望了多久的自由? 最初的,也是最后的自由。 “佳音……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把手放在胸前,默默攥住那里的衣服。 “明明还想吃很多好吃的东西,就像上次和你去过的那家甜品店……要是能再去一次就好了,这样想着,拼命吃着好吃的东西,拼命想再长胖一些,最后却全部吐了出来。好麻烦啊……这具尽是跟我作对的身体。” 佳音并未回头。 “你听说过吗……回光返照这句话。越是临死前的人,好像越是会变得清醒。隔壁病房的那孩子也是这样吧,因为是最后了,所以才让他去庭院里玩足球……否则就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好像决定要听我说完所有的话,佳音一言不发。 “我知道他已经去世了,护士不说,是怕我会知道我迟早也有这么一天。但是没有关系……她们不懂,我很幸福,大概一生中都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候了,因为佳音在我的身边。” 一阵海风吹过,佳音的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遮住了她微微颤动的嘴唇。 “所有人都比以前变得更温柔了,他们似乎是在尽力对我更好,让我出院,让我跟爸爸妈妈多待在一起……他们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佳音,我很幸福,可是,还不够……” 凝眸望去,长空寂寥。双目在灰暗的天壁下隐隐生疼,愈发闷湿的空气让人深感悲苦。我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服,仿佛那样就会好受一些。 “我知道我会死,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我想离开这里,去一个只有你和我的地方,能够手拉手在海边散步的地方……我想在那样的地方死去。” 自由是什么,我不知道。 对于从小连病房都无法踏出一步的我来说,自由是遥远到根本不可能触及的一个词。在我短短十五年即将走到尽头的人生中,自由是从未被写进字典里的一个词,我从不知道它的含义,但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加倍渴望了解自由的感觉。 将自由两字从我字典里抹去的,到底是神明,还是父母,还是这个被道德礼法所约束的世界。我该从谁的手里讨回自由,亦或是我生来就注定被剥夺自由,只因我的自由不能被原谅? 我已经习惯了死亡,也早已接受了死亡,我不会反抗死亡,但我无法忍受像这样的死亡。 “有的时候,我真希望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不在这里。我希望永远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恐惧不安,不用担心别人看我们的目光,只要像每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那样普通地生活就好……这是自私的想法吗?但我没办法控制自己这样想……我知道爸爸妈妈为我做了很多,我也知道这种背叛对他们来说无法承受,可这是我们的错吗?我们真的因此而有罪吗……?可以做的事和不可以做的事,到底是由谁来决定的……没有人能回答我。佳音,我不知道正确的答案在哪里……但我不想埋藏着秘密死去,我不希望有一天当你回想起我,仍然只能对所有人说,我是你死去的哥哥……” “会有办法的。”佳音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虚无缥缈,“我会想办法的……总有一天……” 她的声音被埋没在海风和浪涛声中。 我没有临终遗愿,也不求任何人为我祷告。我不需要温暖的床,不需要被家人包围,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回到学校里,回到球场上,所以不需要球拍,不需要朋友,什么都不需要。 我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忘记,孑然一身地回到死神身边。可我唯独只想求得谅解。 不被原谅的我们,在海边久久地站着,像是在接受最后的洗礼那般,直至天色灰暗,黑云笼罩,飘下靡靡细雨,将面带泪痕的我们冲洗一新,我们才转身折回医院。 . . . . . (↓↓↓)   ☆、第九十章 【,】 凭借一个词的力量 我重新开始生活 我生来是为了认识你 为了呼唤你的名字 自由 ——pauleluard --------------------------------------------------------- 已经连续下了很多天的雨。 伴随着这场似乎下不完的雨,佳音也许久没有出现在医院里。海边一别后,我和佳音决定离开这个地方。说是离开,其实用逃走更贴切。对于两个才十几岁的少年来说,离家出走根本不是背上背包坐上地铁就能解决的事,我们必须考虑到逃走后所需要的路费和生活费用,以及许许多多牵涉到法律的问题。 没错,不是一时冲动的离家出走,而是决定永远逃离这个地方,不再回来。 我们一早设想到爸爸妈妈肯定会报警,肯定会用尽一切方法寻找我们,为了绝对没有可能被找回来,我们必须要走得干净利落,而且尽可能地有多远走多远。 之所以要如此痛下决心,甚至连父母的养育之恩都不管不顾,并不是因为逃走就能使我获救。我知道死亡的结局不可改变,但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迎接死亡。 必须离开这里。 必须在我死去之前,和佳音一起离开这里。 逃走的计划不管怎么看都很异想天开,既没有钱又未成年的我们,要怎样才能躲开父母逃到遥远的地方,要怎样才能在那里安居谋生,要怎样才能藏起来不被找到,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钱的话,我有存下来一些。”佳音说,“不知道够逃去哪里,但多少能有点用处……” 一连数天没有出现的佳音,正在尽力筹备逃跑的资金。为了补贴家用,她一直用替人代笔的方法赚取一些零花钱,我不知道的是,佳音非常努力地在做这些事,并且存下了一笔并不算少的数额。 “如果这些钱能在重要的时候派上用处就好了……” 佳音说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再努力多准备一些,好方便我们逃跑时使用。 “精市……我们只有逃跑这一条路了吗?”她这样问我。 “嗯,只有这一条路了。” 离开这里,离开父母并不是第一个选择,而是唯一的选择。 爸爸妈妈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也可以说是受害者。但并非是我和佳音有意要伤害他们,我们什么都不说,正是因为我们不想伤害任何人。 “这件事如果告诉爸妈的话……会把他们吓坏的吧。” 不会被原谅,不会被理解,不会被接纳,绝对不会。所以我们死守住这个秘密,谁也不告诉。 “但是除了父母……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愿意接纳这样的我们呢?” 没有人。一个也没有。所以我们要逃,逃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只要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我们就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像普通人一样死去。 只要像普通人一样陪伴彼此就好。不是作为家人,不是作为朋友,不是作为双子。 “如果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法律会支持我们……没有任何法律会容许我们……我们不会被原谅的……” 所以我们只能选择逃。 我即将死去,或许逃亡也没有任何意义。但对于我来说,能够和佳音离开这个地方,能够摆脱身份的束缚,却是生命最后仅存的救赎。 “柳生应该能帮我筹集到更多的钱……我会请他帮我的……总会有办法……或许我们可以找个律师问问看……” 我在病房中静静看着窗外的雨,等候佳音的消息。 * “柳生的爸爸人很好……我看到照片吓了一跳……以前听说过柳生的爸爸是当律师的,没想到我找到的人正好就是他。” 电话那头,佳音用有些激动的声音向我描述着她找到的律师。 “他的办公室里放了好多柳生的照片,都是他打高尔夫球的样子,柳生的爸爸好像从小就教他打高尔夫球……他指着照片说,这是我儿子,是不是长得很帅?然后我立刻就认出那是柳生了……” 佳音说,她原本不想把我们的秘密说出去,但柳生的爸爸很认真地听了她的故事。最后,她忍不住把实情告诉了那位律师。 “一般人肯定会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或者以为我有什么毛病吧,但柳生律师完全没有嘲笑我,他听完以后问我是认真的吗?他还很严肃地说,这件事不能当做儿戏,这种案子很难办,也很少见……但他说他愿意帮我,因为我是他儿子的同学,他觉得上天好像注定要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做,因为我偏偏就是找到了他……他真是非常善良的人,对吧?每当他提起柳生的时候,都会摆出一副很为他骄傲的表情,这位律师先生,应该是个很好的父亲吧……” “那么,柳生知道这件事吗?”我不禁担心地问道。 “他不知道,我还没有告诉他……柳生也帮了我很大的忙,他一直帮我联系客人,多亏他我才能筹集到这么多钱……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向他道谢……” “没想到有一天会从他们父子那里得到这么大的帮助。”我长长地叹气,“那么,柳生律师有提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案吗?” “他还没有详细说,不过我们可能是要离开这里才行……因为没有合理理由的话,这里的法律是不会允许我们解除亲子关系的……不先和爸爸妈妈分开的话,也就无法进行下一步的事……柳生律师在国外有熟人可以帮忙照顾我们,法律和身份方面的事,去了国外也会比在国内好解决一些……” “这样就太好了……” “而且,柳生律师说他可以不收我们的律师费,只要我们带足路费,能先顺利出国就好……真的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好心的人……” 没有多加疑问,我和佳音都毫不犹豫地相信了这位律师。也许因为他是柳生的爸爸,也许因为我们没有别的出路可寻,也许因为他也选择相信我们的故事。 “佳音……你害怕吗?”我问道。 如果一旦得到律师的帮助,就意味着我们一定要走上不归路了。不论结果成功与否,都没有再后悔的可能。 “精市……不觉得奇怪吗,面对爸爸妈妈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事,却轻易地告诉了才刚见面的陌生人。”佳音用异常细弱的声音说,“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沉默了一下。 “因为……因为那是爸爸,和妈妈。” 因为我们的身体里流着的是同样的血,所以才清楚地知道彼此的想法。 从海边回来后,爸爸问过我是不是只要这样就满足了。 “你不需要太多地考虑经济状况……我和妈妈有存款……我们只想满足你的心愿……” 爸爸的样子让我心痛。 “我的心愿并不是要去哪里玩。”我对他说,“爸爸,我知道你不愿意说出来,但是……我不能再陪伴你们多久了,就算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对这一天有所觉悟了。” 爸爸怔怔地望着我。 “我不害怕,因为我早就做好准备了。”我尽量使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只是,还有很多没能为爸爸妈妈做的事,我觉得很愧疚。真的很抱歉……要先走一步。” 似乎难以忍受这些话,爸爸紧闭着干枯的嘴唇。 “爸爸……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压抑着巨大的悲哀,我鼓足勇气说道,“但我一直都很想告诉你们,一直都……你们为我付出了很多,你,妈妈,佳音,奶奶,所有人都为我付出了牺牲,但爸爸,我并不快乐……我感激你们所做的一切,可你们所做的事,为了救我,你们却选择伤害了佳音。她的伤害,以及对我造成的伤害……是你们永远无法弥补的。” “你说……什么……?”爸爸的嘴唇艰难地动了一下。 “爸爸。”我呼唤道,“爸爸……我一直都想知道……我和佳音,有没有可能不是亲生的双子……?” 我凝视爸爸的双眼,用尽一生的力量让自己有这个勇气去面对他的回答。随后,他的眼神里闪过所有我能想象得到的最复杂的东西,震惊,意外,恐惧,害怕,不解,悲哀,痛楚……接着就在最后一刻,所有的情绪猛然间爆发了。 他出奇愤怒地伸手打了我一耳光,一边发抖一边狠狠地瞪着我。 “畜生!”他吼道。 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并不意外。只是在那一瞬间,我有种孤独到可以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感觉,而这,也的确是不久的将来会发生在我身上的结局。 因为流着同样的血,所以才知道无处可逃。 一个星期之后,我和佳音约好了要在机场见面。 为了防止两个人同时出逃会很快引起怀疑,我和佳音兵分两路,佳音先和柳生律师前往机场,然后我再找机会从医院出去,到机场跟他们汇合。 佳音说,她已经带足了路费,起码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我们不需要过于担心生活方面的问题。柳生律师已经帮我们打点好了一切,甚至还主动拿了一些钱出来,说是先借给我们渡过难关。 “那……说好了,机场见。等我一到机场,就打电话通知你。” “嗯,说好了,机场见。” 挂掉电话的一瞬间,我的眼前几乎可以浮现出对未来生活美好希冀的画面。尽管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可起码有人给了我们希望的曙光。 然而,我却再也没能等到佳音的那一通电话。 雨下个不停。 我站在窗前,雨声啪啪地敲打着窗户,在我看来就像是被无尽泪水浸泡着的世界一般。 从这里望出去,始终看不到海。 佳音,自由到底是什么?努力想要逃离这一切的我们,到底追寻的是什么? 爱如此艰辛,爱如此苦痛,即便如此却还是不顾一切地渴求着爱。 ……爱是,永远而不可解的谜。 . . . . . (↓↓↓)   ☆、第九十一章 【,】 耶稣说,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人若不重生,就不能见神的国。 尼哥底母说,人已经老了,如何能重生呢?岂能再进母腹生出来吗? 耶稣说,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人若不是从水和圣灵生的,就不能进神的国。 从肉身生的,就是肉身。从灵生的,就是灵。 我说,你们必须重生,你不要以为希奇。 风随着意思吹,你听见风的响声,却不晓得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凡从圣灵生的,也是如此。 ——《新约圣经约翰福音3:3—3:8》 ---------------------------------------------------------------------------- 【柳莲二】 雨下个不停。 从弦一郎那里得知幸村已经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的消息,和他一起冒雨前往医院。 雨下得很大,风雨交加中,伞有好几次都差点被吹走。弦一郎干脆扔掉了伞,就这样在雨中跑起来。看着他被淋湿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脚步无法前进。 手机在外套口袋里震动起来。 “喂?是柳同学吧……我是河合……想必你正在来医院的路上……很不幸,秋山佳音刚才也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大概很快就……” 我挂掉电话。仰头注视天空。 雨何时会停,风何时会止,都无法用数据分析。 因为我知道,此时此刻的三宅哭得比谁都厉害。所以,雨才下个没完。 . . 【切原赤也】 雨下个不停。 幸村部长被下了病危通知书,所有人都赶去医院,我却坐在三宅前辈的墓碑前发呆。 前辈,你听到了吗?你看到了吗?如果你知道一切即将发生,我请求你不要带他们走。 一个人独自呆在那边的前辈也许很孤独,但我会时常来这里看望你的,所以不要因为自己孤独就把他们一起带走,如果前辈和他们都消失不见了的话,那最孤独的人就变成我了,不是吗。 我讨厌孤独,我讨厌一个人。 所以,拜托了,留下来吧。 . . 【仁王雅治】 雨下个不停。 他就要死了,她也要死了。反正每个人终归都会死,所以没有必要为此感到悲伤。 哪里都看不见彩虹。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也像这样下着永远停不了的雨,还是到处都有漂亮的彩虹和云朵? 如果是阿土的话,应该会生活在到处都有彩虹的地方吧。 那个家伙,最喜欢彩虹了。 喂,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如果在天上遇到了那两个人,也带他们去有彩虹的地方吧。 . . 【柳生比吕士】 雨下个不停。 在四面墙壁,冰冷坚硬的房间中,唯有一扇小窗可以隐约看到外面的世界。 如果听到鸟鸣便是清晨,如果看到月光便是夜幕降临,透过小窗分辨着四季光阴的我,唯独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有些人要离开,有些人在哭泣。 雨声就如同连绵不绝的哭声,莫名唤起我心中久违麻木的疼痛。 我知道那不是惠梨奈的哭声。 那是谁的哭声……? . . 【秋山佳音】 雨,下个不停。 我坐在精市的病床边,注视着像雨帘一样倾泻不断的玻璃窗,一动不动。 “精市,我们,好像就快要死了。” 精市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尽是柔和安详的神情。 “对不起,没能遵守约定,赶到机场……没有办法和你一起逃走了,真遗憾。结果,我们还是会死在这个地方。” 精市微笑着摇摇头,好像在说没那回事。 “我在想,为什么只有精市能看见我呢……就在刚才我明白了,是因为精市也快要死了。我们一起出生,一起死去,不管什么时候都在一起。我们……不论何时都是彼此的一部分。” 我默默地说。 “我们就要死了……如果我们都死了,爸爸妈妈会很难过吧。但是,这样也很好。” 因为,只要和精市在一起的话,即便死去也不是孤独一人。 “接下来能见到很多人吧……怜花,还有帮助了我们的柳生律师,没有人能帮他们解释清楚……可只要团聚以后,大家就都不再孤独,不会再受伤害了吧。” “佳音……” 精市轻轻地对我说。 “你不会死的。” . . .   ☆、第九十二章 【,】 死亡终结了生命,但没有终结感情的联系。—— ------------------------------------------------------------ “那个时候,已经说好了要一起逃走呢。” 记忆的篇章被一页页地翻开。 坐上柳生律师汽车的我,抱着最后希望赶往机场的我,被突然失控的汽车抛下山崖的我…… 在漆黑的夜色中企盼着微弱的星光,挂念着精市,挂念着我们即将前往的美好未来,祈祷着,等待着…… 最终,一切都在那个人出现时被画上了休止符。 “虽然这样逃走很对不起爸妈,也不知道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还是会幻象我和佳音未来的生活……我不止一次地幻象,我们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房间,就算地方很小也无所谓,只要有一张能挤在一起的床,可以互相取暖就好了……佳音会学着做菜,我会学着去买菜,回来以后一起在厨房里干活,可能会打翻一些东西也说不定……但就算做出来的东西难吃也没关系,慢慢的就会变好了。” 窗外下着雨,阴沉的天色使精市的脸看起来有些朦胧,像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雾。 “佳音,还记得小时候,我经常画画吗。” “记得。” “那个时候,我没有见过你,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于是我经常想象着你的样子来画画,我画了很多很多你的画像……我不敢拿给你看,因为怕被你说画得不像。” “嗯。” “后来,佳音被接来家里,你可能不会相信……见到佳音第一面的时候,我真的很吃惊,因为佳音就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连一点差别都没有……我所画的那些画,真的就是佳音的样子……很神奇吧?原来我在还没见到佳音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佳音是什么样子的了。可能从一出生开始,我就知道佳音的存在了吧……” 精市的声音异常柔软,仿佛是在悄悄耳语。 “长大以后,我就很少再画画了,我去了网球部……但我其实仍旧喜欢画画,所以我才经常去美术部,好像在那里就可以找到小时候的回忆。佳音,知道我为什么要画没有脸的人吗?因为,画里的那个人不能是其他人,只能是一个人……我从小就在画这个人,我喜欢画她,因为她我才有画画的意义……这个人就在我的身边,我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因为一旦画里的人有了脸,我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 我的心猛然刺痛了一下。 “在家里的时候,佳音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我……我知道是为什么,我知道佳音一定也很为难,但越是不让我靠近你,我却越是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再靠近你一点。我希望自己无时无刻都能陪伴在你身边,看你笑,看你哭,看你做任何事……看见你睡着的样子,我就会想,如果我是那个在一旁哄你睡着的人该有多好。”精市缓缓地说,“有一次,我路过你的房间,发现你的房门没有关好……我想替你把门关好,我走过去,却发现你睡着了,正在做噩梦。于是我走了进去……我走到你的床边,蹲下来安慰你说,不要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我对你说,晚安,我的公主,做个美梦吧……你没有醒来,也没有发现我……你就那样安心地睡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虚弱。 “现在,我总算有机会在你的身旁,给你念一个故事了……你愿意听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传说……被生下的双子受到了诅咒,只有一个能活,另一个必须成为祭品。有一对双子侥幸活了下来,因为妹妹一出生就被送走,大家以为这样就能逃脱诅咒。然而,长大后的他们重逢了,诅咒再次生效。于是,这对双子发生了分歧……事到如今,到底谁死,谁活?他们都希望对方能活下来,因此相争不下,这个时候双子中的哥哥说,因为当初送走了妹妹,自己才能活到现在,而身为哥哥不仅没有为妹妹做过任何事,还让她吃了那么多苦,所以这次,就让我来保护她吧……” “不……”我忍不住摇头,“不是……不是那样……” 这根本不是我想听到的故事。 “我有想过,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一厢情愿地在把你拉进这个漩涡……也许佳音对我并没有那样的感情,只是我在一味的强迫你,提醒你,给你暗示,因为你同情这样的我,因为你知道我活不长久,所以才……” “不是的。”我不断地摇头,泪水渐渐在眼眶内凝聚,“我从来没有……从来……” “佳音,你应该和丸井他们一样,拥有在太阳下面行走的权利。你应该被阳光抚照,应该和朋友们在一起欢声大笑,你应该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你应该和一个像丸井那样健康阳光的男孩谈恋爱……我明白,是我剥夺了你拥有这些的权利。可我无法放弃,因为没有了你,我就没有生存下去的理由,所有我想得到的都得到了,唯独只有你……只有你,我连保护都做不到。我只会伤害你,只会把你拉进深渊……” “不,你不知道……因为你总是很温柔,我曾经讨厌过那样的精市。”我努力闭紧双眼,想要阻止不断溢出的眼泪,“我嫉妒过望月学姐,我以为你画的人是她,因为在那样完美的人面前我感到无地自容……精市一直都比我优秀,我想过这也许就是爸爸妈妈不要我的原因,我很害怕……我一直觉得应该消失的人是我,如果没有我,精市就不会生病,爸妈就不会活得那么辛苦,要是我不存在就好了……可是,精市对我很好……我希望你只是对我一个人好,我希望你不会看不起我,但是你对谁都很好……我很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到底能做些什么……我能为什么人带来快乐,我能帮到你和爸爸妈妈什么……我好像什么也做不到,我的出生……我的出生打从一开始就是噩耗,佳音这个名字,根本是错的……” 精市慢慢将手伸向我,然后温柔地握住了我的手。 “佳音……当你看到镜子的时候,你会看到什么?当我看着你的时候,我会觉得像是在看镜子中的另一个自己……我们是一样的,你所想到的事,我也会想到,我是你自身的一部分,你也是我自身的一部分,我们一起生,一起死,一起活……你嫉妒望月,又怎么知道我不会嫉妒你身边的人?……我真希望你永远只属于我,不去看除我以外的任何人,不去听除我以外的任何人,丸井也好,柳也好,我希望所有的人都远离你,因为我害怕你会被他们夺走……这样自私丑恶的我,你依然觉得是温柔的吗?……” “是的……”我的声音变得嘶哑,“是的……” “我……不能成为佳音的王子。”他露出凄苦的微笑,“但是,一定会有人比我更爱护你……一定会有人比我做得更好。那个人不会伤害你,他会真正地保护你,他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他会取代我,成为佳音的王子。” “精市,你会死吗……?” “只要佳音活着,我就活着。” “可我没办法一个人活着。” 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仿佛他会随时消失不见。 “佳音……你能唱首歌给我听吗?我觉得有点累……”精市的呼吸软弱无力。 我回想起小时候奶奶给我唱的摇篮曲。 “小时候,我经常在晚上做噩梦,吓得哭醒不敢再睡……我一做噩梦,奶奶就会跑到我身边来,唱这首歌给我听……” 我慢慢哼起了童年那段熟悉的旋律。在平静的曲调中,精市安心地闭上眼睛。 “只要奶奶一唱这首歌……我就不会再害怕……不会再做噩梦……你记得吗,我们之前说好了,下一次生日的时候……要一起去看奶奶……” 我们握着彼此的手,以一种无人可以想象的方式,一同等待着雨停的时刻。 “佳音……”精市温和地呼唤我的名字,“真希望……我们可以去一个没有偏见的地方……那里的人……每一个都亲切和蔼……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牵着手……” 我继续哼着奶奶的歌。 “我知道会有一个天使在我身旁唱歌,所以不管去哪里,我都不害怕……佳音,你不是噩耗,你是我最美丽的歌,从小就是……奶奶她,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一行泪水划过我的脸颊。精市的手中传来令人心碎的温度。 “我们不需要怨恨任何人……我们一起迎来降生……一起迎来死亡……我们不会孤独……只是回到原点……回到最初的……最干净的地方……只要……你活着……”那个温度正在逐渐冷却,“有一句话,说出来也许不会被原谅……但是……我一直……一直……一直……” 已经无法再连贯地哼出奶奶的摇篮曲了。我断断续续地发出连不成音调的声音。那种声音最后变成了呜咽。 “佳音…………我…………” 雨声渐渐盖过了一切。 在记忆的最深处,我已然和精市像这样手拉着手,共享原始的生命。他的手如此温暖,亲切,仿佛从最初开始就一直守护在旁,从未分离。 是的,从未分离。 . 在不远处的另一个病房,一具躯体正从深沉而久远的睡眠中苏醒。 . . . 我愿游荡在你身旁做一个野鬼 跟随你 就算落进最黑暗的地方 我的爱 也不会让我成为永远的孤魂 . . . ……就这样,一个温柔的灵魂逝去了。   ☆、第九十三章 【,】 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已经过去了五年多。 由于严重的车祸后遗症,苏醒后的秋山变得迷迷糊糊的,经常忘这忘那,甚至连车祸发生前的事也记不太清了。 “佳音……你还记得精市吗?” “那是谁……?” 向她问出这个问题的幸村夫妇露出了悲伤的表情。但随后他们又说,记不起来也好,那些事情,忘记了也就不会再难过了。 秋山的心智与记忆永远停留在了十五岁。医生判断她没有再康复的可能。 * 周围的人都觉得柳莲二有点奇怪。 以当时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这所大学法律系的柳莲二,却在临近毕业时放弃了司法考试和大好前程,选择去一家默默无闻的图书馆当司书。 没人能理解柳莲二这样做的理由,即使去问他,他也什么都不解释。 大家对他感到无可奈何。 柳选择就职的那家图书馆,离幸村家很近。自从幸村精市因病去世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下了一对神情沧桑的父母,和一个坐在轮椅上从不出门的少女。 几乎每一天,柳都会带着几本书前往幸村家探望。柳是幸村生前的好友,从幸村去世开始,他便频繁地出入幸村家,不论风雨都未曾有落下的一天。 没有人能理解柳这么坚持的理由,包括幸村夫妇也是一样。虽然柳是幸村的好友,但幸村已经过世多年,当初和他一起的队友们都已长大成人,大家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有的在上大学,有的已经工作,还有的去了海外发展。已经没有什么人会像柳这样惦记着故人好友,大家都天各一方,难以重聚。唯独只有柳还留在这里。 五年前负责那桩案件的河合警官如今已经退休,有一次他偶然在街上遇到柳,两个人都认出了对方,河合警官请柳去附近的拉面屋吃了一碗拉面。 两个人聊起了五年前的那件事,柳告诉了河合警官关于秋山的近况,也顺便说了一下自己的近况。 “是吗……这么严重的后遗症啊……真是可怜了那孩子。” 谈及秋山的时候,河合警官忍不住连连叹气。 “你学法律是因为对当年那件事还耿耿于怀吧?既然如此,都已经接近目标了,为什么又想放弃?” 面对河合警官的问题,柳起先选择沉默。河合警官耐心地吃着拉面,直到他把汤底也喝得一点不剩之后,柳才慢慢开口告诉他原因。 “我呀,还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来着。”他对柳说,“没想到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这么做值得吗?” 值得吗。柳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必须这么做。 从拉面店出来以后,两人在车站前告别。临走时,河合警官不无怀念地看了柳一眼,他对他说: “你真的让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明明过去那么多年了,总觉得还是堆在心里忘不掉。” 是的,对柳来说也是一样。 那些事始终在他的心底深处,无法忘怀。 * 秋山喜欢坐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柳每次去幸村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书,然后推着轮椅,把秋山推到能看见窗外景色的地方。 “今天也带来了新书。看,这是你上次问我要的。” 他把带来的书一一放到秋山面前,每当这时秋山都会露出笑容。她不记得很多人,但还记得柳,五年前幸村去世的时候,看到前来参加葬礼的柳,她轻轻地喊了一声“莲二”。 因为车祸后遗症的关系,秋山无法自由行动,也不能回学校学习。五年来她一直待在家里,日常起居都由父母照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秋山长大了,但她的心智却没有跟随身体一起长大。 “谢谢你,莲二。”她笑得甜甜的,“你可以读给我听吗?” 对无法外出的秋山来说,每天最期待的时刻就是柳按响门铃的那一刹那。只有在面对柳时,她才会露出发自内心高兴的笑容。 那种笑容看起来非常纯真。无辜得就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 “就从这里读起吧……” 通常,柳都会搬来一把椅子,坐在秋山的对面读书给她听,一读起来就是一两个小时。 和曾经的秋山不同,现在的秋山已经难以理解内容晦涩的小说和诗歌了,长期不去学校的她在阅读时常常会遇到障碍,所以柳会注意挑一些更便于理解的故事书带来给她,像是童话之类的。 之所以选择要去图书馆当司书,也有可以方便找书这方面的原因。 念了一大半的时候,柳停下来休息。秋山盯着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莲二,你为什么从来不笑呢?见到我,你不开心吗?”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柳愣住了。 “我见到莲二的时候很开心,莲二读书给我听,我会更开心,所以我总是想笑。”秋山说,“可是莲二却不是这样,人在开心的时候不就会笑吗?你不笑,是不是因为不开心呢?” “我……” 柳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一阵苦涩漫过他的喉咙。 “如果,我能逗莲二笑一下就好了。”说着,秋山朝他做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鬼脸。 离开幸村家的时候,幸村夫妇从背后叫住了柳。柳回过身来,看到他们一脸沉重又为难的模样。 “你不求回报地照顾了佳音这么久,我们一直都很感谢你……” 五年了。这五年中的每一天,柳都在出入幸村家。幸村已经过世许久,即使说是作为秋山的朋友也很牵强,毕竟是非亲非故的人,柳并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和理由这样频繁出入幸村家。 “明明有着大好前程,却为了佳音放弃司法考试,还特地选一个离我们家最近的图书馆……我们实在是过意不去,也难以承受你这份恩情……你的前途一片光明,可是你知道的,佳音她什么都没有……她永远只能这样当个孩子……” 这些,柳全部都明白。 “你对她好,你照顾她,可你能这样过一辈子吗?……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不可能娶一个残疾人的……有一天你离开她了,到那个时候,佳音又该怎么办呢……” 幸村夫妇的脸上写满了这些年因为承受过多悲伤而日积月累的疲惫与沧桑。他们过早斑白的头发让柳感到胸口一阵疼痛。 他知道这些话幸村夫妇早晚会说出来,他也知道自己的“牺牲”和“照顾”从来没有一个能让大家信服的理由。 或许他这么做都是无谓的,不被理解的,甚至荒唐可笑的,但他就是无法停止。他的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说,你必须要这么做,你必须。 因为,这是你的赎罪。 * “秋山,还记得真田弦一郎吗……他就快要结婚了。” “真田……?” 秋山歪了歪头,思量了一下。接着,她茫然地摇摇头。 “他以前是你的同学,也跟幸村在一起打过网球……他是我们队里最早结婚的一个。” “他邀请你去参加婚礼了吗?”秋山问道,“你会去吗?” “是的,我会去。” “那莲二也会结婚吗?”她天真无邪地笑着,“跟真田一样?” 柳沉默了一下,答道:“……不会。” “为什么不呢?书上写过,人长大以后都会结婚。”秋山的眼睛盯着柳,“妈妈说,有很多人给你介绍相亲对象,你都不愿意见。你在学校不谈恋爱,也不出去和别人玩,你总是只往这里跑……” “因为那些事,对我来说都不是必要的……即使不做也没关系。” 柳试着用平静的语气向秋山解释。 “那,什么是必要的?每天到我家来是必要的吗?……为什么你要一直像这样在我身边照顾我呢?” 柳试图维持的平静和不在意,在这个问题出现后被打破。他皱起眉头,感到难以开口。 “因为……我答应了三宅要照顾你。” 过了一会儿,他艰难地说。 “可是,他们都说怜花已经不在了。”秋山的脸上显出一丝愁容,“我记得她……我还记得我们组过诗社,但是他们都说怜花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她不能来看我了。” “无论她在不在,我都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说完这句话,柳低下了头。他已经不能再正视秋山的眼睛,他习惯了秋山的笑容,可一旦当她模糊地想起以前那些事,并露出困惑的神情时,柳都会感到难以自拔的痛苦。 她记住了一些事,忘记了一些事。好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人不愿意再让她活在悲伤的记忆里,而选择让她忘掉了不好的那部分,记住了最好的那部分。 可不管是不好的部分,还是最好的部分,通通都留在柳的脑海里。像是用坚硬的刺深深地刻在那里一样,只要被触及到一点,伤口就会痛得无以复加。 “莲二,你会娶我吗?他们说,只有结了婚的夫妇才会永远在一起,就像我爸爸妈妈那样。如果你一辈子都照顾我,那我们是不是就会结婚了?” 从秋山嘴里说出来的,永远是像孩童那样幼稚的话语。 毫无杂质的,干净透明的,却让人心痛难当的话语。 对柳来说,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了。 “秋山……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你,是三宅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创建诗社,一起念诗,一起写诗……那是我最珍惜的时光,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去的时光……你和三宅对我来说,是最特别的,最不可替代的存在,永远都会是如此……还有你的哥哥,幸村……他们现在都不在了,答应他们的事,我一定要做到……可是……” 说着说着,柳突然感到面颊冰凉。泪水噎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哽咽了。 “莲二……你哭了。” 秋山伸出手,像是安抚受伤的小动物那样,轻轻摸了摸柳的头。 “没有关系的,我知道我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那些记忆对莲二来说很宝贵,但我却不记得了,所以莲二很难过……可是,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我没有全部都忘记呀,我还记得莲二的事,只要能想起莲二来,我就觉得很快乐,这样有什么不好呢?只记得快乐的事,不记得难过的事,这样的人生应该很幸福的才对……” 说着,秋山把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做出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鬼脸。 “来嘛,笑一笑。”她晃动脑袋努力想逗笑柳,“笑一笑就什么都过去了。” 令柳流下眼泪的理由,其实并不像秋山所说的那样,是因为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柳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这些年以来自己一直背负的到底是什么,在记忆面前,在秋山面前,任何的数据都不管用。他已经彻底丧失了再用数据去分析理解一个人的能力,因为只要一见到秋山,自己的心就会变得柔软起来,以至于变得没法再像从前那样理性。 这种变化,大约是从三宅去世开始的。 三宅去世后,柳好像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有些事情和有些人,无法用常理去判断。所以他放弃了网球,开始一心专攻法律,并且顺利地考上目标第一志愿的大学。 然而,他并不是完全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需要法律的公正来判断,可柳即使拥有了去判断的权利,也无法改变这个世界,或是挽回曾经失去的东西。 失去的已经失去了。而眼前剩下的,仅仅是一个让柳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人。 他最珍贵的记忆,他最珍惜的东西,他最想挽回的一切,全部都系在这一个人身上。可是这个人却忘记了过去,忘记了他未能拯救,未能挽回的悔恨。 所以,她是幸福的,柳却是悲伤的。 可是,让眼前这个人获得幸福,不正是柳一直以来想要挽回,想要赎的罪吗? 他背过脸去,用手擦掉眼睛里的泪。 回过头来的时候,柳换上了一副奇特抽搐着的表情。他的鼻子红通通的,眼睛也肿着,可嘴角却在拼命往上提。他试了好几次都只提起一边的嘴角,另一边还是平的,这副样子形成了一种诡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秋山,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参加弦一郎的婚礼吧。”他用沙哑的嗓音说。 秋山点点头,然后她又被柳古怪的表情给逗笑了。 * 真田的婚礼在神社举办,是一场由神官主持的传统和式婚礼。 来宾们都身穿着漂亮的和式礼服,柳在这一天也穿上了一套深色的和服,秋山对他说,这身衣服非常适合他。 所有来宾中只有秋山坐在轮椅上,被柳推着。因为身体不便的原因,秋山没能穿上和服,而是在膝盖上盖了一块长毯,遮住了自己的腿。 “我这样会不会很失礼呢……看起来奇怪吗?”因为久未出门,参加这种大型聚会又看到许多人,秋山显得有点紧张。 “不会,没关系。”柳在后面安慰道,“有些人即使穿了和服也未必好看。” “可是,莲二就穿得特别好看呀。”秋山边说边用手指向一个地方,“比那个人穿得还好看。” 她所指的方向正站着今天的新郎,真田弦一郎。 柳默默地笑了,但秋山没看见。他推着她往新郎新娘所在的地方走去。 宾客们都在与新郎新娘寒暄,身着白无垢的新娘看起来美丽非常,秋山盯着她看了很久,并不由自主地露出羡慕的眼光。 “那么漂亮的衣服一定很贵吧……”她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穿上。” “可惜这是和式婚礼,新娘不会扔捧花。”柳说,“不然的话,就奋力帮你抢一下捧花,让你早点变成下一个好了。” 秋山回过头来冲他笑个不停。 宾客们纷纷向新郎新娘道贺,并送上精心准备的贺礼。柳也准备了礼物,是一本相册,里面放着许多他和真田小时候一起打网球的照片。 “弦一郎,恭喜你。”柳把礼物送到了真田手中。 身为新郎的真田看看柳,又看看柳推着的秋山,不知为何露出了复杂的神情。道过谢后他打开了那本相册,一旁的新娘也凑过来看。 “哇……这是莲二小时候的样子吗?好可爱啊……” 秋山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柳还是小学生的模样,留着稍微有点长的妹妹头发型,手里握着球拍。 “好可爱好可爱,原来莲二小时候这么可爱……!” 秋山从真田那里拿过照片,一个劲地指着说可爱,那张照片简直粘到了她的手上,像一件新奇玩具一样被她爱不释手。一旁的柳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请问这张照片能不能送给我……?太可爱了,我想把它留下来……” 话语一出,在场的三个人都呆住了。不仅是真田和柳,连新娘也呆住了。 “秋山,这是我送的新婚贺礼……还是别……” 柳想出声劝阻秋山,但被新娘打断了。 “就送给你吧,既然你这么喜欢的话。”新娘温柔地说,“由你来保管也比我们来保管要好一些。”说完她看了一眼真田。 就这样,秋山拿到了那张照片。她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夹进婚礼邀请函中,以免被折到。 “咦,这个新娘也姓真田啊……”打开邀请函的时候,秋山忽然看到里面写着新郎新娘的名字,“哦对了,结婚以后妻子会改成丈夫的姓氏对吧……” “没错,他们已经入籍了。”柳回答。 “说起来,爸爸妈妈也想给我改姓氏来着。” “给你改姓氏?为什么?”柳忽然一愣。 “因为我小时候被送去奶奶家,用的是奶奶的旧姓。爸爸妈妈说既然都回家这么久了,还是改回自己家的姓氏比较好。” “原来如此……” 柳没再说话,他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此时,神社外传来“砰砰”的几声,声音来源好像就在附近。宾客们不禁左顾右盼地寻找,有人说神社附近正在举办烟花大会,似乎从这里也能看到。 “你想看烟花吗?”柳问秋山。 “嗯!我想看。” 于是,柳推着轮椅和秋山离开热闹的人群,来到了神社外面。 “烟花在哪里啊……” 神社外一片寂静,草丛闪烁着有若有若无的星点光亮,看上去像是萤火虫。 秋山仰着头在天空中寻找烟花的踪迹,柳也和她做出一样的动作。 不一会儿,随着“砰”的一声,天空中猛然迸发出一朵巨大的烟花,绚烂的光亮迅速向四周散开落下,顷刻间照亮了抬头仰望的两人的脸。 “哇……好漂亮……”尽管有点被烟花的爆炸声吓到,但秋山还是睁大了眼睛。 还没等她感叹完,紧接着又是第二声“砰”,这一次的声响比前一次的更加剧烈,好像就在耳边炸开一样。秋山被吓了一跳,与此同时,柳从背后用双手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没事,这样就不会怕了。”他说。 然而被捂住耳朵的秋山好像已经听不到他说的话了,她专心致志地注视着璀璨美丽的夜空,露出孩童般兴奋不已的笑容。 柳知道,自己最喜欢见到的就是这种笑容。只有在见到这种笑容的时候,他才有种被拯救的感觉。 “秋山……”他从身后望着秋山,“不,佳音……”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所说的话秋山都不会听见了。有了这道屏障,柳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慢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已经五年了。三宅,幸村,一眨眼他们都已经去世了那么久……在我们所有人之中,一直以来承受最大痛苦的人就是你吧。所以我想帮你,想拯救你……我选择去那家图书馆,不是因为我不上进,是因为我希望能离你近一点,好每天找不同的书带去给你,念给你听……” “我以为我是在实现我对他们的承诺,我照顾你,帮助你,好像这样我心里就会好受些……但并不是这样,被拯救,被帮助的人其实是我自己……我是在从你的身上获取安慰,好像你在我身边,我就没有失去过那些重要的人,没有失去过信念……你是我动力的来源,是我唯一仅有的珍贵的存在,如果有一天连你也不在了,那我所做的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我的记忆会跟随你一起死去,我的希望和我的信念,都会跟随你一起死去……所以,你活着,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 “为什么你在我眼里是如此的重要,重要到我可以舍弃前途,舍弃一切……连我自己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是因为我太害怕失去了吗,是因为三宅和幸村的死已经成为了不可磨灭的伤痕,所以我无法再承受失去什么吗……不是的,那只是借口,是我用来逃避的借口。” “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我遇到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好的人,坏的人,有趣的人,无聊的人……但只有你和三宅的出现对我而言意义重大,因为你们让我发觉了自己的另一面,那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我问过自己,如果三宅没有去世,如果我们三个人始终像当初那样活在诗一样的世界里,现在的我们会变成什么样?……我依然不会选择离开你,因为在遇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彻底改变了。” “并不是由任何人,任何事来左右我的选择……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因为,我知道我无法离开你。佳音……我对你……并不只是抱着友人的情感。” 柳眯起双眼,烟花仍在空中绽放。 “我的痛苦,来源于我没能更早地认识到自己真正的心情……直到失去了那么多以后,我才以这样的方式来面对你。为什么我不能更早地清醒过来,保护你,保护三宅,保护所有人不受到伤害……” “佳音……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吗?你对我……又是怎么想的呢。已经失去数据和计算能力的我,没有自信让你给出百分之一百的答案。” 他感到捂住秋山耳朵的那双手,有些微微地颤抖。 “你的姓氏……还是先不改为好,我希望到应该改的那样一天,再让你去改。你的父母是通情达理的人……他们如果能明白就好了。” 最后一发烟火升上天空,柳并没有注意到。 “就在刚才,弦一郎对我说,如果我不能好好地照顾你,三宅和幸村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他看我的眼神从来没那么可怕过……我知道他是认真的。只不过,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不懂得正确的表达方式。” “三宅,幸村……请把佳音交给我吧。” 烟花大会结束了,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只剩下几只带着微弱光亮的萤火虫,仍在两人的脚边静静飞舞着。 柳忽然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覆在了自己的手上。他低头望去。 “好的。” 秋山对他说。 她在微笑。 . . . ……他们默默地走下去,来到了喧嚷的大街,难舍难分,无比幸福。 ——charlesdi|ckens《littledorrit》   ☆、第九十四章 【,】 任凭时光流逝,这一天仍值得等待。——davidnicholls --------------------------------------------------------- 那是发生在我19岁生日前夕的事。 人生中的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遥远的旅行——我来到了美国。 为了治疗我的车祸后遗症,爸爸妈妈联系了所有能联系到的身在美国的亲朋好友,通过他们的帮助把我送来了这里,让我能够接受到比日本更先进的治疗。 此前,我和爸爸妈妈已经在日本治疗了三年多,但四处求医依然不见好转。 爸爸妈妈说他们并非要刻意让我回想起那段丢失的记忆,他们只是想治好我忘东忘西的毛病。 受到这个后遗症的影响,我没有办法像同龄的普通孩子们一样念书升学,如果一直持续下去,也许连踏上社会找一份工作都很困难。 “没事的,美国的医疗水平那么发达,一定能治好佳音的病。” 爸爸妈妈咬着牙花掉了许多钱,终于把我送来了这里。 一下飞机来到医院,我就在那里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佳音前辈!欢迎来美国——!” 赤也抱着一束鲜花向我走来。他笑得好开心的样子。 啊……他变得好高。这是我的第一感觉。有多久没见到过赤也了?我总觉得已经有很久很久了。 赤也在高中毕业后来到美国留学,立志在这里成为一名职业网球选手。我忘记了是听谁说的——好像是莲二吧,莲二说赤也在来美国之前发奋学习英语,为了通过英语考试而头悬梁锥刺股,在失败了两次之后终于考到及格,拿到了来美国念书的第一张通行证。 就算这样也很担心他啊——我记得莲二叹了口气。凭那家伙的一口破英文,真的能在没有人会说日语的美国活下来吗? 听到他那么说,我也不由得担心了一下。 因为治疗车祸后遗症而无法正常念书的我,几乎错过了整个高中时代。在莲二和赤也他们都努力念书考上大学之际,我却一直都在各个医院间奔走。 虽然大家时不时会打电话鼓励我要我加油,但我始终有种和大家错开了的感觉。尤其是在高三升学的那一年,我几乎没有和任何人见到面,每个人都在忙着报考大学,忙着为自己的前途和理想而奋斗。也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赤也要去美国留学的事情突然一下子就传开了,然后猝不及防的,连好好见个面道别都来不及,他就只身一人闯去了大洋彼岸的美国。 那家伙性急的毛病真是一点没改,杰克说。 其实我在那时候有所耳闻的是,赤也因为急速成长的网球实力而备受注目,他不仅在国中时期担任了立海网球部的部长,在升入高中后也一路所向披靡,成为了神奈川一带有名的青年选手。 莲二曾经说,似乎有国内知名体大的老师找他聊过入学的事,但被赤也拒绝了。 我的目标不是日本,而是世界——不知天高地厚的赤也居然真的就这样扔下所有人,独自追向了他梦想的国度——美国。 “前辈?你在发什么呆?” 我一愣,连忙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从赤也手里接过了花。 说来也奇怪,尽管我忘记了许多以前的事,对莲二赤也他们的记忆,却还保持着相对的完整。 因为他们都是你的好朋友吧?妈妈这样说道。我想这要归功于他们并未在我记忆混乱的三年中放弃过我,莲二和赤也还是会时常来我家里看望我,不仅给我讲以前的事,还会给我讲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正因为有他们的支持,还有爸爸妈妈不懈的努力,我才一边对抗着后遗症的影响,一边平安无事地渡过了车祸后的三年。 而现如今,我又在美国和赤也重逢了。算上高中毕业后的时间,我和赤也大约有两年未见。他真的长大了……比我高,比我壮,比我结实,赤也已经完完全全是大学生的模样了,而我则还像三年前那个懵懂的国中生一样,带着一丝惊讶和一丝怀念,无限感慨地望着他。 “前辈……被你这样盯着看很不好意思啊。我有哪里奇怪吗?” 我立刻摇了摇头。 “不是……只是……还听到你还在叫我前辈,突然觉得好怀念。” 这么说来,赤也是比我小一岁的。明明比我小一岁,怎么会成长得这么迅速呢?已经高出了我半个脑袋的个子,棱角分明的嘴脸,带有一分成熟的自信笑容……和那笑容中依稀不曾改变的稚气冲动。 “啊!这么说来,我们已经不是前后辈的关系了……都毕业那么久了啊。那,我以后可以直接叫你佳音了?” 赤也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傻笑起来。嗯,虽然外观变大了,但还是以前的那个赤也。怎么办好呢?我抱着花束想了想,直接叫名字也可以吧? “嗯……你愿意的话就叫吧。”我说。 “太好了!终于可以直接叫名字了!” 赤也像小孩子一样欢呼了一声。 我知道他之所以会出现在医院里,并不是偶然的。爸爸妈妈来美国之前找了许多能联系上的友人,但实际上愿意帮忙的并不多。对从没到过异国他乡的人来说,要在这里找到合适的医院办一堆入住手续绝非易事,如果没有熟悉当地的人帮忙一定会非常麻烦。 而就在这时,那个所有人口中从来靠不住的,只会对着打满红叉的试卷狂揪头发的切原赤也——却一口答应了帮忙联系医院的事。 “这孩子真的靠得住吗?” 妈妈从这样的想法开始,到最后变成了“有赤也在真是太好了”——不仅是赤也,赤也的爸爸妈妈在听说这件事以后也给予了我们很多帮助,不管妈妈怎么登门道谢,对方都很大度地说“帮助有困难的人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是赤也的同学呢”。 我想,我能顺利地来到美国接受治疗,有一大半都要归功于赤也和他的爸爸妈妈吧。 赤也一路带着我来到病房安置好行李,又给我介绍了主治医生和护士。我吃惊地发现赤也的英语真的今非昔比了,虽然偶尔还是有拼错词的地方,但他的成长还是让我大开眼界。 赤也是多努力地走到了这一步呢?从一个动不动就犯红眼病,遇到英文考试就抓狂的问题小孩,到了如今堂堂正正生活在海外的大学生……不知不觉地,我感到很钦佩他。 “前辈,从今天开始就请多多关照了!如果有什么困难要马上告诉我啊,我一定会火速赶过来救你的!” 我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你又在叫我前辈了。” “糟糕!”赤也一拍脑袋说,“果然是喊习惯了!要改正才行……是佳音,不是前辈,是佳音,佳音,佳音……” 像是要拼命记住一样,他重复了好几遍我的名字,努力又认真的样子显得很可爱。 “这边也请多多指教了……赤也。” 听到我的话,赤也不知道为什么呆了一下。随后他的脸变得有点变红,还嘿嘿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他在害羞什么。 病房外的天气很好。 我的新生活就要从这里开始了,我想,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赤也即将成为大学二年级生的那年,也是我即将迎来的在美国住院治疗的第二年。 “19岁生日快乐!” “谢谢。” 赤也带着许多同学来医院探望我,并且给我带来了蛋糕和蜡烛。有点可惜的是,这个生日爸爸妈妈并不在场。因为国内还有无法放下的工作,爸爸妈妈在陪伴了我一阵之后就回到了日本。 一方面我已经大体习惯了这边的住院生活,一方面他们也要为筹集医疗费用而继续努力。想到爸爸妈妈是如此辛苦地在为我打拼,小小的一个生日就算不能在一起过,我也毫无怨言。 毕竟,还有赤也在我身边。 赤也带来的同学都很热情,大家不仅为我唱生日歌,还为我吹气球放彩带。虽然我并不介意,但因为是在医院里,太大声的话会影响到其他病房的病人,正当我想提醒大家这一点的时候——赤也却抢先一步朝他们大喊了一声。 “吵死了吵死了,不准在病人面前大声喧哗!” 说完,大家都静了下来。这么懂事的赤也让我感到很意外,我总觉得他不像是这种会体贴地考虑周围的人,以前的赤也总是咋咋呼呼的,任性又冲动……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可靠了呢?也许,大家都在长大,只是我还迷迷糊糊的罢了。 庆祝生日的同学们回去以后,赤也留下来陪我吃蛋糕。 最近怎么样?感觉好点了没?能记起以前的事来了吗?每次来看我时,赤也都会问这些问题。 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于过去发生的事,尤其是车祸之前的事,还是没有任何能回想起来的迹象。爸爸妈妈说他们不想强迫我想起那些事来,就连医生也说那段记忆并不是非想起来不可,因为它多少有一些让人害怕或是悲伤。他们希望我能做到的是不再忘这忘那,至少能把眼前的事情都记住,回到和普通人差不多的状态就好。 “你啊,应该不会治着治着把我也忘记掉吧?” 在我吃蛋糕的时候,赤也开玩笑地说道。 他翻开我放在床头的英文词典,随便看了几眼。那是我来到美国以后一直不离身的东西,为了能和医生护士们顺利交流,我也在尽我自己的一份力。 “我正在加油。”我说,“以前的事情要想起来有点困难……但赤也的事是不会忘记的。” 一瞬间,赤也露出有点开心的表情。但他马上把脸转向了一边,故意不让我看到。 “以前的事怎样都好啦。不如说还是想不起来的好……万一想起来了以后超过我怎么办。” “超过你?” “你以前是学校里有名的学霸嘛,念书超级狠啊,要是你回到以前那种状态把英文念得倒背如流了,那还要我干嘛啊。” “这样啊……” 国中时代有在上补习班这件事,我是记得的。 “而且……” “什么?” “……没什么。” 犹豫了一下,赤也把想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我奇怪地看着他。 “今天是你的生日……其实也是另一个人的生日。”他看着那本字典说,“我只是觉得,如果是那个人的事,还是想不起来的好……虽然这样有点对不起他啦。” “赤也这样认为的话,那就不想起来好了。”我想了想,回答道。 他瞪圆眼睛看着我,然后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前辈是笨蛋啊。” “为什么这样说?” “……我说不要想起来你就答应了,连原因都不问一下。” 老实说,我很茫然。什么是该回忆起来的,什么是不该回忆起来的,我并不清楚。但有一点我是很明白的,那就是赤也对我非常好,以前是,现在也是,除了他以外,没有更值得信赖的人了。 “我只要记住眼前的事就好。”我说,“还有以后的事。”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也只能成为过去。 “等你20岁的时候我还会问一遍同样的问题的。”赤也笑嘻嘻地说,“到时候可别耍赖啊。” “……是说明年的生日也要帮我过吗?” “当然啊!义不容辞!” 赤也拍着胸脯保证道。 我又开始吃起了蛋糕。融化在嘴里的奶油很甜,很甜。 . . . (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 “你是那个未成年少女和律师车祸事件的……秋山佳音吧?” 我从没想到过会在异国他乡被完全不认识的人认出来。 这一天是周末,获得了医院外出许可的我和赤也一起来到医院附近的日裔社区购物。难得来到有家乡气息的地方,我和赤也都很开心。赤也准备了一个很大的购物袋,说他要买一组做寿司的道具回去。 “寿司?你自己做吗?” “对啊!” “你会做吗……?” “不会可以学啊……你那是什么怀疑的眼神!” 我只是有点难以想象赤也做食物的样子而已。赤也说在这边呆久了会很怀念家乡的料理,高价的日本料理店里虽然也可以吃到本国厨师做的口味,但他总觉得自己和那种店气场不和。 “你就尽管小看我吧,等到我做出来的时候……切!” 他赌气跑到另一边去找做寿司的道具了。 结果,我只能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东看看西看看,心想买些什么好呢?啊,对了,我想买书,我最近总是在看书,全英文的书。如果能有日语书调剂一下就好了,就这样想着,正当我打算找找看书店的时候—— 一个男人用日语叫住了我。 因为是在日裔社区,所以会有说日语的人也不奇怪。叫住我的人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中年男子,我想他在叫住我的时候就已经很有把握了吧——所以才会直接用日语而不是用英语上来搭话。 “果然很像啊,就是你没错吧。”男人一边观察我,一边兀自走近我,“原来你躲到美国来了啊?” 我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才好。秋山佳音的确是我的名字,但男人口中的“事件”“躲”等字眼,却让我感觉非常陌生。 “不用害怕,我是当记者的。”他说,“虽然事情过去很多年了,不过当年看过的报道还是记忆犹新啊……你是那个律师儿子的同学吧?因为答应和律师交易所以上了他的车,结果被他儿子发现……儿子认为你破坏了他的家庭,不仅不对车祸现场垂死的你施以援手,还企图在那里杀掉你……” 背脊隐隐发凉,我忽然很想逃跑。但自称是记者的男人紧紧地盯着我不放,我很怕我只要一动,他就会穷追不舍地跟过来。 “真是跌宕起伏的精彩事件啊,当年没能在国内采访到你太可惜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了本人……你是一个人来旅游的吗?” 我只能摇头,不停地摇头,同时开始往后退。但男人见状却更进一步逼了过来,我这才看清他的眼神里闪烁着古怪的兴趣。 ——“你要干嘛!” 就在我被逼得无路可退的时候,赤也回来了。他一看到我和那个奇怪的男人,几乎是想都没想就丢下购物袋朝这里冲了过来。 我感到无助,尤其是这种孤身在海外,身处陌生环境下,被完全不认识的人骚扰的无助。所以当赤也冲过来护着我,用身体挡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也下意识地躲到了他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不放。 “找她什么事?”赤也凶巴巴地瞪着那个男人,“没事就滚开!” “哦……别紧张别紧张……”男人看着我们俩笑道,“你也是日本人吗?我也是啊,大家都是日本人,难得聊两句没什么问题吧。你是这位小姐的朋友吗?你知道她是谁吧,四年前那个很有名的立海大援|胶杀人事件……” “闭嘴!”赤也吼道,“滚开混蛋!” 我抖了一下,不仅因为赤也的吼声,也因为那个男人嘴里所说的话。 立海大……援|胶……杀人……这些恐怖的字眼让我不寒而栗,我好像无法记起与它们有关联的画面,但又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赤也的一只手覆到了我抓着他衣袖的手上。他握住我的那只手,仿佛在告诉我不要害怕。 “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叫警察。”赤也的双眼变得血红,“或者我就在这里把你揍到连回去的路都不认识。自己选吧!” 那个男人慌了。我想他并不是因为赤也说的话而感到害怕,他是因为看见了赤也的眼睛,才吓得没敢多说一句就立刻转身走了。 “赤也……” 我没有松开抓着他衣袖的手。 赤也慢慢的转过身来,用他仍然鲜红的双眼看着我。 “没事吧……?”尽管眼睛红得像要流出鲜血一样,但赤也还是对我流露着温柔的目光,“那个混蛋没有对你做什么吧?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跑掉的,都怪我……我明明应该守在你身旁的……!” 他用力地握紧我的手,用力到我几乎生疼。 “没关系的,他什么也没做……”通过那双手,我能感觉到赤也微微颤抖的身体,“赤也,谢谢你……” 我知道赤也在生气,只有在非常生气和情绪激动的时候他的眼睛才会变红。来到美国的这段时间内,我还没有见到过他眼睛变红的样子。 而此时此刻因为我而犯了老毛病的赤也,让我感到很是难过。 “没关系,真的……只是说了两句话……”我看着赤也说道,“赤也,你的眼睛……” “……!!……对不起!吓到你了?” 好像这才意识到一般,赤也猛地松开手,从我眼前跳开了。 “我、我一激动就……!”他慌张地说,“已经很久没这样了,我是因为看到那家伙欺负你才忍不住的……!抱歉,很可怕吧……?” “没有……” 怎么会可怕呢。 赤也一点都不可怕。 “赤也保护我,我很开心。”我试着放松,换上笑容,“还好有赤也在。” 他沉默了一下。 “前辈……!”忽然,赤也过来抱住了我。 “我会好好保护前辈的……一定会……再也不离开你了……” 如果是在以前,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拥抱大概会惹来一片人的指指点点吧。但或许因为这里不是日本而是美国,或许因为我们远离了家乡,或许因为我们不再受到过去的束缚,事情好像也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赤也……你又在叫前辈了……?”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我。 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我只是把眼睛闭了起来。但我知道赤也的举动一向心无城府,我知道他有多么想保护我,他的心声已经透过有力的臂膀传达到了我心里。 有赤也在真的太好了。我默默地想,就这样下去,即使不想起以前那些事也没关系,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我正被人保护着,我正被人珍惜着,那段空缺的人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另一种东西填满了。 所以,我不再需要过去了。 * 为了让住院的我不至于太过无聊,赤也时不时会拿来他学校里的课本给我看。 “怎么样?有没有很深奥?完全看不懂吧!” 说这话时的赤也脸上总是带着一副很得意的表情,诚然,他已经是一个大学生了,不仅接受了比我更多更好的教育,还在上大学的同时兼顾着网球的练习,时刻不忘为成为一名职业选手而奋斗努力。 赤也很厉害,而且比我要厉害许多,我是打从心底里这么认为的。 赤也在大学里的专攻是文学,外人可能很难想象在国中时代就成绩堪忧的他会选择这门枯燥深奥的课程,但赤也说,他从小最擅长的科目其实就是国语,这也是他唯一感兴趣的科目。 “因为我觉得这样可以离你再近一点……” 大大咧咧的赤也说他经常搞不明白我在想什么,我说我什么都没在想,可他不愿意相信。 “你以前就很喜欢鼓捣那些诗歌什么的不是吗,那时候我光顾着打网球,对那些东西一窍不通的……所以至少现在想努力一下啊,说不定学了这个专业以后可以搞明白你的想法……” 我不知道赤也为什么拼命想弄懂我的想法。 我并没有什么偷偷瞒着他或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过去最伤痛的经历在我的脑海中已经被淡化到几乎不见,现在的我只是一心想要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和大家一样过普通的生活而已。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是赤也还不知道的话,那就是关于我对未来的打算——但那也仅仅只是一个一闪而过,还有点不切实际的小小念头罢了。 “佳音,你想留在美国上大学吗?” 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待我很好。从一开始的不熟悉环境,交流困难,到现如今可以没有任何障碍地聊天畅谈,都要多亏了他们的照顾。 某天,一个负责照看我的护士忽然提到了这件事。因为那是之前从未想到过的,所以我犹豫了一下,回答她说,不知道,也许吧。 留在美国——这对我而言好像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我是来这里寻求治疗的,和那些前来留学的人不同,因为车祸后遗症的影响我没能接受高中到大学的系统教育,我的英文是靠国中时代的基础和来到医院以后的交流累积起来的。我没有自信能和那些一路接受正规教育考上大学的人坐在一起,而且我也很担心我动不动就会出岔子的记忆力。 “你不是已经把这本词典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嘛。” 入院时,护士说如果我能把这本词典从头到尾记住,那就说明我的记忆力是可以恢复的。 词典已经被我翻得破破烂烂的了,里面全是我折的角和写下的备注笔记。尽管没有把过去车祸的那段记忆给补回来,但我记住了很多新的东西。新的语言,新的环境,新的朋友。 ……也许我真的可以试着留在这里念大学? 在医院的日子不乏单调无味的时候。除了双休日可以跟赤也一起出去之外,平时的我只能呆在医院里自己找事情做。书是一个人时的最佳伴侣,我读了许多许多的书,不厌其烦地,孜孜不倦地,在书的陪伴下渡过了充实的日子。 这些日子并不是在虚度光阴,我的记忆力在有药物支撑的同时,也由这些学习而得到了进一步痊愈的希望。 没能好好地念完高中考上大学是一个遗憾,我很想弥补这个遗憾,我也很想像赤也一样走进阳光明媚的大学校园,去迎接更多未知事物的挑战。 怀抱着这个虽然不切实际,但又有些激动人心的小小梦想,我开始翻看赤也带来的那些教材。 在一个又一个晦涩难懂的文字中,我渐渐有了一个可以看见的目标。 我想,这个目标暂时还不能告诉赤也。 * “赤也,我可以去你的学校看看吗?” 面对提出这个要求的我,赤也显得很惊讶。 “当、当然可以啊!” 很惊讶,但又很开心。赤也带我去了他的大学,还说以后随时都欢迎我来。 “为什么突然想到要来我学校?”在路边走着走着,他这样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 赤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还是继续走。 “我真是搞不懂你啊……” 他低头闷闷不乐地咕哝道。 我让赤也又借了一些教材给我,就算现阶段还有很多看不懂的,我依然在坚持看。 我明白想要留在这里上大学绝对不是轻易能办到的,我会面临许多问题,语言的问题,健康的问题,更重要的当然还有最实际的金钱问题。 在没有十足把握能克服这一切以前,我只能先尽力追赶赤也的脚步。我希望总有一天我能不以访客的身份,而是以这个学校的一员,以赤也同学的身份再次走进它—— 在此之前,恐怕赤也只能继续咕哝了。 . . . (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 那天只是十分偶然的,我忽然想到要把看完的教科书拿去还给赤也。 去赤也学校的路我已经记得很清楚了,赤也带着我来过两三次,每次都会在校园里转一大圈才回去。偶尔我也想不麻烦赤也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医生说我的治疗进展很顺利,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就算不住院也没关系,我已经可以自理生活了。 抱着书本来到学校,我朝网球场的方向走去。赤也说网球场那一块都是他的革命根据地,平时只要没什么事他就会抽空来这里练习。赤也上的这所大学据说也以输送体育人才而闻名,学校的篮球队和橄榄球队都有很辉煌的成绩,网球这部分虽然还属于空缺,但赤也说他对于成为这所学校的第一个职业网球选手很有信心。 我想他会做到的。 果然,我在网球场附近找到了刚刚练习完毕,正拿着毛巾擦汗的赤也。我没有立刻走过去或是出声叫他,因为我发现他不是一个人在那里。 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女生,好像是之前跟赤也一起来医院帮我过生日的女生,正和他有说有笑地站在一起。 那应该是赤也的同学没错。 女生的手里拿着一瓶刚打开的矿泉水,看上去好像是准备递给赤也。但正当赤也说着谢谢想要接过来的时候,女生却调皮地一下收回了手,然后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水。喝完之后,她看着赤也哈哈大笑,赤也跟着她一块儿笑了起来。 看起来很亲昵,很像情侣的两个人。啊,应该就是情侣吧。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忽然慌了一下。我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场面一样,下意识地想要拔腿就跑。 为什么我会想要逃跑呢?我也不知道。是因为赤也没有和我提过他交女朋友的事吗?是因为赤也从来没有向我介绍过这个女生吗?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本来就没有义务要向我报告这些。 然后我总算明白过来了,是我一直以来误会了一件事:赤也已经长大了,而我似乎还停留在那个记忆空缺的国中时代。 我总以为在这个遥远的国度里,只有我和赤也是一路认识,一起从家乡走来的,所以我们理所当然会是要好的朋友。但我错了,赤也比我更早地来到这里,他有属于自己的交际圈,有属于自己的朋友,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而那些都是我不曾涉足的。 我这才发现我对眼前这个赤也的了解其实少之又少,我根本不知道他最要好的朋友是谁,我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恋人……所以我才会对这一幕感到意外,因为只有我还停留在过去之中,停留在被空白的记忆卡住的地方。 一瞬间,我的视线和赤也的视线撞上了。来不及多想,我急忙转身离开,可步子刚跨出去,身后就传来了赤也的声音:“前辈——!” 他可能是追过来了。但我并未因此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 “前辈,等一下!” 我走得越急,赤也的脚步声也越急,见我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终于冲上来拉住了我。 “佳音!”他一把扯住我的胳膊,急切地解释道,“不是那样的!” 不是那样的……? 那又是什么样的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只是来还书的……”我低头看着怀里抱着的教科书,“你不用特意追过来……我尊重你,你应该有自己的空间。” 快回去吧,我其实只想说这一句。 “都说了不是那样!”赤也喊道,“她是我的……” “我也觉得自己的位置很奇怪。”我打断了赤也,我忽然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赤也帮了我很多忙,我很感激你,但是赤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一直陪着我……赤也早就应该交女朋友了才对……” “你在说什——” 我把怀里的书推到了他胸前。 “对不起。”说完,我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就转身逃离了。 两天后,医生告诉我我可以出院了。 和爸爸妈妈联系完,我开始独自在病房里打包收拾行李。可以回到家乡了,这本是件应该开心的事,但我却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从床头拿起那本已经翻烂的词典时,一阵巨大的失落感涌上我的心头。只是短短两天,我考虑了很多很多事情。是否留在这里,能否留在这里,以及要怎么才能留在这里,一番考虑后的结果是,我仍然应当离开。 “你要去哪里?” 我抬头,发现赤也正站在病房门口看着我。和平时的他不同,赤也用一种凶狠的目光盯着我,他的眼角处似乎在隐隐泛起一丝猩红。 “你要去哪里?” 他又问了一遍,然后关上身后的门,走近我。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看着他一步步靠近我。“啪”地一声,赤也从我手中把那本词典抢了过去,然后又把它扔在我脚下的地上。 “我要回去了。”我鼓起勇气对他说,“医生说我已经可以出院了,所以我要回日本去。” “不行,我绝对不让你走。”赤也的语气中透露着愤怒,“你哪里也不准去!我不会让你逃走的!” 逃走?不,是我有自知之明,所以识趣地选择离开。留在美国上大学是一个很美好的梦想,但对我来说是不可能实现的。就算把英文读得滚瓜烂熟又怎样,就算把记忆力都治好了又怎样,在日本还有为了我呕心沥血的父母在那里等着我,我应该回去好好找份工作赚钱来回报他们,让他们不要再那么辛苦,而不是在这里成天做白日梦,企图再让他们为我支付高昂的学费。 我和赤也是不同的,他有光明的前途和未来,他可以在这片自由的土地上无忧无虑地茁壮成长,而我需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了。 “我必须走。”我说。 我又回过身去开始整理行李。我可以想象此刻在我身后的赤也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沉默了一阵,这阵沉默很可怕,有点让人窒息。 我不能否认我很羡慕赤也,尤其是在看见他和那个女生一起之后。但这种羡慕也让我清楚地认识到了我是不属于这里的,赤也的世界是另外一个世界,而我狭隘的世界仅限于这个医院。 赤也突然抓住了我的肩膀。 他强硬地把我翻转过来,然后又把我逼退两步,最后将我整个人推倒在病床上。 赤也一边抓着我的手腕,一边用身体死死地压制住我。当他充血的双目就这样以极近的距离呈现在我眼前时,我终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为什么你要这样……!” 他叫道,声音里溢满了痛楚。 “一点都不明白我的心情……只知道从我身边逃开,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啊……!” 既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声音。 “好不容易在这里重聚了,好不容易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你知道我为了这一天等待了多久吗!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你看见我,让你认可我,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只能一天到晚猜猜猜……越猜越不安,越猜越觉得搞不懂你……我真的很怕,怕你已经想起来以前那些事,虽然我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想起来,可我不希望你想起那些……因为以前的你并不喜欢我,我不想再回到过去那样了……!” 我不说话,只是听着。赤也如同野兽般发狂的气息近在咫尺,那种感觉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实,更具有压迫力,但奇怪的是,我不觉得害怕,我只是感到很难过。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小时候我成绩不好,在你身边的都是像柳前辈那样聪明的人……我很羡慕,我总想着有一天我也要变得很厉害,超越所有人站到你的身边去!这一天终于来了……可是你却要逃开我,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学习,你还是要逃开……我真的不懂,你告诉我啊!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让我了解你……” 卷曲的黑发,白皙的皮肤,宛如无辜的小兔子般令人生怜的红眼。这是我记忆中和国中时代别无二致的切原赤也。 我以为他变了,可他其实没变。赤也想要了解我,我也想要了解赤也,明明是同样的心情,我们却在不经意时错开了。 焦躁,误会,不安,迫切,当所有感情汹涌地交汇到一起时,赤也终于爆发了。我的身体动弹不得,手腕也被捏得很疼,但我知道这不是他试图伤害我,这只是赤也一贯直率的感情表现,单纯而不掺有杂质的,最为真诚的表达方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前辈对我来说就像是月亮上的天女一样。我只是一只兔子……什么都不会的兔子,兔子只能傻乎乎地捣年糕,兔子是不可能得到天女垂青的……” 好痛。 “前辈……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对你……” 痛彻心扉。 疼痛感唤起了所有沉睡在我脑海中关于赤也的记忆。原来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尽管我忘记了那场车祸,忘记了那些离开我的人,忘记了那年灰暗沉重的国中三年级,可有关赤也的记忆却从未消失,并且以比任何人都更清晰的方式,一直存在于我的心中。 赤也和那个女生站在一起的一幕又赫然浮现于眼前,惊慌,以及被惊慌所掩盖的失落。原来那是一种叫做“嫉妒”的感情,这种感情终于让我彻头彻尾地明白了,我是在喜欢赤也。 我喜欢赤也。 啊,原来是这样。 之所以想要留在美国,之所以想要变成赤也的同学,都是因为我喜欢他……并不是赤也配不上我,而是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我感到自惭形秽,所以才想要离开这里。 当一切想通之后,我突然很想哭。但我又哭不出来,我知道有一个死结终于解开了,赤也就是我的过去,他就是我丢失的那段记忆,在一切沉痛过去的背后,他始终是那个对我不离不弃的人,他对我的心情,不论是在那场车祸之前,还是在我起死回生之后,都不曾改变过。 用理智压抑住冲动,赤也颤抖着,然后离开了我。压在身上的体重忽然间消失了,我的手腕又可以动了,我自由了,赤也却走出了病房。 他的背影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眼中。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躺在病床上没有动,望着天花板,我的心中有个声音在默念。这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直到把我从病床上拽了起来。 得追出去才行。 一直处在被动的我,终于决定了要在最后一次主动起来。 * 走出医院时,我发现外面在下雨。 不是很大的雨,但足以让视线变得模糊。我来到路边寻找赤也的身影,然后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看到了他撑着伞独自在走的身影。 那是一把红伞,很醒目的红色,接近于赤也眼睛的颜色。我向赤也跑过去,很快就追上了他,但我没有立刻上前拦住他,而是跟在他身后大约一米多的距离,就这样跟着他慢慢走了几分钟。 赤也应该是知道我跟在他后面的,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走了一段路后,我的头发有些淋湿了,我向前几步钻进了赤也的红伞里。 赤也停了下来,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用眼角偷偷地看他,他低着头,卷卷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我喜欢赤也。” 像是用尽了一生全部的勇气,我说出了这句话。然后我终于哭了,眼泪溢出眼角淌了下来,就像下雨一样。 我可以任性一次吗?如果爸爸妈妈在这里的话,我很想这样问他们。 在15岁的那一年我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这些东西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寻回,因为这段空白的卡壳,我再也不能长大了。 可我想要长大,我想要拥有自己的人生。我已经发现了能够填补那段空白的人,这个人现在就站在我的身边,我不想离开他,我不想再一次失去他,即使要付出成长的代价,我也想要不顾一切地自私一次。 赤也忽然丢掉了手里的伞,我看着那把红伞滚到路边,赤也就在这时紧紧抱住了我。 他在我耳边发出了既像是笑,又不像是笑的声音。然后我才知道他也哭了,为什么这一刻来得如此之晚,如此不易,如此百感交集呢? “我也喜欢前辈。我一直一直都最喜欢前辈了……” 我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赤也的头发,就像安慰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动物那样。 “我喜欢前辈,我喜欢前辈,我最喜欢前辈了……前辈是我的……” 已经完全忘了我的名字,只是一个劲地喊着前辈的赤也。他的脸湿湿的,弄得我的脸也湿湿的。但豁然开朗的幸福包围着我们,我仿佛又在一刹那回到了多年前的立海,回到了我们依然穿着制服在走廊里你追我赶的时候,仿佛那场惨痛的车祸不曾发生,仿佛那些离去的人不曾离去,仿佛一切都在此刻重头开始。 我和赤也在雨中久久地拥抱,我能感觉到路人好奇的目光正在盯着我们—— 但我再也不会在乎这些了。 * “怜花,好久不见了。” 我轻声说出这句话,然后在三宅怜花的墓碑前放下一束鲜花。 怜花的墓碑上刻着她生日的年份和去世的日期,看到那行字时我才有了一种阔别已久的实感,原来怜花的去世距今已经过去了十年。 赤也的姐姐开着车载我们来到了墓地,这会儿的她正独自坐在车里抽烟。一阵微风吹过,花束中的花瓣被吹离了几片,远远坐在车窗边的姐姐捋了捋头发,那情景熟悉得叫人觉得仿佛很早以前就在哪里见过。 “你知道她是谁吗?” 当赤也向我介绍他姐姐的时候,他的嘴角边挂着一丝坏笑。我着实吃了一惊,因为我发现他的姐姐就是那天那个在球场边和他站一起的女孩。对此全然不知情的姐姐大方地给了我一个拥抱,我很是尴尬,但我们却从此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她和你很像。”我对着墓碑说道。 赤也的姐姐比我高一个年级,和赤也在同一所大学读书。她是家里的长女,能干懂事,热情开朗,最重要的是能制服得了她弟弟。 现在的赤也已经实现了他梦想的第一步,成为了职业网球选手。返回美国后他即将参加职业比赛,而他的姐姐也在大学毕业后找到了一份非常理想的工作——赤也的经纪人。 姐姐喜欢开玩笑说赤也这种胡混小子不管教不成器,日常生活中姐弟俩总是动不动就拌嘴吵架,还时不时动两下手,但每次都是姐姐获得最后胜利。有时看着姐姐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怜花,敢爱敢恨,说做就做,那是像男孩一样利落分明的性格,我至今仍然感到羡慕的性格。 赤也今天的成长离不开他姐姐的教导,姐姐虽然比谁都更喜欢欺负赤也,但也比谁都更爱护赤也。有这样的姐姐真的很令人感到安心。 “至于我呢……” 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被折得皱巴巴的纸,摊开放在墓前。那是一张来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当然,录取人那一行上写着秋山佳音的名字。 “我做到了。”我终于能够自豪地跑来告诉怜花这个消息,“而且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三宅前辈,我们要结婚了。” 和我一起蹲在墓碑前的是我的未婚夫,切原赤也。他转变了一下姿势,正襟跪坐在墓前,目光坚定地望着怜花的墓碑。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我会一辈子守护她,绝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我还会负担她所有的学费,让她实现自己的梦想,反正不管她想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她……请前辈允许我娶她吧。” 他慎重其事地磕了一个头。 “你说……三宅前辈会答应吗?”赤也抬起头后问道。 “会的。” 我知道她会的。 风是如此柔和,阳光仿佛散发着香味。青草的气息包围着我们,一切都平静如常,但似乎又在无声中唤起过往的记忆。 就像赤也的姐姐那样,怜花一定会在一通奚落之后再加上一通说教,如果没说爽可能还会加上一点暴力行为,但等到她发泄完毕了,她就会笑着或是哭着来祝福我们的。 “……你都想起来了?” 赤也看着我的脸,他显得有点担心。 这是我和赤也阔别数年后第一次回到日本,也许是因为回到了家乡,呼吸到了熟悉的空气,看到了熟悉的蓝天,见到了熟悉的事物,我隐约有种更真实的感受,似乎我确实来过这里,确实在这里做过些什么。 “赤也以前在这里哭过,是吗?” “你怎么知道?” 赤也一脸惊讶,看来我说对了。 “我不记得了……”我缓缓地说,“但是……我好像就是知道。” 我忘记了很多具体的细节,比如怜花是怎么去世的,比如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朋友的。但我就是有一股天生的直觉,就算记不起来我也知道怜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她是个多么善良的女孩,我甚至知道她笑起来的模样有多好看。 同样的,赤也也是如此。 赤也总担心我一旦想起以前的事,想起我以前并不像现在这样喜欢他,就会对这段感情产生质疑,甚至离他而去。但我想告诉他的是,那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知道赤也有多么喜欢我,这不需要记忆去证明,也不会因记忆而改变,这是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是我的本能,我的直觉。 “前辈。”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以为他是在叫怜花。直到赤也挪了挪身子,靠在我旁边,我才发现他是在叫我。 “什么?”我问。 “我爱前辈。” 说完,他凑过来吻了我一下。 “……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叫前辈的毛病呢?”在怜花的墓碑前做这种事让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我微微地撇过脸,“怜花也是你的前辈,这种叫法很奇怪……” “有、有什么关系,前辈永远都是我的前辈啊。”赤也的脸红了起来,“三宅前辈是我过去最喜欢的前辈之一……但是现在,我最喜欢的只有前辈一个人。” 我很害羞,害羞到只能把脸埋进赤也的胸膛,闭起眼睛。 如果怜花还在世,看见这一幕的她肯定会大笑着不停地嘘我们吧。 头顶上方,白昼的月亮正露出静默的微笑。 月兔终于得到了天女的青睐,他们彼此相爱,彼此扶持,从此月亮上再也没有谁是孤单一人。 他们会幸福地白头到老,在柔和月光的照耀下,永远,永远。 . . . .   ☆、第九十七章 【,】 在山中无人僻静的疗养院里,住着一位总是身着白裙的少女,她有着淡蓝的发色,那是一种十分接近于海的颜色。 听在这里照顾了她两年多的护士说,少女因为一次严重的车祸而失去了记忆,并留下了可怕的后遗症。心碎的父母将苏醒后仍神志不清的她送来这里疗养,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挽救她的希望。 行动不便的少女终日坐在轮椅中渡日。她从不吵闹,从不哭泣,总是喜欢待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望着远处不知哪里久久地出神。后遗症让少女的意识处在混沌之中,她弄不清自己是谁,也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你试图问她问题,她只会茫然且不知所措地看着你。可她并不曾因此而绝望,如果你对她微笑,哪怕她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她也会同样对你露出微笑,安静而祥和的微笑。 伴随着后遗症,少女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她只能说出几个最简单的词汇,比如是,或不是,谢谢,或对不起。但让护士觉得奇怪的是,她偶尔会小声地呢喃某个词汇,尽管发音模糊不清,但听起来像是谁的名字。 “精……市……” 护士不知道她所说的人是谁。 在与世隔绝,充斥着离孤独与死亡边缘气息的山林中,少女只是一天又一天地默默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这个名字是她唯一的寄托。 有一天,护士把少女推到走廊上,推到她最喜欢待着的窗边,在那里她可以看着窗外整整看上一天。护士叮嘱她要乖乖地待在这里,她向护士微笑,护士便安心地离开,去照顾其他病人了。 等到护士忙完手头的活,想起要回去把少女推回房间的时候,她却发现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那把轮椅孤零零地放在窗边,上面还放着一直盖在少女膝盖上的毛毯。 那条毛毯被叠得整整齐齐。 * 秋山佳音相信,在浓密苍郁的树林之外一定会有一片开阔的大海。 她从未踏出过这座疗养院,她甚至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哪里,但她就是如此坚信着。每一天每一天,她都远远地眺望窗外的景色,想象越过那一片茂盛的树林,踏过柔软的沙滩,找到她怀念的记忆中的大海。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走过路了,她的步伐缓慢,迟钝,然而她丝毫未有要停下休息的意思。她并不觉得累,也不觉得辛苦,她只是一心向前走,一心想去往她渴望已久的地方,这种决心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坚定。 风拂过她的头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气味,树叶在簌簌作响。悠远宁静的森林中,伴随她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除此以外便万籁俱寂。 记忆对她而言是模糊的,也是神奇的。她似乎忘掉了一切,但又独独记住了最重要的部分。所有人都说她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一个点,再也不会前进,她判断不了这是不是坏事,但她不觉得悲伤,因为她的心没有随着记忆被清空,她知道在某处还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在等着自己。 树林大得就像一个怎么都走不出去的迷宫,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迷失在其中,但秋山佳音一点也不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她很肯定在树林的边缘有一片海,只要走出这里,就可以见到那片海了。远处好似有若有若无的涛声,细微得像是从另一个时空的缝隙中传来,但这个声音却更加坚定了她的步伐。 “精市……等着我……” 她并不知道自己口中反复低吟的这个名字到底属于谁。那是十分模糊,接近于虚幻的形象,连是否真的存在过这个人她也无法肯定。 然而冥冥之中,她明白这个名字的重要性,它意味着一种指引,一种直觉,一种与生俱来的感知,仿佛从她一出生开始,这个名字就已经在伴随她了。有时,这个名字会令她变得非常动摇,她恍惚间能意识到某个人已经离开,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已不复存在,但下一个瞬间她又会想到那片海,那片留在记忆深处挥之不去的蓝色海洋——那是她记忆中唯一清晰的影像。 只要找到那片海,一切就会拥有答案。 她不停地走着。 无法计算时间,无法计算距离,没有人知道她走了多远,最终走到了什么地方,但她逐渐闻到了那股气息,那股记忆中泛着淡淡咸味的气息,她泪眼模糊,口中不断呼唤着唯一记得的名字。 然后,她找到了。 在丛林的尽头,是一片延伸至无限的汪洋大海。她走出了一个世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她怀念的人就在远处等着她。 秋山佳音不知不觉地伸出了一只手,就这样继续前行。那个人在向她微笑,忽远忽近,捉摸不定。但她知道已经很近了,她的眼中映出别人看不到的壮丽景色,还有她所思念的人,她理当去往的归宿。 我来了。 什么都不曾改变,他们的童年,他们的记忆,他们的约定……她笑着,含着泪,幸福地走向大海。 脚尖触到了海水,但那海水不是冰凉的。一步,一步,接着又是一步。海水渐渐没过脚裸,没过膝盖,随后是腰。她被一种温柔的感觉包围着,那感觉丝毫不会让她害怕,而是为她带来了安心与慰藉。 浮力让她白色的裙摆漂浮在水面,远远看去就像天空中的云朵一样。海水已没过胸口,没过脖子,她悄悄地闭上了双眼。 淡蓝色的发丝与海水融为了一体,她知道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她就会与那个人相遇。等到那时,她一定会欢笑着,欣喜着,不顾一切地扑向他的怀抱。 “佳音,你知道雨水是从哪里来的吗?” “……天上?” “那天上的水又是从哪里来的?” “海里。” “……那我手心里的,就是大海啊。” ——她终于在那里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平静。 . . . . 倒下 停止所有的感觉 燃烧 曾经呼吸的一切 伸出手 你可以拿走我的心 . . . 作者有话要说:【伸出手,你可以拿走我的心】 ↑↑↑ 虽然以BE作为最后一个END有点对不起各位,不过这应该是TE之后最接近真实的一个结局~ 或许它没法让人快乐,但却是我心目中美丽和神圣的最后一幅画面~ 感谢你们读到这里,感谢大家温暖的陪伴,么么哒!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